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含烟 迷离含芯丝方吐 恍惚带羞花著露 红墙金瓦。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神仙一样的人们不一定知道世间百姓的清贫和 疾苦。拓跋氏虽然不是正宗中原汉人,可终究是这块土地上的皇权贵族。皇宫和市 井并不遥远,皇族和百姓却天壤之别。皇上想的是啥?重视的是啥?百姓想的是啥? 重视的是啥?不可同一而论。皇族们想的是自己的利益高于一切,是自己占有的权 威和势力。天是他们的天,地是他们的地;他们让谁卧着,谁就不能盘着;要是不 听话,自有残酷等待着。他们不想知道平头百姓心里在想什么,只想知道平头百姓 们能听到什么;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领地之中的全部平民百姓,更不用说天下百姓 的命运如何了。 北魏孝文帝太和11年公元487 年8 月的一天夜里,在渭河以北。泾水之滨的安 定郡临泾城中,宁静的黑夜突然被一阵强烈的。嘶嗥的狗叫声扰乱。紧接着,几乎 全城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居民们不知道这样的黑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默默地祈求着上天别把灾难降临 到自己的茅草房中。也有胆子大一点的人偷偷地隔着破门缝向外看,观察着事态的 发展……。 渐渐的,人们发现是城东北部,北魏世袭武始伯胡国珍府宅方向发生了激烈的 打斗,从那边传来了让人撕裂心肺的喊叫。 这里距北方的蠕蠕国不远,有些蠕蠕人为了自己的幸福会突然南下,来这里杀 人劫货。他们生存质量的提高,总是以破坏大魏国的安定局势为代价的。 这天晚上,真的是一些蠕蠕人乘夜打劫,想要抢劫官宦人家胡国珍的财产。他 们前几天就越过黄河,躲在城外观察了好几天。夏夜的天气变幻莫测,这伙贼人乘 着浓云敝月之时,在人们开始进入梦乡的时候翻越府墙实施抢劫。 府宅的看家狗首先给主人报了警,胡国珍急忙穿衣操枪,聚合众人。不容分说 的功夫,已有三四个家人被杀。生死之间,众家人和盗匪撕杀在了一起。 胡国珍本是行武出身,家人中不论男女,自然都是习惯了打打杀杀的,这样的 事情是经历过的。可是这次不同,蠕蠕人来得太多,又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北方军 兵。他们有围打男人的,有进入后宅的,有专门搬东西的,分工十分明确。 很快,胡国珍的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刚刚从京城投奔来的。姓郑的远房亲戚。两 人武艺高超,众蠕蠕人也近他们不得,可是两个人左冲右杀就是冲不出蠕蠕人的围 困之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胡国珍示意两人边打边向内庭 转去,他是要去救自己的妻子。 打到内宅,看到的也是满庭血腥和凶凶杀气的盗匪。正在两人只有招架之功没 有还手之力的时候,那些蠕蠕人却一声呼哨,呼的一下子撤走了。 胡国珍来不及顾全其它事情,急急忙忙各处寻找妻子,始终不见踪影。里里外 外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流水般的血迹;再看家中器物,哪还有个保全的?不但 贵重物品全都不见了踪迹,就是一般器物也被糟蹋得破破烂烂。 这时,安定府派来的援兵也到了。太守很同情胡国珍家的遭遇,一声令下,众 兵卒把府中内外清理一番,掩埋掉这些肮脏的。可怜的,混身血迹。肢体残缺的尸 体。胡国珍无瑕与太守寒暄,像无头苍蝇四处忙碌。太守也很理解他此时的境遇, 不去烦他,自是带领兵卒并不告辞地回去了。 当时,胡国珍并没有一刻的消停,他一直翻这。找那地搜寻着妻子皇甫氏,最 终在后院的柴草堆里找到了狼狈不堪。吓得昏死过去的妻子。他与郑家亲戚把怀孕 的皇甫氏抬进屋里,放在空空的床上。胡国珍在零乱的地上找了一粒药丸塞进妻子 嘴里,又舀来些凉水给她灌进去,好不容易才算唤醒了妻子。 妻子皇甫氏本来就要临盆,又经这阵折腾,受不得骇人的惊吓。醒来之后竟然 觉得下腹疼痛难忍,一注血水从下身涌出,染红了裤腿和身下的床铺。站在一旁的 郑家亲戚以为她要小产,连忙出去寻找产婆。这里,皇甫氏哪能忍耐得住剧烈的疼 痛,在混乱的破烂堆里生下一个女儿。 此女出生时,正是夜半时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突然间皓月当空, 繁星闪烁。渐渐地从高远之处传来乐曲声歌,仿佛有无数马蹄和人声悠悠然飘进室 内,随后女婴便呱呱坠地。但见小女孩眉发分明,哭声响亮,特别是她的皮肤光润 晶莹,习习泛出红光,反衬得屋室中的烛光微弱惨白。 身边正不知所措的胡国珍好像看到女孩身旁有些彩旗绫盖之类的影像,不由得 连声惊呼神奇,叹息不已。 直到产婆进来,也依稀眼见着半空中一些恍恍惚惚的景象,竟张着嘴看得呆了。 胡国珍连叫她几声,才从梦一般境地中醒来,忙不叠地奔向床前照看孕妇,又细心 地看了看小女孩。心中终不免引起著多狐疑,说不清那些眼前晃现的怪异现象是什 么。 当时,北魏有一个术士名叫赵胡,因通晓相术易经和天文地理,是个很有名望 的人。说来也是巧合,这产婆偏是赵胡之妻,回去一说如此这般,赵胡记在心里。 寻着小女百日那天,有意来到胡府,目的是要看一看这个神奇的小女孩。 偏是胡国珍也正想让他给算一卦,两人见面不谋而合。赵胡进到胡府家中,胡 国珍令人抱出小女,让赵胡为女儿看相。 赵胡推算了半天,把她的生辰八字看了又看,再看看小女孩的面相后,把胡国 珍拉到外屋,单独对他说:“贤女有大贵之表,方为天地之母,生是世人之主。” 胡国珍莫名其妙地问:“寻常之女,岂能如君所言?” “此女生时是丁卯年。己酉月。乙巳日。癸亥时,天干。地支皆为阴,女人为 阴。合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又有明月当头,是为阴正,乃天生女主之像。 以此推算,日后必有大贵,定在万人之上,当为一国之母。所行事业可上仰天地, 下撑庶民,受万众崇敬。只是阴重无阳,时逢主国大业,偏遇盗贼侵宅,血腥之中 诞生,恐怕……” 赵胡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 胡国珍急着想听,便接着问:“请先生讲个明白,也让在下心中有数。” 赵胡慢悠悠说:“福星大,灾星也大,恐怕不得善终。” 胡国珍紧接着说:“不求大富,但求平安。可否破掉灾星,让小女无恙?请先 生给指个路子。” “星月罩身是天意,人不能破。切记,今天所说之事决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赵胡说完,不再理会胡国珍,也不再见众人,又进屋看了看小女孩后返身走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对着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居于高,乱留叉,失正气, 终荣幸。” 胡国珍上前问赵胡说:“此话又当何讲?” 赵胡不理胡国珍,信口说道:“此女易生,此女难生。” 胡国珍对这些话不甚明了,心中产生一片狐疑,想着赵胡的话,又喜又怕又说 不出口。他只能一再地嘱咐众人,好好地抚养小女,凡女儿之事一律由他亲自过问 才行。众人都以为他是出于爱女心切,才这样安排的,更没有谁在意这个小女孩今 后的兴衰之事。后因北方蠕蠕国兴兵侵犯北魏,越境犯边。胡国珍奉旨带兵戍边, 一去两年,女儿的事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胡女长到五岁时,便已显出秀色殊丽,姿容不俗。更兼聪明绝顶,具有柔性之 刚,纯金之韧,又十分会哄人,喜得胡国珍夫妻二人常常抱不舍手。 这渭。泾。洛水之间的土地上,曾是炎黄二帝的发源地,本来就神奇辈出,看 胡女那秀丽的眉目极像画中黄帝身边的御女形象,母亲偏又姓皇甫氏,所以有些使 女家人常戏称她为皇女。人们叫她,她也答应,好像她本来就叫皇女一样。 