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玛丽满65岁,66 岁了。她的行动仍很敏捷, 但美丽的灰色眼睛开过四次刀, 不
再明亮; 脸上满是皱纹。
她仍在梭尔邦担任普通物理学教席, 每周一和周三下午五点上课。她也仍然每
天早上去实验室, 不过慢慢把事情交给别人做了。伊雷娜接手, 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不怎么乐意。
每天傍晚回家, 趿着拖鞋, 披着外衣( 这些日子来总觉得有些冷),等女仆喊开
饭的时候, 她在空洞的屋子里徘徊。钢琴和乒乓球桌在这大房子里显得很小, 星期
天更是难捱。
女儿们一向关心她、亲近她, 只要她招呼, 她们随时会回来看她。但是她们也
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她从不去打扰。
伊雷娜生了一个女儿, 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写信给母亲: “我体会到, 若
我不曾生育孩子, 一定
会痛悔错过这新奇的经验。”
夏芙未婚, 但得到母亲许可, 在外面自己租了一间小公寓。
玛丽的朋友也没有忽略她, 常常来与她商量各种事情。有需要, 德比纳一定会
出现在她身旁。
朱立欧夫妇定期来陪她午餐, 告诉她国际间的新动向, 她仍然十分关切: 希特
勒统治下的德国开始打击“犹太人的科学”; 法国100 多万人大罢工; 反法西斯主
义的知识分子团体成立, 领袖包括郎之万、哲学家阿兰(Al αin) 和人类学家里韦
(Paul Rivet); 朱立欧是社会党员( 朱立欧在二次大战时加入了共产党, 郎之万则
在战后加入) 。
玛丽聆听。她也跟他们谈实验室的事。
她并没有遭遗弃———绝对没有, 她有很多事可做, 但是她感到寂寞。她写信
给蜜西、给布洛妮亚。布洛妮亚先是两度惨遭丧子之痛, 接着又失去丈夫。
“你虽然寂寞, 仍有一点可堪告慰: 你们三人( 布洛妮亚、约瑟夫和海拉) 都
在华沙, 有人作伴、有人保护。”玛丽自己现在却寻不到这些。
她又写道: “说到头, 家人团聚是惟一值得拥有的东西。我知道, 因为我没有。
想办法从家人身上得到慰藉吧, 同时别忘了你在巴黎的妹妹。尽量多聚聚。”
有一天她在实验室滑倒, 右腕脱臼。她没太在意, 结果后遗症接踵而至。
接着又发现胆内有一枚大结石。要不要开刀? 想起父亲当年
死于类似的手术, 她拒绝了, 改用严格的食物疗法。伊雷娜和佛烈德看她深受
病痛之苦, 劝她和他们同往萨瓦滑雪度假。
他们若以为她病得很重, 行将就木, 玛丽证明他们错了。她的确是病了, 但照
样滑雪, 穿着雪鞋漫山遍野地探险。一天傍晚, 他们看她没有回来, 不禁担心。她
上那儿去了? 原来她去看布朗克山的日落, 天黑以后才踏上归途。
她恳请亲爱的蜜西与她一同度假, 但是蜜西患了腹膜炎。康复后, 回信给她,
答复她一直忧虑的问题: 她死后, 美国人捐赠的镭是否真的会留在实验室里, 大家
是否真的会遵照合约, 让伊雷娜继承镭, 并且用在指定的用途上?
蜜西保证大家会遵照她的意愿行事。但是蜜西远在美国, 玛丽曾经考虑去美国
看她, 后来决定不去。好消息是: 布洛妮亚要来陪她过复活节假期。两姊妹开车去
普罗旺斯, 一路上绕道千回, 因为玛丽要指点美丽的风景给布洛妮亚看, 又到蒙彼
利埃去探望雅各·居里。
出发前, 她对伊雷娜说:
有关镭的事宜, 我已写好处置方案, 可作遗嘱之用, 与美国方面的文件放在一
起, 档案夹外面有红色标识, 收藏在客厅柜子的抽屉里。
她还销毁了档案柜里的一些资料, 可能改变她理想形象的每样东西, 并且要求
蜜西销毁她的信。
这最后的普罗旺斯之旅结果很不愉快。抵达卡瓦利尔时, 她累坏了, 又着了凉
,房间里冷冰冰的没有生火,她倒在布洛妮亚臂弯里掉下眼泪。回到巴黎, 享受了几
天暖阳, 但是发着烧。
布洛妮亚从巴黎北站上车回华沙, 像过去多次来看玛丽一样, 怀着沉重的心情
赋归。但这是最后一次, 当火车开动时, 她望着窗外玛丽的身影渐渐远去。
几天后,1934 年5 月的一个下午, 玛丽在实验室里, 想要做一点事。她喃喃自
语: “我在发烧, 我要回去。”
她先到花园里转了一圈, 看到一株她手植的玫瑰有些病恹恹的, 便叫人立刻来
照顾一下, 这才离开———最后一次。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并没有。重要的器官皆未受损, 看起来没有什么医生可以
诊断并且治疗的病症。
她躺在床上, 软弱、发烧, 大家赶紧送她去医院, 又带她回家。医药帮不上忙。
朋友们纷纷来探望她。热度不退, 医生建议移地静养, 让清纯的空气帮助她康
复。夏芙征询四位知名医学教授的意见, 他们也同意这么做。他们认为, 玛丽的热
度表示肺结核的旧疾复发, 她应该立即前往山区疗养。也许他们是不敢为居里夫人
的病情负责吧。
玛丽由夏芙和一位护士陪同前往。旅途辛苦, 到后来她在火车里晕倒。此行不
但辛苦, 而且无用。
终于安置在山区的疗养院里( 当然用的是假名) 之后, 又做了多项检验。她的
肺没有毛病。
可是体温上升到摄氏四十度。从日内瓦请来的一位教授比较了各种验血报告之
后, 断定是猛爆性恶性贫血。
玛丽自己看温度计, 她当然知道病情, 只是因为怕开刀, 听到说是贫血反而松
了一口气。到了这个阶段, 明快如玛丽·居里也认不清实情了。实情是: 她的人生
已经到了尽头。
她最后一次露出笑容, 是看到温度计上显示她的体温突降。她小小的手握着温
度计, 眼睛注视着, 却没有力气像往常那样仔细记录所有的数字了。温度的遽降是
回光返照。
夏芙心痛欲狂, 但谨守母亲一贯的教导, 克制自己, 守住玛丽寸步不离。她听
到玛丽喃喃说着:
“是镭或者钍造成的吗? ”医生来给她打针, 她说: “我不要。请让我安静。”
又过了16个小时, 她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她不想死, 一点也不想。玛丽·居里·
斯克洛道斯卡在66岁那年达到人生终站。
1934年7 月5 日, 星期四, 居里夫人最后一次上了全世界的报纸头版。
葬礼依照她的意愿, 只有女儿、家人和少数朋友参加, 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墓地。
布洛妮亚和约瑟夫为棺木覆土, 他们各持一把波兰带来的泥土洒在棺木上。
一位尊贵女性的故事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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