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公里 隆美尔之所以要占领托布鲁克,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邋遢的港口是昔兰尼加最具战略意义的港湾——事实上在整个北非也找不 出比这更好的港口;此外,它还封锁着一条三十二英里长的海岸公路,迫使隆美尔 的给养运输队不得不向前开往埃及边境,然后再绕过一条长五十英里而且情况变幻 莫测的沙漠小道。由于托布鲁克控制在敌人手中,就是隆美尔也不敢轻易发动对 埃及和尼罗河流域的进攻,因为托布鲁克的驻军随时可以冲下来切断他的补给线。 起初,隆美尔对敌人决意要在这里决一死战的打算还模糊不清。直到1941年4 月,他才相信了这一事实。每一份电报或照片情报都表明英军在撤退,但敌人只是 撤离昔兰尼加,然后进入这个港口,第二次重演了敦克尔克似的大撤退。隆美尔在 认识到自己这一错误之前,已经耗费了许多有生力量和武器弹药。事实上,这一形 势给隆美尔提出了最棘手的问题——最初他拒绝向别人淡及此事——在围攻期间, 他如何才能首先解决向自己的部队提供给养的问题。 先前这一潜在的困难很容易被德国公众忽视。隆美尔是报界的英雄,公众喜欢 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衡量一位将军的胜利。当非洲军向东朝着埃及席卷而去的时候, 他所跨越的全部距离仿佛已证明了他的伟大所在。德军向南绕过托布鲁克,于4 月 12日占领了巴迪亚,第二天又占领了卡鲁汝堡,挡住了进入埃及边境的道路,并砍 倒和破坏了边境上的电话线。 接着又占领了埃及领土上的第一个城市萨卢姆。然而在沙漠上,就象在战争的 海洋里一样,距离是算不了什么的。最重要的是摧毁敌人的重型武器——坦克和大 炮。在沙漠上,没有这些武器,任何军队都是无法作战的。 英军的物质力量,尤其在托布鲁克要塞,丝毫没有受到破坏。在隆美尔允许他 的主力部队向东沿着“隆美尔大道“(这是他的部下有时给维亚巴尔比亚公路取的 别名)挺进之前,他不得不保卫自己补给线的安全。他在4 月13日说:“这是占领 托布鲁克的首要条件。”就在那一天,他的第一步计划遭到了惨重的失败——这是 希特勒的所有指挥官遭到的第一次挫败。隆美尔把这一失败完全归罪于他手下的将 军们,后来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值得注意的是,我的某些指挥官一直想停 下来添补弹药,加足汽油,检修车辆,甚至当极好的冲锋机会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 他们也坚持这样做。”多年以后读到这本书时,施特莱彻轻蔑地在书页空白上潦草 地写上:“一派胡言!”以及“那么燃料该怎么办?”的批评。正如施特莱彻指出 的:“这一直是个十分突出的问题。当时,对隆美尔想入非非的计划来说,正是因 为没有一滴汽油才归于失败的。 这不是他的某些指挥官的过失,而是隆美尔自己的错误。” 站在地中海岸边一片高高的旷野上,面对埃及,隆美尔俯瞰着即将记录下他的 战史的自然风光。在他的左边,一壁陡峭的悬崖背对大海的边缘,事实上,象这样 的海岸,所有的道路都可以通向埃及边境;在他的右边,陆地隆起一百米高的台阶, 直到高于海拔五百米的最高点才与大约二十英里的内陆相接。这些台阶,或者说陡 峭的斜面,将成为重要的战略目标。斜跨过这片上升的平原,是平缓的如肋骨状起 伏的波浪形地面,就象沙子的波涛一样,一直伸延到三英里外,高达十五英尺。这 些台阶将有助于隆美尔,他可以在这些波浪之间向前推进,把坦克隐藏在它们背后。 此外,还有——些溪谷——于涸的峡谷和河床,在那里,战斗车只能在不多的几个 地方并排通过。 在清晨和黄昏,能见度不受限制,然而白天,热空气闪烁跳跃,发出反光,大 大影响了炮手们射击的准确性。在他们周围会出观海市蜃楼般的一大片湖水,然而 真正的湖水千百年前就在这块大陆的盆地下面枯竭了,如今只有阿拉伯人为了集存 冬天的阵雨而修建的干缩和有毒的蓄水池。