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协定 演出结束以后,观众连续鼓掌达几分钟,突然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向总理伸出 年来。阿登纳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同他们握手。摄影师们把这瞬间拍了下来,于是 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世界各国的报纸上。 ——费利克斯·封·埃克哈德的报道 苏联人在阿登纳访苏期间为他准备了一幢乡间别墅,俄语称为“达恰”,地点 在莫斯科郊外。这所达恰曾是苏联政府赠给苏联著名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的,在 高尔基死后,苏联政府又接管了它。星期五的谈判开始前,布尔加宁建议阿登纳同 他进行一次小范围的单独会谈。阿登纳把会谈的地点选在这所达恰里,他想也许晴 朗的天空和清新的田野空气能使双边都敞开些胸襟。这次私下会谈时间是9 月10 日,星期六的下午。俄国方面参加者是布尔加宁、赫鲁晓夫以及外交部副部长谢苗 诺夫,阿登纳只带上了外交部长冯·勃伦塔诺。 莫斯科河畔的和风将上午会议炽热的空气吹散了。达恰座落在绿树环抱之中, 空气格外清新,优雅环境使这次会谈本身有了一种平静与和谐的气氛。 谈话是从私人寒暄开始的,在扯了一遍有关飞机工业的闲话之后,赫鲁晓夫迅 速切入共同关心的政治话题,俄国人显然急于进一步了解阿登纳的观点,甚至想听 听有没有什么秘密的话。 阿登纳一开始就捕捉到了俄国人的胃口,所以也很坦率。他说,东西方的不了 解与不信任是产生一切弊病的根源。从西方来说,如果说有一个国家真诚地关心维 持和平的话,那就是德国。因为德国人对战争的认识已经够多的了。同时,他也可 以绝对保证那些参加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国家对战争没有兴趣。“至于说到美国”, 阿登纳顿了顿,说:“我内心深信美国也不想战争。据我所知艾森豪威尔总统以维 护和保证和平而自豪。此外,早年的经验告诉我们,战争大多是由某些政治家的愚 蠢惹起来的,将领们多数是不愿打仗的。”“不错、不错!”鲁莽的赫鲁晓夫热情 地喊叫起来。 阿登纳继续说他对苏联的看法。他说,苏联是一个极大的国家,肯定没人胆敢 哪怕是想一想侵略苏联。每个人都知道苏联在最近十到二十年中发生了巨大变化, 有了极大进展,并且还在继续发展中。大战以后,苏联领土扩大了,经济发展了, 为了进行和巩固国内的建设,它有许多事情要做。 赫鲁晓夫打断了阿登纳的话,“必须更正一下,苏联并没有扩大它的疆界!” 阿登纳笑一笑,“不管怎么样,苏联经济意义的疆界毕竟是扩大了。苏联现在已经 成为——不管是进行了战争也好,还是由于战争的结果也好——世界上最强大的国 家之一。俄国从来未曾拥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实力基础——当前的情况是,东方和西 方的人都不愿进行战争,但却使人感到了战争的威胁。如果政治家们是明智和有责 任感的,那么只要大家都相互信任,就能在当前的局势中找到一条出路。人们必须 十分清醒地认识这一点:一旦发生战争,原子武器对于任何国家都意味着毁灭。” “既然是这样,”赫鲁晓夫迫不急待地追问,“联邦德国为什么还要加入西欧联盟, 为什么要在俄国的西面成立起一个对俄国有威胁性的军事组织呢?”“我建议俄国 先生们对我们这个联盟的章程再仔细研究一下,”阿登纳说,“西欧联盟根本没有 侵略的意图。我要为欧洲讲句公道话。战后欧洲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如果我们不团 结,我们都会完蛋。欧洲再也没有强国了。 对此,人们都十分清楚,而我们——欧洲的一些较大的国家——如果不联合在 一起,就不可能生存下去。同美国和苏联相比,我们所有的国家都微乎其微。”赫 鲁晓夫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不接受苏联加人西欧联盟呢?”阿登 纳说,西欧联盟的过程中包含着很严格的军备监督。我不知道苏联在认真研究过这 些章程之后,是否会真有参加的愿望。 