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一次和郑老师见面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1947年暑假,季羡林从北 京回到了济南。到母校正谊去探望,万没有想到竟见到了郑老师。季羡林经过了三 年高中,四年清华,十年德国,已经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小伙子,而郑老师则 已垂垂老矣。他住在靠大明湖的那座楼上中间一间屋子里,两旁以及楼下全是教室, 南望千佛山,北倚大明湖,景色十分宜人。师徒二十多年没有见面,其喜悦可知。 季羡林曾改写杜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湖光。”郑 老师大概对季羡林这个徒弟很感到骄傲,曾在教课的班上,手持季羡林的名片,激 动地向同学介绍了一番。从那以后,“世事两茫茫”,再没有见到郑老师,也不知 道他的下落。直到今天,季羡林对他仍然是忆念难忘。 正谊中学虽有“破”名,但学校环境异常优美,它位于美丽的大明湖南岸,风 景秀美,秀色可餐,让人身置其中,怎能不心旷神怡?季羡林聪慧过人,加之贪玩 成性,因此他觉得,应该好好享受这上天的恩赐。可以说,正谊学校未曾给他提供 优良的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处所,但它难得的美丽已经给他营造了一个最佳游乐的平 台。校园内清澈的溪流多情地流过,茂盛的绿杨精心地塑造出清凉的天地。校园后 面更绝,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湖”。 季羡林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几十年后,他还沉浸在这种宜人的景色中,难以 自拔也不想自拔。 他用细腻的笔触写道:岸边荷塘星罗棋布,芦苇青翠茂密,水中多鱼虾、青蛙, 正是我戏乐的天堂。我家住南城,中午不回家吃饭,家里穷,每天只给铜元数枚, 做午餐费。我以一个铜板买锅饼一块,一个铜板买一碗炸丸子或豆腐脑,站在担旁, 仓促食之,然后飞奔到校后湖滨去钓虾,钓青蛙。虾是齐白石笔下的那一种,有两 个长夹,但虾是水族的蠢材,我只需用苇秆挑逗,虾就张开一只夹,把苇秆夹住, 任升提出水面,绝不放松。钓青蛙也极容易,只需把做衣服用的针敲弯,抓一只苍 蝇,穿在上面,向着蹲坐在荷叶上的青蛙,来回抖动,青蛙食性一起,跳起来猛吞 针上的苍蝇,立即被我生擒活捉。我沉湎于这种游戏,其乐融融。至于考个甲等、 乙等,则于我如浮云,“管他娘”了。 瞧,这是一幅多么令人心动令人心向往之的和谐图画! 也不难看出,季羡林当时并不喜欢读书,他对大明湖蛤蟆的兴趣远远超过书本。 客观地讲,季羡林的小学和初中,都不是一个勤奋用功的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因为他的成绩从来没有得过甲等第一名,大概都是在甲等第三四名或乙等第一二名 之间。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既无与人争高竞低的意识,也根本没有独占鳌头的欲望。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种类似优游的心态为他原本压抑单调的童年少年生活凭空 增添了许多耐人寻味的色彩。 叔父一点也没放松对侄子的教育,对他期望极大,要求极严。季羡林在正谊中 学上学期间,叔父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每到考试取得好成绩,叔父给一个油旋, 季羡林就非常知足了。油旋是济南的一种传统精细风味小吃,样子有点像螺丝旋, 是用油、盐、葱花等加工而成的一种面食。 由于季羡林叔父的缘故,在他看似轻松不羁的学习生活中,也时有紧张的节奏。 因为季羡林柔弱的肩上挑着父辈欲振兴祖业、让世人对季家仰视的重任呢! 正谊中学有一位教高年级国文的姓徐的教员,名字很雅致,但随着岁月的远去, 季羡林忘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徐老师在课余时间里举办了一个类似于今天国 学课堂之类的古文讲习班,专门讲解诸如《左传》、《战国策》、《史记》一类的 古籍,每月收几块钱的“束修”。讲习班的开课时间和季羡林的正常学习时间不冲 突,是在下午四点下课以后。这很容易地引起了季羡林叔父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要 自己的侄儿也报了名。每天正课完毕以后,再上一两个小时的课,季羡林的学习生 活登时紧张而规律了起来。 伴随着孩子充满稚气的诵读声和徐老师疾徐有致的讲解声,日子慢慢流去,不 曾告别,不曾回头。 这段时间,对英文的学习使季羡林的生活有了雪白的浪花。 这浪花和一个叫冯鹏展的先生有关,和一个叫尚实英文社的名字有关。冯先生, 祖籍广东,因战乱流至北方。他英文水平很高,深得当地人推许。这点儿可以从他 的忙碌中看得出来:白天在几所(注意,不是一所,不是两所)中学里教授英文, 晚上则在自己创办的尚实英文学社里授课。冯先生还延请了两位教员,一位是陈鹤 巢先生,一位是纽威如先生,他们白天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晚上七至九时来学社客 串上课。授课时采用的是当时正在流行的diagram (图解)式的英文教学法,这种 教学方法给英文的学习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让包括季羡林在内的学英文的孩子 觉得颇为新鲜,因此,前来学习的学生有几十人之多。季羡林在这个学社里学习了 两三年,有不菲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