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岁 幸福常在彼岸。 —— 1965 年秋,阿登纳对前来卡德纳比亚的意大利前总理塞尼如是说 从圣诞节前开始,基督教民主联盟就在为它的主席九十岁的寿辰作筹备了。九 十岁的人依然活跃于政坛,这是极为罕见的。一过新年就是阿登纳的寿诞。它将非 常有纪念意义,整个德国都在谈论这件事。不仅仅是基民盟,所有的德国人都想借 此表达他们对他的感激之情与祝贺之意,因为是他缔造了这个国家,是他把他们从 迷茫与痛苦的深渊引向安宁、自由与幸福的。 贺信、贺电和祝贺文章从圣诞节开始便如雪片一样飞至勒恩多夫。为了庆祝阿 登纳的九十寿涎,基督教民主联盟作了周密而隆重的安排。生日前夕,联盟党先在 贝多芬大厅举行了一次大型招待会,邀请了阿登纳在各界的亲朋好友参加。而到1 月5 日生日的那一天,安排更是紧凑:上午在联邦议院大厦举行祝寿盛典;下午在 绍姆堡宫召开内阁特别会议,应邀参加这次会议有曾经在阿登纳总理领导下担任过 联邦各部部长的全体人士;晚上将由联邦总统举行国宴,届时各届来宾贺客将云集 于霍夫花园…… 阿登纳仍然每天准时到波恩去。所有的报纸在这几天都把阿登纳的寿诞作为报 道的中心。所有的记者都想得到有关头条新闻。这种没完没了的道贺并没有让阿登 纳感到愉快。有一天,阿登纳赶去出席联邦议院全体大会。路上,《明星》报记者 瓦尔特·亨克尔斯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亨克尔斯请求为阿登纳拍张照片以作封面。 阿登纳没好气地说,“现在免了吧!我得首先看几期《明星》报,以便确定我在拍 照时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多了。”亨克尔斯只好讪讪作罢,类似这样的情形还发生好 几次,阿登纳都生硬拒绝了。他感到有些愤怒,他不想在这种情形下成为新闻关注 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为他的九十大寿而大作准备,阿登纳感到有些怅然,甚至人们对他 表示的敬仰和举行的所有庆祝仪式,也没有使他真正开心起来。他对即将到来的这 一天有一种莫名的心情。他对他周围的人自嘲地说:“人到九十岁,就是一个负担 了。而如今还来这么一大套……有点像博物馆的展览品了。”这一天终于来了。1966 年1 月5 日,阿登纳九十岁的寿诞。联邦德国举国为之欢庆。尽管情绪不高,阿登 纳还是强打精神,出席了各种庆典。在波恩的贝多芬大厅、在联邦议会大厦、在哈 默施米特别墅,阿登纳同数百人握手,若无其事地接受所有人向他的道贺。没有人 感到他情绪的变化。庆祝活动以这种令人疲劳的方式进行,九十岁的阿登纳仍然没 有显出一丝疲劳的迹象。他那风趣而又确切的即席插话,令所有人感到他的生气勃 勃。“喧闹使他感到高兴,他轻松自若”——《基督与世界》周刊这样写到。“在 波恩贝多芬大厅那潮涌般的人群之中,他挺直腰板、气概凛然地一一握着那无数双 手”——《莱茵信使》周刊如此报道。他的办公室和家成了花的海洋,他每天收到 大量的鲜花向他表示祝贺,其中大部分是他所热爱的玫瑰。凡是阿登纳不愿让人知 道的,他就不形于色,莫名的心情被压在了心底,人们看到的仍然是那个刚强、坚 毅的德意志联邦总理。 九十寿诞一过,阿登纳就决意在春天辞去基督教民主联盟主席的职务。 尽管他心里难以割舍,但“负担”的心情影响着他。由于他和艾哈德的不一致, 基民盟在人们心中的印象里变坏了,这一点他也感受到了。3 月初,基督教民主联 盟召开了第十四次代表大会,阿登纳让出了党主席的职务,改选的结果是使得他不 喜欢的艾哈德又一次作为他职务的接班人。他只能听之任之了。 辞职后,阿登纳再次去了暮春的卡德纳比亚。