有时丫环玩笑对她作朝拜的礼节,她会自然地做出高昂身姿摆一摆手,或说: “免了吧”,逗得大家开心。一次,她看着乳母怀中抱着的小妹妹十分可爱,对着 小女孩发了好长一阵子呆,然后跑到母亲皇甫氏跟前问:“小妹真好玩,是从哪儿 来的?” 皇甫氏正在房中纺线,见女儿来问,便戏称说:“是捡来的。” 女儿又求母亲说:“在哪儿捡的?再捡一个呗。” “娘没功夫。” “那我去捡。” “小孩子看不到,只有大人才能捡到。” “大人和小孩有啥不一样?” 问得皇甫氏答不上来,只好告诉她:“小孩子都是娘生的。” “怎么生的?”胡女还是不放松地问。 皇甫氏说:“你大了以后就知道了,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事。” “小孩子为啥不准问?” “这是大人的事。” “咋不让小孩知道?”胡女反倒要问个究竟。 皇甫氏不耐烦地说:“是坏事,小孩子不准学坏。” 这一下,胡女反倒抓住了理,继续问道:“是娘做坏事,才生小妹妹吗?” “小孩子不准乱说话!”皇甫氏红着脸,立起眼睛说她。引得旁边陪着做活的 丫环们抿起嘴偷偷地笑。 胡女还是不放松地说:“娘多做点坏事,多有些小妹妹。” 皇甫氏只好闭口不言,召唤小丫环带胡女去外面玩。 小丫环是刚刚买来的,只比胡女大二三岁,两个人个头差不多,也很投缘。管 家胡妈看不上这个小丫环,常对着皇甫氏叨咕:“这么点的小孩买来干啥,除了吃 饭,一点活都不能干。” 皇甫氏听多了,就对她说:“别指望她干活,让她陪着小姐玩就行了。” 胡妈说:“花了那么多钱,就为让她来玩?” 皇甫氏说:“这孩子太可怜,再说,也是为了让她有口饭吃。” 小丫环愿意和胡女在一起,她会像小姐姐一样照看胡小姐。小丫环告诉她: “我家还有个才一岁的小弟弟,比你小多了,可好玩了。” 胡女说:“你快回去,把他带来,咱们一起玩好吗?” 小丫环摇了摇头,把嘴紧紧地闭上不说话,眼睛里忽闪着大大的泪珠。 正说着,胡妈气虎虎地走过来,对着小丫环喊:“你这没教养的小崽子,这么 糟蹋天物,是要受报应的。”说着,一手揪住小丫环的耳朵,另一手照着她的屁股 打了起来,小丫环痛得哇哇哭着求饶。 小姐见丫环受委屈,上前抱住管家胡妈的胳膊,使劲地拉她的手。胡妈不理小 姐,告诉她说:“这是为她好,让她知道爱惜粮食”。 胡女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急得没了办法,抱着胡妈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胡 妈痛得撒开手,喊叫着说:“大小姐这是咋的了,我管教她还不是为了让她懂点事?” 这个“大小姐”不听她的解释,乘机拉起小丫环就走。 听着这边的哭喊声,皇甫氏带领一帮人赶了过来拦住了两个孩子。胡妈一边捂 着胳膊一边向皇甫氏告状说:“这小丫环从进来那天起就一直偷偷摸摸地,一到吃 饭时就像个饿死鬼。每次都是吃到中间,瞅着人不注意就拿着干粮跑出去。我还以 为她有事出去,哪想到她把好好的粮食都糟蹋了。” 说完,她拽着小丫环的衣服领,领着皇甫氏一帮人来到后院放杂物的棚子间。 从旮旯里翻出一个破布包,随手甩在地上,把一堆半半咯咯的干粮块子弄得一地。 小丫环心痛得一下子扑了过去,又扑地一下子跪起来,眼泪哗哗的盯着皇甫氏,吓 得混身直打哆嗦,向着皇甫氏磕头说:“太太……饶命,再也不敢了……” 胡妈上前照着她的屁股打了起来说:“这粮食都是老天爷给人活命的东西,你 这么糟蹋不怕天打雷劈吗?” 皇甫氏也生气地说:“你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咋这么不心疼粮食?” 小丫环吓得直叩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鲜血还在求饶。胡女不知如何是好,站 在一边“哇”地一声也陪着她哭了起来。 皇甫氏的心也软了下来,再看不下眼去,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小的身体说:“行 了,别这样了,下次再不准糟蹋东西了。” 胡女见母亲这般说,忙上前拉起小丫环问:“打坏没有?” 皇甫氏缓和了声调问小丫环:“你是种田人家出来的人,知道这吃的东西来得 不易,家中缺的就是粮食,为什么不可惜这么多吃的东西?” 小丫环噎住了哭泣,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小弟从没吃过干粮,我妈他 们快饿死了,……是我自己省下来的。” 胡妈说:“你能省什么,你哪天不是吃得饱饱的? 小丫环说:“我没吃多……” 胡女上前拉住小丫环的手,问她:“是留着给你小弟?” 小丫环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了看皇甫氏。 皇甫氏差点落下泪来,咽了两次喉咙才说道:“卖你的钱还够他们吃些日子, 以后我会帮他们,不用你管这些事了,好好在府里陪小姐吧。”她对着两个小女孩 挥了挥手,直直地看了小丫环好一阵子。 一天,胡女看小丫环整天忙碌不休地被管家支使,要干很多活,便问她:“你 想家不?怎么不回去?” 小丫环不说话,流着泪发呆。胡女对她说:“别哭了”,又说:“我让娘送你 回家吧”,说着便要去找娘。 小丫环忙拉住她说:“我不回去,这里好。我回去了,家里还多一个吃饭的。” 乳母走过来对胡女说:“傻孩子,这些事不是你管得了的。她和你不同,你生 来就是享福的,她生来就是干活的,都是前生修来的,咱们凡人谁也改不了。” 胡女问:“啥人能改?” “那得找阎王爷,请阎王给她重批个字。” 为这事,胡女特意去了好多个寺庙去找阎王,对着那些泥像说了很多话,求了 很多情,也没有得到阎王爷的回答。有时夜间起来,让丫环和她一起烧香求阎王, 也不管用。于是她又来找乳母问:“我找了那么多阎王,咋不管用?” 乳母哄她说:“阎王不管这些小事,你不是皇女吗?这样的小事你管就行了。” “我咋管?” “你给批个字就行。”乳母说完,做其它的事去了。 胡女却当成了真事,认真捉摸起来。第二天,她跑到书房,拿起笔在一条白绢 上勾勾巴巴地写满了笔笔划划。正在她得意之时,赶上皇甫氏走来,母亲问她: “你在这里捣的什么乱?” 胡女自我得意地说:“是天书,让小丫环不再干活。” 说完又求皇甫氏,不让别人管制丫环,让丫环整天跟着她。皇甫氏不理睬她, 她便几次三番地去求母亲。磨得皇甫氏耐不住性子,终于把小丫环专门配给了她。 胡女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诉丫环:“以后你只跟着我就行了。” 从此,小丫环真的跟着她,很少再干那些苦脏累的活计,管家也不再管她了。 一日,胡国珍闲来无事,对皇甫氏说:“女儿聪明灵利,不要让她跟着家中粗 人学坏。我打算给她聘个先生在家中教她习文练武,你看如何?” 皇甫氏说:“正该这样,只是所聘之人也要知道根底,又有真本事才好。” 胡国珍道:“我要聘的人叫栾云,原是南方宋朝皇上的弟弟。丹阳王刘昶的舍 人。曾为宋皇献计除掉萧鸾,可是刘家皇帝哪有什么眼力?不久萧鸾篡夺了刘宋的 江山改为齐朝。他在南边占不住脚,跟着刘昶投奔到我朝,皇上封刘昶为宋王,这 栾云跟着刘昶也在彭城落下脚。后因宋王病故,他不满我朝官员对他们南来之人的 羞辱,发誓再不为官,才流落到我们这个地方。这人十分了得,不但精通箭法。武 艺高强,还颇晓诗书,真是难得的全才。他因家室都在南方,无处定居,至今已经 流落到临泾两年有余,专靠开馆教学为生。” “既是这样,就让他在我家外院安顿,每日在家里教练女儿吧。” 夫妻两人商量完,自去办理各人的事。皇甫氏直去后院,到女儿住的阁楼安排 女儿读书之事。胡国珍想着女儿太小,独自学习恐怕坐不住,又安排亲戚家的一个 孩子来陪女儿读书。 这陪读的是个男孩,叫郑俨,年仅八岁,长女儿两岁,生得秀美聪慧,十分惹 人喜爱。郑俨的祖父辈有人曾在朝中做大官,后获罪贬官。他父亲怕朝中有人报负 受到牵连,举家投奔胡府充当一名记室参军。就是上次大难之中仅剩下的那个人, 因此两家来往十分密切。胡国珍很是看好郑俨这孩子,时常带到家中来玩耍。因郑 俨和胡女是表兄妹关系,所以平时来往两小无猜,很是亲切,两家大人看着也都高 兴。 自从栾云当了教师,两个孩子学习十分用心,长进都很快。