从早到晚,太阳炙烤着士兵们的躯体, 使之失去水分,变黑脱皮,热风使他们的嘴唇干裂,头发卷曲,眼睛布满血丝。士 兵们的整个神经系统都处在痛苦的折磨中,它使这些意志消沉、孤独无援地在非洲 作战的人倍加痛苦。 隆美尔住在一座很小的意大利人修建的活动屋里——这种住房可以抵御夜晚零 度以下的寒冷。他把房屋和作战指挥部一起移到托布鲁克前线以南的一个浅凹的石 谷里,在那里,日愈令人烦恼的敌机不易发现他。除了睡觉,他的每一分钟都被用 来为进攻托布鲁克作准备,他甚至无暇给露西写信,而让勤务兵根据他的口述代劳 (“今天早晨将军阁下命令我给您写信。”4 月11日,戈特尔下土开始给露西写义 务信,而她是不会太高兴的)o两条腿在那壮实的身躯下叉开站着,脸被非洲的太 阳晒起了水泡,隆美尔紧握着蔡斯望远镜,凝视着托布鲁克。他在捉摸这城市的防 御阵地是怎样布置的?在什么地方?他把帽子递给身后一个活泼的盎格鲁人,以便 太阳能在帕斯派克斯的风镜上闪闪发光,这将成为他的形象中一个十分著名的组成 部分。他在梅奇尼的战利品中发现了这副风镜,便把它留下自用了。随后,他返身 钻进自己的指挥车——“猛犸”,接着又驶往另一个制高点。 “猛犸”是施特莱彻送给隆美尔的英国ACV汽车的名字,施特莱彻在;海奇 尼缴获了三辆这种庞大的运输车。车子的两边印有黑白两色的德国十字符号,标志 着物已易其主。 几天后,随军记者弗里茨·卢克在一份军人日报里描述过这辆车:“这个装甲 盒大得和一辆公共汽车一样,低压大轮胎又大又圆,就象容克飞机的起落架轮子一 样,一颗机枪子弹仍旧嵌在车上,四壁没有窗子,漆着蓝灰色的伪装。仅在驾驶员 和助手座位处有挡风玻璃,前面有装甲的遮阳板保护。隆美尔的‘猛犸’成了他在 利比亚的士兵们十分熟悉的一件东西。” 紧接1941年4 月第二个星期所发生的事情,弄得隆美尔一时手足无措,同时也 动摇了士兵们对他的信任。他在托布鲁克吃了败仗,从艰难的奋战中他终于明白— —经过惊心动魄的流血战斗——托布鲁克的防御是何等坚固。 11日,他命令施特莱彻发起第一次进攻。施特莱彻派波纳斯疲惫不堪的第八机 枪营从南线出击,奥尔布雷奇的全部可用坦克——大约二十辆——在右翼平行推进。 不知怎么的,空军的侦察暗示说,英军正从海上撤离托布鲁克。“你们必须快速行 动,”隆美尔命令,“扬起大灰尘!”下午4 点45分,坦克开始滚滚前进。机枪营 的军事日记记述了随后发生的事:“紧跟在最末的几辆坦克后面,我们营一跃而起, 在坦克和前进的火墙后面奔跑,然而使我们大为吃惊的是,坦克突然掉转了车头, 飞快地穿过我们的阵线,后面还伴随着密集的炮火,一位军官朝着我们的指挥官 (波纳斯)尖叫道:“前边四百码处有一条又宽又深的反坦克壕,我们无法冲过去! ’”一小时后,波纳斯上校,这位高大、英俊,然而现在却憔悴不堪的指挥官亲自 向隆美尔和施特莱彻报告。在坦克陷阱后边他还看见一大片带刺的铁丝网屏障。进 攻暂时停止了,他的部下受到牵制,无法撤退。仅仅为了发现这一最起码的情报, 他的营里便死了十一人。 翌日,4 月12日,一场猛烈的沙漠风暴开始了。隆美尔命令利用风暴作掩护, 下午3 点半钟组织一次新突袭。然而就在发起突袭之前,风暴减小了。施特莱彻问 道:“我们还继续进攻吗?”隆美尔命令道:“这次进攻必须在所有海岸同时进行。” 施特莱彻命令把隆美尔的话记录在他的装甲师日记里,接着就派出地雷工兵设法为 坦克扫清障碍。在近距离平射区,他们遭到了猛烈的炮火狙击,紧跟着,英军的炸 弹也响开了。 然而,当天晚些时候,隆美尔又一次命令:“你们的师必须攻下托布鲁克!” 但结果仍旧一样。下午6 点钟,坦克团指挥官奥尔布雷克回来报告说,他的坦 克突破防线的战斗又一次失败,并且还付出了十分高昂的代价。第五装甲团在战斗 开始时有一百六十一辆坦克,现在一下减少到不足四十辆。而七十一辆最好的3 型 坦克,仅仅剩下九辆。为此施特莱彻拒绝了隆美尔在做好适当准备之前重新发动进 攻的要求。他需要专门的空中侦察照片,需要对敌军的炮火进行俯冲轰炸,需要空 军的掩护和给自己的炮击目标作出准确的空中侦察。军事日记里没有记载隆美尔的 答复。 