这一次除了继续撰写回忆录之外, 他还要做两件事:一是让著名画家奥斯卡·科柯施卡为他画一幅肖像画,后者曾经 给联邦总统豪斯教授画过像;再是为5 月的以色列之行作准备。 最初阿登纳并不情愿让人为他画像,但当他看见科柯施卡教授时,他改变了这 个主意。科柯施卡刚过了八十岁的寿辰,一见面他们就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只有 历经过沧桑的老人才能有共鸣的和相互间的亲近。科柯施卡为他画了将近一个月的 像,这期间他们成为朋友。科柯施卡的画完成后被放在了联邦议院大厦里。 1966 年5 月2 日,以色列航空公司的班机载着阿登纳一行在以色列首都特拉 维夫附近的利达机场着陆。这是一个德国著名领导人第一次出访这个新建的犹太人 国家。前来机场欢迎的有以色列前总理本一古里安、以色列外长阿巴·埃班、以色 列魏兹曼科学研究所秘书长梅耶一韦斯加尔、世界犹太人组织主席内厄姆·戈德曼 博士以及其他以色列社会名流。阿登纳为这一天等了许多年。 刚一下飞机,阿登纳又被新闻记者团团围住,在麦克风、电视摄影机镜头,和 林立的聚光灯前,阿登纳沉着地发表了他的到达演说: “这是我一生中最为沉重和最为美好的时刻之一。之所以说是最为沉重的时刻 之一,是因为它使我想起了特别是贵国人民所遭受到的不公正的事;但也是最为美 好的时刻之一,因为我在这里能够看到贵国人民的创造。你们来到了这里,重新争 得了你们的独立,这是历史上最大的成就之一,这是人类历史上旷古未有的事。上 帝给了你们以建立新的生活的力量。我欣赏犹太民族的勇气和才干,上帝赋予这个 民族的使命,就是向世界表明,希望和仁爱具有何等力量。”讲话结束,所有的人 都为他鼓起掌来。在场的以色列人为这位德国前联邦总理的高尚情怀而感慨不已。 阿登纳对这一天的到来是有所准备的。从当上联邦总理的那一天起,阿登纳就 决心履行道义上的义务,在支付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减轻由于纳粹德国的罪恶给犹 太民族造成的苦难和不幸。联邦德国成立仅三年, 1952 年9 月,当时国内还有许 多困难,阿登纳就顶着各方面的压力,与以色列政府和世界犹太人联合组织签定了 向犹太人支付赔偿的卢森堡协定,尽可能地赔偿遭受希特勒迫害的犹太人的损失。 此后,他又积极主动改善德意志和以色列两个民族关系。这一切做法使他受到以色 列政府的欢迎与崇敬。1956 年,当阿登纳访问美国时,他在华盛顿遇见了以色列 总理本一古利安。本一古利安热情地邀请他访问以色列。但是当时舆论显示并不适 合作这样的访问,阿登纳将访问一直推迟到了这一刻。 即便是此时,阿登纳访问以色列仍需要有巨大的勇气。战争结束只有十几年, 犹太人对纳粹德国迫害犹太人的暴行仍记忆犹新,激进的犹太人主义者强烈抗议德 国人进入以色列。在阿登纳一行离开利达机场的那一刻,气氛骤变。一百多名以色 列人手举着“阿登纳,滚出去!”的标语牌,高呼口号抗议示威,并散发传单。阿 登纳默默承受着这些,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所以他并不打算退缩,这需 要很大的勇气。他明白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犯下的罪孽太深重了,今天的德国人必须 为之偿付道义上的责任,此刻以色列人这种冲动的表现只是由于痛苦的过去所引起 的极度仇恨的爆发。他知道在这里,人们反对的也不是他本人,他作为联邦共和国 第一任总理,当了十四年,人们把他作为新德国的一个象征,仇恨使他们要打击一 切带上德国烙印的东西,以表明他们没有忘记过去。阿登纳曾经经过国家社会主义 的暴政时期,他理解这种仇恨的心理。