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败·屡·战(4) “杀人如麻”的李道稔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 笔者推开了上海第八人民医院外科病房的大门,人高马大 的外科主任李道稔先生热情地走了过来。望着这位李鸿章的第五代孙, 不由得令人 发生联想: 若不是辛亥革命, 站在这儿的定是位穿长袍的“侯爷”式的人物。然而 剧烈的社会革命改变了他的家族命运, 把他塑造成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外科专家。 他也是李鸿章一支中李玉良( 李家瑾)的儿子, 是李道和李道的小弟弟。他小 时候非常调皮捣蛋, 不好好读书, 父母很为他的将来担心, 暗地里找了个瞎子为他 算命。那瞎子听完他的生辰八字后, 略一算计, 只说了四个字: “杀人如麻”。她 母亲吓得差点没晕过去,以后就常常担心他会闯祸, 时时要盯住他, 尤其不许他玩 男孩子爱玩的刀枪棍棒之类。 “文革”初期,社会上打砸抢乱成一片的时候, 李道稔正在上海第二医学院读 书(1962 年进校,1968 年毕业, 那时的医学院是六年制)。大学里的红卫兵是运动 的急先锋, 也是一切最愚蠢的过激行为的急先锋, 全家人怕他年轻气盛, 看不惯红 卫兵而跟他们打起来, 宁肯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去。 但是人的命运一旦定了大概 是无法改变的。李道稔最终还是拿起了手中的刀———那不是杀人的刀, 而是外科 手术刀。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当外科医生, 直到这个时候当母亲的才松了一口气— ——“杀人如麻”原来是这样的! 1968年他毕业的时候“文革”正闹得如火如荼, 大卖国贼的后代是不要想留在城市里工作的。 人家出身好的同学是“红五类”子女, 属于依靠的和重点培养的对象, 而他属 于“黑六类”, 也就是另类, 业务再好也受不到重用, 不仅受不到重用, 一不小心 还要被划入“内控分子”, 因“老子革命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曾经 猖獗一时。其实他的老子根本早就是革命阵营里的人了, 高祖李鸿章到他这一代已 经隔了四代人了。但也不行, 人们在这个时候表现了对历史的极大的尊重, 谁让你 是李鸿章的后代呢? 在这种情况下, 他就必须乖乖地到大西北去, 来到宁夏自治区 北部, 靠近内蒙古的平罗县的一个公社卫生院。 当地的医疗条件之简陋令他非常 惊讶———一个公社的卫生院, 担负着数万人的医疗保健任务, 而连最起码的注射 器具的消毒设备都没有, 条件还不如上海的一个医务室。诊疗室里常年生着一个炉 子, 上面放一个煮饭的饭锅, 要打针了, 就把针管针头扔进去煮一煮就是了。原先 还没有手术室, 遇到紧急的情况必须手术时, 在办公室里拉一道白布帘就权当手术 室了。其他设备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院里只有十几个医务人员, 差不多都是土生土长的卫生员。院长和书记都是抗 美援朝时战场上的卫生员, 战后复员回来的老兵。像他这样的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 学生, 不要说是公社卫生院, 就是县医院里也没有, 他一下子成了当地的新闻人物。 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很奇怪, 他这个“黑六类”、“狗崽子”, 在上海受人歧视, 政 治上抬不起头来, 到了乡下却成了香饽饽, 受到当地领导的关心和重用。宁夏民风 淳朴, 看人看实际, 并不从某种教条出发, 这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所以他在宁夏一 干十三年, 尽管物质条件非常艰苦, 还必须经常背起药箱下乡送医上门, 实际上跟 赤脚医生差不多。但他觉得在这个把人当成人的环境里, 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或 许比物质条件更为重要。 三年后, 卫生院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一下子涌进来七 八十个医务人员。原来, 全国的医疗部门为落实毛泽东“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 到农村去”的“六二六”讲话精神, 把城市里的很多医疗干部下放到农村, 包括把 一些医科大学也下放到农村去了。安排在李道稔所在单位的数十人, 是天津医学院 附属医院的医务人员( 因那个学院整体下放了) 。 令他感到高兴的是, 这些人中有两位知名的外科教授, 他就抓住机会认真向他 们学习, 几年下来, 获益不浅, 比读研究生还要过瘾。