赫鲁晓夫有些狼狈,感到提了个愚蠢的问题,只好说:对这些章程我们有所了 解。 阿登纳继续说,“欧洲的合作首先应理解为经济的和政治的,因为所有欧洲国 家由于事态的发展已经变成小国了。艾登在一次谈话中就公开向我承认,大不列颠 已经不再是强国了。欧洲的联合,实际上只是出于自卫的本能。 事情在于对将来的忧虑。因为欧洲是重要的地方。”“现在请你们设想一下德 国的处境。为了能够正确判断今天的局势,人们必须考虑一下,德国和苏联之间1939 年的力量对比完全不同于1945 年,也将完全不同于1965 年。我们确实处于一种 可以想象的恶劣地位。我们在战争中被打败了,我们的国内建设还远远没有走上正 轨,对于受战争后果之苦的人们的供应问题也伤透了我们的脑筋。此外也要考虑这 一点:事情很清楚,在战争中德国总是会成为战场的,而我们大家很了解在一场现 代化的战争中这将意味着什么。”俄国人承认这种论断。赫鲁晓夫补充说:“当然, 战争将会在你们的和我们的国土上进行。”阿登纳点点头,继续就这个论题发挥。 他说到了二次大战的痛苦,也说到当时俄国的可怕情形。他把话题逐渐转向了留在 俄国的德国人。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开始皱眉了,因为阿登纳说他不认为那些拘留 在俄国的德国人会是主要罪犯,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都不能同意这种说法。两人把 话题拉回关于美国对和平的态度问题上,他们提到杜勒斯,也提到好战的格仑瑟、 雷福德以及尼克松等人。布尔加宁提请阿登纳注意,这些人都是在美国或北约组织 中的掌权人,苏联可不是瞎子,它完全清楚五角大楼和欧洲在搞些什么事情;它知 道所有包围着它建立的和针对它建立的全部军事基地。布尔加宁说: “我只要叫人打开一张画着这些军事基地的地图就清楚了,我就会看到苏联怎 样被包围着,作为负责的苏维埃国家领导人显然不能对此置若罔闻!”阿登纳承认 这些说法中很多是对的,尤其是有关军事基地。但是,这是朝鲜战争进行的后果, 并且随着时间的消逝,它们将会逐渐全部拆除。而最重要的,是相互问的信任。阿 登纳强调说:世界正在进入一个谈判的时期,日内瓦首脑会晤开东西缓和风气之先, 它将不会是绝无仅有的,当前的紧张局势肯定是可以消除的,而刚才苏联提到的这 些人,他们有的只是对苏联的疑虑。苏联早已成为一个别人不能对它发动战争的巨 大强国,任何国家决不可能对它发动一场战争的。最后阿登纳着重强调,“这是我 在漫长的一生中积累的经验并得出的结论。”赫鲁晓夫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以一种认可的语气说,“一场战争意味着神经错乱,而且对苏联和德国是特别 不幸的。一句话:除了破坏和毁灭外,战争不会给任何国家的人民带来别的东西。” 赫鲁晓夫表示苏联不愿意战争,并愿意用行动来证明。比如:在日内瓦首脑会议以 后,苏联裁减了六十万武装部队,这个数字比德国能够配备的还多;苏联从奥地利 撤回了它的部队并且随即让士兵复员:苏联还撤出了中国的旅顺港——“我们还能 干些什么呢?我们是政治家,国家领导人,可别的国家对我们说了些什么呢?在美 国,人们天天能在报纸上看到对苏联要挑起战争的煽动。”阿登纳问这究竟是指谁。 布尔加宁引证了三个月前杜勒斯的一次讲话,并说这次讲话只能看作是一次恫吓, 美国的将军们以及有影响的人物也有类似的讲话,并且大家也知道美国人飞越苏联 领空的那些事实。 阿登纳说:“苏联和美国之间存在着相互恐惧,我想这种恐惧感是造成目前这 种局势的根由。”“话虽如此,”赫鲁晓夫道,“美国与苏联相距七八千公里,但 他们的军事基地却紧紧包围着苏联。有些地方相距只有几个飞行小时。”“尽管如 此,我仍然认为相互恐惧感是唯一根由,情况是能够改变的。”阿登纳说,“并且, 我也要为杜勒斯作一下辩护。事实上由于他审慎的态度和生硬的作风,难免使初见 他的人感到有些可怕。但当你进一步了解他时,你可以感到他的出色,你将不得不 相信他是正直的,并且可以值得信赖的。”赫鲁晓夫不想让阿登纳说杜勒斯把话题 引开,他说,的确如此,在进一步了解之后,杜勒斯完全不像在他的言论中表现的 那么危险,并且他也没有给我们造成一种太可怕的印象。他继续道:“在我们这里 也听到过许多关于西德和您——总理阁下的不愉快的说法。