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阿登纳时代述评 1963 年10 月15 日,阿登纳辞职下野。对战后联邦德国来说,阿登纳离开 绍姆堡,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挂冠解任,人们对阿登纳时代及阿登纳执政的功过得失,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英国首相丘吉尔赞扬阿登纳在艰难困苦中,独具慧眼、开拓前进,结盟美英两 国,致力欧洲联合,不愧为“战后欧洲秩序的设计师”。 法国总统戴高乐向来以孤傲尖刻著称,战争期间曾高举自由法国的旗帜,与纳 粹德国殊死搏斗。即使是这样一位对德国法西斯刻骨仇恨的老战士,在战后与阿登 纳的交往中,也对阿登纳致力以德法和解为基础的欧洲联合事业的胆识与坚韧不拔 的毅力表示钦佩,称赞阿登纳为奉行和平主义的联邦德国的“带路人”,并视其为 “一位伟大的朋友”。 美国总统尼克松眼光敏锐,擅长开拓新局面,并能准确地对世界级的政治家们 作出评判。在尼克松的印象中,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虽然年逾古稀,却具有青壮年 人的行动能力,他“善于捕捉时机”,沿着现实可行的道路前进,一步步实现其目 标。 巡行世界各国,博学多才、黯熟国际政治和大国领导人底细的美国国务卿基辛 格,虽非与阿登纳同时代的人物,然而在研究了战后初期的世界格局演变历程后, 不禁由衷地承认阿登纳是一位“取得惊人的成功”的“真正的伟人”。 欧洲运动德国委员会主席恩斯特·玛容尼卡认为阿登纳在东西方对峙中,从现 实主义出发,断然推行对美一边倒的亲西方方针,从而使联邦德国绝路逢生,奠定 了其恢复主权、发展经济、重新崛起的基础。对新德国的创立来说,阿登纳功不可 没。 在冷战对峙不断加剧的年代,在社会主义阵营的宣传报道和书刊杂志中,阿登 纳是德国复仇主义的象征性人物。其漫画形象是:瘦长的面庞上爬满皱纹,横眉冷 目、穷凶极恶,一个跟着美国冷战战车狂奔不止的老纳粹,歇斯底里的年迈战争狂 人。 作为阿登纳的政敌、德国社会民主党人和新东方政策的倡导者维利·勃兰特虽 不得不承认阿登纳取得的成就,却竭力贬低、抹煞其个人的作用,认为“这一成就 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一种机会主义的作法取得的,它不是我国人民对自身和自己的 过去作全面的斗争的结果。”联邦德国学者格斯塔·冯·于克斯屈尔援引100 多年 前奥地利宰相梅特涅发出的勿与西欧结盟反对俄国的警告,猛烈抨击阿登纳对西方 一边倒的外交政策。他认为联邦德国地处欧洲心脏地带,应该成为既不偏重东方, 也不倒向西方的“中央之国”,而阿登纳却把这个”中央之国”变成了“西方之国”, 甚至成为西方反对东方的桥头堡和急先锋。 可谓见仁见智,毁誉判然。 在笔者看来,阿登纳首先是一位信念执著的政治家。以虔诚、严肃的天主教和 坚持西方议会民主原则为其政治信念的深厚底蕴,并以多年沉浮政界、在政坛搏击 中所积累的从政经验以及长期置身显要地位的自尊自信为驱动力,使他像战后活跃 于国际舞台上的丘吉尔、戴高乐、吉田茂等一批西方阵营的政治家一样,对走出战 争废墟、重建祖国有着近乎狂热的执著精神。 概言之,构成其为之奋斗不息的政治信念,即献身议会民主原则,体现无所不 在的基督精神,加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为联邦德国、也为欧洲开辟一条崭新 的道路。