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莫斯科去! 阿登纳博士同俄国人的谈判,无疑将是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最微妙的时刻。 ——美国著名记者玛格丽特·希金斯于1955 年8 月28 日就阿登纳莫斯科之 行的报道 迄至今日,阿登纳作为联邦德国的总理,一直是和西方的政治家们打交道。苏 联人在1955 年6 月7 日发出的邀请,给了阿登纳一个同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们进行 正面角斗交锋的机会。 阿登纳对苏联邀请他到莫斯科谈判的第一印象是,苏联人试图在联邦德国和其 他西方国家之间打进一个楔子。他首先担心接受去莫斯科的邀请有可能动摇西方国 家对联邦德国的信任,同时他也担心由此开创一条独立于四国谈判之外的德苏双边 谈判道路,会扰乱导致德国统一的程序。他一向认为德国统一是四大国的义务,凡 是把德国问题从日内瓦议程上抹掉的可能性都必须尽量避免。但是,因为俄国人已 用邀请来表示了他们对和解的善良愿望,阿登纳也绝不愿给俄国人以借口,说联邦 德国既不希望和平,也不希望缓和紧张局势和德国重新统一,反过来,阿登纳感到 这是一次机会,可以借以摸清俄国人的真实意图,并向全世界表明联邦政府是愿意 缓和紧张局势和为德国重新统一作出努力。 阿登纳的结论是:必须到莫斯科去!为了避免引起西方盟国的不信任感,阿登 纳立即将这种想法通知了华盛顿、伦敦和巴黎,并且亲赴华盛顿,与艾森豪威尔和 杜勒斯一起将访苏的时间订在9 月。 访问之前,阿登纳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设法通过驻各国大使去摸清苏联在经济、 文化和政治方面的具体情况。苏联在6 月7 日的照会中说,苏联愿就外交和贸易以 及与此有关的各项问题进行会谈。8 月3 日,苏联又作了一个补充,除外交关系、 贸易关系讨论外,又加上了文化关系,希望“不附带这一方或另一方的任何先决条 件”。阿登纳通过8 月12 日联邦政府的照会向苏联说明,除了苏联政府提出的要 求优先考虑的问题之外,还必须考虑其他问题,特别是德国统一和遣返战俘问题, 并将其看作是“同苏联关系正常化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但是阿登纳明白,此 行对德国统一问题的讨论将不会有什么意义,只是要使苏联人认识到德国统一是四 大战胜国过去和现在都承担着的义务;真正需要和苏联政府交涉的,是要使苏联释 放至今仍被拘留在苏联的德国人的问题。可以说,后者是阿登纳考虑是否同苏联建 交的一个决定因素。 阿登纳心里对形势有一种最基本的判断,那就是他认为东西方谅解的日子还没 有到来,不能因为苏联人在日内瓦会议上发出了“微笑”,就对当前的国际形势表 现出乐观。根据他的看法,可以想象有大量的因素使苏联感到有必要在同西方争执 的过程中安排一个喘息时间,至于俄国人是如何理解这种喘息时间的,那西方就只 能猜想了。当西方的政治家们忙于应付面临的大选或者是政党的角逐时,俄国人却 一直作着长远的计划。目前苏联虽然在追求一个缓和的时期,以便能够解决国内外 的种种问题,可是,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苏联人打算放弃用共产主义来“统治”世 界。如果在苏联没有作出相应的政治上的对等反应时,给苏联提供了一种机会,使 它能恢复元气,摆脱目前困境,这样,在过了5 年、10 年或更多的时间之后。苏 联就会变成一个内部坚固、能够给世界以更大威胁,并且无法抑制的庞然大物。这 绝对不符合西方的利益;西方也绝对不能给苏联人以这样的机会。 就这一点,阿登纳在莫斯科行前曾与杜勒斯交换过意见,杜勒斯对形势的估计 比阿登纳乐观一些。杜勒斯告诉阿登纳,他相信苏联的政策已有所转变。杜勒斯说, 根据他的分析,如果苏联人想长久地同美国的军备步伐并驾齐驱,那在相应的对比 之下,这种做法对苏联经济产生的后果,就会等于美国人必须承担四倍于现有的军 备开支,苏联经济将难以承受。