人们在我面前把您描述 成一个‘好战’的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现在看来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呢!”阿 登纳莞尔一笑。气氛更加轻松了。 克里姆林宫里的领导人甚至很坦率地讲起他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赫鲁晓夫告诉阿登纳:“你看,我们俄国人有下列任务:首先,我们必须尽一 切努力提高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第二,我们必须像美国一样扩充军备;第三,赤 色中国将会怎样发展?”对中国,赫鲁晓夫表现出一种“病态的担忧”,他把它说 成是最大的问题。他说:“请您想象一下,中国现在已经有六亿以上的人口,每年 还要增加一千二百万。这些人都靠一把米活着。 这该会——”他把手做成一个杯状,然后又双手一拍,“这该会发展到什么地 步呢?”阿登纳没有作声,他心里想:也许你在西面不用维持军队,就不会有如许 忧虑了。 赫鲁晓夫相当突然地向阿登纳冒出一句:“我们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是很 困难的。因此我请求您帮助我们。您帮助我们对付赤色中国吧!”他还犹豫着补充 了一句,“并且,还有美国人……”这个令人吃惊的请求在阿登纳逗留莫斯科期间 曾被赫鲁晓大提到了三次。阿登纳认为这样做的后果无异于“把头伸到狮子口里”。 赫鲁晓夫显然也并不作这样的指望。在这个晴朗的下午,呼吸着田园清新空气的交 谈,无疑对双方的平心静气起了很大的推动。赫鲁晓夫甚至诚挚地邀请阿登纳一定 要在离开俄国之前,一起去花园散散步,看看秋天的花卉。阿登纳对园艺的喜好, 赫鲁晓夫显然相当了解。 这一天是周末,继下午在达恰愉快的谈话后,晚上,苏联领导人在莫斯科大剧 院为联邦总理一行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演出,著名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由 最著名的天才女芭蕾舞蹈家加林娜·乌兰诺娃主演。 晚会的表演相当精彩,也相当成功。乌兰诺娃的舞姿伴着同样著名的普罗科耶 夫的音乐,把所有的观众带到有如梦幻般的世界里。音乐与舞蹈交织,时而柔缓行 情、甜蜜柔美,时而又激昂慷慨、挫骼悲怆,把人们带到那遥远的中世纪的城市家 族中。然而,观众的注意力始终为并坐在荣誉包厢里的布尔加宁、阿登纳和赫鲁晓 夫所吸引。每一场幕间,人们都掉转身对着荣誉包厢鼓掌喝彩。 晚会的高潮在最后一幕。当舞蹈终于结束,两个敌对家族的首领凯普莱脱和蒙 太玖相互拥抱时,人们看到荣誉包厢里阿登纳与布尔加宁的手也握在了一起。这时 全场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新闻记者们抢拍到了这难得的镜头。 第二天这张照片就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甚至有些报刊认为,这是已经僵 化了三天的德苏谈判即将取得进展的一个征兆。 演出结束后,俄国人安排了一次冷餐招待会,席间也显出一种轻松的气氛。当 天是国务秘书格洛布克的生日,赫鲁晓夫得闻后,按照俄国的风俗同他换了杯并为 他的健康干杯。酒过三旬,赫鲁晓夫存心要试一下阿登纳的酒量,看看在谈判桌上 难以对付的阿登纳是否会被酒精搞垮。尽管阿登纳更喜好葡萄酒,他还是跟赫鲁晓 夫连干了十五杯伏特加。七十九岁的阿登纳的胃同他的意志一样坚强。赫鲁晓夫和 布尔加宁都很高兴。布尔加宁问阿登纳生日是哪一天。阿登纳告诉他是1 月5 日。 布尔加宁说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给他发生日贺电。阿登纳追加了一句,“您可不要 忘记了。”后来布尔加宁果然寄来了贺电,此是后话。 第二天是礼拜日,一大早,阿登纳就到苏维埃饭店附近的一个小小的波兰教堂 里去做弥撒。这里普通的苏联人给阿登纳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尽管在教堂里挤 满了人,可是有人对他讲,宗教在苏联几乎已经绝迹了,只有在很偏僻的农村才是 例外。