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结良缘 新婚之喜 母亲渴望着我能早日成家,经她老人家再三催促,我从天津返平后,即去东安 市场(现东风市场)棚内,请卜算先生择选吉期,定为二月初七(阴历)。此时已 值正月中旬,我忙碌着准备结婚。 这件婚事是怎么订下的呢? 我对自己的婚事,曾暗暗立下誓愿,在我事业没立住、生活没安定下来之前, 暂不考虑。因此,出科后几年来,不断有人给我提亲,一些有名望的同行前辈也愿 将女儿或亲戚给我提说,甚至情愿以房子做陪嫁。我不愿过早谈及此事,更不愿攀 高枝,不愿依靠陪嫁,沾妻子的光度日。自己娶得起,便养得起;养不起时就先不 娶。所以,我将所提的亲事都婉言辞谢了。近二年,我在舞台上下略见起色,颇引 内行人们注目,又有几家提亲,也未能成。 这时,高富远师兄给我提了一门亲。当年,我们同在重庆社,他对我很不错。 我离开重庆社后,互相间感情依旧。我搭盛藻哥的文杏社,也推荐他加入。他很有 感谢之意,对我的婚事很关心。在他了解到我对婚事的想法之后,大为赞助,说: “好样的,有志气!既然不愿攀高枝,我给你说一门好亲。女方是我多年的老街坊, 姑娘的父亲在世时开小杂货铺,故去后,留下几间小楼房,一家四口住在楼上。楼 下的小杂货铺关了张,出租给另一家开豆腐店。你嫌不嫌?” “家里的环境好坏没关系,只要本人好就行。”富远兄一听我的口气很有意, 积极性更高了。 “好!她的寡母靠这点房租,带着他们兄妹三人过日子。姑娘行二,下面有个 妹妹,哥哥是咱们同行,先在‘志兴成’学过一度,这个科班报散,就跟于莲仙师 哥学戏。(于莲仙,原为于连仙,富社学生,借‘连’字改为‘莲’,别名‘小荷 花’。与同科的于连泉,别名小翠花,同工花旦行,为富社连字辈的两朵花。)他 学旦角的条件还不错,叫任志秋。姑娘叫任遇仙。她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沉稳, 老实,性情温和,一手的好针线活。年岁和你也相当,小你四岁,除了家里环境差 些,其它的没挑。你若有意,先到我家相看相看,怎么样?” 富远师哥的介绍,给我留下好印象。几天后,我来到大沟沿富远师兄的家中。 他的家是二明一暗的三间南房。父母已过世。祖父高福禄老先生,是比钱金福 略早一点的名武二花脸,早已去世,只有双目失明的祖母住在里间。我在堂屋和富 远师兄闲谈。不大功夫,富远嫂陪着一个姑娘从外面走进来,我迅速地正了正本来 就坐得很端正的身子,不好意思直视,只用眼睛微微一瞄,见这位姑娘面庞清秀, 皮肤洁净、白皙,身材苗条,穿着一件合体的蓝色素花夹袍,显得十分文静,朴素, 庄重。她见堂屋坐着陌生的男客,迈进门坎,低着头,径直拐进里间去了。 对这“一面之缘”。我很满意。事隔几天,富远师哥给我送来了遇仙的八字。 所谓八字就是写着她的生辰年月日时、属相以及父母的生辰属相等的庚帖,再连同 我自己的八字庚帖,一齐交与东安市场卦棚里卜卦先生给我们合婚。过去,男女双 方的婚姻,虽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合婚”也是一道关键步骤。这位卜卦先 生将亲事合个上等婚,不成的婚事也许成了,若批个下等婚,一对美满的姻缘也有 可能就被拆散。现在看来,卜卦先生真比月老的“权力”还要大些呢。我们的婚事 合为“中等婚”。对此,我的态度是将信将疑。说一点不信,在当时的社会不可能; 说特别信,却又不十分看重。