而他之所以踏上这块土地,正是为了要化解 这种仇恨。 这样的情形在阿登纳访问期间还发生过好几次,他都泰然处之。 令阿登纳感到欣慰的是并非所有的以色列人都怀有这种永远仇恨的心情,还是 有许多有思想有远见的以色列领导人,他们像他一样对这两个民族的美好怀有希望 和信心。也正是为了这些,他才来到这新兴的国家,踏上这新的国土的。 第二天阿登纳到以色列著名的魏兹曼科学研究所接受授予的名誉博士学位。科 学研究所所长梅耶一韦斯加尔盛赞了阿登纳为了促进两个民族的理解、沟通所作的 一切。他说:“我们赞赏阿登纳忠诚不贰地坚持民主的理想,他始终不渝地维护民 主的理想,并为此而在希特勒政权下吃了苦头……阿登纳对以色列给予他的所有荣 誉足以当之无愧……他对当代政治的贡献就在于:他理解‘负责’这个词的概念, 并且不断地努力使之以现代的政治形式发挥作用。他知道,国家不能逃避自己历史 上所作所为而应承担的责任。这就是阿登纳对这一代人所要讲的话……”这是以色 列给德国人最高荣誉的赞扬,阿登纳第一个荣获了此项殊荣。 阿登纳住在特拉维夫伊尔通饭店。以色列官方为他安排了严密的保安人员。当 天傍晚,他信步走到附近的海滩去散步。海滩上安放着一只十分普通的小船,阿登 纳看到了它,走了过去,他发现了在小船旁边坚着的一块牌子,上面用希伯莱文写 着: “1948 年,犹太人在为建立自己的以色列国而进行斗争的最后阶段,果敢地 乘船航行到他们祖先的土地上来,这只船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 在这种船上,抱着死里求生的希望。这是面对着残忍、似乎是冷酷无情的现实而采 取的一种过激的态度。岸上无人欢迎,后退也不可能,他们作了孤注一掷。 这是来到既古老又新鲜的家园的最后一段路程。许多人试图以这种方法达到自 己的目的,不少人惨遭翻船灭顶、或被枪杀。这是1948 年以色列国建国时期航行 抵岸的少数船只之一。”阿登纳沉默了,他久久伫立于前,凝视着这只黑黝黝的小 船心潮翻滚。 他想起在纳粹时期曾经帮助过他的两位犹太朋友,也想起希特勒对犹太人迫害 的惨状。周围是随同出访的人和以色列的保安官员。不远处海涛拍岸,蔚蓝色的苍 穹渐至深暗,徐徐沉入大海的夕阳,把天边染成血一般的鲜红。他很久都没有讲一 句话,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饭店。 在以色列访问的一星期中,阿登纳除了拜会了以色列总理列维·艾希科尔、外 长埃班、耶路撒冷市市长特迪·科勒克,前总统夏扎尔及前总理本—古里安等政府 要员、世界犹太人联合组织主席内厄姆·戈德曼博士等人之外,还广泛地参观了整 个国家。他去看了耶路撒冷的新城区和老城区(为约旦管辖),到列维德—瓦舍姆 参观了纳粹时期殉难者纪念馆,去领略了昔日古罗马犹太领地首府凯撒城遗址的风 采,还到耶稣曾作过登山训众的福音山去做了弥撒。走进拿撒勒的耶稣教堂时,阿 登纳不无感慨地说,“谁要是在一生这样艰苦的时刻,劳累而忧郁地来到这个宁静 的地方,谁就会懂得他此刻异常感激的心情。”——他理解了这个国家,理解了这 个民族为建立这个国家而付出的沉重代价和艰辛劳动,他对这个民族肃然起敬,他 也看到了十几年来这个民族的建设成就。他在最后一天拜访本—古里安的家时告诉 后者:“和我一生中的许多重大经历相比,我在以色列这里内心感到更为激动。” 阿登纳对本—古里安再次重复了踏上以色列国土时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希望和仁 爱具有何等的力量!”以色列之行过去了很久,阿登纳仍然沉浸在这样一种激动的 心情之中,他把这次出访以色列的意义看得极为深远,认为这是化解两个民族仇恨 的开端。