特别是胡女,不论 学文还是习武,一点就破,一看就会,还很爱提问题,爱显示自己。郑俨却因寄读 在胡家,处处小心,事事忍让着胡女,总是看着胡女的眼色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 反倒显得呆板些。每当老师提出问题,郑俨常常不敢先答,有了问题也不敢提问, 胡女常叫他傻子。两人在一起时,胡女虽不以主家而凌越在上,却也让人看出小小 的胡女为主,高大的男孩郑俨为辅的架式来。时间长了,胡女自己也看出些眉目来。 有时栾云在讲习的时候提出问题来,胡女有意不答,偏偏站在一旁,两眼看着郑俨, 意思让他先答。郑俨不敢抢先,憋得脸色通红,她却趁他发呆的时候,一鼓作气回 答得圆圆满满,然后用手点着郑俨的脑袋说:“傻子。” 公元494 年,北魏开始把国都从原先的平城现大同市迁往洛阳,乘势改革了旧 的国家制度,弃北方习俗,改鲜卑官制。法律。礼仪。典章为汉制。学习并沿袭汉 人风尚,使用中原语言和文字,穿汉族服饰,改北蛮姓氏为中原姓氏。朝庭皇族原 本姓拓跋氏,改为元姓。以下主要的大姓,如:丘穆陵氏改姓穆氏,步六孤氏改姓 陆氏,贺赖氏改姓贺氏,独孤氏改姓刘氏,贺楼氏改姓楼氏,勿忸于氏改姓于氏, 纥奚氏改姓嵇氏,尉迟氏改姓尉氏等。使这八姓贵族的社会地位,与汉族北方的最 高门第崔。卢。李。郑四姓相当。 虽然有些遗老遗少为此争议不休,却也给那些南方过来的人,特别是那些南方 文士出身的人充分发挥自己专长,带来了最好的机会。栾云本是一身高技,按理说 应借此机会显显身手,可是世事并非如人所想。虽然也曾有人看重他,寻他出来做 官,无奈那些欺生。排外的陋风俗气真的让栾云伤透了心,他便一心地隐居下来。 胡女在学习方面历来很主动,随着年龄的增长,除枪棒武艺不如郑俨外,她的 文学和箭术特别长进,远远超过了郑俨和所有的人。 秋季的一天,从拂晓开始便阴雨绵绵,早饭后不但没停反倒变成了大雨。胡女 打着伞从后院早早来到前院侧厅的学堂里,等候郑俨来上课。栾云就住在学堂的侧 屋,自是过来边看书边等待学生。过了一会不见郑俨来,他估计是因雨大路远不能 上课了,便与胡女商量,为她讲《敕勒歌》这首诗。 栾云讲:“在我朝北方,蠕蠕国的西边有个高车国。高车人属于我们中国称之 谓古赤狄的人种,当初曾号为狄历,北方人都称他们叫敕勒。他们本是匈奴人后裔, 其语言。习俗都与匈奴人相同。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叫做敕勒川,所以歌中的敕勒川 就在我们的西北。这里的敕勒。铁勒。疏勒等等都是这一带北方民族的称谓,其勒 音也是北方民族习惯的发音和称呼。” 胡女问:“这个敕字,是不是与勅字相同,它们与剌同旁不同义。且发音相远, 与刺同音而不同旁?” 栾云说:“正是,此四字之不同,在于前三字同为从束字,后一字从朿字。而 敕与勅在于文与力之别;与剌有刀剑之差,与刺虽然发音相同,且都源于束缚。使 动之义,但所用之处不同,决不能相混淆。敕为天子诏令,上天之赐也;勅则为劳 也。诫也,剌则为暴戾无亲;而刺则不与它们相同,是使用利器的杀伤行为。前两 字都要严格与后两字相区别。刺与剌字都是用刀,非文,更非力也,是用在暴力之 处。” 胡女说:“敕勒歌本是北方人的歌,又是我们把他们称为敕勒的,所以用汉语 解译,便译作敕字。这里面,原来是有这么深远意义呀?” 栾云说:“正对,敕勒歌原是按匈奴的语言来唱的,后来咱们又用鲜卑语唱, 现在之词是从匈奴语翻译成鲜卑语以后,再翻译成汉语的。仅仅翻译出二十七个汉 字:”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便写出了天高地阔。生机盎然的北国繁茂景象。就像改制以后的魏朝大国,必将 气象一新,国运亨通。”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嘴,过一会,又叹息地说:“南朝堕落,人心险诈,自萧 氏篡位以后,连年兵戈,已经是国运衰亡,不久于世间了。但愿我朝学习中原风俗, 更改旧制,不落俗套。” 胡女插言道:“先生之言极是,不过我还是认为这首诗歌应该从另一个方面理 解,就是:天苍苍,野茫茫,只有风吹草低的时候才能见到牛羊;这是野草过分茂 盛,难免有凄凉之感。使人感到深山旷野。人烟罕至,说明北方虽然强盛,但环境 也实在艰难。蛮荒之景到处都是,令人心中很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栾云听后,感到这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实在难得。对她点头说道: “言之有理,试说下去。” 胡女问:“现在,我们朝庭也是很不容易的,南方是强劲大国,北方是蛮横列 夷,虽有百万雄兵居于中原厚土之上,也难于立足在刀剑之间。我真看不出我们的 国家有什么优势的地方,要是依先生见解,您看南北比较,究竟哪边更好些?” 栾云说:“千百年来,在华夏沃土之上频动刀兵,各方强权东征西战,南伐北 讨。弄得好好一个神州江山,今天这里是你的,明天那里是我的。不管是东南西北, 到处匪寇流窜,百姓逃亡。现在的神州大地何处可以安居乐业?哪里能有盛世升平? 虽然南北互相抵毁,但黎民之中已经是南北相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再是哪 一个王家独掌天下了。当然,天下百姓今天这里,明天那里,走到哪里都不得聊生。 使得昂昂大国支离破碎,现在比较,南北国度只能是半斤八两,无所为高低。至于 市井之中互相抵毁的南蛮。北虏。东夷。西戎,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喧泄空虚罢 了。国家破碎,受苦受难的总是黎民百姓,作威作福的还是公卿王孙。依我所见, 同是炎黄子孙,本该共享天福,不该相互绞杀。只应言及中华,不该明分南北。” 胡女又问:“国家大略何为重,何为先?” 栾云说:“依你十几岁的年龄,提出如此问题也实在是难得的。依我愚见,所 谓重者,当然是古训民为重;所谓先者却不尽然,要因时。因事。因地而言。对外 要强边绥境,能战则战,不战则和,以免生灵涂炭。对内则以民为本,急则施威, 缓则施恩,民在教化,不用强权,使之安居乐业,国家才能安定。” 女孩点头默思,栾云暗想:这孩子的面像端方清秀,举止大气,不思民家女孩 之俗事,却常想国家大事。若要生在京都里,必是宫中主阁,只可惜了她生在这荒 土僻壤之中,今后必是有些缺憾的。 转瞬之间,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又一番天和景明的气象。一个夏初的晌午,栾 云看看天色很好,又不炎热,两个孩子学习都十分用功,便对他们说:“看你们十 分辛苦,今天就放你们半天假,我带你们出去看看田野风光。” 两个学子听得此说,乐得蹦了起来,一溜烟地跟着栾云出了胡家大宅院,向田 间奔去。 师徒三人转过了一排林阴树的道路,出了城镇,进入他们日思夜想的大自然怀 抱。栾云独自在前面走,两个孩子在后面无忧无虑的跟着玩,他们有时跑来跑去, 有时又到路旁采集花草,感到十分惬意。 突然,从后面的小树林中窜出十多个手持刀枪的黑衣人直奔栾云冲去,其中一 个领头的高大汉子对栾云说:“我们找你多年,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识相的束手就 擒,顺顺当当地跟我们回南方,不识相的就拿命来。” 栾云并不答话,双手把两个学生推开,迎着众黑衣人站在大路中间。那些人见 他这般摸样,便呼的一下围了上来。幸好栾云出来时身佩长剑,早有防身准备,不 然必被暗算。——顿时,剑影飞闪,刀光横抡,平静的山野变成了战场,十多个人 把栾云围在其中杀了起来。 小姐和郑俨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没见过这种阵式, 想上前帮老师一把,却被栾云一声喝住,让他们两人速速回府。可是他们岂能在这 时丢下老师不管?他们想冲上前去,苦于手中没有兵器,正在捉摸之间……。只见 郑俨猛地跳起来,凭着他的功夫向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冲了过去,从背后把那人一脚 踹倒。