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当时清华大学校长,是后来曾出任国民党行政院长、总统府秘书长的翁文灏, 这时他的思想还算开明,手里拿着左派学生的名单,一个个叫来谈话。翁文灏叫来 积极组织学生活动的胡乔木,对他说:“清华园好比一座大戏台,生旦净末丑,各 种角色都可以登台表演。要是大戏台塌了,就谁也演不成戏了。你演的戏太危险了, 会把戏台搞塌的。作为校长,我希望你今后不再参加此类活动。” 关于革命活动,正如季羡林后来所说的:几千年的历史可以证明,中国知识分 子最关心时事,最关心政治,最爱国。这最后一点,是由中国历史环境所造成的。 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一天没有虎视眈眈伺机入侵的外敌。历史上许多赫然有名的 皇帝,都曾受到外敌的欺侮。老百姓更不必说了。存在决定意识,反映到知识分子 头脑中,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爱国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管这句话的原 形是什么样子,反正它痛快淋漓地表达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声。在别的国家是没有 这种情况的。 夏日,美丽的清华园里塘荷盛开,季羡林坐在塘边石头上,静静地吸吮荷花和 荷叶的清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四周静得很,水面上只看到绿盖擎天, 红花映日,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像小船似地漂在那里。季羡林不由想起了 读过的两句诗:“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 中学时代,季羡林曾多次梦游过清华园,如今他已用长达四年的时间,亲自把 梦境与现实对照了一遍。 美丽的清华园,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股浓烈的留学热像传染性强的疾病一样弥漫全国,其 声势之大绝不亚于今天。留学像一根闪亮的丝线牵扯着成千上万青年学子的心灵。 季羡林曾亲眼目睹,有人听到别人得以出国而自己却则无份时,那份临渊羡鱼的表 情令人咋舌:只见他浑身颤抖,目光呆滞,汗流满面,似乎满心的渴望和愧疚加之 羡慕甚至嫉妒都在随着汗水涌出来——其内心震动之剧烈实非局外人所能体会。而 当时要想出国,无非寻求两条路:私费;官费。前者只有富商、大贾、高官、显宦 的子女才能办到,非等闲寻常百姓的子女所能企及。后一条路又分两种:一种是各 省拨出的官费;一种是全国性质的官费,比如留英庚款、留美庚款之类。二者有一 个共同点,都要经过考试。因此,能享受到这两种官费出国的人数少之又少,用凤 毛麟角来形容似乎就已经太多。当时想走这条路实现自己梦想的,基数固然多如牛 毛,但能如愿以偿的,实在酷似自己咬自己的耳朵,因为这种官费钱相当丰裕,一 旦拿到,都可以在国外过上十分舒适的生活,加上难度极大,又令无数学子望而却 步,视之若海市蜃楼一般。 不幸且幸运的是,季羡林当然顺应时势地患上了留学热,且其发病程度丝毫不 亚于别人。 1934年,季羡林被传染上留学热这种病毒时,大学毕业的日期临近了。可是这 个时候,他的叔父已经失业,家庭经济实际上已经破了产,其贫窘之状实不足为外 人道。面对打摆子一样的渴望,远远地望着眼前的两条路,季羡林觉得,似乎两条 路都不愿意向他招手。私费留学?既然自己失误投错了胎,加上叔父家濒临绝境, 想想都会觉得是一种奢侈。季羡林神经正常,没有白日做梦的毛病,因为他实在不 想做想吃天鹅肉的那只癞蛤蟆。官费留学呢,遗憾的是当时只送理工科学生,而与 季羡林这样的文科生无缘。况且即便是有缘,僧极多而粥极少的情势是谁都知道的。 可以说,季羡林大学一毕业,用他自己在《留德十年》中的原文来说,“立刻就倒 了霉,留学无望,饭碗难抢;临渊羡鱼,有网难结;穷途痛哭,无地自容”。 怎么办呢?仰首茫茫高天,叩问荡荡大地,季羡林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