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宫”与“忧患之书”(2) 《文星》被封杀以后,我陷入14年的大霉运,欲卖牛肉面而不可得,这是又 一段一个人跟环境斗、跟环境苦斗的历程。这段历史,凄楚而惨烈,结论是:我还 是我,李敖没有变。前年我复出后,有两次跟一堆大学生谈话,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的小毛头,当场指摘我,我笑着说:“我从大学毕业到今天,正好20年,不论环 境怎么打击我,我顽强得很、坚定得很,我没有变。我一个人,在跟团体斗,20 年下来,我还在斗。你们呢?毕业后能继续斗五年,不改本色,还要斗下去,还能 斗下去,我就服你们!”多少年来,赞美的眼睛、挖苦的眼睛、嫉妒的眼睛、仇恨 的眼睛、看好戏的眼睛……多少种眼睛在看着我,我低眉自诩、我横眉冷对、我细 嚼黄连不皱眉! 32年来,在这个岛上,在东方之滨,我努力使自己不受一时一地的污染,保 持自我,做特立独行的大丈夫、男子汉,作为一个永不自满的人,我觉得我做得不 够好。但是,一位曾被判过死刑的老者的一番话,又常常在我耳边响起:“现在是 团体对团体、组织对组织的时代,你只是一个人,在这岛上,谁又能比你做得更好? 任何英雄豪杰,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在这里,谁又能比你做得更多、更兴风作浪?” ① 此心无悔,此心不改,任何的艰辛和苦难都不能改变仁人志士的初衷。 李敖不怕苦难的折磨,不怕把牢底坐穿,他惟一的悲哀是不能被人民所理解: 作为一个来自白山黑水的人、作为一个午夜神驰于人类忧患的人、作为一个思 想才情独迈千古的人,我实在“生不逢时”。严格地说,我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就好像耶稣不属于那个时代一样。我本该是50年后才降世的人,因为我的境界, 在这个岛上,至少超出50年。我同许多敌友,不是“相见恨晚”,而是“相见恨 早”。今天的窘局,只是他们妈妈小产和我妈妈早生的误差。这一误差,凑合了许 多根本不该碰面的人碰在一起。也许,只有从这个谑画的角度来看我难以见容于这 个岛,大家才舒服一点、开展一点,而作为“人民公敌”的我,也能苟活一点。 罗素在回忆中,特别提到萧伯纳“易卜生主义精华”(The Quinte ssence of Ibsenism)给他的印象。萧伯纳这本书,出版在1 891年,是论易卜生最精采的一本。书中论易卜生《人民公敌》一节,尤其引人。 易卜生《人民公敌》剧本,写斯铎曼为了宣传真理,遭遇到愚昧势力对他的全面迫 害——从报纸拒登到印刷厂拒印,到演讲会上被赶下台,被撕破衣服,被丢石块, 写尽了一个特立独行先知的孤立与悲哀。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