然而,波纳斯营机枪手们所处的困境——离英军前沿只有九百码远——使隆美 尔除了发起一次新的进攻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必须尽快地营救他们。夜里,这 些士兵被冻得手僵脚木;白天,他们躺在灼人的阳光下一动不动——一点最轻微的 动作都会招致一阵步枪子弹。地面硬得无法挖掘散兵坑,防御者似乎隐蔽在某种地 堡内。“师部甚至无法告诉我们敌人的阵地在哪里。”机枪营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 抱怨道。 13日,复活节星期日的中午,波纳斯被召回隆美尔的指挥部。下午5 点,当波 纳斯再次爬回他的机枪营时,他向躺在自己身边,整个身体都俯在灰尘和沙上的副 官口授了以下命令:“将军(隆美尔)命令向托布鲁克发起新的进攻。在此之前, 从6 点到6 点零5 分,六个炮兵营将集中向我前方的铁丝网发射密集炮火。”随后 地雷工兵将向前运动,炸毁坦克壕,波纳斯的机枪营随即穿插到侧翼,为坦克团在 拂晓前的进攻筑起一个桥头堡。实际上,隆美尔将用五百名机枪手和大约二十辆坦 克与三万四千名大英帝国最顽强的士兵所固守的要塞对抗。 那天夜里,当波纳斯开始行动时,隆美尔把所有参加进攻的指挥官召集到他的 指挥车里,宣布了他在拂晓时发起进攻的计划。隆美尔告诉他们,电台侦破的情报 再次表明敌人正在从海上撤离托布鲁克。“倘若敌人确实在撤退,”他对施特莱彻 将军说,“那么我们今天夜里立即派坦克团追击。”他让施特莱彻负责指挥这次进 攻,然后便在车里消失了。接近深夜时,波纳斯的副官出观了,他蓬头垢面,神情 慌张地向施特莱彻报告,机枪营没有遇到敌人的任何抵抗便突破了坦克壕和铁丝网。 他们是否要向前推进?施特莱彻觉得其中有诈,遂禁止他们在拂晓之前再向前运动。 英军的桥头堡大约有五百码宽,然而进攻的部队要想迅速冲进去谈何容易!惹人烦 恼的事开始发生了。遮住月光的阴云迅速地掠过,接着又消失了,只留下一些喉管 被割断或被刺刀挑死的士兵。难道防守的敌军就躲在他们的身边?一小时过去了, 一大群英军士兵突然在黑暗中出现,嘴里高唱着“到达蒂珀雷里,这;是一条遥远 的路途。”四十多名德国士兵被砍倒,接着敌人又消失在他们隐蔽的地堡中。事实 上,由于情况不明,德国人刚巧穿插进英军第一道地堡防线的中心——这些地堡和 地面平行——,澳大利亚守兵正等天亮把他们统统消灭哩。 天依旧黢黑。凌晨3 点半钟,离坦克团进入突破口只有一个小时了,隆美尔仍 然十分自信。“争夺托布鲁克的战斗今天或许会见分晓,”他写信给露西说,“英 国军队正在用猛烈的炮火顽强抵抗,可我们仍旧要摧毁它。” 一小时后,奥尔布雷克的坦克团怒吼着进入了突破口,隆美尔令施特莱彻用一 个意大利炮兵团和高射炮连的炮火做近距离支援。天刚破晓,隆美尔便从埃尔艾德 姆驱车上路,向托布鲁克驰去。从晨曦的微光和北边的炮火中,他可以看到波纳斯 的机枪手们依旧安全地呆在坦克壕里。不过,隆美尔却有点警觉,他驱车来到意大 利阿雷艾特装甲师,命令他们跟随奥尔布雷克的坦克冲过突破口。然而阿雷艾特装 甲师才到达不多一会,无力去援助他们。 对随后三个小时的血战和拼杀,我们可以作一点简要的说明。拂晓时,英国军 队掐断了机枪手们身后的突破口,以防止他们逃跑。早上7 点45分,奥尔布雷克的 坦克在敌人的炮火下被迫后退,与此同时,敌人还派出飞机和高级玛蒂尔塔式坦克 投入战斗。奥尔布雷克驱车去见隆美尔,详细地向他讲述了进攻失败的经过。事实 上他亲眼目睹了整个机枪营被歼灭的情景。五百名士兵中只有一百一十六人在夜间 脱逃,其余的人不是死就是当了英军的俘虏。高射炮连作战十分英勇,可是损失了 大部分装备。奥尔布雷克自己的部队损失了一半坦克,其余大多数坦克的炮塔又都 被沙子塞住了。 隆美尔愤怒而又茫然不知所措。他暴跳如雷地命令施特莱彻下午4 点再次发起 进攻——即使不能占领托布鲁克,至少也要帮助波纳斯残存的机枪手逃离险区。施 特莱彻没有拒绝,他仅仅拒绝承担责任。