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年轻,毫无经验,又专业不对口,更要命的是单位时间里备课任务极重,我们 可以想见当时年轻的季羡林要应对这样的一份差事,该是怎样的捉襟见肘。 那三位老教师,原本是季羡林在济南高中上学时的老师,有的还教过他国文课, 可以说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的,这种前提之下,如果季羡林在教学过程中遇 到了问题,向他们请教是顺理成章的。然而,季羡林通过细致的观察,在这三位 “恩师”的眼中,自己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原因再简单不过, 他们不再是师生关系,而是同样有岌岌可危之感的觅食者。 对于季羡林初为人师的窘境,蔡德贵先生在他的《真情季羡林》一书里有过这 样的描述:昔日的老师虽然因为饭碗问题不帮季羡林备课,但他们也并非全然不顾 这位老学生,他们自然也担心这位老学生会在第一堂课上出丑。于是他们面授机宜 :上课之前,先要把学生的名字都看上一遍,因为学生名字里经常会有一些生僻、 古怪的字,有这样的字,先要查一查《康熙字典》。一位新教师如果第一堂课上就 有念不出的学生名字,或者是念错了,在学生心目中,这个老师就不值钱,毫无威 信了,老师就不容易再当下去,自然会影响到饭碗能不能拿牢。如果查了字典,点 名时临时又碰到了不认识的字,点名时,就不点这个名。点完其他人的名后,只需 问上一声:“还有没点到名的吗?”这时那个没被点到名的学生,一定会举手站起 来。然后老师再问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自己一报名,你也就认识了那个 字。如此,就不至于丢“面子”,威信就可以保得十足了。 季羡林对初为人师的体验印象深刻:有时候,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被逼得紧 了,就硬着头皮,乱说一通。学生究竟相信不相信,我不清楚。反正他们也不是傻 子,老师究竟多轻多重,他们心中有数。我自己十分痛苦。下班回到寝室,思前想 后,坐立不安。孤苦寂寥之感又突然袭来,我又仿佛为人们所遗弃,想到什么地方 去哭上一场。 只有自己才是度自己的佛。季羡林渐渐明白了这一点。怕学生“架”自己,要 保住知识分子的“面子”,季羡林日夜抱着一部《辞源》,加紧备课。上课时他不 敢丝毫大意,生怕有丁点纰漏授人以柄而遭至“灭顶之灾”。 略微闲暇之时,心绪就像海潮一般澎湃着破门而入,毫无回旋余地。木槿花正 幽幽盛绽,枝繁叶茂,花朵多情,不时地,有阵阵暗香从窗棂蹩入,足以沁人心脾。 此时,整个宇宙都静了下来,时间的钟脚也似乎放缓放轻,但此刻的季羡林却心急 如焚,如坐针毡。季羡林深感自己仿佛为人所弃,孤独感像蛇在噬咬着他的心。他 真想到什么地方去大哭上一场或发泄一通。 幸好,他还有很有杀伤力的武器——写作。这武器很快救了他。 有一次,季羡林把自己新写的一篇散文寄给了郑振铎先生,郑先生当时在上海 主编《文学》。很快,《文学》不仅刊登了该文,而且郑先生还写信来,热情邀约, 说他正在编一个丛书,有把季羡林的散文编成一个集子的打算。遗憾的是,时间太 紧,集子最终没有编成。 放下教鞭的时候,季羡林还在一家大报上主编一个文学副刊,这个分外的活可 以让季羡林谋些“私”:专为学生刊登一点好文章。 此后,情势大有改观:季羡林在学生中的威信高了,磁力大了,加之他与学生 年龄相仿,且平易近人,因此,和学生的关系渐渐好起来。 季羡林一生桃李满天下,此处谈到的几位仅是他在济南高中任教时期的学生。 季羡林的学生之一牟善初,1936年毕业于济南一中,1943年毕业于南京前中央 大学医学院。解放后晋升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一级教授、总后勤部专家组成员、 301 医院的医学权威。 当时,季羡林还有一个叫吴传文的学生,年龄较小,聪明可爱,在济南高中时 与季羡林私交甚密。吴传文非常喜欢和季羡林打乒乓球。季羡林对吴传文也是有求 必应,哪怕他正在忙着备课或者耽于写文章,只要吴传文一来,就立即与吴去学校 游艺室,其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古时的周公吐哺。 季羡林教过的众多学生中,杨翼骧无疑是佼佼者。杨翼骧1932年入济南高中学 习,很快他的文学才华即崭露出来。这期间,国文老师李何林、季羡林等都曾给予 他多方面的帮助。在老师们的呵护下,在他自己的努力下,杨翼骧于1936年高中毕 业后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后来长期在南开大学任教授。 春天已随水流去,夏季又逐流云归。夏天的济南高中,景色更美。木槿还在烂 漫着,紫红或白色的花长出无形的手诱引过往的人;玫瑰更不甘人后,一丛一丛的, 吸引着蜂蝶。就连水浮莲,也捧出黄色的花瓣,楔形叶片,精神地昂立于水面之上, 长而悬垂的根须吸引着人们的眼球。这样美丽的时候,却正是人们心情最紧张的时 候。稍作留意的话,经常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拿到了没有?”拿到什么?不用 明说,大家心照不宣。听到问话,有人神态自若,微笑不答,目光里充满了坚定; 有人就神色仓皇,举止失当,眼神游移。前者口袋里揣着定心丸,因为或者属于校 长的嫡系部队,或者与校长关系挺铁;后者则孤军奋战,没有靠山,饭碗放在别人 脚尖上,随时都会被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