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难忘 到东京上大学,是许多日本青年心驰神往的理想。特别是对正芳这种出身于丰 滨农村的青年,渴望到东京这种世界第一流的大城市读书的强烈愿望,并不亚于现 在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年轻学生憧憬着到欧美发达国家去留学。在高松高商学习时, 正芳曾不止一次去过东京,并向朋友赞美东京是座值得生活的城市。现在,他多年 的梦想成了现实,其兴奋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以后成 为东京的永久性居民的开始。 正芳进入的东京商科大学,就是以后的一桥大学,它是由1875 年创建的商法 讲习所发展而成的。这是一所规模不大的专科大学,招收的学生人数不多,但培养 学生的质量却相当高。该校不仅为企业培养了大量高级管理人材,而且为政界、外 交界、学术界、文艺界和教育界输送了各种颇具实力的人材。 这些人材能够在各领域出类拔萃,充分施展才华,与他们在校时所受到的良师 教诲是分不开的。对这一点,正芳似乎感觉特别深。他知道,任何一个稍有作为的 人,都离不开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这些令人敬佩的老师们或以言传,或以身 教,或虽未与学生直接谋面,却以自己的著述给学生以启迪。 学生们的前程灿烂辉煌,往往有甘为蜡炬的老师们的默默燃烧,学生们能攀上 事业的顶峰,常常有愿为人梯的老师们的尽力扶持。所以,即使正芳以后在政界中 成了出人头地的领导人,他仍对在东京商大时所沐浴的师恩难以忘怀。 一年级时给正芳以深刻印象的是讲授经济地理和商品学的佐藤弘教授。 正芳和他的同学们在佐藤教授指导下,围绕着“自然与人的相互关系”这个主 题,开展专业课堂讨论。佐藤教授不仅指导学生学习的方法灵活,而且对待学生的 态度平易近人,他常与学生游玩,同学们感到他既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良顺,更是一 位难得的兴趣广泛的益友,颇受同学们爱戴。 大平正芳在学校不仅学习必修课,还选学了多门不同领域的课程,如杉村广藏 老师的经济哲学、山内得立老师的哲学史、三浦新七老师的文明史、牧野英一老师 的法律思想史等课程。当然,一些课程正芳听起来感到比较难懂,但渐渐也听出个 眉目,并对某些课程产生了兴趣。如对经济思想史,就产生了较浓厚的兴趣。为此, 正芳在二年级时选学了上田辰之助老师指导的“欧洲中世纪经济学说史”专业课堂 讨论。 正芳认为上田辰之助与其说是经济学家,不如说是社会学家。而他在成为社会 学家之前,实际上又是一位语言学家。上田先生学术涉猎广博,除经济思想史外, 对中古时期西方经院哲学的代表托马斯·阿奎那也有较深入的研究,这些都离不开 他对西方语言的深刻理解。在一桥大学图书馆里,有一座半身塑像,塑造的是日本 商业英语的鼻祖布洛克霍依斯。刻在塑像下面的英文献辞就是上田辰之助先生的手 笔。在献辞中上田先生叙述了布洛克霍依斯先生的功绩和一桥大学的使命:“他所 在的学校是一所大工厂。在这里,他为培养和造就在世界贸易中为日本赢得自主与 荣誉的人材,而献出了自己的一生。”大平正芳参加的课堂讨论一般都是在吉祥寺 的上田老师家中进行,使用的教材是R ·H ·托尼的《获得社会》。托尼是现代英 国经济史学家,曾在牛津大学、伦敦大学执教多年。他曾于1928—1944 年担任英 国工人教育协会主席,非常关心工人教育事业。他对资本主义时代的经济问题颇有 研究,除了《获得社会》一书外,还著有《十六世纪的土地问题)、《中国的土地 与劳力)、《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等大作。上田老师不仅讲授托尼的经济思想, 他还主要是从语言社会学的角度来对托尼的英文进行讲解。上田先生组织课堂讨论 时,对参加讨论的各年级学生要进行严格的挑选,只有英语说得很好的学生才能参 加。上田就曾表示:“语言学不是如何说,而是说什么。”这就意味着在讨论时, 老师用不着去教学生如何说英语,而直接要学生用英语表达课堂讨论的专业内容。 因此,能被上田先生挑上参加讨论的学生人数不太多,正芳的同级同学中只有他和 另外一人。通过上田老师的严格训练,使正芳重视了语言。为他以后写文章,发表 演讲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对大平正芳影响最深远的老师大概要算杉村广藏先生。大平入学时,杉村老师 还是一位刚提升为副教授的学者。