他这一出手不打紧,原先打栾云的一个主攻手,那个凶猛的高大汉子转过身 来举着双刀向他们两个杀了过来。郑俨见那人离胡女很近,忙一把将胡女推到旁边, 自己挺身而出迎住了那个高大的黑衣人。郑俨不是那人对手,除了躲闪之外没有回 手余地。胡女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仍不是对手。郑俨忙向胡女叫道:“小姐快回去 找人”,想把她支开免遭不测。胡女岂能放下这里的生死之斗?她想利用轻功从上 方袭击对手,先解脱郑俨的危险。那汉子却不吃这一手,双刀在头上飞转,脚下却 横扫着郑俨。眼见着胡女危在毫发之间,郑俨加大了动作,身体横飞冲向那汉子心 口要害处。胡女乘这一舜间躲开飞刀,突然间郑俨被那人踢翻在地,脸上出了一大 片血印,嘴角也在流血。那人凶狠狠地正要举刀向郑俨砍去的紧要关头,胡女急中 生智,一脚踢出一块石头,不偏不依正好打在那人的脸上,把那粗劣的嘴脸都打歪 了。那人嗥叫一声,丢掉双刀两手捂脸蹲下身。郑俨忙从地上爬起来,飞身旋腿狠 狠地一脚正中那人受伤的脸,将他踢倒在地,接着他和胡女一起从地上捡石块远远 地击打那些人。 栾云因去了一个最大的敌手,又有飞石相帮,也越战越勇,一把飞剑舞得像闪 电般的游龙让人眼花缭乱,接联着砍翻了两三个黑衣人。剩下的贼人终于抵挡不住, 落慌而逃。 栾云并不追赶,也不理会在地上躺着。连声呻吟的伤者,拉着两个孩子,从他 们身上迈过去,径回家去。 栾云对他们两人说:“这些南齐的人是想把刘宋的人赶尽杀绝,他们不会让我 们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的。但这些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不可介入其中。” 两个学生虽然莫明其妙,却也不敢再往下问,只好应声点头附合而已。事后他 们俩人才在教师的口中得知,这样的事栾云已经遇到过多次。还告诉他们说:“世 间就是这样充满了杀机,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除掉。要想好好地活着,必须多用心 思,多学技艺,时刻都要记住这个道理。” 景明三年公元502 年,栾云在胡家讲学已经有十来年了。这年四月,南方齐庭 又被篡政,改为梁朝,齐皇的兄弟萧宝寅逃来北魏,带过很多南方的消息。栾云一 来心情又有振荡,二来感到胡家女儿日益长进,觉得凭自己满腹经文和武艺难以胜 任神童之师,更不可为几两白银贻误人家子女。其实,他不想继续在胡家呆下去, 除对官宦人家没有好看法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本来就看不贯北朝一些貌似正 统的势利小人之外,主要的是南朝那些篡权夺位,曾多次追杀过他们,今又下野的 萧氏皇亲国戚们有很多人也逃来北朝,也将同南宋刘氏皇亲们一样得到同一个朝庭 的重用。他觉得和这些人在一起共事,心里不平衡。更主要的还有一层意思,那就 是,他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能不能回到南方看看久别的亲人。于是他便主动向胡 国珍提出辞职告退,表示要离开这里换换环境,不愿再听闻俗言政事。同时他还多 次叮嘱胡家上下老小说:“贵家小姐非同凡女,今后必有发达。我们北方国度不同 于南方,那边男女有别分得太清,而我们这边女孩家也常有做大事的。先太皇冯太 后在朝执政多年,是大魏朝女杰的榜样。你家女孩若在京城,必是个大材。一定要 找高人辅导,切莫把她贻误了。” 胡国珍虽知栾云这样的先生很难再找到,所说的话也都在理上。但也感到他时 常评议朝政,终究不是女孩家的功课。觉得像咱们这样平常人家的女孩,能有什么 大发展?莫不如让女儿安心家务,过个平平安安的日子。于是与栾云算清馆金,两 下分手。 胡女听到此信,心中甚是不忍,来找爹爹央求道:“先生多年辛苦,为孩儿操 尽心思。他在北国没有亲人,也无家室,这一走去向何方?还求老爷再加赏五十两 纹银,就算是孩儿对老师的一点孝敬。” 胡国珍对女儿说:“我已经厚厚地赏赐给他了。” “那是您老人家的意思,我的要求是女儿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思。” 胡国珍不好拂了女儿心意,只好听从。栾云临走的那天,胡家父女带着众人送 出十多里地,才洒泪相别。临别时胡女又嘱咐郑俨替她再送一程,为她表表心意。 自此以后,胡女每日在家自学自练,温习所学的文化知识和弓马箭术。后来, 胡国珍也曾请来过几个高手,可都是在不长时间就自愧不如学生,辞职退去。因再 也没有找到比栾云更好的教师,胡家便没有再请老师。 胡家夫妻对于女儿的学技教育问题并不在意,有时胡国珍自己为女儿讲些四书 五经或三纲五常之类的知识。可这都是些女儿十分熟悉。倒背如流的老套子,女儿 的一些问题,给他提出来,他也答不准确。 临泾的人才终究有限,他们胡家算是凤毛麟角了,再有就是郑俨算是个人才。 胡家因郑家人是自己的直系亲属,便时常让郑俨进府与胡国珍和女儿共同商讨问题, 论经比武,切磋技艺和学问。 胡家历来是这里的大户人家,十分重视门面,从不许家人做出任何有损于脸面 的事来,对女儿的管教岂能放松?自从送走栾云那一天起,父母对女儿的管教便越 来越严格。除有父母在场方可与些男子见面,其它时间只能在家中做些女工之类的 活计。要想自己一人私出大门,更是不可能的事。胡女有时还想像过去那样耍娇, 求爹娘给些自由,也再没有效果了。 胡国珍一再地对皇甫氏讲:“女儿已经长大,不能总是这样任性,虽然学得文 韬武略,终究是女孩不比男人,用不到什么地方,应该让她做些女孩子的事。” 皇甫氏也说:“我也这么想。前些天,她舅舅来提亲,女儿说自己还小,我也 就回绝了。她舅舅临走时,还特别提出女孩家要学做贤妻良母,三从四德是必不可 少的。” 胡国珍说:“对女孩来讲,女德最为重要,才能还在其次,女子无才更是德的 古训不能不借鉴。” 皇甫氏说:“女儿自幼福气极大,不知她将来能造化到什么地步。” 胡国珍说:“术士曾有奉承之言,只是不可深信。不管她有多大造化,从今以 后不准她再出家门。停止习武,只可再学诗赋兼做家务,主要从事些三从四德的礼 教和女红技艺的活计便是正道了。” 胡女有一妹一弟。弟弟名祥,尚在襁褓之中,是胡国珍妾梁氏所生,很少和两 个姐姐在一起。其妹小她六岁,性情懦弱,不善言语。两姐妹同住内院的宣花阁中, 阁楼的楼下是门厅和丫环住房,及织机房等。楼上的中间有小厅隔开东西两套绣房, 胡女住西间,里面是寝室,南北开窗,床靠西墙。东间是妹妹的绣房,阁楼正在后 院的中间,四周都有花圃。过道。水池。树木和山石,外面又是房舍和院墙围绕。 正是宣花阁中鲜花宣,秀女楼上才女秀。 渐渐成熟的女孩心中装着很多难以捉摸的事,特别是心灵敏捷的女孩更是让人 揣摸不定。这胡女本是寸心芬芳,常自感自情,若再有个月园花好之时,难免被鲜 花熏染得夜晚难以入睡。好在女孩极有心计,何重何轻自有计较。 为了学习和练习方便,胡女把从小学武习文用的器械。书籍都放在自己的内室。 因父母管教,她已经不再用心练习武艺,只是每日在自己的小屋内做些女红或看看 书而已。她因从小有女孩家的小病,每次来“历假”时便下腹疼痛不已,有时甚至 不能走动。偏这一日正闹这个小病,她便躲在自己的小屋内不出来。 午饭刚过,小妹来到姐姐房中,进屋便让姐姐给点钱去买糖吃。 姐姐说:“昨天刚买过,今天就要?再说,我这么多年才积攒得一点点钱,岂 能担得住你这么花消?” 小妹说:“我就用一点点。” 姐姐说:“我许了好长时候的愿,要给郑家表叔凑钱买马的。” 小妹还是一个劲地求请说:“好姐姐……” 姐姐忍着腹痛,耐心地告诉她:“别闹了,你没看见,在外面当官做事的人哪 能没有马?表叔家没钱买马,郑俨上学都没有书,咱能不帮他们吗?” 小妹不满意,噘着小嘴站在那里生气。姐姐哄她也不行,便顺手拿起自己小时 用的弓给妹妹玩。小妹见这张小弓十分好玩,也就忘了要买糖的事。大小姐见妹妹 不闹了,便忍着疼痛坐回到自己的床上,欠着身子绣起花样子来。 小妹自己玩得性起,趁姐姐绣花不注意的时候,拿起箭来比试着,不想竟顺着 窗口射了出去。当听见外面传来惨叫声时,姐姐才知道妹妹惹了祸。急忙奔下阁楼, 见一个使女左侧肩膀中箭,鲜血直流,倒在花池边上。 