三十三 识英才 通力合作 在此期间,李华亭找我商议,是否能陪李桂春先生的二儿子李少春演几场。这 是少春在天津初登大雅。我想:李桂春先生的艺术我很钦佩,但他是属海派,少春 必循其父的风格,与我不一定对路。如今自己刚见些起色,正需要名家的提携,若 马上与他合作,恐对我不太……李华亭见我缄默不语,似有不愿之意,补充说, “你别看他比你小几岁,还不到二十,可是文能文,武能武,非同一般。我邀的角 儿没错!” “他是李万春的什么人?” “李万春是李桂春的女婿,李少春就是李万春的小舅子喽。你是想知道李少春 到底怎么样吧?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他家——河北大楼,你亲自看看他练功。耳听是 虚,眼见为实。然后再定演不演吧!不过根据我的看法,你们俩要是能合作排些好 戏,将来每年最少来天津一次。” 第二天清早,我俩同到河北大楼。一个伙计将我们让进楼上客厅。 客厅里清一色的硬木家具,上面镶嵌着色彩斑驳的贝壳。李华亭说这叫硬木螺 铀。两面墙上分挂着李桂春先生饰演《宏碧缘》中的骆宏勋和《凤凰山救驾》中薛 礼的五彩照片。所穿的戏装都属海派。骆宏勋足蹬花靴子,还在相片的服装上粘了 五彩玻璃砂,晶莹绚丽。须臾,我们又被请到地下室。 地下室内锣鼓齐鸣。一位英俊的青年,身穿蓝棉袍,头戴紫金冠、翎子,腰系 鸾带,足蹬二寸半高的厚底靴,手中双枪随着鼓点左右飞舞。这是《八大锤》中陆 文龙打败四锤将后的“枪下场”。只见他,动作矫健、技巧娴熟,与众不同。我立 刻打消了看看就走的念头,坐了下来。 “鹞子翻身”是普通的身段技巧之一。少春旋转敏捷、稳健,节奏感强,煞是 好看。为什么能产生溢彩缤纷之感呢?我上下仔细打量他,原因找到了!关键在于 狐狸尾。 狐狸尾是京剧舞台上代表异族或草莽人物的常用装饰品。它白茸茸的,系在头 盔上,从耳旁立会到后背至膝间。为了不使这两条笨重的狐狸尾妨碍舞技动作,通 常都将它分别揽到前身,掖在腰间鸾带上。而少春却仅将狐狸尾搭一道扣,散放在 背后。他没受其拖累,仍是轻盈自如地舞动,狐狸尾乖顺地被指挥着,与鸾带、盔 穗子、翎子一起,错落有致地飘甩翻舞,为少春的表演大大增色。这种变“负担” 为“烘托”的能力,正是功夫之所在。佩服!佩服! 李华亭递给我一把折扇,我才感到地下室人多、通风差,十分闷热。身上穿的 咖啡色绉绸大褂后背处已被汗浸湿,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再看少春,他所穿的蓝 棉袍早已渗出斑斑汗迹。 鼓声停了,他卸去这身装束,用手巾擦擦满脸汗珠。 “1551”清脆的胡琴声,划破了地下室中短暂的寂静。刚练完这样累的武戏, 也不喘口气,马上就调嗓子?我有点不敢相信。 “为国家……”少春拿起小茶壶,喝了几口水之后,高声唱起来。 这是《洪洋洞》中杨六郎的唱段,调门足有六字半调。接着,他唱了全本《四 郎探母》、《乌盆计》,又捎带调了《珠帘寨》中李克用所唱“昔日有个三大贤” 这段高八度之处多、难度大的唱段。 少春的演唱,嗓音圆润动听,高昂脆亮,低回委婉,刚柔相济,有着浓郁的余 派韵味。且演唱中,那带有稚气的面庞上神气十足,感情充沛,眉宇间透着一股诱 人的英武之气。真是一名难得的文武老生。更难得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扎实的功夫。 “将门出虎子”,李桂春先生为了培养他,肯定花费了不少心血呀! 就在这时,李桂春先生来了。这位号称舞台上的“活包公”,虽年近花甲,体 魄犹健。刚毅、果敢的气质,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李华亭向他介绍了我。 “好!好!前几天,你们演的《群英会》、《借东风》我看了。好!你演戏对 我的路,真卖力气。你学的是郝老板的路子,嘿!真象!你是不是他的徒弟呀?” 李老先生拍着我的肩膀,一口气说着,言词豪爽,单刀直入。 “这是我多年的愿望,只是还不够资格。” “成啦!爷们!交给我啦!我提!我跟寿臣哥俩没的说。当年在哈尔滨松花江 畔天天一起喊嗓子。这点面子,有!” “您多栽培!。 “提起寿臣来,他为人正直。台上,台下我都佩服。那年随雪艳琴去上海演出, 他已大红了,能和梅(兰芳)老板挂并牌,月包银挣六千元,金少山才挣三百。就 因为寿臣人耿直,得罪了班主。班主给他穿小鞋,挤兑他。我当时在天蟾舞台(今 劳动剧场)为从北京约来的名角儿在前边垫出戏,班主非让他在我演的《风波亭》 里扮演岳飞手下的张保。寿臣很生气,能不气吗?可是他认为艺术是艺术,一点不 能放“水”,他为张保劝岳飞反出监狱,加了大段披肝沥胆的道白,念得慷慨激昂、 义正词严,把我这‘岳飞’给感动得眼泪直流,观众也跟着掉泪。最后观众叫‘好’, 甭提有多‘热’!” 说到此处,李老先生忍不住扯起嗓子学了一句张保与岳飞诉别时,郝老师念的 那句“拜别——了!”果然,深沉、悲沧。老一辈艺术家通过实践证明了一条真理: 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好好学吧!有前途!你多大了?”李桂春先生将话头转了回来。 “二十二。” “你是哥哥,少春十九。过来,哥俩见个礼!”少春靠近一步,笑着和我点点 头。 “就叫他三哥吧。”李华亭插言。 “三哥!” “好好捧捧你兄弟,小哥俩合作,排几出戏吧!” 我们在谈笑中离开了河北大楼。 “怎么样?定了吧!”刚迈出河北大楼的门口,李华亭跟着就问我。 “定了!少春的功夫多好哇!甭说武戏,就是这几出文戏,也足使我佩服!” 少春练功的情景,始终盘旋在我的眼前,印象太深了。我禁不住问李华亭: “李桂春先生善演海派戏,为什么少春文的武的,都是正规的京派风格呢?” “哎呀!李老板为他的儿子下了大本钱啦!为了少春学本事,将家迁到天津定 居。文的请了陈秀华,这位教师对余派唱法多有研究啊!武的,请丁永利,精通杨 (小楼)派、尚(和玉)派的路子。将他们长年养在家,手把手地教,还错的了? 少春的功练得狠极了。咱们今天来得晚,《八大锤》的下场,已经是第三遍了……” 难怪,难怪!功不负人!李老先生真是教子有方啊! 少春在中国大戏院首次演出。第一天打泡我没参加,因我得回北平与盛藻哥演 一场《论英雄》,这是有约在先的,不能食言。另外,自去年底赴东北,几个月来 未得回家探望,尽管每月将包银如数寄回,母亲也是盼子早归,理应去看望。幸喜 家中平安无事,我演出后第二天清晨,放心地赶回天津。 我住在中国大戏院三楼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时间一长,戏院内卖票、检票及一 些勤杂人员都与我处得比较熟悉了,见我从北平归来,齐向我伸拇指夸赞昨天少春 的演出。 “没想到这个李少春还真有两下子!唱功好,武的也真冲,连我们都给他叫好 了!” “可惜了的,昨天晚上才卖了三百多张票,孟经理出面请了四百人,为嘛呢, 天津人还不知道这个李少春。” “你老别忙,照我看,这样的好戏,不出三天准客满。你们二位一起合作就更 好了。” 这些夸赞都在我预想之中。凭我看到的少春练功、调嗓的情景,演出的效果准 错不了。当我与他合演了预定的四天剧目之后,对他的艺术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在这四天演出中,少春展示了他的文武全才。可以说,唱功老生、衰派老生、扎靠 武生、短打武生样样都行。这在三十年代文武分工明细的京剧舞台上是极为罕见的。 难能可贵的是,少春还不满二十岁,却能在吸收众家之长的基础上,紧紧抓住不同 人物的不同个性,去发挥,去创新,使各类角色不但栩栩如生,而且各有绝活。他 所创造的这些舞台艺术形象,放射出夺目的光彩,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譬如,他扮演的侠义老英雄肖恩,摆脱书生气十足的文老生演法,突出人物的 英武气概。与教师爷开打的一套单刀枪是溜而不快,扫蹦子稳而不猛。既表现肖恩 两鬓苍苍的龙钟之态,又不失当年水泊英雄的本色。 《恶虎村》中短打武生应工的黄天霸,原有南北两派演法。南派经盖叫天老先 生等创新,“走边”的技巧繁重。少春在此处采用了南派的演法。随着“你看去这 半月,路静人稀……”的念白,所做的各式身段,一忽儿如雄鹰展翅,一忽儿如鱼 跃水面,一忽儿如骏马飞奔。最后“扫堂腿”、“旋子”,紧接“金鸡独立”,疾 转十数圈后稳稳当当地随着“四击头”停住。霎那间又在“丝鞭”的锣鼓点中起 “云手”,将腰间所系的鸾带用脚踢搭在肩膀上。一连串优美大方的繁杂身段,集 中地体现了少春短打武生美、健、帅的特点。 少春演出的《水帘洞、闹地府》一剧就更为喜人。少春承丁永利先生的实授, 是京派大猴的风格,有着杨小楼先生所演孙悟空的派头、气魄,表现了悟空作为美 猴王和齐天大圣的风采。同时他又适当吸收南派猴戏的特长,使悟空不离猴的本色。 他加用了很多灵巧、敏捷的“地蹦”、“乌龙脚柱”等小跟头,而且花样翻新。他 在《水帘洞》一剧中表演的猴王,能纵身翻起“虎跳前扑”,窜入龙宫;又能跨腿 窜上龙椅背;还能双臂舞动三股钢叉,在地府,只见他将金箍捧往地上一杵,就势 来个“旱地拔葱”,只身飞跃两张桌高的阎王殿。这个动作,如果是一名撑竿跳运 动员表演体育节目,也许不足为奇,然而出现在三十年代的京剧舞台上,可称一绝, 观众感到格外新奇。武打设计也很别致。少春之弟幼春紧密配合,饰演地府中的大 头鬼,手拿一把特大的扇子与悟空交战,左右一扇被悟空收去,他又变戏法似地拿 出比前次略小的扇子,一次比一次小,直到最后从耳朵里掏出一把小扇子为止,毫 不露出破绽。恰巧,这天李吉瑞、尚和玉二位老前辈来看戏,李桂春先生在下场问 陪同。尚老先生看到此处,笑着说:“嘿!您儿子发明了‘化学(时髦的意思)把 子’!真了不起!”李吉瑞老先生也说:“恭喜!恭喜!您教子有方,李氏门中有 后啦!”我也在下场门候场,听得一清二楚。这类开打虽是噱头,但设计得滑稽又 不庸俗,就很是不易了。 少春的猴戏基础如此雄厚,所以解放后,我们同赴日本、加拿大、西欧、南美 各国进行友好访问,他在国际上一直享有“猴王”的美誉。 