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朋友陈子寿 有人认得,这个花甲老人叫陈子寿。在早些年,他也是家里养着海船,开着当 铺的城里府署街陈家的少爷。倒退20年前,闹庚子事变,他家在八国联军和清军、 义和团的交战中被焚烧殆尽,城里的当铺被抢劫一空,海船也被歹人借口避乱拐骗 而去,自此踪影皆无。陈家一败涂地,他只得收拾了家里在西门里的两间临街旧房, 一面安身,一面教几个家里不穷不富的小孩学学《三字经》、《百家姓》,并以自 己懂得的一点医道为人看看小病,兼代写些文书家信混日子。认识他的人都很奇怪, 他是一个走路都不敢踩死蚂蚁的主儿,今天为了什么会被人打成这样呢…… 刘道原一眼看到陈子寿,更是暗自大吃一惊。 他和陈子寿还在年轻时,因为一语不合,却不打不相识,成了几十年里可以倾 吐心事的挚友。 那还是大清光绪皇帝大婚之年,山东曲阜衍圣公进京拜贺皇帝大婚,路过天津, 要去祭拜东门里的文庙。 这可是天津卫一宗百年不遇的大举动。一时间,天津卫的官绅士商,三教九流, 为此闹了个热火朝天。尤其是儒林士子们,更是奔走相告,惟恐落后。 那时的刘道原,已经取得了秀才的功名。他本来踌躇满志,自以为一鼓作气, 考个举人进士不在话下。岂料,父亲过世,母亲重病,紧接着英法联军北上京津, 在天津开埠,驻军队,建租界,自立王国。政局纷乱,人心动荡,他的苦心大志也 在这连连的国祸家忧中化做了南柯一梦。 且说他也得到了衍圣公祭拜文庙的消息,临到日子,他特意剃头刮脸,换了新 浆洗的蓝布长衫,赶去一睹衍圣公的风采。 还没到东门,就见大车小辆,各色的轿子在“德配天地”的牌坊下把两边街道 堵了个严严实实。从东门到文庙,天津府道衙役,直隶总督的护卫亲兵,里三层外 三层早就设下了重重警卫。 他刚要进东门,却被守门的兵丁拦住:“大令在此,闲人免进!” 他忙施礼说:“几位总爷,鄙人乃孔圣弟子,津门生员刘道原,今日特来祭拜 至圣先师。” 那几个兵丁朝他上下打量,嬉笑起来。 “哦,尊驾是一位秀才?” “惭愧。” “照这么说,尊驾也算是一位老爷?” “岂敢……” “嘿嘿,咱这么说吧,我们弟兄在这大太阳底下伺候着您哪,您总得赏我们一 壶茶钱吧,哪怕不够喝一壶毛尖的,也得对付买一包小叶吧……” 话没落腔,从河边飞也似的跑来两乘乌紫洋绒篷,铜顶铜灯,四蹄踏雪的乌黑 高头大洋马拉着的西洋式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