受伤的人竟是跟自己多年的那个小丫环,正在那里晾晒刚洗过的衣服,却遭了 这天上的横祸。还多亏妹妹弱小,箭头入体不深才免出大祸。小姐忙为使女捂住伤 口,呼唤来人为使女敷药治伤。 使女以为是小姐练箭时不小心造成的,怕她着急,一个劲地说:“小姐别急, 没啥大事。是我不该站在这儿,自己伤了不算反是耽误了小姐练箭。” 小姐无法解释,只一心救治她的伤口,和众人一起把使女抬到自己阁楼丫环房 中的床上。又上楼拿出自己平时积攒的铜钱总共二千多枚,全部送给使女,让她将 养伤口。 丫环挣扎着不收钱,对她说:“我知道你攒这些钱不容易,自己有病都舍不得 治,快留着自己用吧。” 胡女说:“我总比你强多了,你要是不收,我如何心安?” 边说边把钱袋硬塞在丫环的枕头下面,也不管她再说什么,抽身便出了房门。 小妹跟着出来后拉着姐姐的衣角说:“姐许的愿不还了?” 胡女说:“人家出了那么多的血,我还能想着自己还愿的事?” 待皇甫氏闻讯赶来时,一应事务早已料理完毕。见母亲风风火火地赶来,小妹 吓得不知所措,呆呆地躲在墙角处不敢动弹,只是哭泣不已。 使女见状,起身上前说道:“求太太不要发怒,这事与小姐无关,是我自己不 小心碰破的,请太太不要难为小姐。” 胡女见使女这般说话,想起她可怜的家世,心中更是不忍,又看妹妹的样子十 分可怜,忙给母亲跪下说:“请母亲原谅,是我闲着无事,拿弓箭玩时不小心射了 出去,把她伤着了,我愿受罚。” 皇甫氏生气地说:“当今朝庭法制格外严厉,老爷在外面尚且小心翼翼,你们 若在家中闯出大祸,让你爹爹如何担待得起?万一传到外面,说咱们家草菅人命, 可叫咱们如何在这安定郡呆下去?……” 正说之间,胡国珍从外面回到府中。他刚刚在官衙与安定太守惹了一肚子的气, 本是一脸怒容,又听说家中伤了人,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女儿斥责道:“多次与 你说,让你安心女孩家的事,不要舞刀弄枪的,你偏偏不听,今日要是出了人命, 岂不送掉了全家的前程?” 皇甫氏插言道:“也是咱们家祖宗福气大才没出大事,要是真出大事,谁能担 戴得起?” 胡国珍怒道:“你从小娇惯任性,今天若不用家法,你岂知厉害!” 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逼着皇甫氏打了女儿二十多板子,才被众人劝走。这边, 皇甫氏又上楼来,叫人把弓箭器械全部搜走,让女儿从此安心在家中刺绣。 本来身体不适,又替了妹妹的一顿打,下体流血不止好多天。小妹心中有愧, 自是每天来到姐姐房间,殷勤服持,极尽讨好之能事。皇甫氏事后才知道不是大女 儿的事,也觉冤枉了孩子,心中好长时间过意不去,每天都亲自过来看护,调理饮 食为女儿将养身体。 使女养好伤后,在大小姐的要求下,皇甫氏又送她30两纹银,并和胡国珍。大 女儿三口亲自用车把她送回家去。嘱咐她的父母,一定要找个好人家的男孩才能把 她嫁出去,另外再送她20两纹银就算是给她的嫁妆。庄户人家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大 礼?不但从此有了官家人的身价,还因多次受着胡家的救济有了些家资,不再愁吃 愁穿,全家人一再的感恩不尽,就是全庄子的众人也都跟着荣光。 刚过春节,朝庭传出:皇上。皇后在京城所属的农田地里举行春季的亲耕。亲 织仪式,鼓励全国的百姓男耕女织发展生产,以壮国力。 胡国珍本来是个安分守法的人,平时便常带领家人务农放牧,这时更是让皇甫 氏带领女儿和家人一起织布纺线。胡家两姐妹也每人在室中放置了一台织布机,从 此姐妹两人天天在自己房中凭窗纺织,闲谈家务,却也悠然自得。 有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已经出嫁,这个年龄也正是思春最浓的时候。胡家大小 姐尽管心中渐有春意,却因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孩,任何愁思在她的脸上都不会表 露。叫人看起来,她依然还是那样初显芬芳之纯真,宛如带露花蕾。 再说,胡国珍夫妻两人见女儿的人品相貌。才华武艺日益长进,心中当然十分 得意,难免常在众人面前显示女儿光彩。胡女也确实是个争气的女孩,不单家常事 务样样精通,出手不凡;每到校场之上,能百步之外箭穿钱孔;进入学堂之内,所 做辞赋无不惊人。引得安定郡中,人人皆知胡家女儿文韬武略无不超人之上。 有些不错的人家看中了她,托媒人前来胡家说亲。其中有的男孩条件非常好, 胡家两位老夫妻看过后,心中十分满意。本以为女儿会答应,可就是每次给女儿提 出,她都会一口否绝。提的次数多了,大小姐便向父母下跪,求两位老人说:“女 儿还小,不想过早离开家门。要是父母有意把女儿嫁出去,也须有个让女儿自己看 着中意的人才行,否则女儿宁死不从。” 胡国珍夫妻喜欢女儿,又心痛女儿,不愿违背女儿的意愿,只心中祝愿苍天在 上为女儿做主,往往不再主动提及婚事。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六月盛夏的闷热让人心烦。一日闲来无事,胡女突有神 思,命仆人去唤郑俨。待到郑俨来时,却又不知叫他来做什么,便吱唔说:“今天 气候真好,爹娘都去太守家赴宴赏花去了。我也闷得慌,你跟我去郊外打猎吧。” 郑俨能有什么异意?自小到大从来都是按着小姐的意愿办事的,自然是满腔热 情地跟着走了。两人披弓带剑,装备得如出征武士。 出了家门,方觉得阳光格外明媚。阵阵熏风拂面,缭绕得人心阵阵发痒。放眼 四野:万绿丛中,大地山川像铺上了一层锦绣透绨的绒毯。青鸟和燕雀在天上飞舞, 鲜花和芳草镶嵌着满山遍野。远处辽阔恬静,一望无际的峰峦挺立俊拔,徐徐牧歌 像从天空传来,悠扬之声令人向往。近处百鸟争鸣,郁郁幽香钦肺润腑,银河般的 泾水清澈甘醇,潺潺东流映衬着蓝天白云。 美好的景色中,两骑骏马,一对少年,在幽静的山水中奔驰,仿佛是一双播撒 鲜花的天使。仙女一般的小姐飞马在前,后面跟着英俊少年。两人如飞鸟游鱼般若 即若离,陶醉在锦色之中。 胡家小姐晃如置身世外,只觉心旷神怡,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但见郑俨两眼 紧盯着自己策马追赶着。真是好一个英俊少年,不觉心中泛起一阵波澜,引不住又 回头多看了几眼。她见郑俨一心忙于追赶,不禁又下意识地打马加鞭,偏不让他赶 上来,让他多追一会。后面的郑俨只是心急,唯怕落后找不到小姐,出了事情自己 担待不起。 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胡家小姐在他面前那种不同寻常的言行,郑俨的 心中也早就有所觉察。他凭着青春男子对女孩的敏感,略可看出小姐的心意。他真 的有心对这个高尚且如花似玉的女孩表示自己的爱慕,但因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如东 家小姐,才不敢妄生他念。这次胡家女儿召他出外打猎,他也心中自然领会,但他 想的更多是怎么样才能让小姐安然无恙,自己的行为要对小姐负责。 两个人的心都没用在打猎上,跑马半日离家已远,竟然也真的没有看见一只猎 物。小姐倒是无所谓,反是心眼实在的郑俨有些着急。他一边追赶跑在前面的小姐, 一边寻找猎物,想让小姐打到猎物高兴一下。在他的心里,只想到让小姐高兴是自 己的本份,根本不知道小姐以打猎为借口的其它用心。同时又恐贪玩晚归,主母怪 罪。看看已快晌午,连催小姐返回。 偏是小姐不理会他的劝告,还说他:“你也太呆板,大好的风光岂可辜负,何 况既已出猎,怎能空手而归?但随我来,一切后果不关你事。” 郑俨的话语说得多了也自觉乏味,感到没趣。只好悻悻地跟在小姐后面,时而 欣赏一下大自然的美感,时而也享受一下小姐那优美身段带给他的美感。他转而一 想:自己是个下人,没来由逆着小姐,何不想个办法,让她快些玩够也就回家了。 要是真能那样,岂不是既满足了小姐,又能让她早些回家,必不会受到主母和老爷 的埋怨。 于是他对小姐说:“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小姐能否赞同?” 胡女回头看着他说:“你没说出来,就先问我赞同不赞同,岂不是让我为难?” 郑俨说:“咱们比跑马射箭,就是要射天上飞着的麻雀,还要跑马射到才算数, 立马射中不算数。” 