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几年里皮耶和玛丽所做的事, 科学史可能只以短短几行字来描述: “居里夫
妇在一间简陋的实验室里工作, 但他们很快乐, 因为他们相爱, 而且发现
物理学家贝克勒耳
了镭。拜此发现之赐, 癌症有了治疗方法。”科学史对这个故事自有其观点,
而笔者, 也有她不同的角度。
1896年2 月的某一天, 专研荧光的法国物理学家贝克勒耳(Henri Becquerel)
决定进行一项实验, 探究荧光现象是否与伦琴发现的射线有关。荧光是某些物体在
光线照射下发出的微光, 电流通过能放出X 射线的阴极管时, 管四周会放出荧光。
他用黑布包裹感光片, 外面再包铝箔, 然后把照射过阳光的硫酸铀和钾盐放在上面。
感光片冲洗出来, 显现了辐射线的影像。2 月26日, 星期四, 贝克勒耳准备再
做一次实验, 但那天太阳没有露脸, 他就把包了黑布的感光片、铝箔纸和铀盐都放
在一个抽屉里。周五、周六过去了, 天气仍是阴沉沉的。贝克勒耳为什么在周日打
开抽屉、拿出感光片, 并且冲洗出来, 我们不得而知, 总之, 靠近铀盐的地方又留
下了影像。
第二天, 周一, 他在科学院的每周例会上报告了他的发现: 铀盐放出的射线,
与X 射线一样, 能穿透物体。科学院的同事礼貌地听完, 又继续进行原定的议程。
①贝克勒耳后来又发表了几篇文章, 叙述他的观察。玛丽和皮耶两人, 是谁先
注意到这件事, 并不重要。
在此之前, 还没有女性决心取得科学博士学位的。但玛丽知
道, 为了建立与男性之间的平等关系, 她必须拥有与他们同样的头衔, 而且要
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女性要提出博士论文, 必得要有原创性, 根据研究所得,
而且有重要贡献才行。她认为贝克勒耳的现象提供了一块肥沃的土地, 尚无人涉足
其间, 皮耶也同意她的看法。她很快便将此现象命名为辐射性。
今天你要到法国国立图书馆去翻阅玛丽·居里的实验室笔记, 还得先填一张
“若有辐射性感染, 责任自负”之类的声明书。单是翻阅这些笔记, 当然没有什么
危险, 但是辐射是在那里, 过几千年也还在那里( 镭的辐射性过13个世纪才减弱一
半。) 。玛丽自30岁起暴露在辐射线之下, 当时她并不知道贝克勒耳测得的射线便
位于凯勒曼大道的家, 开满了紫藤与山楂是后来称为原子能的起源。
在日常生活上, 居里一家过得不错。他们搬到凯勒曼大道(Boulevard Kellermann)
上, 一座四周围绕着花园的独栋房屋去。内部装修全属“玛丽风格”, 只不过居里
医生搬来和他们同住, 带来了一个餐具架和几张扶手椅。老妻死后, 他已不再执业。
现在玛丽不仅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凑, 心情也比较轻松。不在家时, 她不必挂心伊雷
娜了———老医生不但会照顾孙女, 还引领她认识生命的奥妙。家里雇了一个仆人
,负责粗重的家务,那时候可没有机器代劳。玛丽早上照料伊雷娜起床, 喂她吃早餐
,帮她穿戴整齐,但不必在中午赶回家给她做午饭; 而晚间给她洗过澡、送她上床之
后, 还可以出门活动。那善良、博学、精力充沛的老人, 让她不必面对事业与家庭
的两难之局。
为了工作, 玛丽需要一间实验室。另一个博学又善良的老人———舒老爹——
—为她搜寻, 找到了物理学校一楼一间储藏室兼机具室给她。过了一段时间, 有人
看出, 居里教授的夫人, 一位年轻端庄的淑女, 现在健康很不好, 显然是因为实验
室的湿气太重。但是她说不然, 若说湿气为患, 那也是她在做的实验造成的, 而实
验她横竖要做。她很感谢校长先生的安排。她很简洁地这样回答, 因为她素不多言
,不得不说的话,总是力求明确。
她也需要实验设备。她努力运用可以免费取得的设备做实验: 皮耶发明的压电
石英静电计。她还需要铀的样品, 用静电计测度铀射线释出的电力。
玛丽的双手灵巧, 这三年来, 她也已经有了一些实际经验。她小心翼翼地照计
划做测度, 又从学校的其他教授和工程师处搜集各种金属和矿物样品, 检验除铀以
外是否有别种物质也能在空气中产生电力。结果很快发现钍有此特性。她于是得出
结论: 钍能释出与贝克勒耳观察到的相同射线。
这奇妙的东西得有个名字, 她为之命名为辐射性。再用静电计测度铀化合物与
钍化合物放出的电流强度, 发现这物体是呈粉末状或块状, 是干或是湿, 以及是否
含有杂质都无关紧要, 放射性全来自所含的铀成分。
这项实验证实了贝克勒耳的猜测: 放射性来自铀或钍之类特殊元素的原子活动
,而且是原子内部某种现象的结果。根据这项发现,科学家才得以在20世纪解释出原
子结构的奥妙。
玛丽是在工作数周之后, 得到此结论的。她继续测度其他矿物, 包括沥青铀矿
和辉铜矿, 是学校中的物理学家狄马凯(Eugène Demaray) 提供给她的。这两种
矿物都有放射性, 而且按其中所含铀或钍成分看来, 放射性强得出奇。玛丽于是从
头做每一项实验, 以防弄错。这出人意表的现象需要解释。
她大胆假设: 这些矿物中含有别的物质, 其放射性比铀或钍强得多, 而且这物
质一定是化学元素表上没有的。
每天的工作结束之后, 她当然会告诉皮耶研究进展, 但他没有参与。1898年初
,梭尔邦大学有一个化学—物理学教授的职缺,皮耶申请担任, 却遭回绝。“你怎么
可能战胜, ”支持他的弗里德教授(Friedel) 写道, “战胜那平庸的标准, 和数学
家的偏见? ”
他在尽了物理学校的职责之余, 继续研究结晶———他仍然为
此着迷。
对竞争的得失无所用心, 在知识上却精确无比的他, 劝玛丽不要发表观察所得。
他认为不必急, 匆促行事没什么好处, 难道就只求那“第一”的虚名吗?
这也是玛丽爱他的地方: 在任何情况下, 他总是“那么优越, 拥有文明极致的
视野”。但这是她的研究, 她的假设。她决定写一份简短的报告, 送交法国科学院
,按惯例在十天之内印出,分送科学界人士。但报告须由科学院院士提出, 她的老师
李普曼教授便于1898年4 月12日, 以斯克洛道斯卡—居里女士的名义提出。
她早日提出本是对的, 不幸, 有人比她更早。两个月前, 一位德国科学家已在
柏林发表了他的观察: 钍和铀一样, 也能放出射线。不过玛丽的报告里还有别的内
容: 沥青铀矿和辉铜矿的放射性比铀更强。她并审慎假设: “这值得重视的事实让
我相信, 这些矿物中可能含有某种元素, 比铀活跃得多。”
可惜法国的物理学家并没有留心。也许可以这么说: 这份报告若是以一个男子
的名义提出, 他们或许会比较热心地探究实情吧。
结果是玛丽必须耐心等待。为证明这项假设所花的时间比她预期长得太多了。
但是以一个年仅30, 正式攻读科学才六年的人来说, 能提出这样的假设实在是令人
惊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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