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斤澜发奋写小说。 至1957年,林斤澜已发表《雪天》《擂鼓的村庄》《孙实》《春雷》《“骆 驼”》《发绳》《草原》《杨》《台湾姑娘》《姐妹》《家信》《采访》《一瓢 水》。《草原》已有影响,写开发北大荒的支边青年的(林斤澜的小弟就在第一 批支边青年之例),文笔活泛,写草原令人想起屠格涅夫和契诃夫。发在1957年 第一期《人民文学》上的《台湾姑娘》,让中国文坛眼睛一亮。时在《人民文学 》小说组的涂光群回忆:“我已记不确切他新写成的《台湾姑娘》,是他主动投 给《人民文学》的,而我们是看了他的稿件才去看他呢;还是我们去看他,他将 此新作给了我们?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为这篇小说的发表,我去林斤澜住所不止 一回。” 涂光群说,《台湾姑娘》经过他们三审,终审是秦兆阳,秦要涂光群把林斤 澜请到编辑部,秦要面谈。秦认为男主人公(台湾光复后,从大陆去台湾教书的 教员)和台湾姑娘(男主人公的佣人,为的是挣点钱好继续上学。他成了他的崇 拜者)的关系,如写成友情或朦胧的感情,比直接写成爱情,效果更佳。林斤澜 欣然接受。 涂光群在《短篇名家林斤澜》中写道:经过几次交道,“我感觉林斤澜是个 面目和善的谦谦君子,他笑迎客人,有涵养,有见识,‘藏而不露’,却又容易 接近,好打交道。虽说话不多,很诚恳。你会觉得他内在的热情,可能比表现出 来的更丰盈。” 1957年第一期《人民文学》,安排了九篇小说,其中有王蒙的《冬雨》,耿 龙祥的《明镜台》(此文1983年9 月号《人民文学》重发,并配李清泉的评论《 汤勺乎?水瓢乎?》,意为提倡短篇之“短”)。秦兆阳将林斤澜的《台湾姑娘 》安排在头题发出,编辑部同仁一致赞成。涂光群说:“这篇小说以其特殊的题 材,动人的描写,人物塑造和简练、独具一格的对话,赢得了读者,受到文艺界 注意,应是林斤澜这位语言、写法有个人特色的作家的成名作。” 我少年时,就听说林斤澜的《台湾姑娘》。三十年后和一些外地作家来往, 他们还是谈论、提起《台湾姑娘》,如陆明、孙少山等。《台湾姑娘》在文学界 红极一时。曾有剧团要改编成话剧。——五十年代,像林斤澜这样注重小说艺术 的作家,可谓凤毛麟角。 1957年第四期,《人民文学》又发表林斤澜的《家信》,李清泉主持工作的 该刊5 、6 期合刊,又发表林斤澜的《姐妹》、《一瓢水》。林斤澜成了《人民 文学》发表短篇小说最密集的一个作家。只是《一瓢水》呆在编辑部时,有人读 了觉得晦涩,决定不下,惊动了茅盾先生。茅盾读后,他认为应该发表。茅盾给 编辑部的是信,四十年后的2004年,林斤澜把一本《茅盾手迹精选》交给我。不 料,开篇就是写给编辑部的这一封信。 涂光群说:“从他1957年在《人民文学》较密集发表短篇小说起始,虽说有 后来的反右、下放等等,但我们一直将他看成经常联系、组织小说稿件的重点对 象。而林斤澜也确实为这本杂志奉献了好些好作品,以支撑这杂志拿出佳作来奉 献读者。尤其在反右扩大化后,稿源匮乏,好作品难得的时刻,我和《人民文学 》小说组的编辑们,对斤澜这点,常是心存感激的。” 反右扩大化,林斤澜却不在“网”中。他侥幸逃脱了。当时北京文联的秘书 长田家,要把林斤澜打成右派,处心积虑。原因是林斤澜接近沈从文,不爱田家 的文学主张!1958年2 月,反右暂告段落,“补课”即将开始,田家非常“及时” 地写出《林斤澜小说的艺术倾向》,凡11500 字,“用心独绝”,发表在三月号 《北京文艺》上。通篇不谈艺术,关键词总是“阶级”“立场”“斗争”等等。 比如他以林斤澜成名作《台湾姑娘》为例。田家说“通篇是凄婉优美的笔调。