作为一个欧洲战败国的领导人,阿登纳更对德意志民族的消沉与徬徨,对 国土分裂、经济文化毁之于希特勒燃起的战火,对德国人的贫困破败、流离失所而 有切肤之痛,并油然产生了恢复主权、复兴德国经济文化、鼓舞民族自信、重谋国 家统一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上述信念始终支撑着阿登纳,使这位年趋暮岁的政治家 焕发出年轻人一般的活力,纵横捭阖于国内外政坛,竭尽全力。 作为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的政绩有目共睹。他的外交成就是诸多政绩中最耀 目,并使之足值自豪的主要方面。尤其是在1949 年至1955 年6 年期间,新建立 的联邦德国在阿登纳的领导下,经过一番曲折磨难,终于恢复了国家主权并跻身西 欧大国行列,成绩斐然。在这一期间,阿登纳先后实现了他所设定的前进目标、其 威望跃至顶峰,给世人留下极为深刻印象。 法德和解与欧洲联合,乃是阿登纳外交方针的重要支柱。至少自拿破仑战争以 来,法国与德国的前期国家普鲁士结下难以消除的历史宿怨。普法战争更使法国蒙 受奇耻大辱,法国皇帝路易·波拿巴被生俘,铁血宰相俾斯麦故意选择了凡尔赛宫 的镜厅,作为宣告德意志帝国成立的消息发布地点。此消彼长、势同水火,似乎成 为法德两国再也走不出的怪圈。此后法德两国的争夺范围超出欧洲,扩大到非洲、 中东地区,并分别加入同盟国或协约国,投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列强火并。法国虽 在这次大战中成为战胜国,却不得不耗费巨资修筑防范德国西进的马其诺防线,承 受希特勒德国崛起后的巨大压力。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纳粹德国再次灭亡法国, 德国官兵的军靴声震颤着凯旋门和枫丹白露大街,法国人吃尽了法西斯德国恐怖统 治的苦头,亡国之恨刻骨铭心。在巨大的战争创伤尚在流血的日子里,实现法德和 解谈何容易。 对建国不久的联邦德国来说,要从国际孤儿变成西欧国家群中平等的一员,迈 出结束占领恢复主权和重建经济的关键,首先是实现同法国的和解。 为此,阿登纳付出了不懈的努力。50 年代初期,他利用各种时机,与罗贝尔、 舒曼、让莫内等联手,促成欧洲煤钢联营的实现,并在推进欧洲防务共同化的过程 中,表明对法国友好与期待,竭力建立信赖关系,将法德和解作为联邦德国争回主 权平等、重返国际社会的奠基石。在50 年代中后期,阿登纳又给好法国总统戴高 乐,把法德两国间的进一步和解与合作作为组建欧共体的支撑点。同时,通过欧共 体的共同行动,加强法德合作,为联邦德国的发展创造所必需的国际环境。 阿登纳外交的另一重点,是与西欧各国政治家们寻找并坚持欧洲联合的发展道 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伤痕累累,号称日不落帝国的大英帝国元气大伤,照 耀在女王王冠上的太阳无可挽回地殒落了;法国成了主要战场,凭借戴高乐的精神 鼓舞、国内地下抵抗运动的持久斗争和法属非洲殖民地的支持,法国洗刷了战败的 耻辱,却也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德国遍地废墟,损伤惨重,人们饥寒交加,一片 凄凉;其他西欧小国,如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也无不面对着战争恶梦醒来后的 成堆难题。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主宰过世界的欧洲不得不低下傲慢的头,无可奈何 地从属于美苏支配全球的雅尔塔两极体制。 