观众被少春的艺术征服了,我们的演出自《水帘洞》起,场场客满。到第四天 演《八大锤》时,二千多人的中国大戏院,非但座无虚席,而且四周也站满了观众, 从台上望去,是黑压压一片。少春饰演前陆文龙、后王佐。一个是稚气十足的英雄 少年,一个是举止大方、断臂报国的岳飞帐下之谋士。少春将这两个人物的表演尺 度,掌握得极有分寸。陆文龙大战岳云、狄雷等四将时,虽是每人均使双锤(故此 剧得名《八大锤》),但对阵交锋的武打技巧并无雷同之处。增加了很多京派没有 的技巧,却又无卖弄之感。少春每战败一将,无需缓锣鼓借机休息,就又接战一将。 真是一场激烈的车轮战。“枪下场”的“撇桃”、“扔枪”、“蹦子”、“鹞子翻 身”、背手“十字别枪”、“亮相”,比那天我看他练功时更干净、更帅。这也很 自然,他平日练功,是接连反复练几遍车轮战的开打,有多累呀!舞台上只演一次, 又脱去了练功穿的长棉袍,换上了箭衣,犹如穿上了单褂,怎能不透着全身轻快呢? 当然水平也就更高了。他下场后,没有坐下休息,只略微擦擦汗,往脸上扑些粉, 脱去箭衣,又换一件干水衣子,再穿上衬褶子。待几分钟的垫场戏结束,这位长髯 飘飘,文雅而又气派的王佐便上场了。王佐的唱、做、念兼重。他放开柔嫩、脆亮 的嗓音唱起大段的二黄导板、原板。在表演王佐为了混进兀术营内,向陆文龙讲明 他父母被杀害的真相,为劝陆归宋而忍痛断臂时,少春又创新意。他在用剑砍断左 臂、起吊毛范儿的同时,迅速地将左臂退出衣袖,待躺倒台上,左臂已然不见,检 场人配合着从侧幕扔出一只假臂。观众为这逼真的断臂技巧,惊讶不止,掌声如雷。 少春在《打金砖》中扮演沉溺酒色的无道昏王,更有独到之处。以往,这出戏 叫《上天台》,我曾见学前辈孙菊仙派的时慧宝和著名女老生李桂芬演此戏,是一 出完完全全的唱功戏,都不带打金砖。李桂春老先生将此戏做了很成功的改动。少 春将刘秀穿帔、戴九龙冠的服装,改为穿蟒,戴王帽,比较合乎在金鸾殿的皇帝身 分。唱词也由原来的“言,前”辙改成余派最常用的“人,辰”辙。尤其《太庙》 一场,彻底突破旧演法,在只有唱功老生才能胜任的繁重的唱功戏中,为了表现刘 秀错杀姚期等功臣后,被他们的鬼魂“活捉”(解放后改为患精神分裂症的病态反 应)的情形,增加了“踹腿吊毛”、“硬僵尸”、“倒叉虎”等跟头,揉合在表演 之中,却又丝毫不带有武生翻扑、卖弄技巧的感觉。可让观众清楚地明了,这位汉 帝刘秀乃是弱不禁风、神魂颠倒地自然摔倒昏厥。这使观众耳目一新,有的人张着 嘴看得入神,都忘了鼓掌。有的保守些的戏迷不禁为少春发起愁来。愁的是,连着 看了他几天演出,不知将他排在文武老生、武生、长靠……哪一行当更合适。“愁” 得好啊!这充分说明少春的高超的艺木;打破了行当的界线,展示了文武全才的艺 术前景。 由于是临时合作,我俩没有排生、净并重的对戏,剧目是围绕少春自己的特长 而定。我陪着他演,所饰角色都是配角,但我都是认真严肃地对待,将这些戏都作 为自己的正戏来演。准备时间很短。我抓紧时机,在符合剧情、不在戏的前提下, 设法发挥自己的特长,增加必要的艺术手段,使所演人物在舞台上有一定的力度。 就以演《闹地府》的判官跳判为例吧,我在科时学过《火判》,有一定基础,出科 后,演《九曲黄河阵》的赵公明跳“财神”、也有诸多借鉴之处。但这次为了演好 《闹地府》的判官,我特意又请韩富信师兄帮助丰富提高,采用了“喷火”技巧。 他也热情地借给我火桶子。