早先他曾告诉隆美尔的作战部长埃勒斯少 校:“隆美尔将军阁下或许不愿意听我的这些话,但是作为另一名高级指挥官,我 有责任指出:只要英国军队有那么一点勇气,他们完全可以从要塞里冲出突破口, 那样一来,他们就不仅仅是越过我们师的残余部队,而且会俘获非洲军和我的指挥 部。那将是德国在利比亚存在的最终结局,也是将军阁下名誉扫地的时刻。请你最 好把这一点转告你的将军。”埃勒斯带着这样一个消息回来告诉施特莱彻:“隆美 尔指示你转而进行‘进攻防御’。”施特莱彻摇着头走了出来。 奥尔布雷克支持施特莱彻拒绝再次进攻的意见。冯·施维林伯爵说:“我们只 有死路一条了。”他们全都认为进攻防御带来的进一步屠杀,除了是一种罪孽之外, 再没有别的可言了。隆美尔指挥部的日记这样无精打采地结束道:“第二次进攻已 经排上了日程……但是没有执行。” 晚上,隆美尔在写给总参谋部的报告中掩饰了这次惨重的失败(伤亡尚无法统 计)。然而真情却是不能完全隐瞒的,勇敢的机枪营指挥官古斯塔夫·波纳斯和他 手下的许多士兵阵亡了,信任危机开始了。士兵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反隆美尔的团 体,他们说,隆美尔宁愿毁掉大批优秀的士兵,而不肯做好适当的准备再发起进攻。 奥尔布雷克的继任人,波尔布林克少校后来谴责隆美尔忽视他的坦克指挥官们的劝 告。 隆美尔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继续把这次失败归结于别的原因:“在进攻昔兰 尼加期间,”7 月间他向陆军部解释说,“尤其是在围困托布鲁克的初期,有许多 这样的实例,我的指挥官们不执行我的明确而具体的命令,或者说没有果断地执行, 还有近似不服从命令的例子,某些指挥官在敌军面前临阵退却。” 他向柏林发出一份要求增派部队的电报,并伤心地说他现在正把全部精力集中 在托布鲁克上。“尽管整个形势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他也无法再向东线发起进攻 了。 这种哀伤的调子只带来了总参谋部一阵阵毫不同情的嘲笑。终于,隆美尔的威 风被打下去了!总参谋长弗雷兹·哈尔德在日记中嘲弄地引证了隆美尔的话,然后 接着说:“现在他终于承认他的兵力不是那么强大了……长期以来,我们这里早就 有这种印象了。” 随后的许多天里,隆美尔一直在为这场灾难寻找替罪羔羊,以挽回自己的声誉。 他把机枪营的伤亡归咎于施特莱彻和奥尔布雷克。“我从自己所有的指挥官那里得 不到支持,”他在一封信中向露西吐露,“我已经提出换掉他们当中的一些人。” 他和自己的参谋长冯·德姆·波恩上校,一位沉着、谨慎的军官闹翻了。他把 作战部长埃勒斯少校派回国,并策划从总参谋部那里弄到对此人的解职令。(埃勒 斯曾在军的日记中提及。 如果隆美尔在4 月5 日不是儿戏般地跨过沙漠进攻梅尼奇,那就很可能赶在敌 军之前到达托布鲁克,而不至于陷入困境。) 隆美尔甚至重新赢得了一点人们对他失去的信任。16日他向露西保证说:“托 布鲁克的战斗已经平息了一点,敌人正在上船,因此我们预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自 己攻克要塞。”当天,他访向了遭到重创的机枪营残余部队,并鼓励他们说:“从 今天起,八天之内我们将到达开罗——把我的话传出去好了。”他不想到附近的指 挥所去拜访施特莱彻将军,尽管那天是施特莱彻的五十岁生日。于是施特莱彻猜想, 自己在这里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隆美尔中将阁下对我们营遭到的伤亡表示遗憾,”一位机枪营的军官向施特 莱彻报告说,“他告诉我们,‘你们不应该被这点伤亡搞得一蹶不振。这是士兵的 天职,作出牺牲是必要的。”隆美尔指责营的指挥错误在于,首先没有在防御线上 撕开更大的突破口。“他用标着短短铅笔记号的地图向我们解释,当普拉尔中尉指 出我们恰好因为没有把突破口扩大的工具时,他回答说:“那你们师应该对此负责。” 隆美尔已经在准备新的进攻了。两天后,当两名空军的高级将领。空军副总参 谋长霍夫曼·冯·瓦尔道将军和赫尔曼·戈林的代理人陆军元帅米尔契飞抵非洲军 驻地时,隆美尔又开始流露出新的乐观态度。