中等婚就中等婚吧,我将我俩的八字交给富远师哥送 到任家,女方还要再次合婚,这也是不可缺少的“手续”,以防女婿给女家带来不 利。 任家合婚也很中意,做大媒的富远夫妇同到我家贺喜。恰巧,我不在家中,而 这件事情我还未及向母亲说明,母亲被富远夫妇的贺喜搞得莫名奇妙。老人家问他 们给道的什么喜,顿时将富远师兄也搞糊涂了,连忙说:“世海的亲事说定啦,岂 不是正该给您道喜呀!” “嗐!哪儿说定啦!这几年提亲的不少,他都没点头。前些日子,说的是尚富 霞先生家的亲戚,姑娘挺不错,没想到合个‘下等婚’,世海点头说不在乎,我有 点不愿意。正拿不定主意,女家来人说八字写错啦,需要取回重写。我想这可好了, 劝世海拿改好的八字再合合,也许不会是‘下等婚’了,世海呢,反又不愿意啦, 他说,写‘八字’是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哪能写错来回改呢;唉,挺好的一门亲又 搁下了。世海许是没跟你们说清,让你们白跑一趟!”富远夫妇听了母亲这一席话, 全笑了,解释说:“老太太,您弄含了,这另是一档子。前几天,世海的八字都给 送去啦,女家合过了婚,都很愿意。今儿个,我们一来给您贺喜,二来是给您送八 字来啦!”他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纸包,递给母亲。母亲欢喜地说:“这孩子, 整天忙叨叨的,没顾上对我说。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当母亲听富远夫妇将前后经过讲述一遍之后,兴奋地说:“只要他看着好,就 成啦!总算了却我一档子心事。” 富远师哥走后,我回来了。母亲闻不拢嘴地笑着询问此事的细情,对我没有丝 毫的埋怨之意。母亲真开明,也是由于母子之间多年来的充分信任,我得到了最大 的自主权。后来我的儿女们的婚事也都受到这种影响,一不攀高亲,二是婚姻自主, 父母只是帮着参考。 我打开送来的红纸包,里面除有我们的八字庚帖之外,还有几根松树枝和一些 大米。我不解其意,问母亲这是何意。 “松树枝是长生草,你们能象松柏一样长青不老。米嘛,是人家姑娘从娘家带 饭来了,日后你们有饭吃!” “那就是说将来会有好饭吃。她带来的是大米,不是玉米面,不会吃窝头啦!” 母亲开心地笑了。 “听老人说,大户人家聘姑娘,送八字要装在一个很讲究的红漆木盒里呢!” 说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红纸包原样包好,收了起来。 随后,我到观音寺一家首饰店,打了一对金戒指,请富远师兄给任家送去,这 就叫放定,到此,婚事才算初步正式定下来。 眼下婚期已定,双方过礼。过礼,即是男方往女方家中送迎娶衣物,女方给男 方送来姑娘的嫁妆。所以,过礼也称过嫁妆。其中,男方所送物品中,必须有一只 鹅,这只鹅养在女方家中,它宕叫声勤,长得壮,将象征着新姑爷能说会道,有出 息。这是婚前的重要一步。过礼前,婚事有变,双方退还定礼即可。过礼后,一般 都提不到退婚之说。 我们过礼的形式很简单,但送鹅是必不可少的。任家花了一百元给遇仙买些首 饰物品,随身衣服。他们怕我们挑眼,事前,特让富远师兄来探母亲口气,母亲回 答得很爽快:“咱们是娶人,不是娶衣物,够用就成啦!我跟世海也这么说,衣服 别多做,过了门,身形且变哪,她若是个好命的,使这个家平安、兴旺,她想穿什 么,还不就做什么,那多好哇!” 当时的社会,是很讲究这些形式的,母亲能有如此见解,算得上是开明之“土” 了。任家老太太尽管家中不富裕,也并没向我要任何彩礼。 