这是一个一寸多长的圆形桶,顶端都是小孔,类似装胡 椒面的瓶子。里面存放烧好的纸灰。烧纸灰也是技术,必须火候恰当,否则难以点 着。上场前,将点燃的香头放在火桶内,含入口中,通过口腔呼吸,使香将纸灰重 新点燃,并随时用气吹着,不使火熄灭。上场后,需要喷火时,轻轻呼气,火星喷 出。功夫就在一口气地只呼不吸,只要用嘴一吸气,就会烫嗓子。 判官吹火后的四句定场白,我借用师大爷叶春善教过的《火判》中“狰狞侠烈 满空庭……”几句,随着词意添了很多“判儿”的舞蹈动作。功不负人,竟也两处 获彩! 我扮演《八大锤》中金兀术时,采用蛮硬的念白和棱角分明的身段动作,揭示 这一番将蛮悍、凶、猛的性格。第一场兀术登高台点将发兵的步伐,我借鉴郝老师 的台步,使其具有欲吞中原、一得意忘形的狂傲姿态。为配合少春由陆文龙接演王 佐的换装赶场需要,增加一场兀术设宴给陆文龙(高维廉接演)庆功。这里,我为 兀术精心设计了一段“导板”、“原板”的西皮唱段,从而改变了番将在舞台上尽 喊“巴吐噜”、“杀”、“啊”的简单化表演,丰富了金兀尤的舞台形象。 观众们在看我演过曹操、霸王之类的角色后,又见我演这些角色,不仅没有看 轻我,反而更增加了对我的了解和喜爱。同时,我也受到了李桂春先生的器重。 绿叶,要真正起到陪衬红花的作用,是必须下一番功夫的。 七月里,中国大戏院开办夏季游艺会。约请我和少春参加。 中国大戏院一楼剧场上演京剧,二楼休息厅演电影,屋顶凉台是杂耍(就是今 天的曲艺节目),有常宝囗(小蘑菇)、赵佩如等人的相声,小彩舞(骆玉笙)的 京韵大鼓,王佩臣的乐亭大鼓等等。观众买一张两角通票,可以任意观看,但要看 京剧还必须再花四角。即是如此,票价依旧比往常便宜,我们的包银也就相对减少。 少春为闯名,不计较包银;我很愿意与少春演戏,也就答应下来。 为期一个月的游艺会期间,演出之余,我们一起排练了几出戏。 那时,每逢七月初七,传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民间乞巧的风俗很盛 行。姑娘们为了求看自己是否手巧,于七月初六之夜,在露天放一碗清水,接一夜 天露。初七中午,往碗里投放一小段席蔑或扫帚苗。它在水中的倒影如呈现剪子或 针形、就为手巧。如呈棒槌形则无疑就是个笨姑娘喽。风俗如此盛行,各剧团都要 排座节佳剧。我们也必须赶排一出《牛郎织女》。剧中金牛星我演很合适,少春前 演喜鹊王,后演牛郎,我们从织女的前世演起。织女曾是一位乡间织布女子。喜鹊 王违犯天条,玉皇大帝动怒,欲处死鹊王,鹊王不甘受罚,飞逃人间。正遇织女, 向她求救。善良的织女(中华戏校高材生赵金容饰)同情鹊王,将其藏在怀内。织 女是未来的星宿,雷公无法劈她,鹊王获救。其后,牛郎织女被银河割断,鹊王命 子孙同搭鹊桥,以报前恩。这样一来,戏更别开生面了。少春饰演的鹊王也得以施 展特长。 这种游艺会不同于平日的演出,所以,我们又排了两出老幼都喜爱的猴戏《智 激美猴王》和《十八罗汉斗悟空》。《智激美猴王》就是《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不过剧中只将这段故事作为引线,悟空与黄袍怪斗法为主线。本子是在上海连台本 戏《西游记》的原本基础上修改的。少春、世善(饰白衣大仙)、李宝魁(饰猪八 戒)、赵金容(饰百花羞公主)和我(饰黄袍怪)几个人边排边改边加新点子。