当瓦尔道在一座辛酸的帐篷里发抖的 时候,米尔契和隆美尔正在共同分享他的活动住房。米尔契随后写了这样一篇报道 一一这份材料保存在他的私人文件里:“我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十 分愉快,因为我们彼:比都有了深切的了解。对于增加作战飞机力量一事,他感到 很高兴,”——第二十七战斗机联队的分队刚好抵达附近的加扎拉——“因为他是 一位比较具有空军头脑的将军。他对于自己的前程非常乐观,他弯着腰紧紧挨近地 图——他相当近视——大声叫道:“看,米尔契,这就是托布鲁克,我要攻下它, 就是哈勒德亚帕斯,我也要攻下它。这是开罗,我同样要攻克它,还有那里,那是 苏伊士运河,我也要把它占领。”米尔契写道,“除了说‘我就在这里,把我也带 上吧’之外,别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活动房里传来阵阵笑声。然而,另一些和他志趣很不相同的来访者已经走在自 柏林到隆美尔驻地的途中了。4 月23日,哈尔德将军在他的日记里再次记录了尖锐 的言词:“这些天来,隆美尔一直没有给我们送过一份明确的报告,我感到事情有 些蹊跷。来自他那个战区的军官们的报告,也可以说是私人信件都表明,隆美尔的 所做所为和他的任务毫不相干。他整天奔忙在广为分散的部队之间,策划侦察和突 然袭击,消耗士兵的精力。” 于是,正当冯·施维林伯爵平卧在沙漠上,用双筒望远镜观察托布鲁克防线, 而敌军的炮火和机枪子弹则在他头顶闪烁的空气中呼啸而过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 袖口被人扯了一下,他转过身来,发现是哈尔德的代表保罗斯正趴在他的身边,保 罗斯从柏林乘飞机出发,接着驱车到达这里,最后爬到这个战场上准备弄清楚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保罗斯和隆姜尔当年是同时被提升为陆军上尉的,1927—29年在斯 图加特曾在同一个团任连指挥官)。哈尔德认为:“他或许是唯一对那个疯狂至极 的军人比较有个人影响的人,只有保罗斯能改变他的念头。”保罗斯到达托布鲁克 亲自了解局势的日期是4 月27日,这时隆美尔的神经已经崩溃,可怕的酷热和来自 各方面的中伤无法避免。就在上个星期,他曾两次仅差几英尺就险些丧命;一次是 正当他停下来与向阿德姆西面推进的士兵和军官谈话时,敌人的一枚炮弹正好落在 他们中间,一名中尉当场死亡,另外几个人失去了胳膊;另一次是4 月20日,当他 从巴迪亚访问归来的途中,飓风式战斗机突然从夕阳中猛扑出来,从超低空用机枪 向他的指挥车扫射,在他关上钢甲门之前,他的司机被子弹击中,一名卡车驾驶员 和助手被当场击毙,电台车也被摧毁。隆美尔用绷带缠好司机受重伤的头,然后爬 到指挥车的驾驶员座上。 观在,隆美尔只剩下了一支微不足道的部队用以守卫巴迪亚和埃及边境了,他 们在英军的坦克、炸弹,以及战舰的炮火下退缩。4 月24日,隆美尔再次向柏林请 求援助:“由于英军兵力在不断增加,巴迪亚和托布鲁克的局势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请求空运第十五装甲师,同时尽快将第五轻装甲师扩充为一个编制完整的师;此 外,还要求派出强大的空军增援部队并使潜艇沿海岸采取行动。他简单地补充了一 句:“意大利军队不可靠。”第二天,当希特勒听说隆美尔处于困境时,他的一位 参谋在私人日记里草草写道:“元首骂了些十分难听的话。”两天以后,第十五装 甲师的先头部队开始空运到班加西。 希特勒骂参谋部的那些话较之隆美尔手下的军官们此时的诅咒要温和得多,因 为他们等了很久之后,终于从意大利最高统帅部那里收到了有关托布鲁克的详细防 御计划。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了。原来,意大利士兵在撤退之前, 曾沿着这条三十英里长的环形防线设计和修建了一百三十八个互相连接的战术据点。 