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眼不见心也烦” 1966 年5 月,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场名为“文化大革命”的大劫难。中共中 央军委战略小组办公室被撤消,战略小组名存实亡,实际上中止了工作。 从此以后,刘伯承不再有实质性的工作可做,完全处于赋闲状态。但是,他依 然把国防建设、部队的战备训练,把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挂在心上。他以自己衰残 多病的身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协助和支持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等 元帅的工作。对革命事业耿耿忠心,一如往日。 这年秋,刘伯承不堪城里住所周围造反声浪的干扰,搬到京郊西山住下。 不久,叶剑英和聂荣臻也搬到这里。陈毅、徐向前经常来看望他们。于是,5 位元帅在西山时有会晤,一起谈论“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商讨保持军队稳定的办 法。 一天,陈毅驱车来到这里,先去看望刘伯承。他一进书房,就向刘伯承亲切问 候:“刘帅,你好啊!”刘伯承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和一本大字号的《参考资料》, 笑着回答:“是陈老总来了,快坐快坐!”陈毅快走几步,紧紧握住刘伯承的手, 说:“怎么样,老同乡,最近身体可好?”刘伯承摇摇头,叹息道:“不行啰!这 不,我刚想试着看看‘大参考’,用了放大镜,还是模模糊糊,啥子也看不清楚。 看样子,我这只左眼也快要瞎了。”“瞎了倒好!常言道,眼不见心不烦嘛!”陈 毅往沙发上一坐,气冲冲地说。 刘伯承和陈毅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的挚友,他最了解陈毅的豪爽性格,更知 道陈毅说这句话的含义,便按过话题说:“眼不见心也烦嘞,谁叫我的耳朵还不聋 呢!这也是怪事,眼睛不好,耳朵反倒灵敏起来。你听,又叫开了。”说着,他用 手指了指东面的窗户。 原来,造反派的宣传车正在山下吼叫。刘伯承恼火地接着说:“每天这个时候 就来‘上课’。要不是山下有警卫,他们的大标语说不定会一直刷到山顶上。到天 黑,北京大学的高音喇叭骂大街,这里听得清清楚楚。”陈毅吐出一口长气,看来, 这里也并非清静之地。 “快讲讲,城里怎么样?听说国防部大楼也被冲了,这还得了!还有贺胡子, 你这两天见到他没有?少奇、小平同志也还好吗……? ”。刘伯承一下子提出了许 多问题。 陈毅告诉他,贺龙的日子很不好过,林彪、江青骂他“不是好人”,康生诬陷 他搞“兵变”;刘少奇、邓小平的日子更是不好过,林彪、江青已经给他们扣上了 “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政治大帽子。至于冲国防部大楼的事,等一会儿问问刘志 坚就清楚了。 这时,秘书进来向刘伯承报告: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3 位元帅,以及总政 治部主任肖华、副主任刘志坚都来了。 在会客室里,陈毅对刘志坚大声招呼道:“志坚呐,冲国防部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伯承也催促说:“是呀,现在恐怕只有你还有点发言权,快讲讲吧!”刘志坚望 着在座5 位元帅焦急的面容,心里很是感动。他详细汇报了个别军队院校造反派冲 击国防部制造事端的全过程。会客室里笼罩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闷空气。 现在,党的各级组织已经被冲乱了,政府各个部门也已经被冲乱了。人民解放 军一定不能乱。如果把军队也冲乱了,后果将不堪设想。5 位元帅心急如焚。 1967 年1 月5 日,以王洪文为首的上海造反派,在张春桥、姚文元的阴谋策 划与指挥下,篡夺了上海市的党政大权。一时间,“一月革命”的夺权之风在全国 各地刮起。 军队决不能夺权,军队必须保持稳定,解决这个问题已是刻不容缓。1 月中旬 的一天晚上,徐向前、叶剑英、陈毅、聂荣臻和刘伯承,又聚在一起谈到深夜。他 们一致认为,在非常时期要使用非常手段,必须搞出几条命令才行。应明确规定军 队不准夺权,不准随意揪斗各级领导干部,不准成立所谓的战斗组织等。最后,他 们一起研究商定了八条命令,上送毛泽东审批。1 月28 日,“中央军委八条命令” 经毛泽东亲自签发,迅速传到全军。 然而,斗争远远没有结束。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林彪、江青等人就把这 几位元帅视为篡党夺权的最大障碍。他们一直在窥测方向,寻找时机,图谋把这几 位元帅整倒。 2 月中旬,陈毅、叶剑英、徐向前和聂荣臻等人,由于对“文化大革命”的许 多错误做法强烈不满,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的中共中央碰头会上,与林彪、江青等 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林彪、江青蓄意歪曲事实真相,颠倒黑白,把元帅们的抗争 诬蔑为“二月逆流”,随即发动了一连串的批斗与围攻。不久,聂荣臻病倒了,住 进了解放军总医院。 正在总医院治疗眼疾的刘伯承闻讯,不顾左眼接近失明,摸索着来到聂荣臻的 病房。他紧紧握住聂荣臻的手,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说出一句: “老兄,你受苦了。”