阿登纳觉得莫斯科的人都看上去灰心失望,大多数人显得十分颓丧。他在回 忆录里写道:“我曾经在大剧院看过一次了不起的演出。但是除此之外我所看到的 却是令人震惊的东西;这些人使我深深感到难过。人们必须看一下街上的俄国人的 面孔,才能得到一幅真实的图像,了解共产主义的幸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感到 在这里自己接近俄国真实的另一面。 下午,阿登纳在达恰为双方代表团举行了一次露天野餐会,赫鲁晓夫也来了, 但他脸色发青,这是头一天晚上喝了大量的伏特加酒所致。整个下午的气氛也像头 一天下午开始时那么轻松。席间,阿登纳送了赫鲁晓夫一瓶黑森地区产的“樱桃烧 酒”,并鼓励他喝。赫鲁晓夫庄重地接过酒瓶,按照礼貌的要求,他先给自己斟满 了一大杯,然后向阿登纳敬酒,一饮而尽。这不是伏特加,以这种喝法,喝樱桃烧 酒只会令赫鲁晓夫直皱眉。果然,赫鲁晓夫一喝完就大声叫嚷,说这种酒只能给牛 喝,不是人饮的。众人一阵大笑。 酒又一次给双方人助了兴。俄国人酒兴大发,频频举杯。德国代表团的人都无 一例外地被灌了很多酒,不过由于他们有所准备,每个人事先都喝了一勺解酒的橄 榄油,德国人适应了这种俄罗斯人的作风。 9 月12 日,星期一,休会期结束,迎来了第三个谈判日。若以为休会时的轻 松有助于打开谈判僵局那就大错特错了。阿登纳和勃伦塔诺都曾认为可以把愉快的 心情看作是让步的标志,谈判桌上才发现一切非然。或者正是由于双方这样认为, 谈判才无法进展。第三个谈判日又是一场长时间拉锯战式的辩论,火药味比第二天 更浓。赫鲁晓夫以他善辩的口吻,把外交关系描绘成是通往永久和平的真正关键, 并且极尽全力凭借德俄历史上所有黑暗篇章,大动感情地控诉攻击和诅咒发誓。阿 登纳与他唇枪舌战作辩论,毫不相让。阿登纳一提起释放战俘问题,赫鲁晓夫便向 阿登纳吼叫道,“在我同意您的这个意见之前,我要先到地狱去拜访你!”阿登纳 亦针锋相对,一字一句予以反击:“如果你在地狱里看到我,那只是因为你比我先 到那儿!”他的回答使赫鲁晓夫暴跳如雷。当赫鲁晓夫气急败坏挥动起一个拳头的 时候,阿登纳也从椅子上跳起挥舞两个拳头。 最后的一幕,阿登纳说: “我实在感到难过,赫鲁晓夫先生。经过我们的会谈——在我这一方面完全是 坦率的——您竟会认为我冒前所负责的政府参与了反苏战争的准备。这不是事实, 我可以这样对您说。我也向您说过,我相信联邦共和国和联邦政府不管参加什么样 的组织,都将维护和平,它是和平的真正保障。”赫鲁晓夫道,“你们把军队搞起 来准备是为了让他们吃干饭的吗?”阿登纳说:“如果这代表了您和您的政府的立 场,我对这个插话表示遗憾!”阿登纳感到无法再谈,说完这话,他拿起了他的文 件夹,站了起来就想走。 作为会议主席的布尔加宁赶紧宣布会议结束,并通知第二天10 时续会。 阿登纳掉头而去,会议不欢而散。 赫鲁晓夫不顾外交礼仪的赤裸裸的侮辱谩骂令德国代表团所有人感到愤怒。阿 登纳认为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无益,一回到饭店,他立即吩咐命令他的座机即刻从 汉堡起飞到莫斯科机场待命。预定的回程本是后天,9 月14 日,他命令座机准备 第二天一早提前飞离莫斯科。 傍晚,布尔加宁邀请德国代表团到克里姆林宫出席专为他们举行的盛大宴会。 阿登纳认为提前飞走就足以使俄国人感到震怒了,没必要拒绝赴宴,引起更强烈的 反应,于是欣然赴会。 像往常的宴会一样,阿登纳坐在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之间。克里姆林宫的巨型 镀金吊灯把宴会大厅照得如同白昼,除了德国代表团外,苏联几乎所有重要的政治 家、当权者都来了,大厅容纳了近一千人。也像往常的宴会一样,人们在自由交谈, 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一切,谁也没有想到转机会在这时候出现。 晚宴开始的时候,布尔加宁忽然把阿登纳拉到一边,悄悄问道:“现在我们打 算怎样结束谈判呢?”东道主显然知道了阿登纳所发出的提前离开莫斯科的消息。 阿登纳表示了和前几次谈判中同样的立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几天的 谈判已经表示我的政府和您的政府在很多原则问题上是不能有共识的。”