那时,南城外金鱼地一带,专卖男女结婚用的各种嫁妆货,我去那里买了一个 在镜子上画有龙凤的梳妆台和四只推拉门的箱柜。箱柜不需上下报挪,使用方便。 而且,推拉门上的玻璃画着五彩牡丹,也为新房增色,配上我从上海带回的一架喷 蓝漆的棕屉铁床,新房布置得大方、实用。我很满意。 一九四○年,阴历二月初七,我在煤市街一家新开的饭馆凤鸣园举行结婚典礼。 这一天,女方聘姑娘也是要摆席请客热闹一番的。因志秋尚在跟随连仙师兄学 戏,所以一应事项均由连仙师兄酌情而定。他考虑志秋很快就要登台演出,需要置 办戏衣等诸多费用,家里生活并不富裕,聘姑娘不应花费很多钱财,更不应借债。 于是,在李铁拐斜街功德林素菜馆摆了几桌素席(免酒)。他这种求实态度,引得 我岳母很不高兴。老太太认为遇仙出嫁是家中第一桩喜事,又找到满意、有前途的 姑爷,应该排场一些,免被别人笑话。在素菜馆办喜事太寒酸,怕我不满意挑眼, 又怕对不住女儿。其实,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上午十时,我准时到功德林“请”新娘。实际上,只是给岳母磕头,让女方前 来贺喜的宾朋看看新郎,新娘还需用轿子来迎娶。大媒也在此地恭候,我将大媒接 到凤鸣园。 凤鸣园饭庄新开不久,二层院落的油饰粉刷尚很洁亮,又经张灯结彩、“喜喜” 字高悬地一番布置,很有些气派,我的至亲和“帮助工作”的师兄弟们都已到了, 正在穿梭似地忙碌着。和尚四大爷笑咪咪端坐在院中帐桌前,他是出家之人,不便 出入喜堂,主动承担起掌管出帐、入帐的“工作”。母亲喜上眉梢,笑容满面。梳 得光溜溜的发譬上斜插的一朵鲜艳的红绒花,越发使她老人家显得精神振奋,喜气 洋洋。她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随时纠正着她认为不妥之处,并且不 断地和董二奶奶商量着应办的事情。董二奶奶是母亲特约的一位大忙人,贺喜客人 中的女卷全靠着她老人家替母亲上下应酬啦! 中饭后,吉时,发轿娶亲。讲究的人家要使“头水轿”,即第一次使用的花轿。 这不过是轿房的生意经罢了。平时,轿子保护、收存得极好,用过几次的,看上去 有如“头水”一般。除非真正有钱的大户,请人在家中自己绣制,才能称为真正 “头水”。 我租用的三项轿看着都很新,挺好,说得过去。其中,二顶绿轿分别给娶亲太 太,送亲太太乘坐。这次娶亲太太是陈少霖大哥的夫人,送亲太太是富远师兄的夫 人。按照北京的方言来讲,她们二位都是全口儿人,即老辈、爱人、儿女齐全的人。 就这样,三顶花轿,全付执事,全堂乐队,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去至大沟沿迎娶 新娘。 此刻,我的主要“任务”是在凤鸣园内,招待诸亲贵友。贺喜的客人们纷至沓 来,不仅有尚小云、马连良等前辈名家,还有众多的师兄弟、同辈的演员、基层演 员以及搭过班社的大小管事,远远超过我所发请帖的人位。郝师娘、郝师嫂也来了, 这是我前几天持帖子登门拜请的。因有小时拜访郝老师的情感,我演《青梅煮酒论 英雄》时德元师哥的赞誉,郝老师看我演曹操的印象和少春拜师会上的幸会,虽无 师徒之分,已有师徒之情,所以,才能过堂客(女客)。 结婚典礼与举行拜师礼性质不同,前来的女眷多、小孩多,母亲应酬不暇。原 来又很少见过这种场面,认识的人也很少,面对如涌泉般的客人,几乎不知所措。 多亏了董二奶奶精明强干,久经这种场合,帮着给母亲介绍来宾,并上上下下代为 周旋,使得凤鸣园内,虽是宾朋满座、笑语喧哗,却又有条不紊,不致对客人们失 礼,董二奶奶真是位梨园界中办婚丧嫁娶不可缺少的人物。 