另一方面可以肯定的是,苏联居民正在追求较高的 生活水平,他们对消费品的需求已大大增加,苏联政府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否则 人民会发生动荡。再者,在巴黎协定批准之后,苏联人已经开始认识到,西方经过 团结已经强大起来,它已无法再遏制这种力量。这几方面决定了苏联人要采用一种 新的外交方针,并有寻求与自由世界接近的良好愿望。杜勒斯估计,由于苏联人态 度的软化,也许通过两年到四年的时间,德国的重新统一就会到来。不过,要使苏 联人甘心放弃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则还需要一些时间。 尽管如此,杜勒斯还是同意阿登纳的观点,对苏联人不能放松警惕。法国总理 安杜万·比内和英国政府方面也向阿登纳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形势所及,阿登纳对 参加莫斯科会谈也不抱任何幻想。在与西方国家商议后,阿登纳确立了对莫斯科谈 判的最高准则是:对西方绝对信守条约,决不因此动摇同西方的牢固联盟。 阿登纳利用他的夏休假期为莫斯科会谈作了深入细致的准备。为此,他亲信的 新任联邦外交部长勃伦塔诺、国务秘书哈尔斯坦及其助手外交委员会政治司司长威 廉·格雷韦频繁出没于他在缪纶的休养地。美国《生活》画报后来刊登了一张这四 个人边散步边讨论的照片,背景是瑞士的山区。这张照片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阿登 纳,随后的是作讲话姿式的勃伦塔诺和哈尔斯坦,格雷韦跟在最后面。他们构成了 阿登纳的外交智囊团。 当阿登纳回到波恩时,他已经对莫斯科之行有了充分的准备,他开始同内阁和 联邦议院各党的议会党团领袖进行磋商。根据外交部长勃伦塔诺的建议,阿登纳决 定访苏代表团的组成以小型为宜,成员以联邦议员为主。他谨慎地避免代表团成员 的政治色彩过浓,这是为了免于向莫斯科作出任何承担责任的承诺。这样在讨论中 他可以借以下理由获得遁词:他必须同负有专责的顾问们以及按照宪法建立的机构 进行协商,而不能当场就作出决定。阿登纳还考虑到一点,就是不要让苏联方面得 到宣传的机会,德国人可不是“只要苏联招招手,所有的人都来会”。 8 月31 日,杜勒斯的密使、亲信利文斯顿·麦钱特助理国务卿再次出现在波 恩,以了解联邦政府访问莫斯科计划的最新情况。西方各国首都的人们都怀着某种 不安的心情关注着波恩。不管怎样,这是刚成年的联邦共和国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 向一个新的领域迈开步伐。 1955 年9 月8 日,星期四,17 时整。阿登纳总理的专机抵达距莫斯科三十 公里的伏努科沃机场。阿登纳受到一批苏联领导人的隆重欢迎。他们之中有苏维 埃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外交部副部长葛罗米科和谢苗诺夫 等。对联邦共和国来说这些大多是属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人物。战后阿登纳及 其同事们和西方领导人有过许多接触,但同苏联代表人物打交道却毫无经验,他们 以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打量着这些在西方早已闻名的强有力的谈判对手。 苏联方面也怀有同样强烈的好奇心,他们对阿登纳也早有耳闻,并且知道这是 一个强有力、自信、绝不妥协的谈判对手。冷战以来,苏联方面同阿登纳政府一直 处于“间接交战”状态,从苏联人的立场看,阿登纳是欧洲反对苏联政策的各种努 力的突出代表,是倔强的老头、“冷战的骑士”。 应该说会面双方的心情都极为紧张。当时去参加莫斯科会谈的威廉·格雷韦在 他的回忆录中用了一个比喻来描述了这个情景。说这就好像两个敌对的将军,在多 次战役中戎马对峙,现在却要第一次当面锣对鼓,谈判停战,前途结局难以料测。 苏联人的欢迎仪式十分隆重。地上铺着华贵的红地毯,地毯两边,穿着沙皇时 期古典式阅兵制服的仪仗队光彩夺目,鲜花簇拥着德国代表团成员,寒暄淹没在掌 声中。