胡女说:“这倒也可以,飞雀体小,跑马射之,也算得上是难上加难,正合我 意。不过,还要加上一点,就是射中的麻雀落下时,要飞马接到,麻雀落地不算数。 另外,麻雀虽小,也是生灵,咱们不可多射,谁先接到两只就算赢。” “对,然后咱们就回家去。”郑俨虽然明知是小姐利用她的优越比自己的劣势, 也通快地答应着。 其实,不用比试就已经知道输赢了。因为接麻雀这一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 极难,没有快马和轻功配合是决不可能做好的。小姐的马快,是当地有名的,她又 学有轻功,驭马技术远非别人能比得了的。眼见得郑俨是输定了,可他根本不计较 这些,比赛的输赢不重要,反正是陪着小姐玩。虽然这样,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投 入了比赛。说着,两人举弓搭箭,巡视高空,跃跃欲试地要比个高低。 郑俨首先奔向一只在空中飞旋的麻雀,瞄准了它的飞行方向,只听“嗖”的一 声,利箭出手直奔小小的麻雀射去。就在箭头刚要击中飞雀的时候,却突然又闪电 般地飞出一只箭来,刚好射在郑俨的箭头上,两箭相击,“呯”的一声拼出刺眼的 火花来。撞折的箭杆弹落了两片麻雀羽毛,惊得麻雀“喳喳”地叫着,紧扑蹬着翅 膀掉落下一段距离后,又勉强在空中折飞起来逃走了。只见小姐在远处坐在马上看 着郑俨“哈哈”地笑着,郑俨不由得向小姐一个劲地叫好,小姐却折马奔跑起来。 他们的飞马惊起了很多鸟雀,他们不射别种鸟,专找麻雀。这一回是小姐先赶 在了一只麻雀的附近,她急忙搭弓射箭,两脚猛挟马鞍,黑马像飞一样窜了出去, 胡女在鞍上腾空凌越,借助那匹马的慣性,一道彩色的闪电飞了出去,她在空中疾 快地伸出手去,刚好抓住掉落下来。带着箭杆的麻雀。紧接着,空中彩色的电光又 翻转了一个圈飞落下来,正好落在跑过去的马鞍上。郑俨虽然曾多次看到过胡女的 轻功,却不曾在这山野之中看她飞腾起来的秀美风姿,惊奇得叫了起来。比试不到 半个时辰,胡女已经接到两只麻雀。郑俨射落了两只,却都没能接到。把他急得手 舞足蹈,却把小姐乐得前仰后合。 小姐笑完,也不说什么,竟拍马向前跑走。郑俨一看,也打马去追。可是小姐 的马太快了,跑过一个树林就不见了,郑俨急得在后面拼命地喊。小姐不理他,照 样往前跑。 突然她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三个骑马的男人,便打转马头向旁边拐了过去。可 那几个人却紧赶着追过来,拦住她,对她说:“麻烦小姐,打听一下路。” 小姐停住马,好奇地看着他们。 他们虽然穿着魏国人的衣服,可一看便知,这是几个蠕蠕人。其中一个彪形汉 子指着一位公子模样的人说:“这是我们六王子,想向你打听一下去临泾城的路。” 还不等小姐答话,那个六王子却催马上前对她说:“我在北方还不曾见过这么 漂亮的女子,不知小姐可否与我们同去蠕蠕国,有你享不尽的富贵。” 小姐一听他们不说好话,立即拨转马头想要离开他们。那六王子却一伸手,忽 喇喇的又从森林中窜出好多骑手,堵住了小姐的回路。 这时正赶上郑俨找到这里,见到如此场景,忙向众人喊道:“不得无礼,这是 武始伯家的大小姐。” 六王子听后,哈哈大笑地说:“这就更对了,我们找的就是你们的武始伯。真 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美人自己送上来。” 那彪形大汉横过马头对着郑俨问:“你是什么人?休管闲事。” 郑俨义正言辞地说:“我是胡家亲戚,不能不管。” 那个六王子说:“胡国珍多次屠杀我们蠕蠕人,这样的大仇不能不报,我们想 找胡家人还没找到。今天也是你们活该受死,自己送上门来。来人那,先给我拿下 这两个人。” 郑俨嗖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宝剑,与他们杀到一起。胡小姐早搭弓放箭向六王子 射去,那支利箭闪电般飞去,不偏不依正中他的咽喉,六王子当时便落马堕地。那 边众人一下子慌了阵角,都去忙活那个六王子,那还有心思和他们两人恋战? 胡小姐乘机向着郑俨喊:“郑俨快走!” 两人急忙冲出重围,也不管是什么方向,慌不择路,飞快地逃跑了。两人埋头 跑了好一会,听听后面的人马并没有追来,才放慢脚步。 小姐对郑俨说:“我看见他们后面和树林子中还藏有很多人马正往这边来,咱 们要不是跑得快,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后果。” 郑俨说:“他们这么多人偷着过来,是冲着咱们府上来的。多亏小姐射死了那 个六王爷,要不,家里非遭殃不可。” “咱们跑了这半天,也不知跑到哪里了,你认识这条路吗?” 郑俨说:“我不认识,咱们别光是说话了,还是赶快找路回家吧。”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辨别方向,琢磨着回家的路。正在找路的时候,突然阴云密 布,大雨滂沱,把他们两人淋得遍体湿漉漉。郑俨忙引着小姐取路向树林子方向奔 逃,想先去避一下雨,雨停后再回家。 但见前方山岩叠嶂,绿树丛中隐有灰墙黄瓦,似有大户人家在这里。两人急马 前去,原来是一个大寺院。下马走近门阶,方知是个尼庵,郑俨只好站在门庭下避 雨。胡女抹去满脸雨水,抬头仰见门上扁额赫然写着“吉光寺”三字。她四下打量 一番,然后一个人径直走进庵内,里面刚好有一个尼僧迎面过来。 胡女对那尼僧说道:“吉光大师在哪里?快引我去见她。” 女尼说:“不曾见过施主,可否告知尊姓?也好先去禀报。” 胡女说道:“吉光大师是我的姑妈,好久没见她老人家了。” 女尼听后忙说:“既是如此,请随小僧来。” 胡女来到里面佛堂,又进到后面禅厅,见一位住持女尼正在打坐。她忙上前拜 见了姑妈,只说自己是出来打猎,隐去了刚才遇险的那一幕,然后便委在姑妈的身 旁坐了下来。她的姑妈青年时出家,至今已有多年,因在寺里是个才女,又很能说 经讲道,谈论善辩,现时已是寺里的住持了。姑侄相见分外亲切,胡女道明原委, 吉光大师一面帮着侄女整理被雨水浇湿的衣饰,一面说:“你不该跑这么远的路, 家中父母不知该多担心。” 小姐耍娇地说:“不跑这么远,咋能见到姑妈的面?” 吉光大师说道:“你从小就会耍嘴,也许,你来这里是天意所至。你欲打猎杀 生,老天却把你引来朝佛。其意在:放下屠刀,一心向善,尊从佛主,不可枉杀生 灵,切记众生平等。” 小姐说:“佛说四大皆空,我等众生各行其是,都是缘生缘灭,岂不都是空空 如也?何况佛法宏大,佛恩荡荡,上天岂能怪罪我?” 姑説:“不然,人有六道轮回,今生向善,修行来世,广播善因,功德无量, 善恶因果,迟早相报。不是佛报,而是自报,。” 姑侄俩人絮絮相语,外面已是风停雨住。吉光大师催侄女快些回家,免得家人 惦念。胡女却迟迟不动,她自幼常听姑母谈佛讲经,今日有缘相見,又见这寺院規 模极大,哪里能放过这个长见识的好机会。她拉着姑母的衣袖要求讲解佛法故事。 姑母本是好讲之人,有这个传播佛法的机会,岂能不广播佛家功德?于是她领着侄 女在各佛堂边走边说,梗概地宣讲一番。侄女饶有兴趣地问:“姑妈所说道理至清, 我已经略知一二,只不知道佛家出处在哪里?” 姑说:“佛家以法为本,以经为传,佛经就是佛法。读颂佛经,可以普渡众生, 启发人的慧根。按佛经去做,能把人引向至善至美的境地;能去掉一切烦恼,还可 以化禍为福,减轻罪孽,创造大富大貴。” 女问:“如此真经,能否让侄女赏光?” 姑答:“只可惜佛教传到我们这边的时间太短,佛经传来的更少。我等佛家弟 子中有很多人都是凭着师傅口传教导,再加上自悟自觉来理会佛主的意愿。” 胡女失望地说:“这真是个大憾事,将来但有机会,一定多多找来几本经书, 让百姓大众都来看看,也好多有几人脱离苦海。” 俩人正在说话时,郑俨在外面打发人来问:“小姐什么时候回家?” 吉光大师见外面还有人,忙让侄女赶快回家,胡女哪里肯听,又纠缠姑母索要 经书,还要给她讲解寺内佛像挂图。缠得吉光大师没有办法,只好叫人把郑俨找进 寺院坐下等候。急得郑俨如火上蚂蚁,抓耳挠腮地坐不稳,又不敢拗着小姐。直到 日色偏西,小姐意犹未尽。吉光大师慾留她们在寺中过夜,又怕家中惦念着急,连 晚饭也没让他俩吃,强把侄女赶出寺院,让他们快快回家。 回到家时,已是天近夜色,正是家中上下急火攻心之時。