布尔加宁 答道,这几天来他一直在绞尽脑汁地考虑,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阿登纳总理拒绝就 建立外交关系达成一致协议。他小声试探道:“您向其他国家承担了什么义务吧?” 阿登纳断然否定。“我向您保证,您也可以相信我,我没有承担任何义务!”“也 许是为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布尔加宁追问道。 “这是有关系的,但是我们可以作一个保留。”阿登纳听出布尔加宁话中有话, 所以这样说道。 布尔加宁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嗯,对,正是……”然后又重复了他的第一 个问题:阿登纳拒绝苏联立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阿登纳极坦率地告诉他,由于德国人民经历了种种磨难,战俘问题和被拘留在 苏联的德国人问题有极端重大的心理作用,这个问题不解决,德苏关系正常化就无 法得到德国公众的同意认可。阿登纳进一步提出了一个事实: 在最近两年中,西德方面收到了约有十三万封德国人的来信,申诉他们想离开 苏联而受阻。而他之所以没有把这些材料摆上谈判桌面,是不愿因此破坏谈判的气 氛。 布尔加宁又点点头,说:“这些人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也不相信。 有可能他们早就被埋葬了,比如赫鲁晓夫所讲的那些被判了刑的人。”阿登纳 回答说,他当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布尔加宁似乎在沉思。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望着阿登纳令人吃惊他讲出一 席话。他说:“让我们来取得一致吧!您写一封信给我,我指同意建立外交关系的 照会,而我们将把他们全部交给您。全部!在一个星期之后! 我向您庄严保证!”由于冲动,布尔加宁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阿登纳有些迷惑,他不敢确认俄国人态度真正转变了。他立刻追问道: 这里是否也包括“其他一些人”,不仅仅是判刑的。布尔加宁点点头说,“是 的,全部!全部!”阿登纳想进一步确认:“布尔加宁先生,您的话让我感到非常 高兴,但是——”布尔加宁打断他,说:“苏联政府说了话是算数的。我将把我们 达成协议的消息立即通知赫鲁晓夫。”转过头去,赫鲁晓夫表示他也正在同州总理 阿诺德谈同样的问题。赫鲁晓夫又进一步补充道:“联邦总理先生,您知道我们不 能作出担保或保证,不管是书面的或是口头的,但我们向您庄严保证,我们讲的话 是作数的。”赫鲁晓夫也这样讲,真使阿登纳感到意外的惊喜。转折点就这样出现 了,似乎丝毫不费周折。 阿登纳很清醒,他判断俄国人并没有对他说谎话或者有什么理由会不履行承诺, 这种清醒度在他和俄国领导人喝酒碰杯时也表现出来。当时,精明的阿登纳竟然当 场抓住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以水代酒在作假。 宴会一结束,阿登纳立即通知代表团所有人到专列上开会,向他们宣告这件事。 会议争论得很激烈,不少人怀疑俄国人的诚意,不相信俄国人的口头承诺。外长部 长勃伦塔诺和国务秘书哈尔斯坦鉴于经常发生俄国人违反协定的事,都坚决反对与 苏联建交,只是为了一句关于战俘释放的口头诺言吗? 怎么能根据这么一句微不足道的诺言就接受俄国人的一切呢?这只是口头上的 “君子协定”,可俄国人是君子吗?并且重新统一问题也还没有取得进展。 联邦政府承受这个诺言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勃伦塔诺和哈尔斯坦劝阿登纳千万 不要理会布尔加宁的口头诺言,他们提醒他如果得不到一份书面承诺,他联邦总理 阿登纳作出的决定就根本得不到内阁同意,也根本得不到联邦议院多数的批准。但 阿登纳说他决心试一试,尽管要冒很大的风险。他努力想说服众人。 第二天,9 月13 日,星期二,按原订计划进入了第四个谈判日。 在会谈开始之时,阿登纳通过美国驻莫斯科大使波伦获得了一份艾森豪威尔总 统的私人通知。