在战后初期,西欧政治家经常徘徊在联盟与孤立主义之间,不知计之所出。冷 战骤起,在严峻的国际形势下,一批有远见的西欧政治家开始思索欧洲联合起来, 以求生存、求发展的治国之策。阿登纳即是其中一位最热心倡导并努力坚持欧洲联 合的有眼光的政治家。作为西欧大国联邦德国的总理,阿登纳充分运用其职权、地 位和声望,不遗余力地推动欧洲联合运动,对战后欧洲的发展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 响。 正如阿登纳最初所设想的那样,以西欧国家联合为驱动力的欧洲共同体的形成, 为联邦德国和其他参加欧共体的欧洲国家提供了一个相对广阔的发展空间,并构成 一支日趋独立的力量。对联邦德国来说,欧洲联合运动越是强劲有力,则其生存、 发展的空间就越加扩大。从欧洲煤钢联营缔约到欧洲共同体的组建,在这一过程中, 联邦德国逐渐在欧洲确立起不容置疑的强国地位。联邦德国不仅成为欧洲煤钢联营 和欧共体内拥有主权的平等一员,而且以迅速增强的经济、科技实力为后盾,并通 过德法轴心的运转,到50 年代中期成为西方阵营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强国。 在同民主德国的和平竞赛中,无论是在科技水平、外汇储备、生产效率,还是在国 民生产总值、平均收入和生活水平等方面,联邦德国逐渐占据优势。许多东德人冒 死攀越柏林墙,投奔联邦德国,是民心所向的生动体现。从中也勾画出两德以联邦 德国为中心、实现统一的远景轮廓。换言之,两德统一虽然实现在阿登纳作古23年 之后,但其基础却是在阿登纳执政的期间奠定的。 对西欧国家来说,欧洲煤钢联营形成的相对单一的经济实体,通过欧洲共同体 的组建,扩大到实施共同的农业政策、关税互惠等诸多方面。各参加国均沾利益, 在共同体内部加强相互间的经济联系,积累力量,并以集团势力加入国际经贸大循 环,无形中构成西方阵营中与美国、日本并列的第三支势力。随着美国经济实力削 弱、日本经济慢速稳定增长乃至长期低速徘徊,欧共体日益作为一支强大的经济力 量崛起于国际舞台,呈现出美、日、欧三分天下的鼎立之势。在冷战结束后的今天, 当美苏两极支配世界的雅尔塔体制崩溃、世界进入多极化新时代的时候,欧洲共同 体进一步壮大力欧洲联盟,向美国、日本发起越来越有力的挑战,并大举东进亚洲、 南下非洲、西扩拉丁美洲,成为多极世界中不可小视的重要一极。国际力量分化组 合的过程,令人惊异地看到阿登纳欧洲联合思想的前瞻性。 阿登纳认为自己是政治、外交的行家,经济的门外汉。在其执政期间,将联邦 德国经济恢复与发展的重任,委之于经济部长艾哈德和财政部长合资尔等一批经济 专家,任其运筹帷幄,施展满腹经纶,为联邦德国的经济腾飞建功立业。然而,这 样说并不意味着联邦德国的经济奇迹与阿登纳无缘。在经济立国方针的确立、知人 善任以及创造联邦德国经济恢复与发展的国际环境等方面,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的 把关定向作用,显然是其他人所无可取代的。概言之,在评论联邦德国经济奇迹的 时候,不应忽略阿登纳的贡献与作用。 作为一名政治家,阿登纳的外交业绩之所以辉煌的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懂 得适时适地地运用外交艺术,坚韧不拔地开拓前进。他从德国战败的现实出发,摈 弃任何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尽管理想主义往往用漂亮的言辞加以包装而颇具煽动 性。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阿登纳方式”,即以一种明智的现实主义态度,为实现外 交战略目标而主动作出妥协。 