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除了选修课以外,还可以去旁听甚至是偷听自己感兴趣的课。教师不以为忤, 学生也各得其乐。季羡林旁听朱自清、俞平伯、郑振铎等先生的课,都是非常顺利 的,且还和郑先生建立了终生的友谊。但也有不顺利的时候,那是他同一群学生去 听冰心的课。当时冰心先生极年轻,但已名满天下。她是燕京大学教授,在清华兼 课。冰心先生满脸庄严,不苟言笑,看到课堂上这么多学生,知道有“诈”,便威 仪俨然地下“逐客令”。季羡林他们从此不敢再进她的讲堂。想不到四十多年后, 她由怒目金刚而变为慈眉菩萨,季羡林和她谈起此事,冰心老人早已不记得了。 对于这些选修课,季羡林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自认在清华期间,真正获益的, 不是必修课的那些“正课”,而是这些选修课和旁听课。 第四节吾师西谛先生郑振铎,号西谛,季羡林称他为西谛先生,集作家、翻译 家、编辑出版家、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文学史家于一身。季羡林在清华西洋文 学系读书时,郑振铎以燕京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的身份在清华大学兼课。季羡林在 清华大学读西洋文学系时,出于对中国文学的浓厚的兴趣,曾旁听过他的课。在季 羡林眼里,郑振铎是一个渊博的学者,掌握大量的资料,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泻水, 滔滔不绝。给季羡林和其他学生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个特定神态,上课时,他习惯 透过高度的近视眼镜从讲台上向下“扫射”,往往这个时候,选修的和旁听的学生 挤满了教室。 在季羡林眼里,教授都有教授架子,但同郑振铎一接触,立即就感到他同别的 教授不同,郑先生简直不像是一个教授。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儿教授架子;他也 没有一点儿论资排辈的恶习。郑先生完全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学生,有时就像一个大 孩子,不失其赤子之心。郑先生说话非常坦率,既不装腔作势,也不以势吓人。郑 先生从来不想教训人,任何时候都是亲切和蔼的。因此,季羡林他们在背后就常常 说他是一个宋江式的人物。主编《文学季刊》时,郑先生并不嫌弃像季羡林这样的 既无名又年轻的人。于是,年轻人中有人当了主编,有人当了特别撰稿人。季羡林 认为,郑振铎先生对青年人的爱护,除了鲁迅先生外,并世无二。学生们既景仰他 学问之渊博,又热爱他为人之亲切平易,于是就很愿意同他接触。 一个秋夜,季羡林几个人步行从清华园走到燕园看望郑先生。郑先生的房子是 旧式平房,外面有走廊,屋子里有地板,在季羡林眼里是非常高级的住宅。屋子里 排满了书架,都是珍贵的红木做成的,整整齐齐地摆着珍贵的古代典籍,都是人间 瑰宝,其中明清小说、戏剧的收藏更在全国首屈一指。屋子的气氛是优雅典丽的, 书香飘拂在画栋雕梁之间。季羡林他们都看呆了。 郑振铎买书的方式很特别。他爱书如命,一向不同书贾讲价钱,只要有好书, 他就留下,手边也不一定就有钱偿付书价,他留下以后,什么时候有了钱就还账, 没有钱就用别的书来对换。他自己也印了一些珍贵的古籍,比如《插图本中国文学 史》、《玄览堂丛书》之类。他有时候也用这些书去还书债。 清华大学毕业以后,季羡林回故乡去教了一年高中。由于觉得“学非所用”心 情并不很愉快,就给郑先生写信,并寄一篇散文给他,他立即刊登了。郑振铎还写 信给季羡林,要给他出一本散文集。但季羡林没有去稿,所以也没有出成。 过了一年,我得到一份奖学金,到很远的一个国家里去住了十年。从全世界范 围来看,这正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在国内,有外敌入侵,大半个祖国变了颜色 ;在国外,正在进行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我在国外,挨饿先不必说,光是每天躲警 报,就真够戗。杜甫的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的处境是“烽火连十 年,家书无从得”。同西谛先生当然失去了联系。 1946年夏,季羡林从德国回到上海。这时,郑振铎也正在上海。季羡林同臧克 家看过他几次。这时郑振铎正主编一个争取民主的刊物,反动派把他看做眼中钉, 并将他的名字列入了黑名单。当季羡林同他谈到这个问题时,郑振铎面孔一下子红 了起来,一扫给季羡林留下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菩萨慈眉的形象,怒气冲冲, 声震屋瓦,流露出极大的义愤与轻蔑。这次交谈给季羡林的印象特别深,使他对郑 振铎疾恶如仇、横眉冷对、疾风迅雷、金刚怒目的一面有了认识。 与上件事同一时期,季羡林告诉郑振铎,他已应北京大学之聘,担任梵文讲座。 郑振铎听了以后,喜形于色,表现出对年轻人及梵文的重视和极大喜爱。1948年, 他在他主编的《文艺复兴中国文学专号》的《题辞》中特意就梵文进行推动:关于 梵文学和中国文学的血脉相通之处,新近的研究呈现了空前的辉煌。北京大学成立 了东方语文学系,季羡林先生和金克木先生几位都是对梵文学有深刻研究的。…… 在这个‘专号’里,我们邀约了王重民先生、季羡林先生、万斯年先生、戈宝权先 生和其他几位先生们写这个‘专题’。我们相信,这个工作一定会给国内许多的做 研究工作者们以相当的感奋的。 季羡林回国以后,同郑振铎接触的机会较多。这时,郑振铎担负的行政职务更 重了,但他依然意气风发,充满青春的活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这让季羡林又钦 佩又高兴。 不幸的是,郑振铎在1960年的一次出访途中,因飞机失事去世。给季羡林留下 了巨大的悲痛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