布尔加宁作为东道主首先致了欢迎词,接着军乐队分别奏响了苏联和德国的 国歌。仪仗队迈着笔挺的正步行进的分列式从贵宾前走过。欢迎的车队长长地驶过 莫斯科市区,整个场面十分动人。最后,苏联人把阿登纳及其随行人员安置在华丽 堂皇的苏维埃饭店里,该饭店座落在著名的列宁格勒大街上。 阿登纳事前特意准备了一列专车,作为在莫斯科谈判期间的工作地点。 这和苏联人先谈好了,苏联方面专门在莫斯科火车站不远处铺设了一段铁轨, 作为德国专车停放处。德国代表团的大部分成员在几天前乘专列先期抵达莫斯科以 作准备工作。这列专车号称是一个“流动的大使馆”,其中有防窃听的电台和电讯 仪器间、写字间等多节车厢。抵达莫斯科的当天晚上,阿登纳就到这列车厢上去开 了一次会议,为第二天开始的谈判作最后一次讨论。 入夜,望着闪烁在莫斯科上空的星辰,阿登纳十分紧张,久久不能入眠,他知 道即将与苏联人短兵相接,赤膊交锋。久闻对手的顽固利害,他不能掉以轻心。他 又把需要讲明的立场观点在心里重温了一遍。 9 月9 日,星期五,11 时,正式谈判在莫斯科古老的斯庇里陀诺夫卡宫开始 举行。 第一天的目的在于了解,所以会谈双方都采取了温和的基调,布尔加宁和阿登 纳各作发言,讲明双方的原则立场,他们都注意避免使用伤害感情和刺激性的语言。 在双方发表的原则声明中,苏联方面希望建立外交关系,并且不附带任何形式的先 决条件。而阿登纳的立场是:只有当俄国人表示愿意释放战俘和讨论德国重新统一 问题时,联邦政府才愿意建立外交关系。 9 月10 日,第二个谈判日,预料中的激烈对战终于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会议同样在斯庇里陀诺夫卡宫举行。根据布尔加宁的建议,会议的主席由他和 阿登纳轮流担任。阿登纳是这次会议的主席。由于没有确定固定的议程,阿登纳提 议就昨天双方原则声明中还需明确的问题首先讨论。布尔加宁立即要求第一个发言。 这是头一个回合的精彩交锋,布尔加宁拿起了他事先经过充分准备的讲稿,从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俄国所蒙受的苦难和牺牲谈起,一直说到阿登纳在原则声明中所 提起的两个问题,战俘和重新统一,尤其强调了战俘问题。布尔加宁说: “阿登纳总理阁下是将战俘问题作为首要问题提出的。我们认为这里肯定存在 着误会。在苏联并没有战俘,所有德国战俘都已释放,并已遣返到他们的祖国。在 苏联只有从前希特勒军队的战犯,这些战犯由于对苏联人民、对和平事业、对人道 主义犯下了特别严重的罪行而被苏联法庭判刑。按照人道主义的准则,这些人一定 要监禁起来。这都是一些丧失人性的人。这些人是暴徒、纵火犯,残杀妇女、儿童 和老人的刽子手。……苏联人民不能忘记这些刑事犯所犯下的严重罪行……”布尔 加宁把目光转向阿登纳,话锋一转,道: “在苏联,人们就不理解,为什么在西德会把这些罪犯看成是无辜的牺牲品。 再说,如果我们真的要讨论这个问题,那么也必须有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代表参加 这种谈判,因为这个问题关系到德国两个部分。而我们认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 府代表团在现在的情况下并不欢迎由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共同参 加讨论上述问题,因此很明显,这个问题作为目前讨论的内容就不适合了。”谈到 德国重新统一问题,布尔加宁表示,在讨论巴黎协定时,苏联曾一再警告德国出现 军国主义复活的问题,但目前有鉴于联邦德国加入了北约和西欧联盟这类军事集团 的事实,使在通往德国统一道路上出现了人们本来可以避免的障碍。苏联认为应首 先解散欧洲任何军事集团。建立起一个全欧集体安全体系,然后在建立欧洲集体安 全体系的道路上,找到解决德国问题最可靠的方法。布尔加宁的发言完全否定了阿 登纳的原则立场,他的话一完,阿登纳立即站起来。 “事实上”,阿登纳针锋相对地回击道:“如果人们现在想要在所有那些已经 发生了的事情之后重新使关系正常化,那就必须开诚布公,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部长会议主席阁下,您一开始就描述了上次大战中苏联人民所蒙受的苦难。