但 是,对这个女英雄的精神面貌的刻画,作者选择了一组从平凡到纯真的情节,可 是,从这些情节里,就很难感受到一种健康的情绪和洋溢的热爱。歌颂是歌颂了, 但是却不是崇高而伟丽的形象,而是哀伤、幼弱、柔静。给人的力量,不是昂扬 的斗志和火一样的激情,而是哀而伤、怨而不怒的情愫……使我们比较能清楚地 看出了,隐伏在作者的艺术技巧的背后,却是一种非无产阶级的观点和情绪。” 结尾田家说:“难道我们在上面从作者的作品所引的某写例证,不能证明作者个 人对生活的观点和态度吗?” 那个时候,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林斤澜在那样的政治环境里,仍然创作不止。 建国之后,作家就是“螺丝钉”,是工具。作家已没有自由人格,那么多的 大大小小的运动啊,作家们必须积极配合!林斤澜说,现在看来,大大小小的运 动,只有“互助组”尚可容忍,之后一无是处。但,林斤澜作为北京市文联的青 年作家,每缝运动,都要“下去”。 他最早“下去”是1951年,参加中央土改团,到湖南。之后是到北京郊区石 景山的八角村。他在八角村呆了几年时间。八角村成了林斤澜的“创作基地”。 特别在反右之后。林斤澜“带户口”下放,时称“黄豆干部”。林斤澜是北 京市“带户口”下放的“首发式”。到哪里呢?门头沟一个叫黄土贵的山村。北 京城出发,坐的是慢火车,五小时,才抵门头沟的燕翅站。燕翅站在门头沟的第 一条沟上(门头沟有九条沟)。林斤澜下车,平地步行经猪窝、阳河城等地,到 达平地最后一个村庄——清白口。开始爬山,又是三四个小时,慢慢挪到黄土贵, 这个占据山头的、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说黄土贵是穷乡僻壤,没有人会怀疑。这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冬天,大雪, 山封了,连狼也上不去了。和黄土贵临近的梳子坽,还有群婚。一旦林斤澜到梳 子坽联系办事,黄土贵的书记和公社同志就会吩咐林斤澜,不要夜宿梳子坽,以 免说不清。那里的女人非常放肆,曾有支部书记叫女人上工,女人“唰”地扔出 短裤:“我来月经了!” “黄豆干部”林斤澜把油、米、粉丝、黄豆放到村里,和村民分享。正值三 年人祸天灾,到处是饿破肚皮的人。黄土贵连马齿苋都难得,林斤澜喝了不少的 榆树叶汤。榆树叶汤糊糊的,像是有东西,实是欺骗眼睛而已。有一天,林斤澜 走几十里地到公社开会,因为还有运动呢。半路上,拐进一个村庄,去喊一个也 在搞运动的诗人巴牧,一起上路。林斤澜头晕眼花,看见巴牧桌子上有几丸中药, 伸手抓来吃了。巴牧说其中两丸好人吃不得。可是林斤澜吃了,好了,走到公社 了。 旧历1960年底,从门头沟回家,一夜心口剧痛,送到医院,查出来是心肌梗 死。 但,林斤澜没有把下放当作苦难。当时认为,这里有创作的源泉!一个南方 作家,必须要深入北京生活。捕捉京郊山区山光水色、风土人情、动人的感情、 鲜活的故事。他当时的好友邓友梅说:“林斤澜深入生活的踏实劲,在别的青年 作家身上少见。除去开会,过年过节,他很少回城。”林斤澜的努力是起劲的, 甚至简直是拼命的!他的努力除却应付政治,实际就是为文学而献身! 这一时期,林斤澜写了《新生》《和事佬》《绿荫岗》《假小子》《钥匙》 《山里红》《云花锄板》《巍文学》《龙鳞》《教学日记》。 1961年9 月底,中国作协秘书长郭小川,吩咐林斤澜和刘真一起,奔赴四川 成都,会合前辈作家沙汀、艾芜,访问贵州,主要是访问云南。凡半年。后来的 作协官面文件上,有“让青年向前辈学习”、“给两代作家交流的机会”云云, 实际在给介绍信上,有“就食分会”等语。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