胡国珍和皇甫氏一直 等在大堂,他们已派出多人出去寻找。 皇甫氏一见他们回来,便脱口埋怨道:“孤男寡女,这个時候回来,岂不让人 恥笑。” 说得小姐两颊飞红,低头不语。郑俨早已跪倒在老爷脚下叩头不已,请求原谅。 胡国珍瞪着双眼看着他们两人,不说一句话。 小姐怕父母责备郑俨,低着头说:“老爷,不关郑俨的事,都是女儿贪玩,跑 到吉光寺去看姑妈才回来晚了。” 皇甫氏气哼哼地对郑俨说:“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你比她大好几岁也不懂事? 跑出去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们?” 郑俨吓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回话。小姐刚要说什么,皇甫氏狠狠地瞪了她 一眼,对她说:“把你惯成这个样子,还要说什么?你跟我回后院,看我不好好教 训你一顿。”说完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拉着小姐的手往后面走去。 小姐看了爹爹一眼,又看看郑俨,十分不得已地跟着母亲向后院走去。挨母亲 一顿骂是免不了的,只是怕爹爹难为了郑俨。她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爹爹还像往常 那样仁厚待人,我以后再不这样任性就是了。 当天晚上,郑俨并没有被老爷和夫人难为,只是让他速回家去。可是两个老夫 妻却没有就此完事,他们俩人躺在炕上互相埋怨着对方,都说对方没有担起管教女 儿的责任。 皇甫氏说:“要说女儿的心事,我这个当娘的也并非看不出来。咱们多次给她 提亲,她都不闻不见,当面否绝,并非是她不愿出嫁,不过是看上郑俨这孩子了。” 胡国珍说:“郑家孩子的学业和武功也确实不错。” “可他终究是个没有出身的人,从现在情况看,他不配咱们女儿。” “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不愁没有官做,只不过他还没有长成。” “依我的主意,先把郑俨支得远一些,不让他和女儿常见面。一来冷一冷女儿 的心,二来看看郑俨是不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过两年,他要是出息了,女儿要还是 从心里挂念他,再给他们提亲不迟。” 第二天,郑俨的父亲就被老爷安排到黄河北面当差去了。说是为他提了官,让 他带着家属一起去赴任,还特别嘱咐他说:“一定要让郑俨在那里从军当差,好好 报效国家,将来拼出个一官半职,也好荣宗耀祖。”郑俨父亲千恩万谢地感谢一番, 当天就带着全家老少离开了临泾城。 也是从那天起,胡女一直被母亲看管在后院,学习女红活计,按照常规女孩的 一切来安排日常事务。初时,小姐并没有理会她那次出游给郑家带来的变化,待到 长时间不见郑家有人来府里,方渐渐感到奇怪。她打发丫环偷偷地一打听,才知道 事情的真像。心中很替郑俨担心,不知他们家到了黄河北面日子过得怎样,恨自己 害了郑家,误了人家的一生。 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日子越久,她的心中就越是常常想起郑俨这个人。她觉得 对不起他,应该为他做点事情,也好还一点人情债。她思来想去,决定用自家纺织 出的花纹锦缎为郑俨缝一件白色外罩送给他,也好替换一下他那件穿了好长时间的 外衣。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回忆着郑俨的身材,比量着父亲的衣服样式,在 绣房偷偷地做了好几天才算完工。然后打发丫环找了一个去黄河北的差役,为郑俨 捎去。 郑俨的父亲到黄河北面的军镇中做个都尉,郑俨也在军中当了个小校。他虽然 留恋临泾胡家小姐,可又自知两人高低相差太大,不可能成就那种好事。所以随着 时间的推移,他也就渐渐地把胡家淡薄下去。可是这天他突然接到胡家小姐为他做 的外衣,顿觉心中掀起一番浪花来。他深情的摸着那件针线细密。做工精湛的锦缎 外衣,回想小姐对他时时表露的爱慕心意,他几乎醉了一样。对着远方捎来的衣服, 他呆看了好长时间。背着家人把这件衣服好好地包裹了几层,小心地放在箱子最低 下保藏起来。 胡女已是情窦初开,微觉人事,家中对她的严厉管理不但没有压息她的野心, 反倒激发了她的心窍。她有时会自然地想起与郑俨一起练武习文,自己总占上风, 郑俨显得憨厚诚实,凡事总让着自己。每遇到不顺心的事,那人总能巧为自己排忧 解难。另外,更主要的是,这个人长得越来越雄壮英武。就凭那男子汉的形象,也 不由不让少女之心为之动情。要是今生能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日夜相守,必定是 人生的一件快乐……。就这样,她常常思念到觉得自己心里发热,脸上发烧,不好 意思的时候才收起心来。可是这不是心中想想就能了却的事,她难免为自己心不如 意叹息几句。然后她强制着自己不再想他这个人,可是,说来也怪,她觉得自己总 是不能控制自己,怎么也放不下那个年青人。两人分离时间越长,她的心中思念越 甚。可惜,这些心事都是不能够对人说起的,只能自己藏在心中。每每这时,她便 常把前人鲍照的诗句:“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念上几遍,算做自 己安慰自己也就罢了。 初秋季节,凉风袭来,住在家中尚觉冷意甚重,何况北疆边塞。小姐忍耐不住 心中的思绪,暗中托人给郑俨捎去一封书信,问候郑俨近况如何。一个多月过去, 没有任何音讯,小姐心中甚是悲凄,仿佛落在一个冰窟窿之中。不觉又过了二十多 天,突然听说有北边郑家的人来府上报书信。小姐忙赶到前院去探究竟,却听说那 人刚刚离府走了。小姐回来躺倒在床上胡思乱想,整整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她揣摸着郑家的人不一定当天就往回走,便私下打发丫环出去找 一找郑家的人。吩咐丫环,万一见到郑家人,一定要打听到郑俨的消息。丫环走后, 胡女便一直坐在自己的门口等消息。 快到中午时候,丫环从外面回来对她说:“出去找了好长时间,哪也没有,赶 到要回到家门口时,刚好碰到了郑家的人。原来他一直在咱们府宅的周围转悠,他 也正在找咱们。” 小姐见说,心中立刻觉得一股热意,忙问:“他找咱们有啥事?” 丫环说:“郑家少爷托他务必见到小姐才能回去。” 小姐问:“他说什么了?” 丫环说:“他倒没说什么,只是把这个交给我,让我交给小姐。说郑少爷祝小 姐千福万福。还说是原本郑家少爷嘱咐他要直接交给小姐的,只是已经耽误了一天, 不敢再耽误了。既是看到了我,就如看到了小姐,只好托我转达这份意思。”说完 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小姐。 胡女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马。那马雕得小巧玲珑,还用 黑色漆得油光睁亮,是北方人最喜爱的装饰品。小姐把它放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 好半天,又把它放在床头,细细地端详。 丫环站在旁边傻呆呆地看着小姐,直到觉得没趣了才自己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丫环走后,小姐更是发呆不已,几乎一个下午就是一个人坐着,不和任何人说话。 胡家虽重礼节,但不拘泥,每当有人给小姐提亲,都必与女儿协商,征求女儿 自己的意见。然而小姐总是心高性傲,对所来提亲者,多是指东说西,提出很多不 满意的地方。弄得众多高官显贵家的提亲者都是乘兴而来,失望而去。也有人品较 好者,却因家中条件差些,看着胡家女儿的才貌和人品,虽然有心攀高,也只好知 难而退。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也就把小姐的婚事拖延下来。胡家两夫妻知道女 儿心事,虽然心急也不强求,宁愿顺其自然,致使小姐的婚事始终没能订下来,就 这样耽误着。 