我真 诚地向您承认,这次战争使苏联人民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如果您说德国人民是处 于另一种情况,那我就想提请注意,不能把希特勒及其追随者与德国人民等同起来。 德国人民有很大一部分出于内心的信念曾经谴责过希特勒主义,谴责过这次战争, 也谴责了希特勒主义犯下的残酷暴行。但是,部长会议主席阁下,我们现在的任务 是要与一部分德国人民达成协议,这一部分人民过去一直是,现在也还是怀着厌恶 的心情鄙弃所有这一切的。”“您说德国有人谈论‘实力地位’,我相信这里有很 大的误解。德国没有一个人幻想能够从实力地位出发与苏联打交道。我相信,在所 有这些问题上,人们必须看到整个世界形势和欧洲形势,而不是仅仅看到苏联和联 邦共和国的关系。我们不得不考虑到,处于不安全和危险的冲突之中的我国是没有 自卫能力和没有保障的。”“部长会议主席阁下,您刚才谈到了战俘问题,我想提 请注意,我昨天的讲话中根本没有出现过‘战俘’这个词。我有意回避这个字眼。 如果您仔细研究一下我讲话的内容,您就会明白我所讲的是所有‘被留下’的人。 而您讲的是‘战犯’和苏联政府的判决。我们在同美国、英国和法国的关系中也有 类似的事情;但在那里的人们承认,这些国家的法庭在战后初期宣告的判决并不是 没有感情用事,也无法摆脱当时气氛的影响,证人供词也受这种气氛的影响,当时 的整个气氛是不适宜作出如同经过心平气和地审查整个案件的实际情况之后所作出 的那样的判决的。人们由此得出了结论,并通过特赦的途径使几乎所有被判刑的人 不再服刑。”“因此,我们应该真正以完全坦率的态度进行平心静气的谈判,力求 达成协议。”“德国军队侵入了俄国,这是事实;做了许多坏事,这是事实;但是 后来,俄国军队——毫无疑问,我承认他们是出于自卫——也开进了德国,并且在 德国也出现了许多战争中的可怕事情,这可也是事实。我认为,如果要使我们的关 系进入新的时代——这是我们诚挚的愿望——我们就不应该太多地着眼于过去,因 为这只能在我们面前设置障碍。一个时代的开始也必须首先在心里上扫除障碍。” 阿登纳讲话时,赫鲁晓夫明显激动起来,他几次迫不急待挥舞起了拳头,要求立即 发言。一待阿登纳说完、赫鲁晓夫马上跳了起来。 “总理阁下,”赫鲁晓夫激动地喊叫道,“在您讲话时,您说苏联军队在越过 苏联边境并继续深入贵国领土时也犯下了罪行。我绝对否认这一点,因为这不是事 实。德国向我们提出这点是没有根据的。苏联军队将别国军队从本国赶出去,并继 续追击他们,那是因为他们不投降。如果我国军队不去追击他们,那么敌人恢复了 元气,就会重新来犯。我们不能半途停顿,而是必须把那些胆敢提起武器向我们瞄 准的敌人消灭掉。”赫鲁晓夫向德国代表团方向挥动着拳头: “因此苏联士兵们才把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战争继续下去,并为此牺牲了他们自 己的生命,从而为祖国完成了他们的神圣任务。这难道是暴行吗?如果某国军队侵 占德国,德国起来自卫并将敌人消灭,人们能够把这称为暴行吗?这是民族的神圣 职责。从这个考虑出发,我认为苏联军队在这里遭到了侮辱性的评语。这使我不得 不在这儿作出这样的声明。”激动、暴躁的赫鲁晓夫显然是谈判的一个强硬敌手, 阿登纳立即作出了判断。这个狡猾的政治家,尽管在发言中再三强调他不是一个外 交家,不懂得外交辞令,但在会场上,赫鲁晓夫并不沉默,反而因此不顾一切外交 礼仪和外交辞令,“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威胁恐吓齐头并用,把外交谈判席搞得 有如无赖的市井争斗,德国代表团的所有成员都愕然了。 联邦外交部长冯·勃伦塔诺发言时也专门谈到战俘问题。他希望能从人道主义 出发来看待这个问题。他说,千万个德国人在等待他们的亲人回去,有千万人下落 不明。未等他说完,赫鲁晓夫便迫不及待地插言咆哮着回击道: “我能理解这些家庭的感情,父亲们、母亲们和妻子们的感情。但是,请你们 也能勇敢些,把真正的罪人招出来吧!使这些人,使这些家长们不能回去,并使他 们被判罪的是谁的过错?