在实现德国统一和恢复联邦德国主权的目标面前,阿登纳首先选择了恢复主权, 并以依靠美国和西方的一边倒政策,迅速达到目的;为了实现政治主权恢复与经济 重建的目标,阿登纳采取了欧洲政治联合与法德和解的策略,主动与法国和解,并 以法德和解推动欧洲联合,摆脱了对联邦德国政治经济的禁锢。在处理对法关系上, 阿登纳更是表现了一名资深政治家的老练与手腕。战后德法两国处于不同的政治地 位,西欧一体化意味着联邦德国从无主权地位上升到有主权地位(只不过是把主权 交给了超国家机构),阿登纳自然乐于全力推动。但是,对于法国来说,西欧一体 化却意味着让法国放弃它已经拥有的主权。阿登纳明白这一点,也理解法国人对德 国人的心理状态。他在追求自己外交目标实现的同时,十分注意满足法国的愿望, 努力争取德法步调一致,共同促进西欧联合的总目标。以让步求和解,于被动之中 寻求主动的妥协艺术,贯穿了阿登纳处理德法关系与推进欧洲联合运动的外交全过 程。为取得更大的成果,阿登纳总是乐于先接受一些不利于己的歧视性待遇,再以 主观努力来消除。具体表现在:为加入欧洲委员会,使联邦德国成为欧洲平等伙伴, 他不惜以参加对德歧视的鲁尔国际署为代价,签定了波得斯贝格议定书;为使法国 同意签署恢复联邦德国主权的巴黎协定,他主动声明放弃ABC (原子、生物、化学) 和其它重型武器的生产,以迅速恢复主权,避免再度节外生枝;为推动欧洲联合运 动的发展,他在对联邦德国经济不利的情况下,接受了法国制定的共同税率,同意 实行共同农业政策,从而保证了法国对欧洲经济共同体建立与发展的支持,确立了 共同体内部法德的统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阿登纳以主动让步的姿态,化解了 法德的历史宿仇,解决了萨尔问题,为法德问建立起了良性的友好发展关系。这种 关系在欧洲联合的范围内确立起了法德轴心。德法两国均通过这个轴心的运转,相 辅相成,在欧洲和世界范围内发挥着重要影响和作用。 可以把阿登纳的外交分成两个时期。第一时期大致从1949 年联邦德国立国直 到1955 年获得完全的主权。这一时期可以说是阿登纳外交的上升阶段,一切目标 均在阿登纳预想的范围内圆满实现。联邦德国通过向西方的一边倒和对法国的合理 让步,实现了与法国初步的和解。它参加了欧洲煤钢联营,通过重新武装,它取得 了完全的主权并平等加入国际社会,在经济上也取得巨大成功。这一时期,阿登纳 以联邦德国缔造者、“联邦德国之父”的形象,其威望无论在国际还是国内均升至 巅峰。 从1955 年日内瓦会议美苏缓和开始,阿登纳外交开始步人第二个时期。 这时,国际关系复杂化,阿登纳的一边倒立场使他很难很好地适应国际关系的 变化,他外交政策中矛盾的一面逐渐显露出来。首先是四大国不再理会对德国统一 的口头承诺,接着西方又倾向于以固定中欧东欧现状来与苏联搞缓和,这样一来, 阿登纳寄望于西方以“实力”统一德国的目标彻底落空;其后,阿登纳又致力于法 德和解与欧洲建设,但是,他同法国的亲近由于戴高乐与美英大闹独立而影响了德 美、德英关系,使得他面向法国的欧洲政策与他面向美国的安全政策不再能协调统 一。这一时期里,尽管阿登纳外交也取得了很多令人瞩目的成果,如推动了欧共体 的建成与发展,与戴高乐签订了法德条约、将法德友好合作以条约形式确定下来, 等等。但是,这些成果至少在当时看来,并不足以大到能掩盖上述矛盾。尤其是法 德条约,由于它是以拒绝英国加入欧共体为代价的,更激起了各方非议。最后,1963 年秋天,阿登纳是在矛盾重重、内外交困中下台。正是由于第二个时期里众多复杂 的事件,人们对阿登纳的评价才众说纷坛,莫衷一是。 应该看到,阿登纳的外交政策是东西方冷战国际关系大环境下的产物。 