就象防御据点的坦克壕一样,所有通道全用木头覆盖,上面铺一层薄沙作为掩盖, 内部还修筑了反坦克炮掩体和机枪壕,并在完工时使这些据点与地面成一水平,以 便进攻者一直要到脚踏在上面时方能发现,除此而外,防线周围都布有密密麻麻的 带刺铁丝网。如此看来,隆美尔进攻托布鲁克遭到如此惨重失败便毫不奇怪了。 此外,正如保罗斯私下和施特莱彻说的,“在历史上你是否可以给我这样一个 例子,渗入敌军战线的行动在夜间开始,而第二天清晨是否就能取得胜利?”一如 施特莱彻曾经指出的那样,夜间行动的本身就事先给了敌人一个警告,当总攻击开 始的时候,他们必然会提高警惕。 几乎就在这时,隆美尔把意大利的指挥官和施特莱彻叫到一起,召开了有关他 的新进攻计划的联席会议。施特莱彻插话说:“几天前,我的一些军官以及我本人 视察过托布鲁克东南方向的地形,那里地势很平,这给我们部队在夜间直接运动到 他们的防御阵地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条件,我们的士兵不会被发现,从而可以在拂晓 前发动进攻。”隆美尔轻蔑地申斥道:“我不想从你那儿听到任何别的打算,我只 想知道你准备怎样把我的计划付诸于行动。”(当所有的尝试都归于失败,他后来 正是采取了施特莱彻的计划才取得胜利的——而那时施特莱彻将军已经离开非洲了。) 隆美尔依然不可思议地显得十分乐观,4 月25日,他私下向露西承认:“在过 去的几天里,,我很少象那样在军事上感到焦虑不安。然而局势或许会很快发生变 化,估计希腊的战斗即将结束.这样我就能得到更多的援助。”几天以后,他又重 复了这一希望。看来十分清楚,甚至他的老伙伴保罗斯将军也没有向他泄露希特勒 的“巴巴罗沙行动计划”。这一行动计划将用二百个师在6 月间向俄国发动猛烈进 攻。保罗斯和隆美尔之间的关系现在变得十分尴尬了。他俩都是中将,只是保罗斯 先几个月得到提升,由于他是哈尔德的代表,他可以摆出双重军衔并能支配隆美尔。 隆美尔别无选择,只好执行命令。他怀疑这位将军的突然光临是总参谋部的一个阴 谋。在这一点上他或许是对的。他让保罗斯绕着包围圈的环形防卫线跑了一圈,并 告诉保罗斯,他正计划于4 月的最后一天,在托布鲁克的西南防御区发动一次大规 模的进攻,保罗斯对此持怀疑态度。 由于对施特莱彻极为不满,隆美尔把指挥权交给海因里希·寇彻海姆将军。寇 彻海姆是作战部的热带作战专家,当时他碰巧在利比亚(这一任命在后来的1944年 10月对隆美尔将起命运悠关的决定性作用)。进攻将在夜间开始,第一个目标是浅 滩209 高地,业已长期消失的阿拉伯土著把它称之为摩德尔角。从209 高地可以看 到敌军正在骚扰隆美尔后方的运输线。在这里,他又一次有了远大前程。“我们大 有希望,”他在那天早晨写给露西的信中这样说,“敌军的炮火已经变得十分稀疏, 我们正在让他们尝点苦头。”多亏得隆美尔计划周密的欺骗战术,突然袭击总算得 以完成,不过进攻还是再一次地失败了。原因仍然是德军忽视了托布鲁克的防御工 享。 隆美尔驱车来到第一条战线,从他的指挥车里观察战斗。 他曾一度爬过最后几百码,到达寇彻海姆的突击部队被一个地堡牵制的附近。 上午九点钟,一个机枪营从后方攻占了 209高地,由东北方向向托布鲁克出击的主 要行动开始了。然而由于纵深面太窄,当大部队前进时,遭到了更多隐蔽得很巧妙 的战术据点的狙击。5 月1 日,接替普里特维茨第十五装甲师指挥权的汉斯·格尔 特·冯·埃斯贝克男爵通知隆美尔:“我们的士兵,尤其是军官,在无数未被发现 的地堡的步兵和反坦克火力以及占压倒优势的炮火面前,遭到重大伤亡,大多数部 队伤亡百分之五十,有些则更为惨重。然而土气仍旧十分高昂,突击部队按照计划 进攻敌人的目标,步兵连紧跟在他们后面向东推进,与地堡里的敌人展开近距离拚 搏,在猛烈的炮火下毫不退却。” 一阵猛烈的沙漠风暴席卷而来,窒息了整个战场。隆美尔牢牢地控制着209 高 地,控制着那几百名俘虏——包括澳大利亚士兵,其中有些是他从未见过的特别高 大强壮的澳大利亚人。保罗斯断然地命令他放弃其他方面的进攻。