我 和阎世善琢磨着增加一场白衣大仙给黄袍怪祝寿的场面,众小妖各显其能,然后我 和世善醉舞双剑。剑套子是在《昆仑剑侠传》的对剑基础上给以增删。我穿的服装 是当年李桂春先生演《盖丽君》时扮演高延赞所穿的改良靠、扇面盔,真够一怪。 特别要介绍的是少春在这出戏里又创绝活。孙悟空扮做女装,要去黄袍怪洞穴探听 虚实。下场门处立起一座三米多高的“塔”,塔的每一层都画有黑色塔门。但两米 高处的那个塔门是个洞,内遮黑布。台下看去,此塔门和其它门并无不同之处。少 春平地起“窜毛”,“嗖”地一下窜入这个塔门,跃入洞中,这可比翻跟头过城的 难度大多了。要知道塔门的大小,只容他的身子笔直而过,窜毛的范儿既要高,还 要准,没有过硬的基本功是不可能办到的。此戏一直演到解放后,不下百场。少春 这招从未失误过。孙悟空化成女装进入洞中后,与变成丫头的猪八戒一起将黄袍怪 灌醉。八戒说:“猴哥,咱们该动手啦!”悟空随着“动起手来”的话音翻过一个 “小翻”,刹那间那个千娇百媚的假公主百花羞不见了,悟空恢复了原貌。观众发 出一片“啧,啧”之声,经久不息。我清楚少春的假脸、头套、褶子、裙子是连成 一体的,可是他能在眨眼之间连翻筋斗,将这套装扮卸去,真是变幻得干净、利落。 我“醉”在帐中多少次地观看,竟然也没看出破绽在什么地方。少春这身绝技,到 目前为止,仍然少见。 我们排《十八罗汉斗悟空》,我主动要求饰演粗犷的伏虎罗汉。他手中的武器 是圈。前几年在华乐园练功向张云溪学的哪吒耍圈,现在有了用武之地。我将圈扔 出去使其滚回原地,用脚套起,串在脚脖上连转数圈,再高高甩起,伸出左臂,使 因斜挎肩上。还与少春编了一套“棍穿圈”的武打。观众们见架子花脸能引用武生 的技巧,十分赞叹,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游艺会的演出,每天都不间断,星期日还要日夜两场,比较累。记得有一天, 是日夜两场《牛郎织如》日场演出结束,我心想过不了多人夜场戏就开演了,索性 不卸装。我叫些小食堂的饭,好歹吃些,就在三楼休息。阴历七月的伏天,气候正 闷热,一顿饭吃得我热汗直流,顺手拿起手巾擦脸上的汗。这一擦的结果是满脸开 “金花”(金牛星勾金脸)。脸,只得重洗、重勾,反而多花了时间。想来,懒也 不是好偷的呀! 我和少春还在初交阶段,艺术上彼此都很敬重,生活上来在逐步增多,感情也 很溶洽。 连续几期的演出,使我在天津打下较雄厚的观众基础,同时,也结交了一批天 津京剧名票(业余爱好者)。其中一位卞范吾(号称卞十三爷)学演花脸,请我给 他排演《连环套》中“拜山”一折。演出时特约我去看戏,并给他们勾脸、把场子。 这天的剧目是卞范吾主演《拜山》、军阀张勋侧室之子张某主演《黄鹤楼》(饰周 瑜),大轴子是近云馆主和大东皮鞋店的一位经理(名字记不清了)合演《宝莲灯》。 近云馆主宗梅派,擅演《红线盗盒》、《廉锦枫》、《别姬》等剧,在天津颇有与 当时的雪艳琴(四大昆旦之一)并驾齐驱之势。 一个月的游艺会未曾结束,陈椿龄(李桂春已约他做少春组班社的管事)与万 子和(已做新新大戏院的经理人)同到天津,约少春到北平第一流的新新大戏院 (现座落西长安街上的首都电影院)演出。李桂春老先生闻听,拍手说道:“太好 了!说不定这次演出,就遂了我们爷们北来的心愿了。” 八月初,我随少春一同回北平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