李道稔至今还认为, 老天爷 对自己还真是不薄呢! 西北地区的生活条件毕竟较差,1974 年他患了肝炎。粉碎 “四人帮”后的1981年, 组织上为解决他夫妇分居问题, 把他调到江苏, 后来又回 上海。现在, 他已当上外公了, 职务是上海第八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 还是徐汇区 的政协委员。 讲到逆境对一个人成长过程的影响时, 笔者曾问道稔先生: “李鸿 章去世已经一百多年了, 这一百多年来, 你们这些‘大卖国贼’的后代, 看来十之 八九都在逆境中生活, 然而为什么目前这一代人, 一个个又都成就显著? ” 李道 稔说: “逆境固然是坏事, 但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好事, 它会刺激你奋发,逼得你 抗争。逆境有时候是一位导师, 有时甚至还是一种财富, 是一种花钱都买不来的财 富。 一个有了苦难经历的人, 才会懂得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责任, 也才会明白什么 是真善美。当你处在社会的最底层的时候, 才可能看清社会的众生相, 才能真正明 白, 我们这个农业大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谈到家庭教育时, 他还讲了一个 故事。他说: “我在家是老小, 小时候非常调皮, 读书不好好读, 考试下来总是‘ 开红灯’, 而家里规矩很严, 考不及格就要挨打、罚跪。罚跪次数多了, 我一个叔 叔可怜我, 跑来帮我解围。他悄悄教我一个‘屡败屡战’的办法。下次再挨打时, 我就大声争辩: ‘我虽然是屡战屡败, 但我还在屡败屡战呀! ’此招果真灵验, 父 亲看我讲得很认真, 从此不打我了。原来这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一句口头禅。当年 李鸿章打太平天国, 屡战屡败, 在向清廷汇报军情时, 他巧妙地颠倒了一个词汇, 把‘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 这样就把淮军在困厄面前的精神气概给突出出 来了。后来家族中取其意而用之, 常以‘屡败屡战’相勉, 几成传统。” 如此说 来, “屡败屡战”, 或许是李氏家族文化的一条根。 “白浪哥”小生李道洪 几年前, 一部《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电视剧在上海滩风靡一时, 剧中缠绵的故 事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剧中那位唱着“钻石钻石亮晶晶”的白浪哥, 以其独特 的形象和精湛的演技, 成为上海滩追星族的又一个新目标。他就是李家老六房的后 代、李慧龙的小儿子李道洪。 李道洪从小生活在一个开放的、海派的、具有浓厚的外交官气息的家庭, 祖上 三代都有在海外工作和生活的经历, 还是晚清豪门大户中, 跨越湘、淮两个集团的 双料的官宦家庭。 他的曾祖父是李昭庆的二儿子李经榘, 曾祖母是中国首任驻英 公使郭嵩焘的二女儿; 祖父李国栋是晚清驻奥地利使馆二等参赞, 祖母是李鸿章的 外甥张士瑜的女儿张继昭。父亲李慧龙(1897 —1979, 即李家骧, 字慧龙)少年时 代随父母住在大清驻奥地利公使馆内, 稍长在奥国念书, 毕业于奥地利米尔大学, 逐渐精通了英、法、德国好几国文字, 后来是个活跃的社会活动家。 在这几代人中, 最具文人气息的是他的祖父李国栋。李国栋在出国前就已考中 了举人, 外放奥国后是位称职的外交官。他不仅处理日常行政事务, 还对奥地利的 历史和现状作过深入的研究, 翻译和撰写了不少著作, 如《奥国近代沿革历史》、 《奥国财政窥豹集》、《洪荒鸟兽记》、《奥国武学》、《奥国马队规划》;他古 文基础也好, 著有《薇香诗草》、《说腴手谈随录》等, 是个学贯中西的知识型的 官员。 李道洪的父亲李慧龙受海派家庭的影响, 喜欢博览群书, 关心时事政治。 多年驻外使馆的生活, 耳闻目染, 不仅熟悉了西方的礼貌礼节和风俗习惯, 对使馆 工作的一般行文过程也略知一二, 按说是个难得的外交人才。 可是李慧龙时运不济, 民国后其父亲的外交生涯结束了, 他的外交生涯还没起 步呢, 就随之结束了。回国后他只能在乱世中随波逐流, 当过南北议和时的洋文秘 书, 也当过芜湖关监督, 兼安徽交涉公署秘书, 禁烟局局长, 抗战中还被硬拉去出 任芜湖商会会长……可是这些差事都没干长, 可能他性情太直爽, 并不是个干政治 的料, 容易得罪人, 被人家一拨拉就下去了。后来他索性从商, 办洋行, 与人合资 开饭店, 在芜湖有精精制冰厂和慧记洋行, 在上海有“五芳斋”酒家, 不多年也拆 股了, 看来经商也并非他的特长。抗战胜利后由于他对抗国民党军队勒饷, 遭到毒 打, 只好逃往香港。 在香港还是他的外语功夫救了他。他似乎还是与外交部门有 缘———在香港的德国领事馆得知他会几国文字, 而且还是李家的后代, 就高薪聘 他当翻译和秘书, 这样一来, 他没有在中国驻外机构里当外交官, 却在外国驻中国 的领事馆里任职了。 