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混混儿”刘道原 天津卫的地面,此刻更加混乱。日本人借着支持袁世凯做皇帝,正在扩张租界, 大兴土木修建日租界临近海河的寿街和大和街,借机安置各种特务机构。法国人也 正处心积虑地强占老西开,扩张租界地,一时闹得剑拔弩张。而袁世凯为了争取列 强对他复辟帝制的支持,暗中指使他在天津的心腹一味退让,使得外国列强在天津 扩张租界的野心更加有恃无恐。 家国衰败,世事不堪,但天津人是地恋风水人恋乡,老“中国地”官银号、估 衣街、宫南宫北一带,仍然是繁华不减当年。 这天,天气极好,是秋末的一个天高气爽之日。官银号、估衣街一带,更比往 日热闹十分。所谓酒色财气,就在这里演成了洋洋大观的世象万千。 您就上眼瞧瞧吧,这一边,清水影壁,丈八天棚的广洋杂货大商号门前,洋鼓 洋号正惊天动地敲打个紧;那一边,人气蒸腾的饭馆茶园里,云板弦歌,食客们出 拳对掌的也正吆喝个欢。这边,一个把铁链子别在胸脯疙瘩肉里的胖大和尚,偏就 穷追不舍地赶着一个梳着时兴香蕉头,脚登锃亮德国漆皮高跟鞋的窑姐儿化缘;那 边,一个肩上扛着一把没开刃的大刀的中国斜眼巡捕,偏就看上了一个进城“老赶”, 紧动脑子找碴儿讹下人家头上那顶新毡帽,一没留神,肩上的刀尖偏就碰着了一个 全身披挂将军戎、却在胳膊上搭了条波斯毛毯沿街叫卖的“穷老俄”…… 就在这花花世界无尽的冲天喧嚣之间,在估衣街的东北角街口,此刻平地又卷 起了一阵异样的热闹。 但见二十几个衣衫褴褛,泥头土脑的小叫花子,翻跟斗打滚儿,嗷嗷欢叫,簇 拥着一位胡须灰白的老者,缓步而来。 这老者身高肩阔,浓眉细目,齐胸的长须飘拂。他头戴一顶青缎瓜皮帽,身穿 一件已经磨起了毛的深烟色华丝葛旧夹袍,外套磨破了边角的一件藏青隐花线缎马 褂,脚登密纳云字头皮梁靴头,肩上背了一条蓝布褡裢,但看那褡裢之上,一不标 堂名字号,二不写日进斗金,前后却用红绒线绣了伸胳膊蹬腿的八个偈语般的大字 ——“看我非我,我非是我”。 这老者稳稳地迈着八字步,面含冷笑,面对着满街滚动的芸芸众生,旁若无人。 他走出几步,捋一下胡须,伸手就从褡裢中掏出一把铜子儿,哗地朝身后扔去,稳 步行走如故。那些小叫花子们你抢我夺,笑成一团,惹得在屋檐歇脚的家雀儿也是 一阵叽叽喳喳,欢飞哄然…… 他,就是名扬三津的“文混混儿”、“文匪”刘道原。 刘道原在光绪年间考中过秀才,年轻时在“斗店”(粮食批发行庄)做过账房, 还做过塾师。他写得一手精妙八分隶书,中年丧妻之后,专以在家卖字为生。他眼 见这几十年列强侵略,国家衰败,世事险恶,民不聊生,心中忧愤。他不屑做一个 只以咬文嚼字炫耀于世的书虫子,索性放浪形骸,往来街市,结交三教九流。对那 些商贾官绅,闻其善者,他会亲自登门赠送称赞他们善举的字幅,分文不取;路见 不平,他也会杀上门去,口诛笔伐,无畏无惧。如此一来,越发有人借他的清廉耿 介之名求字求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