仲秋时节,满月像银盘一样高挂夜空,胡国珍一家围坐在院中桂花树下,一边 饮酒一边赏月。胡家如花似玉的两个小姐,一个穿着粉红的外裙,一个披着嫩绿的 斗蓬,对着桂树坐在菊花丛旁,仿佛是一幅天上织出的锦绣美女图。大小姐心中有 事,一直没有说话,二小姐本来就语迟囗慢,小弟弟太小不懂事,席间只听胡国珍 一人说东道西。 皇甫氏听着胡国珍说得腻烦,对他说:“你一个人说话也该累了,让孩子们放 松放松吧。” 胡国珍说:“就是因为她们不说话,我才这样没完没了的说。好了,这回听你 们的吧。” 大小姐见说,便没话找话地说:“天快凉了,南方还很热,北方就更冷了。” 皇甫氏说:“可也是,咱们北边那些亲戚也好长时间没来信了,不知他们过得 怎么样?” 胡国珍说:“还不是像过去那样,一天一天地混日子。” 皇甫氏说:“郑家到黄河北边去多长时间了?” 大小姐说:“好几个月了。” 皇甫氏说:“其实也真不该把人家安排那么远,人家把咱们当亲人,抛家舍业 地来投奔咱们,咱们这么一弄,反倒对不起人家了。” 胡国珍瞪着眼睛说:“还不是你死活地要让他们离咱家远一些?要是依我的意 思,我把郑俨那孩子留在身边,也有个听使唤。贴心的人。” 皇甫氏说:“也是那天我的心太急了些,再说,要是当天就知道他们两个人遇 见了那些北方达子对北方人的蔑称,还救了咱们一大家子的命,我也就不那么生气 了。” 胡国珍也看了一眼女儿说:“这事也怨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当时不说出来, 让我们事后才后悔。” 女儿说:“看你们当时的架式,生气的那个样,当时谁还敢说话?” 皇甫氏看了大小姐一眼,对胡国珍说:“也是怨我一时生气。其实,我也早就 看好郑俨那孩子,心中还盘算着过两年给他提亲呢,按理说也真该避避嫌疑,所以 才让他们离咱家远一些。” 小姐见两位老人说到郑俨,心中窃喜窃羞,站起身拉着妹妹走了。她心知,两 位老人看好了的人和自己看上的人是一致的,这就说明,喜事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有机会,老爷是会把郑俨调回来的。 她高兴得当夜给郑俨写了一封信,把爹娘说的话都写了上去,还一再嘱托郑俨 快些让家人来求亲,把亲事定下。第二天,她早早便托人把信寄了出去。 从此,她心中有了希望,盼望着郑俨早一天回到身边来,盼望着早日与他成亲。 要是能和郑俨在一起过日子,今生也就再无所求了。 刚到冬月,皇甫氏因年纪大了体质羸弱,一时不注意犯了北方人常得的哮喘病。 胡家小姐每日里围在妈妈的身边持候,时常为母亲说些笑话解闷,唯恐有一点闪失 使母亲心中不快。女儿的孝心,真让皇甫氏从心中感到了人间的天伦之乐。胡国珍 看在眼里,也对自己家庭的这种和谐气氛心满意足。 正在胡家人沉浸在温柔之中的时候,朝庭突然下来很多人,还带着皇家的大马 高车传皇帝的圣旨诏书,宣胡家大小姐跟随钦差即刻赴京进宫,并册封她为宫廷才 女。充华世妇。 这虽说是一件大好的喜事,但众人皆知,外邦女人进入宫门“伴君如伴虎”。 况且对于他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来说,无疑是一个离开福窝,进入天牢不能再回家的 坏消息。一时间,全家上下顿感惊慌,胡国珍谢过龙恩,接过圣旨,召唤管家和人 役盛情款待了众位钦差宫人之后,便急忙奔入内室与夫人和女儿商量说:“皇上宣 女儿进宫,封为充华之职,不过是个宫中差役。皇宫之中嫔妃众多,美女如云,充 华之上还有三四个级别才是嫔妃,不要说难于见到皇上,就是见一次皇后和贵嫔都 是极难的。女儿进入宫中,必定难有出头之日。” 皇甫氏说:“凭着咱们的家世,凭女儿的才华和容貌,为何只封个充华?这样 小看我们,一旦进宫,还能对女儿有利吗?” 胡国珍急着说:“宫中的品位级别,还不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北国不像人家南 方国家,女子进了皇宫便是一步登天,再不愁荣华富贵。咱们这里,女子进宫愁事 无限,一是须一级一等地熬着;上面嫔御众多,今生难以见到皇上。二是见到皇上 怕生皇子,生了皇子怕封为太子,太子之母不是皇后者必须去死,这是我朝传统。 三是进了皇宫就再也出不得皇宫,从此再不能见家人面了。唉!” 皇甫氏心痛得流出了眼泪,搂过身边的女儿说:“这可如何是好哇?” 胡国珍说:“众臣皆知,宫中皇后专权,嫔妃都不得靠近皇上。听说近日皇上 又新封一位高贵嫔,都是得宠之人,两个正相争不下。宫中女眷尚且惶惶终日,不 敢安生,将来女儿进宫如何立足?” 小姐也哭泣道:“自古宫闱女人皆无幸福可言,一旦入宫,如离世间,孩儿宁 愿永不出嫁,也不进宫。” 皇甫氏咳嗽了一阵之后说:“可否与钦差说说,不去宫中?” 胡国珍叹气连声,说不出话来。 皇甫氏埋怨道:“你这老儿,何不拼着性命进宫去求皇上开恩,让皇上收回成 命,免去女儿封号。” 胡国珍束手无策,口中叨咕道:“这是费话,这是费话……。” 三人相坐对泣,直到深夜也没有主意。 末了还是当女儿的抹了抹眼泪说:“孩儿之事让二老如此操心,女儿实在与心 不忍。皇上金口玉牙,谁能改变?现在事已至此,我不入宫,全家岂有活路?!对 女儿来说,只要二老安康,女儿死也无憾,何况是进入宫中?应该说这是一件好事, 请你们不要再愁了,孩儿明日跟着钦差进宫就是了。也许,万一能拼个出身,也就 算是光宗耀祖了。”说完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皇甫氏喘息着。哭道:“话是这么说,但自古以来宫中女人无数,有几个能拼 出个好结果来?只是苦了我的孩儿了。” 胡国珍说:“咱们边庭外臣不像人家朝庭重臣的女儿,进宫之后没有个依靠, 是不可能立得住脚的。女儿若是能列入嫔妃行列?也就不愁今日了。” 一家三囗对坐无语,整宿未睡。翌日晨,还没等他们梳洗完毕,宫中钦差便催 促胡充华早早起程。并把从京城带来的马车停在大门囗,那个宫廷驭夫把马鞭甩得 叭叭直响。胡家上下急忙准备女儿进京事宜,忙个不亦乐乎。 皇甫氏不放心女儿单独进京,必要亲自送到京城。胡国珍因公务在身不可能送 女儿进京,本来希望妻子陪女儿走一趟,可一看她那身体情况便劝说她:“你现在 病得这个样子,自己还顾不得,怎么去送女儿?若万一有个差错反倒成了女儿的累 赘,还是不去的好。” 无奈皇甫氏决心已定,断然说:“我自己的病我知道,是天下女人常见的病, 没有什么关系,反倒是女儿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必须去京城看着女儿进宫才 放得下心来,不然,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胡国珍百劝无效,也只好由她。因放心不下,又派了两名男随和两名女眷跟随 皇甫氏一同进京。胡充华本不想让母亲劳累,可又舍不得与母亲分离,从心中说还 是想让母亲送她,希望能一直到最后的进宫时刻再与母亲分离才最好。 临别时,胡充华跪在地上,对着父亲咽噎不能发音,双眼早被泪水糊住,抬手 举目拂去珠泪,左顾右盼不愿上车,好半晌才半噎半抽地说:“父母养儿一十七载, 今日进京入宫,再难相见。请父母千万保重,莫以女儿为念。但愿常有家中书信, 便是见字如面了。” 又向着弟妹两人说:“姐姐不能和你们一起在家伺候父母,是姐姐不孝。只能 求你们替我多多孝敬老人,也算为我尽一份心意了。我在宫中会天天为你们祈祷, 祝你们福禄无疆,身体安康。” 全家人围着她,泪水相伴,频频点头。道不完的离别情意只能噎在心头,拉拉 扯扯,难舍难分,最后还得洒泪相别。 胡充华上车前,又回身流着泪说:“还有一事麻烦爹爹。” 胡国珍连连点头说:“尽管说来,爹爹一定办好。” 胡充华低下头道:“前些时,因女儿贪玩晚归,祸及郑俨。此人一向小心,本 无过错,还情父亲原谅他,召回家来。他的武艺高强,早晚必定有用。” 胡国珍点头说:“这也正是我自己的心思,女儿尽管放心地走好了,我会妥善 安排的。” 母女二人在众人劝说下,委委曲曲地上了各自的马车。胡充华身在皇家马车之 中,把头伸出车外,流不尽的眼泪,说不尽的心里话…… 留恋只能放在心里,最终还是要登车东去京师洛阳城。从此,她不再属于这个 生她养她的地方,踏上了永远不能再回家乡的人生旅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