隆美尔的士兵遭 到了更为惨重的伤亡——有一千二百名土兵死伤和失踪。更为严重的是,为了防止 英军反攻,他的弹药库也消耗了大量储备,以致隆美尔发观自己第一次真正面临了 给养危机。 5 月9 日,隆美尔在写回家的第一封信中第一次暗示了这些“给养困难”。保 罗斯已触及这一要害:实事求是地说,隆美尔是位卓越的军人,然而一意孤行地向 托布鲁克的推进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决定性的胜利,反而使他原来就已经够长的给养 线又重新伸延了七百英里。由澳大利亚人坚守的托布鲁克港在他面前是一道屏障。 班加西比的黎波里的距离近,可意大利人却拒绝向那里派出给养船只。对下述理由,保 罗斯完全赞成:首先,港口的吞吐量有限,其次,水路越长,来自英军干扰的 危险也就越大。被派去为隆美尔组织给养的德国海军军官返回意大利时却无法和他 通话。“隆美尔将军和他的参谋长一同飞往前线去了,他与作战部失去联系已有24 小时。”这样一来,就只留下一条从的黎波里到托布鲁克的漫长道路。这条路全长 一千一百英里——等于汉堡到罗马的距离,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严重的困难,这就 是必须由卡车来担任运输任务。 隆美尔观在面临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仅仅为了生存,非洲军每月就需要三万四 千吨给养;作为以后进攻用的储备物资每月又需要二万吨;空军的给养要九千吨, 再加上意大利军队和驻在利比亚的意大利居民所需要的六万三千吨给养,每月的数 字惊人地达到十一万六千吨之多。然而的黎波里的设施每月仅能容纳四万五千吨物 资。面对这些严峻的事实,尽管德国驻罗马的代表们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每月向 隆美尔提供多于二万吨的物资——少于维持基本生活的数字。 这是隆美尔自己造成的问题,而认识到这一点只会使他更加恼怒。他3 月间用 来反驳哈尔德的那句话“那是你自己的事”,说得过于轻松了!随着后勤危机的加 剧,他转而恶毒地诅咒意大利人,他们承担着给养船只跨越地中海的责任,他甚至 建议意大利军队撤出非洲,把作战任务留给非洲军,因为意大利人都是些吃粮“不 管事的闲人”。 他这样不公正地对待意大利人,原因在于自己遭到了仅能勉强维持生存的挫折。 由于对附近英军控制的马耳他岛以及驻在该地的海军和空军基地没有进行有效 的封锁,从而出现了海运上的暂时危机。然而在整个非洲战争期间,意大利海军出 色地履行了护航的职责。有数字表明,平均每艘运输船就有一艘以上海军舰只护航, ——盟军从未达到这样高的比例。向非洲运送的兵员总共有二十万六千四百零二人, 安全到达的有十八万九千一百六十二名(占百分之九十一强);运送燃料五十九万 九干三百三十吨,安全到达四十七万六千七百零三吨(占百分之八十);车辆和坦 克二十七万五千三百一个吨,安全到达二十四万三干六百三十三吨(占百分之八十 五);各种装备和弹药十七万一千零六十吨,安全到达十四万九千四百六十二吨。 仅仅就德国军队而言,隆美尔就得到百分之八十二的燃料和百分之八十六的其 他给养物资,这就很难说明他用来夸大后勤危机剧增从而指责“意大利人背信弃义” 是公正的了。 由于隆美尔的军队包围了托布鲁克,一场陷入僵局的拉锯战开始了。在他的参 谋人员用铅笔潦草记下的有关他与其他指挥官忧心忡忡的谈话记录里,多次出现与 凡尔登的明显对比。然而与那次战役相似的战壕在哪里?这里有的只是污垢和坚硬 的岩石,酷热的.太阳和数不清的苍蝇。他的士兵生病而且过度疲劳,就连最起码 的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挖个洞都不可能。在驼峰荆棘丛中留下的轻微伤痕,甚至几 个月都无法痊愈,而手上和腿上的疼痛又不断地折磨着他们。他们的鼻子脱了皮, 嘴唇干裂,起了水泡。驻守在埃及边境萨卢姆前线的顽强指挥官马克西米利安·冯· 赫尔弗上校,是一个荒唐而又装模作样,但同时又很勇敢的人。