数年后, 一家德国财团到香港考察, 他当翻译, 德国人看他情况很熟, 待人也 很热情, 于是聘他当香港总代理、总经理, 从而走上了对外贸易的经商之路。 其 实, 李慧龙的经商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骨子里关心的仍是政治和外交, 他有很多 藏书, 几乎全是有关政治、历史和外交内容的。 这样一个以政治和外交为基调的 家庭环境, 对李道洪来说, 所接触的知识简直就是“五方杂处”式的知识。很奇怪 ,他本能地关心政治、历史和外交,喜欢看历史书, 十分乐意在故纸堆里探寻历史上 的一些迷案, 而命运却让他成了一个影视明星。 眼下, 他已有了三十四年的从影 资历了。 他从十六岁就被一个电视台的导演“相中”, 中学还没读完, 就以半工半读的 形式加盟了香港丽的电视台, 一方面主持节目, 同时接受电视台编导和演员的基本 训练。1969年拍摄的电影《钞票与我》是他“触电”的开始。1975年加入香港翡翠 电视台, 主演了《狂潮》和《网中人》等电视剧。 1982年成为台湾中华电视台制作人、台湾电视公司制作人。1987年回港加入亚 洲电视台, 主持晚间节目“活色生香”。这个节目连续六年成为当时段的收视率冠 军。 进入90年代后, 李道洪的行情更是看涨。1994年国庆节期间, 他担任了香港 七家电视台国庆联播晚会的节目主持人。这一年, 他还在一百多集的电视连续剧《 包青天》中饰演宋仁宗, 使他在古装戏中又占据了一块高地。 1995年, 电视剧《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播映, 他以白面小生“白浪”征服了海 峡两岸的广大青年观众。大概是他太出色了, 各方的朋友都来拉他入股投资, 于是 ,从1997 年起, 他又“插足”了商贸、房地产、影视媒体制作、社会慈善、充当爱 心大使等等领域。如今, 他已拍摄了千余集电视剧, 包括《包青天》、《上海风云 》、《国际刑警1997》、《狂潮》、《千王之王重现江湖》等等。问到最喜欢自己 塑造的哪个角色时他表示, 还是最得意《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里的白浪哥。这也许 是因为已经被观众认可并牢记的角色, 更能代表演员的成功吧。 回忆演艺生涯, 他说: “1979年拍摄的电视剧《网中人》, 是我演艺事业的转折点。这是我最成功 的一部戏。”这部长达八十一集的电视剧使他迅速走红, “当时我比周润发还红, ” 他调侃道, “当年很红的还有秦汉, 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比F4差。”看看他年轻时候 的照片, 果真是俊朗不凡, 英气逼人, 按照现在的说法, 就是“酷得没话说”。 问他为什么对历史剧那么倾心, 对《包青天》中仁宗皇帝的性格把握那么准时 ,他说:“我特别喜欢中国文化。虽然我大学专业是学理工的, 但是我很喜欢中国历 史。小时候有很多疑惑, 长大后自己去找书看, 越看越爱, 因此对历史文化潜心研 究过。”他承认, 家庭对他这方面的影响很大, 他对历史文化的兴趣很大部分是在 父亲有意无意的引领下养成的。如今很多艺人都向国外移民, 而他却往内地发展。 目前他大部分事业已经从香港转移到上海, 一家三口现已在上海西区落户。 独特 的家世背景, 使他的性格中铸有一种使命性的深沉, 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 演历史人物就像是回到了历史中的家园———他对中国历史太熟悉了, 家族的气韵 奠定了他的人生底色。 2003年年底在上海兰心大剧院上演的舞台剧《疑云阵阵》里, 李道洪扮演高探 长。“这是我演的第一部舞台剧, ”他说, “我们大胆地尝试了一种全新的探案手 法, 破案人员不再像以往我们看到的公安那样英气勃发、神气十足, 而是有些委琐、 有点傻傻的探长, 事实上他是真正的智者, 大智若愚。这种手法模仿了上世纪70年 代美国的一部戏《神秘之夜》, 而后这类手法运用得十分典型的就是日本拍摄的《 古田任三郎探长》。” 展望未来, 李道洪眉眼中洋溢着自豪与憧憬。经验的积累 和娇妻、爱子组成的幸福家庭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年过半百的演员是人生第二个黄 金段, 他“杀回”上海滩, 已经昭示了一个新的巅峰的到来。 风尘仆仆的白浪哥 ,正在融入新的角色。 话又说回来, 李家人想搞纯艺术, 想摆脱政治的干系也是不 大容易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政治就会找上门来, 谁让你的血管里流着李家的血呢?1996 年, 李道洪成了李氏家族中的又一位政协委员, 不过不是在上海, 而是在老家, 是 李家惟一的一个安徽省政协委员。所以到现在, 他老是在念记着, 该为家乡做点什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