阿登纳外交战略制定的前提是欧洲衰落,美苏崛起,德国被一分为二,欧洲也 被铁幕劈分东西。其一边倒的战略完全是面向西方的。向西方一边倒使他在战略中 就存在着矛盾性。这种矛盾性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他选择先主权后统一的道路, 本身就意味着他放弃了东方,他对东方对苏联的政策也就必然成为他对西方政策和 欧洲政策的一个附带。因为立足西方,所以阿登纳为德国统一设想了“实力政策”。 实力是西方战胜东方的实力,并不需要同苏联正面接触。日内瓦会议后,美国承认 美苏进入某种军事平局,这实际是宣告实力政策在新形势下破产,想再以实力政策 来对待需面向东西双方的德国统一,必然是不可能的了。其二,阿登纳向西方的一 边倒战略倚重的是德美和德法关系。这两个关系协调的前提是冷战尖锐对立,美法 在安全目标和利益上一致。这时,美国支持欧洲联合强大,法国也仰仗美国的安全保 护,阿登纳面向美国的安全目标与他面向法国的欧洲联合政策目标也由于美法利益 协调而能得以顺利实现。一旦离开了这个前提,美法在安全目标和利益上不一致, 阿登纳的安全政策和欧洲联合政策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矛盾。美苏缓和后,戴高乐 对美奉行独立的民族主义政策,直接侵害到阿登纳战略的本身。 正由于阿登纳的外交战略是冷战产物本身,使他很难把握1955 年以后国际关 系走向缓和的动向。他在西方联盟内恢复主权求强盛的做法,使他在任期内的德国 统一政策和东方政策始终未能得到很好的表现。德国社会民主党一直猛烈抨击他以 牺牲统一换主权。德国的统一是最终通过一个长远历史时期表现出来的,至少在阿 登纳时代,人们没有看到这种希望。他把这个重大课题留给了他的继任者们。同时, 美苏走向缓和后,西方安全的紧迫性和重要性都相对减少,法国不再单纯借重美国 的安全保护,而美国也怕欧洲联合强大威胁了自己的地位而减少了对欧洲一体化的 支持。美法利益的不协调使阿登纳每一个外交决策都举步维艰,也导致了基督教联 盟党内部的分裂。如果说阿登纳在前一个时期外交的成功是他正确地估价和判断了 美苏冷战的国际形势的话,那么,在后一个时期,他的失败也正是因于他对冷战形 势顽固不化的判断立场。访苏之后,他也试图作出些调整,但是,这种小步的调整 是在冷战对立,拒绝承认东德合法性的原则下的调整,无论苏联还是美国,都不可 能对他感到满意,他的下台在所难免。 尽管如此,德国人还是给了阿登纳以重要的历史地位。他们把联邦议会大厦称 为“阿登纳大厦”,把阿登纳的巨幅画像悬挂在其中醒目的位置,并给了他“联邦 德国之父”的崇高荣誉。这在战后德国是首屈一指的。人们把阿登纳同缔造德意志 的另一位伟人冯·奥托·俾斯麦作对比,认为他们都为德意志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奠定了基础。对这两位伟人作一番比较,就会清楚地看到,虽是同一目标,但阿登 纳与俾斯麦的做法完全不同。 第一,俾斯麦走的是一条军事大国的道路,他是以“铁和血”的武力战争来作 为实现德国外交目标手段的。二战后德国实行非军事化,被盟国彻底解除了武装, 军事武力之路显然是不可行也不可取。阿登纳选择的是以经济立国之路,他通过推 动经济发展、增强国家经济实力来提高联邦德国的国际地位,并努力以经济来扩大 其政治影响力。阿登纳借助美国支持与欧洲联合,利用联合欧洲所扩大的共同市场, 也捕捉住经济发展的有利时机。结果,他成功了。他的经济专家们在他创造的有利 外部环境中,创造出了联邦德国的经济奇迹,使它成了“经济巨人”。经济发展之 路的选择,使联邦德国完全摆脱了它作为战败国所受的政治军事限制。