这是希特勒干的!如果说有千百万人死亡了,那么我们这 里也有千百万人死亡,我们应该为这些人向谁提出要求呢?”“意大利人也可以提 出要求,问他们的士兵在哪里。他们在我们这儿被装进了棺材!被装进了棺材!这 不是我们的罪过,不是我们越过国界,不是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理所当然必须从 开始发动战争的人中间去找罪人。 这些人的死亡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不要在将来重演这样的事情,因为如果将 来还有人胆敢从谈实力地位出发跟我们谈话,并重蹈希特勒的覆辙,那他们必将以 同样的、甚至更坏的下场而告终!”赫鲁晓夫演员式的虚张声势的表演并没有吓倒 阿登纳。他自始至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这样的谈判看上去已经不是在进行外交会 谈,倒像是一场公开的争吵。 在莫洛托夫讲完话后,阿登纳利用他做主席的身份,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以一 种沉着的语调,向俄国人指出道:俄国先生们刚才说过,我们会晤的目的是谈判关 于如何建立外交关系的问题。按照过去所交换的照会,我们对于会晤的目的理解有 所不同。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重建我们两国人民之间正常的和良好的关系,而不仅 仅是正常的外交关系,后者只是我们任务中的一个小部分。“我们特别希望的也是 建立良好的关系,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相信应该把所有被留下来的人的命运在这儿 提出来谈判的理由,这也就是为了欧洲安全,把德国重新统一问题提出来谈判的理 由。”接着,阿登纳把话锋一转: “赫鲁晓夫和莫洛托夫先生都说,我谈到苏军开进来之后也犯下了罪行。我要 着重地指出——我查看过国务秘书哈尔斯坦先生的记录——,我自觉和有意地没有 讲这个词。我说过的是,苏军开进来之后也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如果大家不去深究这件事,那是对的。”他开始进行反击: “莫洛托夫外长说,德国人没有能力摆脱希特勒主义。我要请问:是谁曾经和 希特勒订过协议呢?是你们,还是我?诸位先生勿怪我这样说,事情并不是只有苏 俄一国,还有一系列别的国家也是这样。为什么那些大国听任希特勒在1933 年之 后变得那样强大呢?这可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当我想到,譬如说,在柏林举行的 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许多大国如何向希特勒表示尊敬,请你们理解,我为什么要 动感情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希特勒撕毁那些国际条约时,每一次都没有受到 制裁,这样一来,人们把这个家伙在某些德国笨蛋的心目中搞成了一个英雄,而在 另一些德国人中间却引起了绝望。人们看到——我从1933 年起就看到——如何让 这个家伙爬得那么高,而我们,我指的是我们联邦政府和我们议会的议员先生们, 现在却成了所有这一切的可悲的继承人。我们必须努力重建德国,因为德国在战争 中也遭受了极其重大的创伤;我们也必须重新取得外国的信任,包括你们的信任。 我知道这是一桩困难的任务,但这一任务必须得到解决。”关于战俘问题,他 再次作了进一步阐述道: “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些情况,有许多作为士兵而被俘的德国人——为数并不算 少——,据说他们是在停止敌对行动之后因犯罪而被判刑的。苏联人民是一个富有 善心的民族,我认为我们的人民也是一样。因此,先生们,这个问题对我们的人民 恰恰十分重要。我们所期望的不是别的,就是和你们共同对这个问题作一次审查。 我衷心地请求你们同我们谈一谈这个问题。