这在平常情况下只是普通的一句安慰话,可在那种险恶的政 治环境下,它的意义和力量是难以估算的。事过19 年后,聂荣臻还满怀感激地说 :当时我身处逆境,“老战友的这种安慰是多么珍贵!”7 月,刘伯承眼疾加重, 经周恩来总理批准,赴济南治疗。 后因济南社会秩序混乱,住地很不安宁,在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的建议下, 又转赴南京、上海治疗。治疗期间,他常常对前来看望他的部队领导干部说,军队 一定要保持稳定,一定要防止过火的行动,内部要团结、不要出乱子。他还用历史 上内忧外患的事例反复强调:内忧与外患总是联系着的: 没有内忧,必无外患;如有内忧,终有外患。最要紧的是内部要一致,时刻警 惕帝、修、反钻空子,在混乱中搞我们。 10 月,刘伯承回到北京。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发展,他“眼不见心也烦” 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1968 年3 月,林彪、江青等人制造了所谓的“杨、余、傅事件”,诬陷代理 总参谋长杨成武、空军政委余立金、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武装冲击中央文革”, “为‘二月逆流’翻案”,“是‘二月逆流’的新反扑”。 并罗织罪名,撤销了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所担任的一切职务,将余立金打 成“叛徒”予以逮捕。对于这样一个重大事件,作为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伯承, 事先竟毫不知晓。对此,他感到非常意外和难以理解。于是,便坐车到叶剑英那里 了解事实真相。叶剑英告诉他,由黄永胜等人把持的军委办事组,已经取代了军委 常委会。今后,军委常委将不会再开会了。听罢叶剑英的话,他默然不语,低头陷 入了沉思。 1969 年10 月18 日,林彪背着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擅自发出”关于加强战 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的紧急指示”,黄永胜等人以“林副主席第一个号令”的名 义,把中共中央和中共中央军委的许多老同志强行疏散到外地。陈毅到石家庄,聂 荣臻到邯郸,徐向前到开封,叶剑英到长沙,刘伯承则到武汉。 接到通知的当天,刘伯承向周恩来提出,如果真的要打仗,我愿意留在北京, 给军委和总部当个参谋。如不行,就服从组织决定。10 月20 日,他处理了文件 资料后始去武汉。以后,又由武汉转赴上海。在上海,他继续治疗视力极其微弱的 左眼。 1970 年5 月,刘伯承创建的南京军事学院、北京高等军事学院与政治学院、 后勤学院合并,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政大学。校址设在高等军事学院院内。他得 知这个消息后,把自己珍藏的2000 多册军事理论教材与书籍,送给了军政大学图 书馆。“九一三”林彪出逃殒命事件之后,他对前去看望他的军政大学校长肖克说 :“我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也不行了。这些教材和书籍留给你们吧。希望你们把学 校办好!”1972 年1 月6 日,是刘伯承极为悲痛的一天。他情深谊厚的挚友陈毅, 由于受到林彪、江青等人的打击迫害,不幸离开了人世。对老战友的深切思念,使 他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这时,他的左眼视力已完全丧失。他让人搀扶着来到医院, 人未进门,哭声先传了进去。他只恨自己双目失明,不能最后见一见老战友的遗容。 他走近床边,俯下身去,以手代眼,颤抖着从老战友枯瘦的面颊一直抚摸到冰冷的 胸部,嘴里发出痛切的呼唤:“陈老总啊,我刘瞎子离不开你这根‘拐杖’哟!” 在场的人看着这位八旬元戎肝胆欲裂、痛不欲生的模样,无不潸然泪下,呜咽失声。 1971 年林彪垮台后,中共中央撤销了由林彪死党黄永胜等人把持的军委办事 组,成立了由叶剑英主持的军委办公会议,负责军委日常工作。叶剑英指示总参谋 部,将刘伯承自1960 年以来的讲话汇集起来,印发军委各总部、北京军区及各有 关部门参照执行。 1972 年2 月,叶剑英主持召开军委扩大会议,批判林彪的反革命罪行,研究 加强军队建设的大政方针。这时,刘伯承给叶剑英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林彪 主持军委日常工作期间,我的身体渐趋不好。但是,从关心党的事业,关心军队建 设出发,凡是他们愿意问我的,或者我想到了的问题,我都以参谋的身份向他们提 出来。当然,我的那些意见,都是些老经验、老生常谈的东西,不一定适合新的情 况,而他们基本上是听了算了,很少给回过话。现在,我是个老弱残废的人了,又 总是休息不好,精力很差。对这次军委扩大会议,也想尽一份力量。但是,力不从 心,难能给你们当个参谋了。…… 为了给会议研究问题提供点资料素材,我请作战部的同志,把我1960 年以来 说过的一些话(限于精力和时间未加校对),把那些‘古董货’翻出来,作为一孔 之见,即送你们一份,供研究参考。”刘伯承交给中共中央军委的材料,概括了他 对军事训练、院校建设、参谋工作、政治工作、后勤工作;对海空边防建设、国防 战备工事构筑;对未来反侵略战争的战略方针和作战指导等一系列问题的看法和建 议。这些千锤百炼的经验之谈,深谋远虑的战略决策,是刘伯承60 年军事生涯的 结晶,也是他向党、向人民所做出的最后一次奉献。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