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这时,他的母校——省立济南高中的校长宋还吾先 生要他回母校当国文教员,这无疑是枯苗喜逢甘霖。对此,季羡林心里又温暖系之 又踌躇满腔。温暖的原因自不必说,踌躇的原因也明显如秃子头上的癞痢。他深知, 当时的中学生颇有“驾”(相当于一个文词“弹劾”或者今天的“炒”)教员的风 气,就是对不喜欢的教员采取措施让他卷铺盖走人。对于这一点儿,季羡林自己就 有经验,只是这经验是关于“驾”人的,而对于被人“驾”,则不光没有纤毫经验, 就是心里也是充满了排斥之意而没有半点儿准备。在清华,季羡林学的是西洋文学, 以期为有朝一日出国奠定坚实基础,因此几年下来,满脑袋被歌德、莎士比亚占满, 而一旦回母校当国文教员,就需要面对着类似洗脑一样的痛苦。把莎翁等人换为屈 原、杜甫,把西化的语言甚至思维方式换作古典传统的东方思维,能换得过来吗? 季羡林考虑再三,难以确定。去,还是不去?这问题像一颗铁钉楔进了他的脑子里。 天气热了,北京的夏天也像蒸笼一般,让人无处可以遁逃,知了在卖力地鸣唱, 聒噪难耐。到了暑假,即将离开熟悉的清华园时,季羡林静听着同样熟悉的蝉鸣, 忽然,他听出了一些东西:莫非,这蝉儿是在暗示我什么不成?霎时,宋校长可亲 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宋校长的眼里漾着笑,这笑像大明湖一样的清澈。季羡林咬了 咬牙:你敢请我,我就敢去!于是,一副对联又涌进心底,那是老乡蒲松龄为勉励 自己所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 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原来,如此棘手的事情解决起来竟然又如此简单! 省立济南高中是当时全山东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用季羡林自己的话说,国文 教员,待遇优渥,每月一百六十块大洋,是大学助教的一倍,折合今天人民币,至 少有三千二百元。这是颇有一些吸引力的。为什么这样一只“肥”饭碗竟无端落到 季羡林手中了呢? 原来,季羡林虽然读的是西洋文学,但作为中国的学子,对国文并不陌生,且 他从小就喜欢舞笔弄墨,又发表了几篇散文,于是就被人以作家视之,而在当时 (其实现在也是如此)既然是作家,教学生国文岂不是小菜一碟?! 后来,季羡林方才知道,宋校长聘他任教的真正原因,远不止看上了他的才气 和名气这样简单。当时山东中学界(其他地方想必也是如此)抢夺饭碗的战斗可以 说是到了惨烈的程度。每个校长身边都有一个“亲友团”,包括总务长、教务长、 训育主任、会计等等,俨然是一个内阁,外围呢,自然还要有一个教员队伍,这些 人都是与校长利害相关,共进共退的。常常是校长一换,大批教员也就被撤换,大 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 这时山东中学教育界有两大派系:北大派与师大派,争夺地盘,杀人而不见血。 北大派的头领是宋校长,可以说是肩负着战胜师大派的“重任”。当宋校长率领着 北大派浩荡大军,同师大派两军对垒,“浴血奋战”之时,他觉得,他需要支持, 需要一支客军。于是一眼就看上了季羡林这个超然于两派之外的清华大学毕业生, 况且又是本校第一届毕业生。于是,他就聘请季羡林当国文教员,并授意他组织高 中毕业同学会,以壮他的声势和作为后备的新生力量。 然而,季羡林却让宋还吾校长失望了!他很快就发现,季羡林难堪担此重任, 因为季羡林天生不是干这种事的料,他正直,不会吹牛拍马,他似乎很木讷,不愿 陪什么人的太太打麻将。其结果可想而知:同学会没有组成,宋校长想配备后备军 的愿望终告流产。当然这都是后话。 季羡林应清华园知了的启悟和宋还吾校长的盛邀,回到济南母校山东省立济南 高中,拿起了国文教员的教鞭,开始了他崭新的初为人师的生活。 济南高中共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英文教师已经“超编”,而国文教 师则人手略嫌不足,因此季羡林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教国文一条路。而具体分工自 然是一个教师教三个班。 几十年后,季羡林还记得同教国文的两名同事,一位是山东籍的资深国文教员 冉性伯,一位是江西籍的童经立,另外一个则被淹没于逝川之中了。但据季羡林当 时的学生杨翼骧回忆,那遗落在记忆死角的另外一个应该是作家李何林,他后来成 为南开大学的著名教授。而当时,他们教国文早已成了老油子,根本用不着备课, 可谓悠闲自在。可是那三位老教师每人却挑了同一个年级中的三个班,备课、教课 只有一个头,剩下的一、二、三年级的各一个班,便很大方地留给初出茅庐的季羡 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