阿登纳时代 打下的经济基础,大大增强了联邦德国在政治上的重要性和在国际舞台上发言的份 量。正如西德财政部长施特劳斯所谓“今日之经济力量取代了德皇凯泽时期的步兵 师团”,在全球经济联系与相互依赖性日益增强,经济实力越来越成为衡量综合国 力的重要标准的战后时代,经济实力奠定联邦德国的大国基础。 第二,俾斯麦善于在东西欧之间搞平衡,他执行的是同时面向东西欧双方的政 策;而阿登纳的外交政策则是不折不扣的向西方一边倒。这也是俾斯麦与阿登纳不 同的。一边倒却是阿登纳从冷战国际关系现状中得出的结论,也是阿登纳要从根本 上打破德国“中欧地位”传统,结束德国在东西方之间荡秋千命运的现实选择。阿 登纳认为,这种“荡秋千”导致了德国的邻国对德国地缘政治地位的恐惧,只有从 根本上消除这种恐惧,才能使邻国不再对德国的发展设置障碍。可以说,俾斯麦的 两面外交是以一种实力地位为基础的,而阿登纳的一边倒是在追求一种实力地位; 俾斯麦政治军事实力后盾给德国的邻国以巨大的威胁,而阿登纳经济立国却努力寻 求与西方盟国共命运和平共处。结束德国“中欧地位”,对战后联邦德国的和平发 展具有重要意义。 第三,阿登纳否定了自中世纪以来就发展起来的具有强烈军事扩张色彩的德意 志民族主义,这与俾斯麦强调发扬提倡“将个人失意转变为与国家、集体共命运” 的德国式民族主义也完全不同。阿登纳将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要求巧妙地隐藏在宗教 感情之下,大讲基督教伦理道德原则和自由平等的精神,要求德国人认同于西方, 摈弃已被希特勒纳粹搞得声名狼藉的德意志民族主义,以一种信奉“欧洲主义”的 “欧洲人”新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俾斯麦帝国有着穷兵黩武、军事扩张的民族主 义色彩,而阿登纳德国则极力避免使用德意志民族主义的措辞,注意树立“朋友和 邻居”以及“好的欧洲人”形象,使战后联邦德国改变了世人对德国人长期形成的 印象。 战后德日发展的相似性,也使得人们禁不住把阿登纳与战后日本的奠基者吉田 茂作比较。许多人认为阿登纳为联邦德国、吉田为日本确立的经济立国的发展战略 是异曲同工。人们看到这两个人在许多方面有着相似的经历。 比如他们同是保守派政治家,同是帝国时代出身的跨世纪老人,在执掌国家大 权之前,他们都有着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并且,在确立兴国大计时,这两人都不 约而同考虑到利用美苏冷战的国际形势来完成国家复兴的目标,采取了倒向西方的 立场等等。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尽管由于以上共性使阿登纳与吉田确立起德日冲破 雅尔塔体制约束,在废墟上重新立国的外交战略方针,但是,日德两国国情的差异 与阿登纳、吉田个人政治观念的不同,又使他们的外交政策各有其特点: 其一、吉田向西方的一边倒是一条腿式的,吉田的战略侧重在美国,其一边倒 的目的是要通过把日本纳入美国战略轨道建立日美特殊关系;而阿登纳的一边倒则 有两方面的涵义:一是依靠美国,一是立足欧洲。对阿登纳来讲,由于德国地处欧 洲中心,冷战前线,它不单要重视德美关系,也不能忽视它与西方联盟内其它国家, 尤其是法国的关系。在阿登纳面向西方美国的政治经济复原的战略目标之中,也包 含了他以法德和解为中心的欧洲联合战略,这与吉田单一向面向美国寻求国家政治、 经济与安全目标的战略有所区别。 其二,由于阿登纳与吉田对民主政治的理解认识不同,同是帝国遗老的阿登纳 和吉田为各自国家建立的发展走向,也有很大区别。