杉村短暂的一生,献给了探索经济文化价值的工 作,他从思想史的角度,论证了经济不应当仅仅是一种手段价值,而必须是形成独 自的价值领域的学问。杉村曾教导他的学生们,我们并不后悔把大半生涯投入经济 实践活动。我们在其中尝到了专心致志于工作的乐趣,在人格上感到很充实。但如 果把这种实践看成是只不过为其他目的服务的手段,我们将是无法容忍的。新的伦 理世界应该扎根于经济社会,如果它不是属于经济的、为了经济的、并通过经济所 产生的道义,那就不可能成为适应于整个社会文化的道义。 杉村先生是位极富天才的学者,他的讲课有很大的吸引力。大平正芳听过杉村 先生的经济哲学讲座,当时并不能充分理解杉村先生所讲的内容的含义,但他总感 到其中有令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楚。杉村先生 的著作涵盖的内容广泛,包括对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的看法,对货币的认 识,生产、积累和投资的机能和限度,经济性观念的目标及形成其前提的文化价值 等等,反映了杉村教授在学问上的博大精深。大平读了杉村先生的大著后,视野大 为开阔,见识成倍增加。同时,杉村先生对于历史的看法和人生的反省,也给大平 以启迪和喜悦。另外,杉村先生经常着重讲到大学应以方法论为其生命线,大学生 如果没有学会方法论,就如同没上过大学。这种思想对于大平真是如醍醐灌顶,使 他茅塞顿开。 在大平的整个大学学习期间,一直是鼓励他前进的“鞭子和指针”。大平在毕 业后以至在杉村先生去世后,仍在反复坚持学习他的著作,甚至一直到自己晚年, 也没让先生的著作离开自己身边。而杉村这样优秀的学者,命运却十分不幸,他所 提出的学位论文《经济社会的价值论研究》,在1935 年9 月教授会审查时,竟有 人投了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的白票,这就是一桥大学历史上的“白票事件”。 杉村教授认为这意味着大学的学术精神的停滞,忿然辞职以示抗议,在校内外引起 很大争论,大平也为恩师感到不平。 以后,杉村教授又英年早逝,大平感到万分痛心,哀叹道:“不知上帝为什么 使这位天才如此短命,实在令人无限惋惜!”大平除在课堂上聆听杉村先生的教诲 之外,与杉村并无更多的直接交往,但大平认为杉村对自己说来是一位“最大的恩 师”。 还有一位大平十分敬重的老师中山伊知郎副教授,他也和杉村老师一样,颇受 学生们欢迎。中山讲授经济原理课程,讲课的讲义后来编成了《纯粹经济学》一书。 给大平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其“经济平衡论”。他认为“经济现象最本质的是相互依 存关系;经济理论的基础部分是由平衡理论的各种形态构成的……”大平所钦佩的 还有一位米谷隆三教授,他是一位很有骨气的学者,为研究商法而留学欧洲,1935 年回国后到东京商大教商法。米谷教授对大平也很欣赏,曾经夸他“真是一个有为 的青年”。 还有一位在基督教信仰方面给大平正芳以影响的老师,这就是东京大学经济系 教授矢内原忠雄先生。上大学之后,大平曾到东京的矢内原忠雄家,参加在那里的 “圣经研究会”,直接受矢内原先生的教诲,对先生十分敬重。 大平正芳对教师的尊敬还可从一件小事中得到体现:东京帝国大学法学教授美 浓部达吉曾为东京商大的学生讲授行政法课程。美浓部教授具有进步思想和很高的 知名度,是帝国学士院会员,曾担任贵族院议员。因提出了“天皇机关说”,大力 主张在日本建立政党内阁制,而成为日本右翼和军部攻击的对象,并被指控为对天 皇“不敬罪”,于1935 年被迫退出贵族院,并于次年被右翼分子击伤。20 世纪 30 年代初的日本,正是法西斯上台的前夜,全社会笼罩着对进步思想家和进步言 论进行围剿的恐怖气氛,东京商大的马克思经济学权威大塚金之助教授就被东京警 视厅逮捕,同情共产党的学生也遭受检举,受到退学处分。连唯物论研究会的中年 教授中也有受处分的。在如此氛围中,如果与美浓部达吉这样的学者接触过密,就 有可能遭遇不测。大平正芳当时的思想不能算很进步,甚至有些偏“右”。但当他 与其他4 名同学听完美浓部教授的行政法课程后,决定给先生辞行。大平觉得辞行 仅5 个人于先生面上不大好看,于是他不顾嫌疑,在学校启事板上贴了一张“为美 浓部博士举行辞行午餐会”的启事,结果前来参加午餐会的学生挤满了食堂,使先 生深感学生尊师重道的深厚感情。 大平以后每每回忆起自己在大学时代的恩师,常常流露出无限的景仰和思念, 这不仅表现出大平个人对教导自己的恩师的敬重,也反映出整个日本国民重视教育 和尊重教师的社会风气。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