而作为他个人,他本人则感到是偿付了心灵之债。 阿登纳的下一个访问地是西班牙。西班牙宣传和旅游部长弗拉加·伊里瓦内1966 年夏天向他发出了这次邀请。他从未去过西班牙,但却极其渴望到西班牙去,所以 一接到邀请,他就开始筹划这次访问了。尽管是作为一次礼节性的和旅游者身份进 行的访问,但阿登纳仍然认为此行会很有意义,西班牙人邀请他在马德里政治与科 学报告中心作一次有关外交问题的报告。西班牙由于地理位置长期被欧洲中心视为 外围,他希望西班牙人也能尽早加入到欧洲大联合的行列。 但是,从1966 年秋天开始,阿登纳被一种顽固的老年性支气管炎感染了。病 一直在发作,他不得不在勒恩多夫躺了三个星期,也不得不推迟了行期。就在他躺 在勒恩多夫的时候,波恩政局发生了突变:艾哈德政府垮台了,政府危机以一种新 的形式得到解决——组成了大联合政府。1965 年秋天,阿登纳曾经希望搞大联合, 据他判断,克服经济的不景气,希望联邦财政好转,只能靠议会中能挑重担的执政 党多数对此采取强有力的举措,这当然只能靠各主要党派的大联合。现在大联合出 现了。阿登纳对社会民主党的政治家赫伯特·魏纳寄予了希望,他一改过去不信任 态度;表现了对社民党领导人的宽容与忍让。他希望社民党能与联盟党一起,克服 内政困难,重新确定并稳定外交政策的轮廓。 在此期间世界局势也令人瞩目地发展着,在阿登纳的眼中,欧美密切协作对付 苏联的希望越来越暗淡:莫斯科和华盛顿正越来越频繁地接触;美国要撇开欧洲单 独同莫斯科缓和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有关防止核扩散条约的谈判及其以维持现状 为基础的种种后果亦日趋明显。阿登纳与戴高乐关于欧洲前途优郁阴暗的预言已经 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成为现实了,欧洲处于莫大危险之中! 阿登纳不能保持沉默。1966 年秋,阿登纳在卡德纳比亚科林纳别墅发表了一 次电视讲话,他以一种灰心绝望、却又是最激烈不过的语气,再次提出了他的警告。 他说,他强烈反对现在到处流行的那种认为来自东方的威胁已经减少、欧洲已 经不再处于共产主义危险之中的观点。他指出:华约国更换了现代化军事装备,同 时又铺设了新的铁路线和新的可以行驶装甲车的公路,所有这些线路都是指向联邦 共和国的,所有这些行为的目的都是为了威胁西方。最近华约举行的代号为“摩尔 达”的军事演习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这次空军演习的有关通盘计划,目的在 于必要时突然入侵德国,以摧毁机场,那样,美国就根本不可能调来增援部队,因 为增援部队无法再着陆了……”记者问他:“阿登纳博士先生,如果事情是这样的 话,如果不能阻止美国人在不久的将来至少是部分地撤走自己的部队的话,那么根 据您的看法,欧洲大概也就只有德法两国——人们可能一直这样认为——不得不努 力去填补这个军事上的空白罗?”阿登纳回答道:“我们无法填补这个空白。我不 知道,我们如何能填补这个空白……我们没有这个力量,我们没有核武器,苏俄有 ……”记者问:”您试图使您在这里所阐明的政策,首先是您的忧虑,在您的党内 产生作用吗?再说——也许——您怎样做呢?”阿登纳回答:“我愿意告诉您,我 已经下定决心,在政治上无论如何不再出头露面了。但是……如果祖国的困难像我 所认为的那样深重,德国遭受到危险,那么我也将公开地提出我的政治观点。今天 我就要提。”记者问:“眼下您就要提,这就使我不得不提出一个问题:眼下您想 提些什么呢?”阿登纳回答:“提醒注意那咄咄逼人的危险:提醒美国注意,把欧 洲输给了俄国人是美国最重大的损失,这一损失是美国人无法想象的……”当然, 美国不会听他的,启宫不会理睬欧洲这么一个从德意志帝国过渡来的顽固的老头发 出的警告,美国要执行美国的欧洲政策。