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63 年春日,年届八旬的联邦德国总理康纳德·阿登纳仍像平日一样,十点 钟准时迈进波恩的绍姆堡宫,然后直接进入总统府二楼的联邦总理办公室,开始工 作。他精神矍铄、身体健康,每天完成的工作量和比他年轻20岁的人一样多。他那 挺直的腰板也使任何人都难以相信他已是耄耋之年。阿登纳决不服老,若是有人偶 尔问起年纪是不是会影响他的视力,联邦总理会取下眼镜让他看,并告诉这人,他 戴眼镜不是为了帮助阅读,而仅仅是用来保护他的眼睛免受紫外线的伤害。阿登纳 的眼睛曾在早年的一次车祸中受过损伤,不能受强紫外线的刺激。由于年纪的关系, 阿登纳每天在13 点至14点的午餐后都要稍事休息,但若有人问起午睡得如何,他 会生气他说:“我没睡,正忙着呢!”这也许并不仅仅是虚荣心在作崇。阿登纳和 丘吉尔、戴高乐一样,很难想象自己被别人取代,并相信自己对国家和民族负有使 命。也的确如此。对德国人民来说,在战败后充满迷悯的时刻,阿登纳总理是信念 和不屈不挠精神的象征,他带领他们走出废墟,重建家园,重新树立起德意志民族 的新形象。阿登纳坚信,他对西德的生存必不可少。1949 年9 月,德意志联邦共 和国在西方美、英、法三国占领区基础上成立,阿登纳在联邦议院的选举中仅以一 票之多当选为联邦总理。他说这一票是自己所投,坚信是命运要让他担负起使德意 志民族复兴的重担。 有一天,有人不小心说出他终将会离职的问题,阿登纳楞了一下,然后敷衍搪 塞道:“是的,我有可能在车祸中丧生。”年迈的他从来不想离开他的战斗岗位。 1966 年1 月5 日,阿登纳的90 岁寿辰,联邦政府为此煞费苦心:上午在联邦议 院大厦举行祝寿盛典,下午在绍姆宫召开了内阁特别会议,邀请曾经在他手下担任 过联邦各部部长的全体人士参加,晚上由联邦总统举行国宴。晚上,各界来宾云集 霍夫花园,盛况一时。阿登纳挺直腰板、毫无倦意地接受了人们对他的敬贺。一位 曾经在他80 岁生日采访过他的记者告诉他:“我期望在您百岁时再来采访您。” 阿登纳神采奕奕的答道:“当然,我会告诉我的秘书把这件事记下来。”自始至终 对政治斗争保持着旺盛充沛的精力和顽强斗志,是阿登纳在战后众多杰出的政治家 中最有特色的一点。他登上权力顶峰时已73 岁,这是大多数人早已退休的年龄。 在西德成立前基督教民主联盟的一次重要会议上,阿登纳昂首阔步而入,坐了下来, 宣布自己在与会者中间年龄最长,因而理所当然应该担任会议主席,其他人在惊愕 之余竟没有想到要抗议,于是他自动行使主席责权。 对德国的忧虑和责任感使阿登纳终生都保持了对政治生活高度的热情。 二战后担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也是在70 多岁才当上首相的,吉田一直认为竞 选活动是一种使人烦恼,甚至是有失身份的苦事,堪称政坛斗士的尼克松也认为竟 选是一种折磨,但阿登纳却屡屡表示:“我喜欢竞选活动。我乐意能为自己的信念 而战斗”。他热爱同批评者辩论并反击他们,他也热爱政治辩论的空气与胜利者的 荣誉。联邦德国的大选每四年举行一次,从1949 年立国开始,阿登纳经历了四次 大选,每一次他都充满了斗志。他在总理位子上干了14 年,直到1963 年才不得 不下台。 阿登纳是名副其实的政坛斗士,实际上他不仅对政治热爱,而且相当精于此道。 尽管年纪大,他的精力却让所有的人吃惊。他曾经讲,最好的政治家是“能把别人 坐垮”的人。他懂得政治斗争的策略,他与联邦议院打了14年的交道,几乎每次总 能实现他的愿望。政治是他的提神剂。他总是耐心地坐在那里,等着困倦不堪的反 对者一个又一个的接受他的观点。 1958 年9 月14 日,阿登纳到戴高乐家乡科隆贝会晤了这位号称法兰西民族 骄做的独立斗士。自此,两位伟人彼此钦佩,结成终生友谊。戴高乐有帝王般的傲 慢,不屑于同政敌们在政治的角斗场上交手。阿登纳则不然,他喜欢短兵相接的个 人政治搏斗。或许是时势造英雄,作为一个被占领国的领导人,阿登纳的实权受到 了盟国的严格限制,同时,他在国内的政策也受到强大的反对党社会民主党的挑战, 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库特·舒马赫几乎在一切问题上反对阿登纳的立场。形势决定 了阿登纳在同盟国和政府内部的对手打交道时,都必须大大依靠他的常识和他顽强 的、钢铁般的耐心。他必须时时准备为自己的观点辩驳,时时准备反击对手。他不 得不全力以赴作政治角逐。 像众多伟人一样,阿登纳把政治作为一种艺术,在政治风云变幻中,他总能在 适当的时候避开不利处境,变被动为主动。他总是进退有度。“度”的把握来自于 他对敌方和己方情势的周密审视,也来自于他多年从政的丰富阅历。他的政治生涯 长达57 年。早在二战以前,他就已经是人所共知的,德高望重的“科隆之王”, 自1917 年起,直至1933 年希特勒把他赶下台,他一直担任科隆市长。在宦海沉 浮中阿登纳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漫长的政治生涯也使阿登纳谙熟以势压人的策略。在他任职期间,许多人在背 后议论他独断专行、冷酷无情,他丝毫不在意,甚至否认这一点。但无可否认的是, 他的大多数政策都是他独自作决定的,他顶多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阿登纳的政治 艺术中还有一个绝招:即善于在紧张气氛中注入幽默机智的调剂。