客人们为了祝贺我的新婚,或送几角、几元、十几元不等的喜钱,或送“喜幛 子”(就是在几尺长的红布,红绸上别着“天作之合”、“新婚志喜”等贺词)。 尚小云先生额外地又送给我一幅精致的画,以作纪念。 回想在我离开重庆社时,尚先生一度对我是非常不满的,我们之间中断了往来。 及至在少春拜师会上见面,尚先生主动地找我谈话,缓解了僵局。他提出要我去 “荣春社”给学生们说《霸王别姬》之事,没隔多久,便派人来约我前去。当时, 孙荣惠学虞姬,王福春学霸王,尚长春、杨荣环等旁听。我尽自己所知给他们详细 地解说、示范。事后,尚先生高兴地留我在他家吃饭。席间,尚先生感慨地说: “哈,我没想到,咱们爷俩还能又坐在这儿一起吃饭!知道吗?你离开重庆社,我 很不高兴:后来,听说你混得不错,台上挺见起色。我压下火细一想,你出去闯练 闯练也好,比在我这儿戏路宽,得发展。我让你教《别姬》,是试看你忘旧不忘。 好小子!不错,你实心实意,一遍遍说得挺细致,我很满意。你没有忘旧。好:说 破无毒!来:吃!”尚先生兴冲冲地给我往碗里夹了很多菜。尚先生如此豪爽地说 出心里话,又是如此地爱才,我极受感动。说破无毒,从此,我们恢复了情感,所 以尚先生会送我这份厚礼——《送子图》。这是一幅很精致的工笔画,画面上是一 株石榴树,和“喜喜”字,七个顽童在树上地下论摘石榴。此画用笔工细,色彩鲜 明,人物意态生动。我非常喜爱,一直将它挂在我的卧室,直至一九六六年“破四 旧”。被迫烧毁。 就是因尚先生参加我的婚礼,看见扶轿杆送亲的舅兄任志秋,文质彬彬,留下 了好感。待志秋出师搭言菊朋班社挂二牌旦角后,尚先生又特意去看他饰演《四进 士》中的杨素贞,很满意。继而招志秋为婿,又成一段佳话。 这些都是结婚仪式的序幕,高潮还是新娘到达之后。 “花轿马上就到啦!”报信人一声高喊,凤鸣园内一阵忙碌。喜堂内摆好了马 鞍子、火盆,近门铺好了红地毯。鞭炮手们点着香火,在凤鸣园门外等候…… 须臾,从外面传进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和八面大鼓“咚、咚、咚”的击鼓声, 这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到大。很快,齐鸣的鞭炮就与欢快、喜庆的吹打乐竞相争鸣, 震荡了整个凤鸣园。客人们停下互相之间的问好。闲谈,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集 中到门口。花矫直接抬入后院,严严实实地堵在喜堂门前(新娘上轿、下轿都不能 见天日)。两位喜娘(送亲太太和迎亲太太)先行下轿,打起新娘的轿帘,挽新娘 下轿,顺着红地毯往前走。 “高——抬——贵——步!”喜娘们象唱歌似的拉着腔调大声提示新娘,抹着 新娘迈过马鞍,那是象征我们今后的生活会平平安安。 “高——抬——贵——步!”该迈炭火盆了。新娘被红缎绣花盖头遮盖着头部, 又身穿象戏装一样的红缎裙,外罩长衫,迈过那烧得红通通的炭火盆,是很困难的。 不过这个仪式必须不可少,它预兆我们今后的生活,会越过越红火。好!喜娘们帮 助提裙、指路,她顺利地迈过火盆被搀进里屋改换装扮。脱去戏装似的裙袍,换上 我从上海买来的粉纱栽绒旗袍,重施脂粉。这是因为新娘在轿中大都是要哭的。也 难怪,马上就被抬到一个陌生的家庭,与一些陌生人生活一辈子,好、坏难以预料, 自然会产生对父母的留恋,对未来生活茫然难测的伤心之感吧。 