阿登纳感到,欧洲今后的任何独立性被粉 碎在萌芽状态的危险越来越严重了,欧洲国家想有一天能自己维护自己利益的希望 也越来越渺茫。他感到呼吁欧洲政治联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他要尽自己 的努力,他要去马德里,他要去巴黎…… 阿登纳积极准备着他去马德里的演说,他把它定名为《欧洲与世界发展》,他 把这看成是敲警钟的绝好机会,他要让欧洲人清楚地看到危险,他的责任是呼唤他 们的理智,让欧洲能最终得以团结起来。 他终于到了西班牙。“参议员”型喷气式飞机载着九十一岁的阿登纳,越过高 耸入云的比利牛斯山,降落在卡斯蒂利亚高原的马德里机场。一下飞机,高原的寒 风迎面扑来,灰暗朦胧的天空下着大雨。由于是作为旅行者身份的访问,前来迎机 是西班牙新闻和旅游部长弗拉加·伊里瓦内、欧洲保卫基督教文明协会主席索利斯· 鲁伊斯、马德里市市长以及德国大使等人。热闹而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阿登纳一 行被安排在古老的里茨饭店下榻。 演说的时间是1967 年2 月16 日,这是联邦总理阿登纳最后一次出国访问。 这天晚上,马德里政治与科学报告中心盛况空前,人们从各地涌来,为了一睹这位 号称“德国之父”的战后欧洲极负盛名的政治家、外交家的风采。 好几个星期以来参加大会的入场券已经发空了,举办者在只能容纳一千人的大 厅里安排了一千五百个座位,仍然不能满足渴望一睹阿登纳风采的各方听众。马德 里各届精英济济一堂,在演说厅耐心等待阿登纳的到来。 掌声与欢呼揭开了这个夜晚的序幕。阿登纳迈着坚定稳健的步子,走上讲台。 他拒绝了主人让他坐着讲演的盛情。他笔直地站在讲台上,扫视听众之后,待会场 安静,开始了他的发言。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演讲大厅: “谈起欧洲历史和欧洲文化,恰恰在西班牙是那么吸引人,因为西班牙有着伟 大的历史,因为几个世纪以来,西班牙和欧洲其余国家通过政治、艺术和文化有着 最紧密的联系,因为西班牙的光辉照耀了欧洲文化。 但是,在这个世纪的上半叶带来了一种发展,这种发展威胁着欧洲各国人民的 自由,从而也从根本上威胁着欧洲文化的存在,其结果可能导致欧洲和欧洲各国的 彻底削弱。 因此,我想谈一谈这种危险,谈一谈为了拯救欧洲,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这是阿登纳的开场白。西班牙人给了他最热烈的回应、经久不息的掌声。 待掌声响过之后,阿登纳抖擞精神开始了他的正文: “我谈的欧洲,是指除了苏俄之外所有的欧洲国家。苏俄,不包括它西边的卫 星国,本身就是一个广袤的大陆。要是谈欧洲统一,那就不能以欧洲其他国家必须 联合的那种方式,来考虑同苏饿的联合。……欧洲国家同苏饿联合,那就等于把欧 洲并入苏饿。”阿登纳讲述了他对欧洲的理解,分为东欧和西欧。 “如果考察一下世界上力量的分布情况,那么就会清楚欧洲各族人民处在发发 可危之中,同时必然会断定,欧洲国家政权的丧失是多么地快啊!”接着,阿登纳 描述了本世纪初与本世纪60 年代世界力量分布对比情况,他说,今天的世界人们 能够看到的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和正在崛起的赤色中国,而欧洲却衰落了,欧洲各 国应该从这种形势中认清自己的形势,从中得出结论,实现欧洲的政治统一。“超 级大国可能漠视欧洲个别国家的强烈不满,但是,一个统一起来的欧洲的声音,一 定会被它们所重视,它们也会出于自身的利益而加以重视的。”