他在写给柏林的一 封信中说:“胃肠系统紊乱——一种寒颤病一——在这里流行,它差不多一月出现 一次,使你长时间地感到十分虚弱,最近,我得了这种病三天后,全身感到非常难 受,一天竟昏迷了三次。我恢复以后,并未报告自己生病。无论如何,我们所有的 非洲勇士,军官和士兵都将高兴地看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们会说,永远也不再 到非洲来了!”几星期后,赫尔弗拿到了返回柏林的许可证,当上了希姆莱党卫队 的人事部长。而埃尔温·隆美尔还得在非洲再忍受两年。 甚至只有他一半年纪的人都感到局势已难以应付。食物单调,淡而无味,士兵 们只能靠饼干、橄榄油(因为黄油比较容易变质)、罐头沙丁鱼、罐头咖啡、罐头 果酱还有用“牙膏”软管装的软乳酪和印着难以辨认的意大利政府AM字样的罐头 肉生活?——士兵们怀疑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老人”。 鸡蛋、火腿和牛奶自然不会有,更不用说新鲜水果和蔬菜了。 尤其使人恼火的是英国人的情况使人望了眼馋。“与英国人相比,我们的装备 在各方面都是那么可怜,”赫尔弗写道,“只消看一看他们的给养一—矿泉水、罐 头蜜饯和水果,还有我们奇缺的东西,就使人丧气了。随着气候一天热胜一天,给 养的缺乏对年轻士兵健康的损害明显地在日益加剧。甚至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已开始 掉牙,他们的齿龈一直流血不止。夏天可不是轻易就可以熬过去的。” 这时的气候是如此酷热,甚至隆美尔也只能穿着短衣短裤驱车外出了,如此拘 谨,古板的将军也只好做出一次真正的让步。每天早上6 点,他便开始用一种新奇 的步兵战术在所有的士兵中进行严格的操练,这些战术对他们消灭托布鲁克地堡连 地堡的防线来说是极其必要的。关于他失败的消息以及付出的如此高昂的代价使他 感到压抑,他心里明白保罗斯向柏林汇报的调子。每到一处他都能觉察出批评和埋 怨的喃喃声在日益增高。甚至连赫尔弗也写信给柏林诉说他的团队在这场战争中所 遭受的重大损失:“在西线,我们已经损失了一千多人,接着一艘运输船的沉没又 使我付出二百多人和一个炮连的代价。而仅仅在托布鲁克,我就损失了将近四百五 十人。在这里,谁也无法理解对托布鲁克所发动的这些进攻;尽管对要塞的实力和 驻军的情况根本没有了解清楚,可是每新到一个营都被派去参加进攻,而且照例是 无法获得满意的结果。到头来在托布鲁克的每一支部队没有不遭受伤亡的……非洲 军发布的许多十分轻举妄动的命令搞得我们这些高级军官莫明其妙。”赫尔弗生动 的信件存放在隆美尔的人事档案里,犹如一个永远也抹不掉的污点。 在维亚巴尔比亚公路旁,靠近托布鲁克处有一个德军公墓,隆美尔曾多次停留 在那里,出声地念着新增添的坟墓上的名字。 “我记得,”一位指派给他的随军记者说,“有一天,我看见隆美尔将军站在 那里,站在托布鲁克外面三十—公里的地方——这最后的一公里竟丧失了如此众多 的勇敢士兵的生命——我看到他在那里沉思。在1941年那个漫长的夏季,这里的战 地公墓竟变得如此庞大。沙漠风暴怪异的暮色以它整个残忍的荒凉景象仿佛在向我 们证实,这是一种人类的转瞬即浙的征象。我们伫立在一位军官的坟墓前,隆美尔 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然后转过身离去了。然而在他的眼睛里,我相信,我 看到了那种使他激动的东西——那里面有着深沉的悲哀,这是一种向自己的老朋友 和战友诀别的悲哀。” 非洲夏季最难挨的时刻到来了。坦克停放在露天里——在沙漠里,坦克是无处 隐藏的——温度上升到华氏160 度,烫得简直不敢摸一下。隆美尔命令他的电影摄 影师们拍下在坦克上煎鸡蛋的照片,借以引起德国公众的注意。鸡蛋无法煎熟,于 是隆美尔燃着乙炔灯使金属板上出现了火焰。他仍然没有丢掉自己过去的那种天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