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庭 “过去的三个星期,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这个星期还有两三个大型招待 会。你不知道,我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从一次美妙的城市舞会的疲劳中休息过来。 可惜这次只来了三千人。” 这是玛丽写下的话。每逢她给姐姐写信,总会提到这些。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 这些,这是她的忧虑、愿望和骄傲之所在,当她驾着林肯给她买的马车——林肯自 己从来都没用过——在小城里到处闲逛时,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置身于小巴黎。由 于林肯现在赚钱多了,又还清了债务,她便擅作主张,在他们小房子的上面又加盖 了第二层,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在楼下进行多种多样的接待活动了,他们的房子原 本位于偏远的郊区,可随着城市的发展,现在这所房子已然位于市中心了。因此它 对玛丽来说越发可爱,而对林肯来说,当然也就越发显得陌生了。房子旁边惟一的 一棵树,被玛丽找人砍倒了,对树木她没有丝毫感情。而对一盏造型是一对恋人的 新烛灯她却情有独衷,每当坐在方桌前时,她便会去摆弄这盏烛灯中间的八音盒。 不过,如果她早就不给丈夫擦靴子了,丈夫裤子上的扣子掉了,就只让他用个木夹 子代替,把背带拉到最底,并且把这惬意地称作是绞刑架的话,那烛灯上即便刻着 再好的情侣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她跟他相处,过得并不容易。每天饭菜准备好,桌子布置好的时候,她 经常得派两个大儿子去喊他们的父亲。这时,那位父亲往往坐在商店里被人们围着, 谈论着、倾听着,即便是他终于跨出了商店的门槛,人们也会看到,他又在街上驻 足于一群人中间了,无论两个男孩如何拽他的衣角,他都不为所动地继续讲着故事。 不一会儿,人们听到两个男孩大哭的声音,一个过路人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世界 上到底出什么事了,”林肯说,“事情就是,我只有三颗果仁,而他们每个人都想 得到两颗。” 此刻的玛丽在家里烦躁不安不也情有可原吗?要知道“绅士”这个词是她最偏 爱的,却又是林肯所最不喜欢的。如果一个孩子把这个词说错了,父亲会非常开心, 半开玩笑地把说错话的儿子扔到半空中,足有屋顶那么高。曾经有人问他,为什么 “托德”中有两个“d ”?他说:“对于上帝(God )只要一个‘D ’就足够了, 而‘死亡’(TODD)则需要两个‘d ’。” 林肯从没对孩子们进行过正规的教育,星期天,玛丽在教堂时,他会带着两个 大一点的男孩去办公室。而后,因为他一直在思索和阅读,所以根本没有发现,在 此期间两个孩子已经把办公室闹翻了天,他们掰弯了羽毛笔,洒了墨水,把文件扔 到了地上,把铅笔塞进了痰盂。于是星期一,林肯那个倒霉的同事会发现房里已经 底朝了天。 他呆在家时大多非常顺从,从不斤斤计较。他总把钱包敞开着放在那儿,以便 让妻子随便取钱,让她去决定所有关于设施和花园的问题。可他的这种友好的消极 状态却引起玛丽的抗议,她怒气冲冲地说:“他在家简直一点用都没有。除了暖和 暖和,读点书之外,他什么都不干,而后他便又一头扎进自己的那堆事里,不出来 了。这样,我不得不自己去采购。林肯的的确确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窝囊废。”然 而,当她姐姐夸奖林肯,说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有头脑的男人作丈夫,是件值得庆幸 的事时,她也会马上安静下来,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示事实的确如此,她原 来抱怨的只不过是些日常琐事罢了。她开始跟所有人争吵,和她的姐姐和仆人,当 然也和他。当时林肯写了下面的一段话作为自己对待她的原则:“永远都不吵。谁 想要成就点事业,谁就根本不会有闲功夫去吵架,而且更没有时间去承担那些后果, 既然在那些你并不在意的大事上都能让步,对那些明显就属于你的小东西做出让步 也就更不言而喻了。” 就这样,有时他们两人会过得不错,四岁儿子的夭折可能加深了这对夫妻的感 情。她一度曾疑心林肯得了肺结核,于是她就让医生完全瞒着他。后来她承认说: “他看上去显得十分温和,然而只要他跨出一步,就会坚定得令人吃惊。我一直知 道,他在作决定时,什么时候就算是下最后通碟了:起先他一般总会很友好,而后 陷人沉思,紧闭双唇。我一看到这幅情景,就会按他说的去做,以后,其他人也都 照此做了。” 当然有时他们也会过得很不和谐。林肯订了份新报纸,玛丽却写信侮蔑那家报 社,结果信被那家报社发表了,林肯无法对此公开作答,这事害得他大病了一场。 一次,他正在家里和一位同事讨论问题,只听门呼的一声被撞开,玛丽厉声问他买 没买她想要的东西。听他说了“没有”之后,她大叫起来:“我被侮辱了,忽视了!” 而后摔门就走,弄得拜访者既惊异又尴尬,不知所措。林肯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您要是知道,这样小小的发泄对她多么有益就不会这么惊讶了!