阿登纳追溯了欧洲 为了实现这一统一目标所作的努力——这些努力都未见成效。他大声疾呼欧洲各国 赶快行动起来。他说: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历史的车轮飞速前进。如果欧洲国家的政治影响应该继 续存在,那就得行动起来。如果一时不能求得最妥善的解决办法,那也必须求得第 二种或第三种的妥善解决办法;如果不是所有的成员国愿意一起干,那么准备干的 国家都应该行动起来。……不管成立联邦还是邦联,或者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法律形 式,首先是要行动起来。开头是最重要的!”他谈到了统一后欧洲同美国的关系, 和当前的形势,他说尽管有的地方利益不一致,但也存在利益根本一致的东西—— 和平与自由是美国和欧洲的同一目标。他也谈到了使他为欧洲现状担心、忧虑和深 深不安的迫切原因——莫斯科和华盛顿正在谈判的防止核扩散条约。他说:“只有 无核国家应该接受监督,有核的国家倒不需监督,从欧洲利益上来看是行不通,甚 至是荒谬的。”最后他向聆听他讲演的所有人呼吁: “欧洲面临在俄国监督之下为和平目的生产原子能的危险。这种危险表明,为 了欧洲的所有国家,多么急需建立一个欧洲政治联盟。因此,大家必须想方设法地 尽快制定一项欧洲法规,建立一个欧洲政治联盟。这个联盟的声音,是连超级大国 和世界良心也不能等闲视之,无动于衷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讲演稿上的内容 讲完了,阿登纳没有倦意,他的眼睛扫视着听他讲话的人们。听众期待的眼神使他 精神为之一振。老战士的本色又出来了,阿登纳的声音更为铿锵坚定——他开始自 由发挥: “我认为,多年来我本就从事外交;我认为德国和欧洲外交形势的危险,从来 不曾像现在这样大——世界上的整个经济生活也是一样。俄国人完全明白,一个受 压迫的和贫穷的欧洲将会倒向莫斯科。我衷心希望美国能认识这一点。我们面临着 困难的时代。任何一个搞政治的领导人都必须睁开眼睛,以便使自由在世界上能够 继续存在下去!”场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所有的人都钦佩九十一岁的阿登纳为了 捍卫理想信念而迸发的钢铁般的意志,所有的人都为他为欧洲所怀的忧虑之情所感 动,人们为他的精神而震撼,大厅内掌声经久不息。 第二天,西班牙所有的报纸都热情报道了阿登纳讲演的盛事。记者华金·卡尔 沃·索特洛在《阿贝赛报》上写了一篇著名的评论文章,极富感情: “尽管未曾扬名显姓,能够待在历史大人物的身旁毕竟毋庸置疑是一件激动人 心的事,而阿登纳肯定是属于这类称号的人。 在一些君主和部长招待他的时候,我有机会怀着崇敬的心情仔细地端详这位年 迈体健的先生。在一段长时期里,他那阿特拉斯的肩膀曾经承担着一个战败了的、 似乎是气息奄奄的民族。看着他从挤满了掌声雷动的人群的政治与科学报告中心过 道上走进来,就好像是看一出戏……这是一个人,一个艺术上完美无缺的人,是振 兴祖国这一奇迹的创造者,是一个衰朽垂危的集团的复兴者……他讲起话来并不矫 揉造作,而是慷慨激昂,长这一小时之久……在普拉多街空前未有的稠人广众面前, 他成竹在胸,精力充沛。然而,比他的青春般的活力更为引人注目的,却是这次演 说本身。‘扣人心弦’是描写这次演说的独一无二的恰如其分的形容词。他向欧洲 的良心发出了一声告警的喊叫,一声惊恐的呼号,一声有力的呼救。”九十一岁高 龄的阿登纳在西班牙的演说和访问引起了空前的轰动。西班牙的报纸对他崇拜得五 体投地,人们更把他奉若神明,老远赶来一睹风姿。 