通知中说,艾森豪威尔理解并尊重导致阿登纳作出任何决定的原因。 不管作出什么决断,他都将支持他。 阿登纳十分感激艾森豪威尔对他的信任,尤其在需要作出这样困难的决断之时。 这份通知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阿登纳主持了第四个谈判日的会议。会议一开始,他就讲,关于昨天晚上的谈 话,他有三个问题还需说明:第一,联邦政府要起草一个关于同苏联建立外交关系 的信件;第二,双方交换同昨晚谈话主题有关的文件;第三,起草一个关于谈判的 最后公报。 果不出所料,苏联人对第二点提出非议,苏联人坚持,他们的君子诺言应当是 足够了,要求提供文件依据是对苏联领导人不信任的表示,并且是带有侮辱性的。 最为重要的是,赫鲁晓夫说按这种做法就使建立外交关系附有先决条件,而这些早 已被苏联政府在互换照会中明确加以拒绝了。 “我的先生们,”阿登纳很严肃地说,“至于说不信任,那是确实谈不上的! 在我个人来说,有了你们的诺言就完全可以了。但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作决定的, 还有联邦内阁和联邦议院。我请求你们考虑了下我的年龄。人们不可能知道我还会 活多久,如果对这样的问题只有诺言的话,你们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困难。”无论阿 登纳怎样要求,苏联方面仍然毫不让步。赫鲁晓夫居然断言联邦德国也拘留了二十 万以上的苏联公民。莫洛托夫紧随其后,责难说美国一些反苏组织通过联邦德国的 帮助放出带有反苏东宣传资料的大气球。 反复激辩之后,苏联方面在阿登纳坚持的国际法保留权问题上作出了些让步。 阿登纳要求毫不含糊地明确:无论如何不能由于德苏建交而承认所谓的德意志民主 共和国或者是承认奥得一尼斯河边界。苏联人最后认为,既然联邦德国方面要考虑 国际法后果,他们也不反对联邦政府持有这些保留,并且,保留权的声明形式可以 由联邦政府决定,可以以信件形式,也可以向新闻界发表有关声明。 阿登纳选择了书信形式。国际法上,只需把这单方面的声明传达到另一方,保 留权就有了法律效力。在飞离莫斯科的那天,阿登纳给布尔加宁发了一封信,信中 写道: “部长会议主席阁下,趁此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府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 盟政府之间建立外交关系的机会,我声明: 1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府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之间建立外交关系并 不是承认现时双方领土的占有状态。德国疆界的最终确定留待和约来解决。 2 .和苏联政府建立外交关系,并不意味联邦政府改变了关于在国际事务中有 权代表德国人民以及关于在那些目前尚处于联邦政府的有效统治权之外的德国地区 政治状况的法律观点。”在关于释放战俘和其他被拘留在苏联的德国人问题上,阿 登纳尽管没有获得有关书面保证,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却当着德国全体代表团成员 的面,一再重复作过了的保证,并放宽了获释德国人的范围。赫鲁晓夫表示,“我 们向你们保证,按照你们提供的清单找到的人,只要他们是德国籍公民,我们就会 交给你们。请相信我们的诺言。”阿登纳和布尔加宁一起把释放人员的时间订在建 立外交关系之后一周。 1955 年10 月7 日,苏联人履行了他们的诺言。第一批遣返回国的德国士兵 到达弗里德兰军营,数目将近一万。以后大约有两万多被拘留在苏联的平民又陆续 回到了联邦德国。 9 月13 日,阿登纳与布尔加宁代表德苏两国在克里姆林宫签署了建交的换文。 西德在给苏联的换文中指出:“两国人民的建交将促进整个德国问题的解决,从而 有助于解决德国人民全民族的主要问题——恢复德意志民主国家的统一。”第二天, 阿登纳带着苏联人答应释放战俘的口头承诺——他与布尔加宁的君子协定——以及 德苏建交换文,飞回了波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