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玛丽·居里若生的是儿子而非女儿, 儿子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对于做儿子的而
言, 有一个出名的父亲勉强还可忍受, 但有一个名闻遐迩的母亲可不一样。
夏芙就承认母亲的放任让她不知所措。她宁愿有一个独断的母亲, 就算只为了
有个背叛的对象也好。有了选择的自由, 她反而不知该选择哪一行业。
玛丽对于自己所生的这个漂亮女孩也不知怎么办好。这天生优雅而富才华的女
孩, 是玛丽陌生的类型, 有一段时期夏芙似乎有意做个钢琴家, 玛丽很高兴。可是
夏芙不能承受做个职业钢琴家必须的孤独、克己和苦练。
伊雷娜就不同了。可是为了与妹妹争宠, 伊雷娜发展出与玛丽之间的一种特殊
关系。
20年代, 居里家的情况是: 夏芙是家中的孩子, 玛丽一如往昔是母亲的角色,
伊雷娜却有如家中的
男主人。这对玛丽来说是很好的安排, 让她的情绪得以稳定。
玛丽全然不是个巾帼须眉。她的勇气、顽固、刻苦都纯然是女性的。她长期忍
受身体上的痛苦, 同时具备温柔与辛辣两种面貌, 对土地的亲近, 在在呈现出她的
女性特色。她素来景仰同时代的法国女作家科莱特(Sidonie-Gabrielle Colette) 。
惟一与同代或下一代女性截然不同的, 是她从不怀疑自己。她当然知道恐惧的
滋味。事实上直到她在梭尔邦教的最后一堂课, 她还是会怯场。只是凭借对自己价
值的理解和深信不疑, 支撑她度过一切。这正是她卓然不群之处。
一般人也许以为她需要男性赞许她的工作成就, 例如皮耶的赞许。其实她完全
不需要。
但在自信与独立之外, 她也能享受传统女性的乐趣: 做果酱、亲自哺乳、陷入
情网、需要男性。她曾经昵称为她监管美国捐款的杨恩为“我的保护人”。换做是
男性, 在高龄六十且负盛名的情况下, 会称呼一个能干的朋友“我的保护人”吗?
可是另一方面, 在科学论战中她是决不接受别人充当她的“保护人”的。
伊雷娜后来取代了皮耶的地位, 在一段时期里形成与玛丽搭配的状态。
两姊妹个性不同, 与母亲的关系也不同。伊雷娜叙述:
我习惯早起, 做好早餐, 用餐盘端到母亲床边。这是宁静的时刻, 我们谈论文
学、科学或别的。
八岁的伊雷娜与一岁的夏芙。他们总是穿着母亲亲手为她们裁制的衣裳
母亲年轻时涉猎广泛, 喜欢读诗、记诵在心。每当我读到雨果、魏尔兰、吉卜
林等人的好诗时, 她总是听我复诵、品评优劣。有时候, 我从书房里拿出一本尘封
已久的书, 放在我桌上准备阅读, 母亲却忽然很想重温, 拿到她房里去。晚间我若
去观赏古典戏剧或歌剧, 回家后总爱坐在她床边, 与她谈论演出种种, 直到夜深。
夏芙记录的是另一种状况: 晚餐后她准备出门去听音乐会, 居里夫人会走来,
躺在她房间的长椅上, 看她打扮。她们对于女性的衣着和美的看法迥不相同。“口
欧, 乖女儿, 这高跟鞋多吓人哪! 我才不相信女人能踩着这样的高跷走路! 还有,
你这露背的新款时装是怎么回事? 露胸还可以, 背后露这么多怎么行? 一来不像样
,二来会得肺炎,三来难看———纵然前两项你不在乎, 这第三项总该说动你了吧? ”
最痛苦的时刻是往脸上涂脂抹粉的时候。玛丽会忠实严格地评鉴夏芙。“原则
上我不反对涂涂抹抹。我只能跟你说: 我觉得很
可怕。为了让我自己舒服些, 明天一早趁着你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鬼东西涂在脸
上以前, 我先到你床边来亲吻你。现在我先走了, 孩子, 晚安。哦, 对了, 你有没
有什么书借我看看? ”
写信给伊雷娜时, 她会说: “我很高兴你满意自己的偏磁研究。钋对于镍又产
生了什么作用呢? ”
而对夏芙, 她会说: “若是人生的乐趣全来自激烈如爱情的感觉, 那我是不能
满足的。”
1925年, 伊雷娜26岁, 已经拿到学位, 在实验室里分担母亲的部分教学工作。