吃子孙饽饽、长寿面,就更有意思了。我俩坐在喜房内吃预备好的半生半熟的 花生、栗子、面条、饺子,象征着将来会早生贵子。 “生不生啊?”窗外有人大声问。 “生!”我按照事先安排回答了。这句话可是早生贵子的关键。 老式结婚的繁琐仪式,侯宝林同志在那段《婚姻与迷信》中揭示得淋漓尽致。 回忆起来,真如笑谈,但在当时人人如此;而且,那样认真,唯恐遗漏不周。 该拜堂了,顿时鼓乐喧天。五色彩屑,飘香的花,红雨般洒落在我们的身上。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开始给每一位长辈磕头行礼。贺喜的客人沸腾起 来。我的师兄弟们施展闹花堂的身手,想方设法搞一些恶作剧来捉弄我。一位向来 爱开玩笑的同辈,用毛笔蘸满演出勾脸用的大白粉,欲往我脸上勾画。一刹那间, 被我发觉,忙用手去挡,大白没抹到脸上,却画到衣服上,我身穿的那套蓝色毛葛 长袍、黑毛葛马褂是上海黄金大戏院赠送的结婚礼服,可惜只穿此一次,就报废了。 “成啦:别闹不够啦!给自己留点后路!” “时间不早,大家请入席吧!” 多亏董二奶奶东拦、西阻,闹花堂的都是她的晚辈,只好听从,分批入席了。 最后一拨酒席撤后,又是董二奶奶劝阻了那些想到我家中闹洞房的人们。 晚上九点多钟,我们单独乘坐一辆马车返家。在喧闹气氛中度过一整天的我们, 此刻,更感到马车里的安宁。我听着那节奏鲜明,轻快的马蹄声,心情渐渐地松弛 下来。浮游在眼前的热闹场面,渐渐地消失了。我见她,低垂着头,坐在我身旁。 我想,应该跟她说两句话。说什么好呢T刚刚松弛的心,似乎略略有些异样的紧张。 “你累不累?”她,没有说话,轻轻地摇了一下仍然低垂着的头。下一句还说 什么呢?我搜肠刮肚地想着。没想到,一贯爱说话的我,终未寻思出下一句话该说 什么。我只好象她一样地沉默。这是幸福的沉默。 我,小登科的新郎官,作揖,磕头,应酬客人,一举一动都按照事先编排的进 行,好似在演招亲的“戏”。“戏”很累,比演《牛皋招亲》累,比连演三场最吃 重的《连环套》还累。然而,喜悦的心情使我有着旺盛的精力,并未感到疲乏。我 用手抻抻衣角,正正衣冠,准备将这场“戏”圆满地演下去。 “啪!”清脆的鞭声,引得我掀开车壁上的窗帘,向外望去。多么柔和的夜晚, 宁静的夜晚啊!看看她,仍然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马车停了,我们被大家簇拥着走进家门,开始给至亲们磕头见礼。 “你们二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小两口,互相多谦让,和和气气,甜甜蜜蜜!” “你婆婆吃了多少年的苦,才熬到今天。你以后要多孝顺,来年让她抱上个胖 孙孙!” 大爷、大妈、四大爷、董二奶奶、妈妈都向我们说了美好的新婚寄语,祝愿我 们今后幸福、美满。 我们被送入洞房。 她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我站在桌前,望着熠熠而燃的长寿灯, 目不转晴。多精致的一盏油灯啊,一只展翅欲翔的仙鹤,托着圆圆的油盘,里面满 满地盘绕着整齐的灯芯。它,虽是荧荧之火,却是朝气长存。 我清楚地听到母亲送走了亲属们,渐渐外面一切都安静下来。 “你累不累?”我考虑了半天,终于说出的,竟还是早已说过的那句话。她没 有回答,轻轻地摇摇那低垂的头…… 啊!陪伴我们的,是那盏长寿灯。它,彻夜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