请你们不要叫我带着这样一个声明回家 去:苏联政府根本拒绝同我们谈这个问题!”同时,关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权问 题,他声明: “莫洛托夫外长先生说过——我相信,布尔加宁先生也说过——,德国人应该 自己主动重新会面。这里有许多道理,我完全承认。但是,先生们,我们有这样一 个看法,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府还没有资格能自称是苏占区一千七百万或一千八百 万德国人的代表,因为居住在苏占区的人民并不承认他们是代表。——只要我们知 道什么时候苏占区的政府得到人民真正的承认,我们就会在什么时候同他们坐在一 起。我相信,那时候德国人就会明白,他们的任务和职责是什么。”“至于北大西 洋公约组织,我相信,如果四大国能够明智地继续谈判下去,就像他们现在在日内 瓦开始做的那样,那么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所做的事就可以用来为欧洲集体安全体制 工作。布尔加宁先生,猜想一想,我们德国人对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清楚,您 再也想象不出更有利的因素,去反对有人试图随时在欧洲发动一场战争,因为如果 那样的话,受害最大的就是我们!”在一口气讲完了这些话之后,阿登纳终于停了 一停。他扫视着到场每一个俄国人的脸,从布尔加宁,赫鲁晓夫到葛罗米柯、谢苗 诺夫,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出什么来。赫鲁晓夫的表情极其复杂,惊愕、愤 怒、无奈,什么都有。阿登纳内心涌起一种胜利的兴奋。赫鲁晓夫看来轻视了阿登 纳,一直不相信人们对这位德意志联邦总理的传闻,直到这一刻他才感到这些传闻 的真实性,直至这一刻他才感到遇到了真正的对手。阿登纳表现的理智、冷静和充 满逻辑的讲话与赫鲁晓夫狂暴、嚎叫般的虚张声势的表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赫鲁 晓夫竟不敢相信他的对手已经是一位七十九岁的老人,不敢相信他的冷静与严密的 逻辑思维。阿登纳没有看任何讲稿说出了上面那一大堆话。 这时,阿登纳适时中止了双方关于战俘和德国统一问题的争论,因为它不会有 任何结果,他建议双方结束有关分歧,将其交于外长和专家协商,把议题转入双方 经济关系的讨论。阿登纳明白俄国人在这方面是渴望的,但他却说,我们对你们的 工业和经济的能力很少了解,我们完全不清楚你们和我们之间的经济关系能互通有 无到怎样的程度。他表示在缔结贸易协定之前,除了成立特别代表团进行深入研究 外,别无办法。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显然失望了,但却无可奈何。 第一个回合的交锋双方可以说互不相让,阿登纳略占胜面,他捅破了赫鲁晓夫 道德说教的气泡。赫鲁晓夫显然不甘心这样的结果。 阿登纳向布尔加宁指了指表,布尔加宁明白了意思,正准备点头。但赫鲁晓夫 却不管这一套,又重新来了一次“开场白”。 “我的看法是”,赫鲁晓夫道,“我们今天十分有益地交换了一次意见。 但是如果我们不是控制了感情而是感情用事,我认为今天的会议将是会很有趣 的。”阿登纳感到赫鲁晓夫又要激动起来了。后者接着讲道: “我们觉得,现在的困难在于我们的意识形态不同。 你们对待我们,正如对待一些不妥协的共产党人那样。资本家们要把共产党人 煎了吃掉,而且吃的时候连盐也不放!你们认为共产党人是纵火犯,是暴徒、恶棍。 可事实是什么呢?世界上存在着你们资本主义体系,也存在着伟大的社会主义体系。 它存在着!”赫鲁晓夫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它不仅存在,并且还在胜利地发 展着。