一天早上, 她端着早餐走到母亲床前, 带给她一个意外的消息: 她准备结婚了。玛
丽问她对方是谁。
朱立欧加入“皇室”可不容易。他的朋友说, 他一辈子忘不了科学界对他这桩
婚姻的讥评。
他从物理学校毕业之后, 在一所工业实验室里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 然后去服
兵役。快要退役时, 他思索前途问题。进入工业界? 没有什么不好。从事纯科学研
究? 似乎更合他的意。可是靠什么维生? 他不是师范学校毕业, 也不可能进入梭尔
邦大学。
他的一个朋友, 处境类似, 去找他们以前的老师郎之万征询意见。那是1922年。
郎之万劝他们申请罗思蔡尔奖学金, 又向玛丽推荐了朱立欧。
这年轻人去见玛丽时, 还穿着工兵军官的制服。玛丽叫他第二天就来上班, 他
吓坏了, 回答说他还有三个星期才服完兵役。不成问题, “我会处理, ”玛丽说,
“我会写信跟你的长官说。”
第二天, 朱立欧便成了“实验室的孩子”。他个儿高高, 仪容整
洁, 是热情而愉悦的运动员个性。他抽烟很凶, 总爱自称并非知识分子。
当时伊雷娜在科学上的学养远超过他( 以后在化学方面也始终比他强),给予他
技术指导, 一如指导别人一样。
3 年过去了。这段期间, 朱立欧为了生活, 也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书, 另外兼些
别的工作。后来受聘担任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有薪职务。他后来谈起伊雷娜时说:
我从没想过我们会结婚。不过我一直在观察她, 一切就是从观察她开始的。她
脸上表情冷淡, 有时候会忘记跟人打招呼。就因此, 实验室里有些人不大喜欢她。
我注视她, 看出这别人眼中僵硬如石的女孩, 内心极其敏感而富诗意, 在很多方面
都像是她父亲的翻版。我读过很多有关皮耶·居里的报导, 也和认识他的教授们谈
过, 在他的女儿身上, 我看出与他同样的纯洁、敏锐和冷静。
实验室内外的人听说“老板的女儿”伊雷娜要嫁给小她三岁, 英俊热情的朱立
欧, 顿时谣言蜂起。伊雷娜丝毫不理会闲话。她和母亲不同, 既不操心什么“形象”
问题, 又相当有幽默感。
“有些做丈夫的随身携带太太的照片, ”她会说, “你们叫佛烈德( 朱立欧)
把他皮夹子里的照片拿给你们看。”照片上是一条特大号的梭子鱼, 爱钓鱼的朱立
欧用鱼叉捕获的。
伊雷娜以她父亲同样的决断, 选择了她认为最合适的男子共度此生。她很明智。
朱立欧则显然比较为流言所困。10年以后, 他才认清自己真爱妻子, 虽然原因
之一是她是玛丽与皮耶·居里的女儿。
不论如何, 他的真实感情决不能瞒过玛丽的眼睛。订婚仪式上, 她凝视着这年
轻人, 提出的惟一要求是不在她面前抽烟。她诚挚地祝福两人, 内心不无痛苦, 因
为这意味着她要失去伊雷娜了, 他们婚后搬出玛丽的公寓, 不过往来仍很密切。
“这孩子”, 玛丽向老友皮兰谈起朱立欧, “火力十足。”在往后的岁月里,
朱立欧多次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 别人总是称他朱立欧·居里, 说明了一般人认定他的方式。
例如在法文字典里, 皮耶·居里条下注明: 物理学家, 与妻子玛丽·斯克洛道
斯卡共同发现镭。而伊雷娜·朱立欧·居里则与丈夫佛烈德·朱立欧·居里并列,
注明: 有多项科学发现, 曾获各种奖励。伊雷娜和她母亲一样, 没能进入科学院的
门墙。不过, 在她的两度候选过程中, 至少没人指称她是借助丈夫的力量开展事业
生涯。
玛丽·居里·斯克洛道斯卡在女性史上出生得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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