她有时会利用 这种机会爆发一下。发火会让她感觉好些。” 有时候他们的关系甚至会糟糕透顶。每当这样的不愉快发生之后,赫尔顿便会 早上七点钟就看到林肯在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眼望着天花板,或是以他的那种 方式躺在椅子上,脚搁在窗台上,对赫尔顿的问好只是咕哝着回答一声:“好。” 若是赫尔顿出去了,那林肯便会从里面把屋门反锁上;倘若走的是林肯,他就一定 是去法庭或是商店里消遣一下,而后再回来,尽管他家离得更近些。中午他却愿意 回到办公室来,带回点儿奶酪和饼干,一直呆到晚上,在楼梯道里坐在一个垫子上, 跟随便一个路过的人聊天,然后在办公室里一直呆到所有地方都关了门;深夜时分, 人们才会看到这个高大的身影慢腾腾地在树下漫步,而后轻轻地向家里走去。 只有一次,他似乎对玛丽说出了心里话,但事后他却严厉地谴责了自己。那次, 从早晨到中午他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不语,帽沿遮着眼睛。到了中午他去给自己 买了点儿吃的,开始边吃边向朋友们唠叨:他的妻子刚才的心情准是糟透了,早餐 前的一切事情都足以让她发火。开始,林肯还保持沉默,可后来,事情却越来越坏, 当他在转身离开后又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她对他的再次出现报以那样的蔑视。具体 情况他已记不得了,但总之:他把她举起来推进了厨房,把她逼到一个小角落里, 就在门口旁,冲着她大声叫喊,全然忘记了人们从街道上就能看得见他们。现在他 坐在那儿,谴责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断地说着:“我真该死!” 林肯的一位知心朋友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他说:“玛丽。托德的性格无法使一 个男人在家庭生活中得到快乐。然而反过来讲,这却也十分有利于这个男人,他会 因此多留在政治和事业的世界里。他会不愿呆在自己家的火堆边取暖,只愿意一直 呆在外面和一群男人们在一起,在法庭上和议会大楼里,和庄稼汉们讨论,晚上在 商店里仔细听那帮人聊天,因此,他会在各处都很出名。” 这种情况下,林肯在整月的外出旅行过程中,有一两次陷人爱河也是最无可厚 非的了。本性中他对女人并不反感,他只是害羞而已,他所寻找的,是一种彼此的 充分理解。他若是找到了一位可爱、耐心、温良可人的女性,那么他就会因情因景 让自己很容易受她的引导,抛开平时的忧郁,让自己温柔起来,当然也就会更加幸 福。当时有一位女歌唱家带着乐队在各城市举办音乐会,她的歌,林肯百听不厌, 最后有人甚至为此取笑他、警告他,他却说:“顺其自然吧!她是惟—一个给了我 一些艺术享受的女性。”他的政敌们,后来尽管百般搜寻,却也没有找到他那个时 候任何一点偏离正轨的丑闻。就连长期独守空房又不信任他的暴躁易怒的玛丽,在 那个时期也没有吃过任何人的醋。 离婚案当中,林肯常常成功地替妇女们辩护。当几个极端的妇女在一间酒吧里 倒掉了贪杯的丈夫天天沉醉其中的威士忌酒时,林肯以他雄辩的口才为她们洗脱了 罪名。有时即便是违法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们一边:邻居里有一个酗酒的 鞋匠经常打老婆。林肯曾警告过他几次,可是有一天林肯在办公室又听到了那位妇 女的哭喊声,他马上带了几个人赶了过去,把那个醉醺醺的家伙拖出家门,绑在一 根树桩上,给那人的妻子一根鞭子,让她痛打丈夫。那个女人起先还犹豫着不敢动 手,不一会儿就高兴地把丈夫教训了一番。为此,这位律师兼公证人先生原本是应 当受到惩罚的,他已不再是血气方刚、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了。但就是这个因为法律 的缘故不惜违背自己的心愿反对暴力解放奴隶的人,在一些小事上,却出于愤怒和 同情而不由自主地搞出了这样不符合他年龄和性格的恶作剧来。在演讲和思考过程 中,他一直都在关注着蓄奴和酗酒这两件事情,而自从斯普林菲尔德那个鞋匠的事 发生之后,他也渐渐开始注意到妇女们遭受着的痛苦。是对妇女的同情使他做出了 违法的事。 后来一次,当有人问他为什么很少跟女人来往时,他用一个故事解释了他和女 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奇妙关系:“在印第安纳,母亲有时会做蜜糕给我们吃。一次, 当我闻到了那股令人惊喜的香味时,便拿了三块跑到灌木丛底下想把它们吃掉。住 在我们旁边的那些农民们比我们还穷,当他们的一个孩子跑过来,想分享半块时, 我给了他一块,接着又给了他两块。蜜糕一会儿就被他吃光了。我失望地坐在那儿, 问他,‘你好像特别喜欢吃蜜糕啊?’——‘是的’,他说,‘没有人像我这么喜 欢它们,却又这样少有机会得到它们’。” 听到林肯这早衰的语调了吗?这个小故事清楚地表现出他那忧郁、幽默、又善 于取舍的性格。人们之所以问他关于女人的事,是因为就他们所知,他身边很少有 女人,而他却讲起了妈妈做的小蜜饼,灌木丛和邻居家的小男孩。他并没有拿“我” 和他自己比,大概是因为在作伤感回顾时不想张扬的缘故吧;他只是那另一个可怜 的男孩,虽然喜欢它们却又很少有机会得到。一个男人所有痛苦的思想就在印第安 纳的灌木下活跃了起来。首先是外貌的丑陋,后来是未婚妻之死,而后是精神的恐 惧使他不得不远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