苏联从落后的半封建国家发展成了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俄国变成了一个强 国,这就是社会主义的胜利,是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不仅如此,波兰、罗马尼 亚、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和中国也跟上了我们,还有许多国家在寻求 他们自己继续发展的道路,许多国家里也还在进行着国内斗争。”阿登纳幽默地插 话说:“但愿我们国内的共产党人也像您——赫鲁晓夫先生——那样聪明。”赫鲁 晓夫却不放过这句话:“请允许我回答您:是你们把马克思带到世界上来了,还带 来了恩格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烧好了饭,那就应该请你们自己吃。”阿 登纳还击道:“您听说过费尔德门格斯这个名字吗?他还是恩格斯的一个近亲哩!” 阿登纳是想暗示赫鲁晓夫,在同一个家庭里尚有世界观完全不同的人,更何况在拥 有几千万人口的德意志。恩格斯在他的家庭中也并非典型,费尔德门格斯就是一个 激进的反马克思学说者。 赫鲁晓夫显然对此无知,但他却并不受阿登纳影响,继续道: “多少年来,全世界都坚持认为,列宁是一个空想家,俄国在列宁所缔造的那 种体制下没有可能存在,可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建立起来了。西方说苏联的根基是 不稳固的,许多人说过这样和那样的蠢话。美利坚合众国有十六年之久,不承认我 们,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不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现了,它也没有被承认。 新事物的诞生总要历经折磨,而且不被旧事物所承认。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目前就是 处在这样一种地位。”“当然,我绝不是要求您声明同意我的观点,只是我要告诉 您,我知道您是不会同意我的观点的,但是——”他握拳挥舞强调道,“德意志民 主共和国和它的基础,就是未来,这不仅是德国人民的未来,而且也是全人类的未 来。而且这不是我说的,是卡尔·马克思和恩格斯说的!”赫鲁晓夫露出了胜利的 眼光。阿登纳明白这种眼光的含义,德国人的命运是掌握在四大战胜国之手,而德 国东部的命运,只有苏联人才能作出决定。 阿登纳很镇定,他并不是那种容易被吓唬得住的人,在他出任联邦共和国总理 的时候,对这一点就十分清楚。他平静地说道: “赫鲁晓夫先生的发言今我十分感兴趣。我来到这里亲自认识你们,和你们交 换意见,也使我高兴。我可以作一些设想,反之,你们也可以作一些设想。我可从 来也不认为你们每天要用铁串烤一个资本家,而且是不放盐就咬。我倒总是得到这 样的印象,就像人们从远处所能够判断的那样,你们以非凡的精力使俄国这样一个 幅员极其辽阔、拥有那么多民族,曾经是十分落后的国家变得富强起来了。一百年 以后将是什么样子:在你们这儿,在我们那儿,以至于全世界将是什么样子,你们 不会知道,我也不知道。而我们今天要做到的,只是寻求和睦相处。我改变不了你 们,你们也决不会改变我,这决不是今天我们相互要做的事!”一席话讲得在场每 人个个点头,布尔加宁同意了阿登纳的话,赫鲁晓夫也不再发表他的哲学观,建议 转入实质性问题的讨论。这次会上,德国代表团的人对赫鲁晓夫能在顷刻间停止慷 慨激昂的控述,转而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又大为吃惊。赫鲁晓夫建议授权外长们共 同协商找出一个基础,以便进一步谈判。谈判时那些确定的已经成熟了的问题可以 解决,不成熟的可以留待日后。他说,现在正是秋季,或许天气对成熟会有利些。 这句话使得一天来紧张的空气稍稍变得轻松了一点。 第二个谈判日又无果而终。阿登纳感到布尔什维克党人很可能不会同意释放德 国战俘的请求,如果是这样,联邦政府也绝不答应苏联人的任何要求。 阿登纳作好了空手回去的准备,尽管这不是他当初的愿望。赫鲁晓夫的表演和 他的谩骂,也使德国代表团每一个人为之心灰,甚至作好了早早打道回府的准备, 所有人对德苏谈判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