主人的殷情使阿登纳越发精神百倍、他饶有兴趣地参观了这个古老国家的许多 历史文化遗迹,并去了普拉多——西班牙国家博物馆,和埃斯科利阿尔宫——腓力 二世建造的西班牙国王的修道院。他过人的精力使人感到惊讶。 2 月19 日,阿登纳一行离开了西班牙。归途中在巴黎稍作停留。阿登纳在爱 丽舍宫见到了他的老朋友戴高乐将军。会谈之后,戴高乐设宴招待了阿登纳一行。 宴会上,戴高乐站起来为阿登纳祝酒:“总理先生!——”“此次我的老朋友,伟 大的政治家阿登纳联邦总理先生的来访,今我感到莫大的幸福和光荣。他为自己的 国家和国际上所做的工作,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正确和卓有成效。……对 于他的工作,我们可以这样说,最主要的目标和最重大的成就在于:让人类健全的 理智取得非凡的胜利,使德法两国友好积极的合作一劳永逸地取代了长时期的、使 生灵涂炭的敌意…… 请允许我衷心地为您的健康干杯!”阿登纳容光焕发,起而举杯道: “请让我们为我伟大的朋友——戴高乐将军和法德两国的世代友好干杯——”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这是阿登纳最后一次出访了。从西班牙和法国回来,阿登纳的身体状况很快大 不如前,老年性的支气管炎开始折磨着他,他只好留在勒恩多夫。 这又有似于当年深居简出的情形了,他每天问园丁,他的那些玫瑰花怎样了, 可否忘记为它浇水剪枝?春寒料峭,医生不允许他在户外呆的时间太长,他以一种 焦虑而又安详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切的过去。 1966 年4 月19 日午后1 时55 分,阿登纳被一次急性的支气管炎夺去了生 命,他走得那么突然,一个月以前,他还和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进行过一次 重要的政治会谈,一个月以后,他便去了。在临终的那一刻,他仍然在担心欧洲的 不团结和孱弱,担心核战争的危险,担心他的人民成为他们自己幻想的牺牲品…… “噢,天父,你的世界多美啊! 当她放射着金色的光华! 你的光芒一旦向人间撒落, 涂染得凡尘闪闪生辉…… …… 不,我要敞开胸怀拥抱一切, 这儿就是您那极乐的天堂。 只要我心犹未碎, 它就吮吸着热和光。!” 卡尔·埃尔布的歌声不时在勒恩多夫飞起,康纳德·阿登纳的花园里花团锦簇。 他曾在这里踟躅漫步,他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勒恩多夫还是那么美丽宁静,它的 主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全世界的政治家们都来到了波恩,向这位奋斗了近一个世纪的斗士告别。他们 称他是“俾斯麦以来德国最优秀的政治家”。他的遗体安放在科隆大教堂里,周围 撒满了鲜花,有他最喜爱的红玫瑰。成千上万的人前来瞻仰他的遗容,他们在他生 前都目睹过他的风采。4 月25 日,科隆大主教主持了阿登纳的安魂弥撒。教堂的 钟声敲响了,联邦议会大厦降下了半旗,德国人沉浸在一种无法抑制的悲痛之中。 根据阿登纳的遗愿,人们把他安葬在勒恩多夫,和他的两个妻子合葬在一起。 一颗巨星殒落了,一个时代也为之结束。 1969 年10 月,大联合政府为社会民主党和自由民主党联合政权所接管。 维利·勃兰特出任总理。基督教联盟党成为在野党。勃兰特提出“新东方政策”。 新政策的基础是承认中欧东欧现状,承认两个德国的分裂,勃兰特把阿登纳时代面 向西方的一边倒改为适应国际关系变化的两面看。 联邦德国历史上又一个时代拉开帷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