1959 年赫鲁晓 夫又一次挑起柏林事端。值此东西关系骤然紧张时,美国国务卿社勒斯又患肺癌不 幸去世。杜勒斯是阿登纳挚友,阿登纳前去美国参加杜勒斯葬札。艾森豪威尔总统 在白宫为前来参加葬礼的外国贵宾举行了招待会。会上,阿登纳看见当时作为美国 副总统的尼克松正与苏联外长葛罗米柯站在一起,便走了过去。葛罗米柯是刚从日 内瓦飞来的,当时日内瓦会议关于德国和柏林问题的讨论已陷入僵局。尼克松为使 空气轻松些,说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和葛罗米柯外长外貌相似。阿登纳听罢,凝神看 了看他们两人,然后莞尔一笑,道:“的确如此。不过,这倒使我有了一个打破日 内瓦僵局的主意:尼克松你搭上飞机飞回日内瓦,让葛罗米柯留在这里当副总统。 这样一来,我敢肯定日内瓦会议会迅速取得进展。”谈笑声中,微笑爬上了阿登纳 那原本崩紧的面孔。 这就是阿登纳,战后联邦德国的奠基人。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身材魁梧,精 力充沛。人们很难从他那锐角形的狮身人面像似的面孔中看到他的内心世界。只能 感受到他目标明确、意志坚强,还有他超人的耐心——一旦目标选定决不半途而废。 他看起来目空一切,独断专行,自以为一贯正确,无懈可击;他从不暴露自己的任 何弱点,从不给人以可乘之机,也从不需要别人给自己鞭策和劝告;他懂得与人交 往的艺术和掌权的技巧,从不轻信他人,但却知人善任;他喜欢简单明了,好作即 兴演说,讨厌重复,却从不厌倦反复谈论政治原则。像他的朋友丘吉尔和戴高乐一 样,他热衷权力,并以一种几乎不容争辩的地位充分地运用权力;也像丘吉尔和戴 高乐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权力顶峰。他的对手们称他为“狡猾的狐狸”, 他们每每试图反对他,可事实总是证明了这是徒劳无益。他把政治视为延年益寿的 灵丹妙药。在90 岁高龄之际,他仍出访了以色列和西班牙。在那儿,面对欢呼的 人群,他毫不知倦地作了激动人心的即席演说,以他的严密的逻辑和娴熟的演说技 巧征服了到场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阿登纳,不能想象德国没有阿登纳,就像英国没有丘吉尔、法国没有戴 高乐一样。戴高乐曾说:“非伟人成不了大业”。阿登纳无疑是戴高乐所指的伟人。 他在废墟中创立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拥有强大的经济基础,被誉为“第四帝国”, 比之希特勒的第三帝国,它拥有无限的“生存空间”任其发展,并用数百万计的大 众汽车、机床、机车、重型工业设备、机器、发动机和其它出口商品,在世界各地 建立起了商业桥头堡,这远比希特勒用几百万军队对欧洲、俄国和非洲进行的失败 战争征服所建立的桥头堡更加稳固和持久。今天,由于联邦德国优越的经济实力和 先进的高科技技术,它已经成为欧洲大陆上居于支配地位的国家。饮水思源,人们 把联邦德国取得的成就归功于阿登纳,并把他称作是“联邦德国之父”。 尼克松在他所著的《领导人》里曾写到:“提出一种主张是一回事。在合适的 时机提出这种主张是另一回事。而能够成为把这种主张忖诸行动的人,又是另一回 事。恰恰是这三者构成了阿登纳的伟大之处。”同欧洲战后的另外两位巨人——丘 吉尔和戴高乐——相比,阿登纳有时被形容得索然无味,暗淡无华。作为二战的英 雄,丘吉尔和戴高乐的品格被人们夸大:丘吉尔机智风趣,并有贵族风度;戴高乐 的孤僻高做和虚饰夸张,也符合他作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缔造者和领导人的身份。 但是作为战败国的领导人,阿登纳若像他们那样表现,对战败的德国来说却危险而 不合时宜。 相比之下,阿登纳的表现更现实、更精明。他有律师般善作分析的头脑,又有 等待成功的耐性。丘吉尔爱挖苦人,喜欢争论,常常精心设计一个讽刺令对手的抨 击落空;而阿登纳总是用精心研究的办法来驾驭事物,以猜透和揭穿批评者计谋的 办法驳倒对方。他的做法体现了德国人处世哲学的一切特点:刻板、严谨、勤奋、 一丝不苟和不屈不挠。阿登纳认为,西德只有全力以赴、奋斗不已,才能赢得别人 的尊重,获得主权、安全和繁荣。他实践了他的一切信条。毫无疑问,他和他们尽 管各人特点不同,却同样伟大。戴高乐在一生中把阿登纳作为政治上的对手和合作 伙伴来尊重,而一向用词刻薄的丘吉尔则在1953 年对下院说,阿登纳是“自俾斯 麦以来最英明的德国政治家”。 1963 年的一个秋日,阿登纳结束了在联邦议院作为联邦总理的最后一次演讲 后,毫无表情地走下了主席台。联邦议院的一位议员——阿登纳每年的政治对头— —想对即将离任的阿登纳表现得大度一些,于是站了起来,恭敬地对阿登纳说: “总理先生,您在1954 年筹划西德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的主张,现在证明是正 确的。”阿登纳冷冰冰地盯着此人,然后作了一个尖刻的答复: “你我的区别,就在于我善于掌握时机。”阿登纳用寥寥数语总结了自己一生 的成功之道……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