阿登纳在观念上认同于西方民 主制,他对德国近代以来的历史有着深刻反省,从西方自由平等观念出发,阿登纳 认为德国应该同纳粹主义和国家主义彻底决裂,在基督教伦理道德原则和自由平等 观念的基础上,建立起新的国家,而他也正是为此在奋斗。相反,吉田则不然。吉 田对日本近代历史缺少反省,他认为天皇制是日本最好的体制,推其为重新立国之 本。他大力提倡明治以来的日本建国精神,认为日本的战败仅仅是由于军部外交失 败后的孤注一掷,军部上台也只是日本对外政策“受到阻力”以及一批野心家权欲 薰心的结果。这种认识使吉田对日本国家主义及其侵略罪行毫无反省之意,他在否 认军国主义建立新国家的政治体制时,因袭了天皇制的意识形态。 其三,正是由于认识观念上的差别,使阿登纳在具体政策的贯彻实施时,也与 吉田明显不同。阿登纳不仅在经济上提倡自由经济,在政治上也力求完善资产阶级 议会民主制,以求从根本上防止极权主义再度滋生,他尽管采用的“总理民主”式 的独裁做法,却成功地为完善联邦德国的议会民主奠定了基础。吉田茂却在政治民 主方面明显有所保留,吉田在倡异经济自由的同时,政治上仍带有复旧的保守色彩。 后者激化了日本在教育、治安、防卫等问题上的国内政治矛盾,使战后日本民主化 进程在很长一个时期受阻。正因为这样,战后联邦德国政局一直相当平稳、基督教 联盟党和社会民主党轮番执政,而日本自吉田后到90 年代初,一直是保守政党执 政,议会民主并不完善,右翼思想言论也一直是大有市场。 由于这些,某种意义上说,阿登纳在联邦德国做得更为成功。 政治是令政治家们着迷的一种事业,他们在政坛上搏击,从中感受着乐趣。阿 登纳在一生之中,对政治正有着这样一种近乎狂热的追求。他有一种信念、有一种 责任感和使命感在鞭策着他,这种信念支持着他直至九十高龄仍然活跃于政坛。通 过这本书,读者将对阿登纳其人和他的政治活动有一个粗概的了解。通过这种了解, 读者也将会看到:虽然阿登纳的政策并非十全十美,但对于德国这样一个战败被分 裂的国家来说,它却是现实和有意义的。 阿登纳面向西方和欧洲的外交政策,使联邦德国迅速顺利地实现了政治主权恢 复,经济重建和平等参与欧洲和国际社会的目标。阿登纳时代的经济腾飞,为西德 奠定了基础,使它朝向大国地位迈出了第一步。阿登纳也一直没有放弃他统一整个 德国的梦想,在某种意义上, 1990 年联邦德国成功地以经济实力实现了“以西统 东”,亦可算是他实力政策的最终胜利。阿登纳所倡导的以法德和解为核心的欧洲 一体化,更为德国和欧洲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美国占领区军事长官卢修斯·克莱一到德国时就曾说,德国需要一位献身于民 主原则的强有力的国家领导人,他能把自己的人民带回自由国家的大家庭,同时面 对东方正在出现的新的危险,他又能保护他们。事实证明,阿登纳正是克莱所说的 这种人,“联邦德国之父”的最高荣誉,他当之无愧。 他将全力投入到了为德国和欧洲开创一条新道路的事业之中。今天,他一手创 建并苦心经营的联邦德国,已通过参加欧洲一体化,在欧洲和世界树立了牢固的地 位;阿登纳时代奠定的经济基础,已经成为联邦德国实力地位不可动摇的载体。联 邦德国的经济实力与法国的政治、军事力量一起,支撑着欧共体内法德轴心的运转。 欧共体发展为欧洲联盟,在世界政治经济中的作用与地位日益上升,也确定了联邦 德国日益提高的国际地位。客观历史地看,阿登纳不仅从战略上、而且在实践中, 为战后德国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他对德国和欧洲历史的影响,随着欧洲一 体化的日益扩大,联邦德国国际地位的日益提高,将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