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段话充分展示了季羡林非凡的自我解剖精神,既让我们汗颜,又让我们深受 启迪。 可这个“破”学校入学考试居然敢考英文,季羡林自谓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居然把英文考卷答得颇好,因此,他被录取为不是一年级新生,而是一年半级,只 需念两年半初中即可毕业。 1924年,季羡林十三岁,小学毕业考入正谊中学。 在季羡林眼里,正谊中学之所以“破”,绝不仅仅是它缺乏好的教学设施,也 不仅仅是它缺乏良好的教学氛围和浓厚的学习空气,而是它教员的素质之低令人咋 舌。这是首先令人觉得失望的地方,也是最令人轻视的所在。 季羡林在他的《我的中学时代》一文里举了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例子:学校里 有一个教生物的教员,把“玫瑰”读为jiukuai (基本上相当于“九块”的音)。 一个教生物的老师,且不说玫瑰是怎样一种能够营造浪漫甚至是浪漫的化身的尤物, 单从它是植物的一种这点儿来说,这位老师就万万不该读错,更不该错得如此彻底, 如此无畏,如此义无反顾。这样的玫瑰就完全失去了袭人的香气,娇羞的浪漫在错 误的大火旁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正谊学校的师资力量于此可见一斑。 但正谊学校留给季羡林的印象也绝非失望,它有让他骄傲的因子在。校长鞠思 敏先生是当时山东教育界的老前辈,人品道德,有口皆碑;民族气节,远近传扬。 他生活极为俭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他为同学们立下了一条 规定:每周一早晨上课前,召集全校学生,集合在操场上,听他讲话。他讲的都是 爱国爱乡的大道理,是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良方,风雨无阻,从不间断。高山仰 之,景行行之。季羡林认为,鞠校长的这种教育,势必会在潜移默化中对学生产生 良好而深远的影响。 后来,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破济南城门,日本人慕鞠思敏老师的鼎鼎大名,于 是想方设法,劝他出来为他们做事,以壮其在济南的声势。但鞠老师总是严词拒绝, 令日伪毫无回旋的机会可用。后来,鞠老师生计越发困难了,他每天只能吃开水泡 煎饼,就上一点咸菜来勉强度日,可贵的是,他却始终不曾在日伪面前屈服,最终 在极度的忧患之中带着贫困痛苦和忧郁辞世。 鞠思敏先生个子魁梧,步履庄重,表情严肃却又可亲,这给了季羡林极其深刻 的印象。到季羡林考上山东大学附属中学时,鞠先生受聘给学生们上课,教授伦理 学,用的课本是蔡元培先生的《中国伦理学史》。 季羡林离开高中以后再也没能见到鞠老师,但每每想到他的精神,想到他热爱 教育的毅力,想到他热爱祖国、不事贼寇的民族气节,季羡林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他 的影像,并且时间越久远,这影像反而愈显得鲜明。难怪季羡林说,他每次想到济 南,就会首先想到可敬的鞠老师。 正谊的教员中当然不全是jiukuai 先生,其中也不乏有饱学之士。在《我的中 学时代》一文里,季羡林用类似漫画的手法给我们勾勒出了一位可爱的老师:有一 个姓杜的国文教员,年纪相当老了。由于肚子特大,同学们送他一个绰号“杜大肚 子”,名字反隐而不彰了。他很有学问,对古文,甚至“显学”都有很深的造诣。 我曾胆大妄为,写过一篇类似骈体文的作文。他用端正的蝇头小楷,把作文改了一 遍,给的批语是:“欲作花样文章,非多记古典不可。”可怜我当时只有十三四岁, 读书不多,腹笥瘠薄,哪里记得多少古典! 从这段饱蕴深情的文字里,我们可以看出季羡林对这位老师的称许和爱戴。 由于季羡林考入正谊中学时,录取的是一年半级,由秋季始业改为春季始业, 所以他只待了两年半,初中就毕业了。毕业后又留在正谊,念了半年高一。杜老师 就是在这个时候教他们班的,时间是1926年,季羡林十五岁。离开正谊以后,季羡 林好多年没有回去,当然也就见不到杜老师了,更不知道他后来怎样了。但是,季 羡林却时时怀念他,他那挺着大肚皮步履蹒跚地走过操场去上课的形象,已永远定 格在季羡林的记忆中。 还有一位教员牢牢地镌刻在季羡林记忆的深处。他是一位英文教员,名叫郑又 桥,是江浙一带的人,季羡林认为他英文水平极高。并且对他的教学方法颇为称道 :他在改学生英文作文的时候,往往不是根据学生的文章修改,不是仅仅在文章里 或者文章旁边进行简单的删减或加上眉批,而是在学生的作文之后自己另外写上一 篇,以让学生有个明晰的对照。他的做法是有意给学生一个学习的榜样,让他们面 前有一个目标,从而不致于使他们迷失学习的方向,宗旨是给学生以简练揣摩的机 会,以提高他们的水平,郑老师之用心可谓感人至深矣。 季羡林很遗憾只跟郑老师学了一个学期,就离开了正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