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孩子 大平正芳出生的年代,正是东亚局势剧烈动荡时期。他出生这年的7 月,日本 与俄国签订新协约,确保两国在中国东北的侵略利益,维持该地现状。8 月,日本 灭了李氏政权,正式吞并朝鲜。次年,中国发生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统治,日本 也产生了大正民主思潮……但这一切对远离政治中心的香川县农村来说,似乎并未 产生多大影响。终年为生活辛劳的农民,仍过着与德川幕府时期(1603—1867 年) 差不多的旧式生活。正如大平正芳自己回忆的,“农民一年四季不停息地从事繁重 的劳动,而所得的报酬却少得可怜。小麦从冻土里冒出嫩芽,新年就到来了,晚春, 当葱绿的麦子变黄时,秧田里的稻秧就已出齐待插;插秧、锄草刚结束,炎热的酷 暑便降临,秋收一完,寒冬便开始笼罩大地。农民的艰辛劳动就是随着这种宏伟的 自然规律而循环不已。”大平正芳家虽在当地不算太贫困,但由于又添了弟妹,家 中共八口人生活,经济还是比较拮据。香川地区自古以来以盛产“三白”闻名,即 白糖、白盐、白米。白糖到20 世纪初在当地仅有少量农家生产,传统的制盐业也 因化学制盐法的兴起而在当地日趋萎缩。因而和田村的农民主要靠种植附加值较低 的水稻为生,收入自然是相当差的。正芳从记事起,吃的是酱汤、咸菜和掺有三四 成大米的麦饭,酱汤煮米粉团子成为家中难得的佳肴,尽管家住海边,也只有过节 时才能吃上鲜鱼。大平正芳身上穿的是袖子上沾满鼻涕的邋邋遏遏的衣裳,脚上穿 的是稻草鞋。1916 年4 月的一天,6 岁的正芳进了和田村立大正普通高小上学, 他终于穿上了唯一的一件札服——茶色带条纹的绸子和服。但这6 岁的男孩刚一出 家门,就摔进了路旁的水沟里,这件最好的衣服沾满了泥水,正芳虽然极为伤心, 但也没有更好的衣服替换了。在当时,理发只需一角钱,但为了节省,正芳几弟兄 头发长了,总是由父母给剃成光头。 那时,由于经济拮据,当地的农民大都要借债。每当播种插秧季节,农民就要 向兼肥料商的地主赊购肥料,平日生活困难时也要向地主借贷,秋后再以高利结帐 还贷。正芳家也不例外,他幼时常听到父母在一起悄悄谈论借债的事。 正芳的父母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曾将5 岁的正芳寄养到别人家里,但因为这个 男孩太淘气,一周后便被送回家了。于是父母又只得将正芳16 岁的大姐大平哲嫁 出去,那是在正芳6 岁那年的冬天,送亲的人们挑着嫁妆在村外的坡路上慢慢远去, 多情善感的正芳一边哭喊着“我不高兴姐姐走”,一边在后面紧紧追赶,直到一个 堂兄把他拉回家时,他还在抵抗。大姐嫁过去才几年,由于操劳过度,年纪轻轻便 丢下两个孩子去世了,接着正芳的二姐又嫁到那家作填房。这一切都给正芳幼小的 心灵留下了辛酸的回忆。 和其他农家孩子一样,正芳从小就一边上小学一边帮家里干活。插秧、除草、 收割庄稼、喂牛、搞副业、通宵看守水,忙得不亦乐乎。为了贴补家用,当时三丰 一带的农家多以编织草帽辫或编制草袋为副业。草帽辫是把用硫磺漂白过的麦秆用 手工编织成的带状物,作为编草帽的材料。草袋子就是将弄软的稻草在手工织机上 制成的袋子,用来装肥料或食盐。从事这种副业收入很低,连原料在内,一个人拼 命干一天只能挣两三角钱。正芳严厉的母亲给每个孩子都规定了每天编织的定额。 正芳每天忙得有时连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没时间。有时稍一贪玩,到天黑了都没 完成定额,这时的正芳走到母亲面前,“就好像犯人出现在警察面前一样窘迫”。 因此,农家孩子们成天就盼望着节日或休假。在节日或休假的日子里,正芳和 小朋友们到山上采集松蘑、竹笋,到海边去钓鱼、游泳,或到小河里去抓鱼、虾、 蟹。到了夜晚,正芳还和小伙伴们搞些文艺演出,或把纸片粘贴在肩上作肩章做模 仿打仗的游戏,甚至躲在黑暗中装鬼来试探同伴们的胆量……孩子们有时拼命玩到 深夜,纵情享受着难得的欢乐。 过节是农民一年中暂时摆脱辛劳,最有乐趣的日子,孩子们也可与大人同乐。 过年可吃到年糕,正芳感到这年糕十分可口,“而且永远吃不厌”。5 月5 日是男 孩子的鲤鱼节,鲤鱼旗飘扬在各家门口。7 月13—15 日和24 日是中元节,迎送 祖先的灵魂,能吃到细面条和江米团等可口食品,10 月是庙会,各村都要出动花 鼓车热闹一番,许多善男信女都被吸引前往聚会,产生出许多浪漫故事。这些传统 的文化给年幼的正芳留下深刻印象。 与此同时,日本社会也在不断迈向近代化,文明程度迅速提高。这些变化也逐 渐渗进了相对闭塞的香川山乡,使当地人渐开眼界。1914 年,三丰郡开始装上电 灯;1915 年,附近的和田滨地区开始使用电话,1916 年正芳进小学时,高松 (香川县首府,四国岛东北岸港市)至观音寺的铁路部分竣工,丰滨有了火车站。 和田村的人们都聚集在高处,看这个吐着黑烟跑动的庞然大物,感到万分惊异。当 地的不少青年男女乘火车外出到大城市做工,但一些人也因此患上职业病而返乡休 养,甚至还有些人在城市中走向堕落。商人们也凭借方便的交通常到村里来,收购 农民做成的粗糖。这些奸商常少算斤两,克扣应付给农民的糖款,一些商人在几年 内便成为富商,这使正芳感到忿忿不平。 正芳就在这两种不同文明的相互碰撞和交织状况下,度过了自己的孩提时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