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的突袭 手术室是一间披屋,设在一辆载重三吨的军用卡车后面。 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外科医生伊安·埃尔德少校是一名英国军官。在埃及边境 的锡迪—奥马附近,他的野战医院遭到德军的破坏,但是他给战斗中伤员做的外科 手术——主要是萨卢姆前线的意大利士兵和对这一阵地发起进攻的第四印度师的伤 员——仍旧得继续下去。一夜之间,他已经给十多个腹部受伤的伤员做了手术,累 得几乎脚都站不稳了,但伤员仍在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1941年11月25日,自英军“十字军远征”进攻开始,一个星期过去了。利比亚 沙漠上已铺满了黑压压的坦克残骸。 战争再次蔓延到了埃及国土,于是埃尔德和他医院的全体成员都成了德军的俘 虏。 接近中午的时候,出现了一阵惊惶不安的骚动。一副担架抬着一个满身血污、 在空袭中受伤的人匆匆闯了进来。伤员不停地呻吟,这人就是弗里茨·斯太芬,隆 美尔第五装甲团的指挥官。埃尔德迅速给他做了检查。医生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 这位坦克上校胸部被子母弹击中,受了严重的吸气性创伤,右肺尚完整,但心脏被 切开了。德国人已经用止血绷带绐伤员止过血,他们要求埃尔德使用增压绷带,以 便用飞机把伤员送往后方。 斯太芬神志清醒,十分刚毅,但经常处于严重的昏厥状态。在经验丰富的埃尔 德看来,十分明显,如果不立即动手术,这位上校的生命便很难维持了。陪同斯太 芬的德国医生犹豫不决,匆匆跑到外边去和坐在装甲车里等在附近的坦克军官们磋 商。埃尔德开始给伤员输血,并预备好各种外科手术器械准备立即动手术。 德国空军纵队已经开始在野战医院附近投掷炸弹,震得埃尔德脚下的沙子直在 抖颤。德国军医匆忙跑回来告诉埃尔德:“( 将军请你尽快开始手术。” “炸弹越来越近了。”麻醉医师提醒说。爆炸使其他伤员感到惊恐不安。然而, 埃尔德丝毫也没留意炸弹的轰鸣。手术看来已没有希望。手术期间,埃尔德仅有一 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发现十多名坦克指挥官早已悄悄走进了帐篷,静静地观看着 他给他们的战友做手术。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位脖子上佩戴着蓝邑功勋奖章的将军 ——他就是埃尔温·隆美尔。 一位靠得特别近的护士转达了麻醉医师的再次请求。德国人一句话没说便返回 自己的装甲车里,从医院撤到一个安全地带。隆美尔的医生停下来感激地对埃尔德 说:“明天我们在返回埃及的途中,会再次到这里来的。” 然而他们之间没有谁再见过面,也没有谁能忘记这次在沙漠上不寻常的邂逅。 隆美尔的表现给埃尔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找到斯太芬的遗孀——这位上校 手术后几小时便死去了——向她描述了这件事。而一年之后,隆美尔在戈培尔的一 次广播讲话中被问及是否可以不做一些不必要的冒险时,他犹豫了一阵,作了一个 相当出人意外的回答:“英军和我们在沙漠里作战时是很公正的。”他这样开始道, “我曾经拜访过英军的——个野战医院……’随后,他镇定了一下继续说;“噢, 你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心,我知道怎样照料自己;” 斯太芬在持续的“十字军远征”进攻开始后的第七天阵亡。这是英军在隆美尔 攻打托布鲁克要塞之前为消灭隆美尔而发起的一系列战斗。英军在这场战役中投入 了七百二十四辆坦克,此外还有二百多辆坦克作后备部队,而隆美尔只有二百六十 辆坦克( 意大利军队有一百五十四辆) 。战斗时起时落地进行了三个星期,每天黄 昏后停止,黎明前又重新开火。战斗从11月18日打响,到12月8 日尚未真正结束, 就在这一天,隆美尔终于恼怒地宣布撤退。天空低沉而又郁闷,混战搅得尘土飞扬, 硝烟弥漫。从东面的埃及边境到西面托布鲁克城外以南的公路上,坦克与坦克拼搏 ;大炮在五十英里的范围内互相对射。坦克的阵列横跨高高的海岸平原,艰难地爬 上陡峭的悬崖,然后象啮齿动物似地冲下来,在梯地战场上横冲直撞。 这是一场艰难困苦的鏖战,甚至连指挥官们自己也弄得有点晕头转向。隆美尔 的日记记录了他在11月22日的诅咒:“我们的通讯联络网简直糟透了。这是古代条 顿人习惯于进行的那种战争。我甚至无法知道非洲军此时是否已经发起进攻。” “十字军远征”行动没有固定的形式,然而它却验证了隆美尔最喜爱的一句格言: “要想制订一个比战斗的第一天控制得更好更长久的作战计划是不可能的”。他的 对手的作战计划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下来。第八军团司令官阿兰·卡宁汉中将曾 打算把他的几个装甲旅布署在他自己选择的战场周围的三角地带——他希望非洲军 会被迫按时在那里出现,从而为英军歼灭。并没有任何根据,他把这个地点挑选在 甘布萨尔赫,一片横卧在托布鲁克东南六十英里的毫无意义的沙漠。卡宁汉希望从 隆美尔对英军第三十军推进的反应里推断出他的战略,这支部队已包围萨卢姆一线, 并正向甘布萨尔赫前进。然而隆美尔甚至没有察觉英军的运动,当腊芬斯坦最后建 议把第五装甲团——斯太芬的团队——调往甘布萨尔赫时,隆美尔本能地制止了他, “我们不应该过早地向敌人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解释说,不能把一个具有战 场主人标志的精明决定随便暴露给敌人。早些时候,他在行动上的失误也曾使敌人 大为惊异。英军第三十军的司令官威劳比·诺里少将在一定程度上把局势控制在自 己手中。 他决定狠狠地插入甘布萨尔赫纵深地带——确实,他向位于托布鲁克南面叶锡 迪—雷日弗发起了进攻,这样隆美尔势必进行抵抗。诺里对卡宁汉的计划就这样作 了决定命运的改变。11月19日,他派出一个装甲旅前往锡迪—雷日弗,另外两个旅 进攻位于甘布萨尔赫和古尔古比之间的目标。仅仅由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才使隆 美尔有可能把英军的主力分割为三个分散的部分。 ‘十字军远征”行动在头四天发生的事件很快便尽人皆知了。对于这突如其来 搅乱他攻占托布鲁克计划的行动,隆美尔不由得怒不可遏,但又茫然不知所措。’ 实际上他把全部主动权都交给了非洲军司令官克鲁威尔。足足有三天时间,隆美尔 一直在继续策划进攻托布鲁克的事宜,甚至敌军的一支装甲旅已经占领了锡迪—雷 日弗这个离他后方仅有十英里的至关紧要的高地时.也没能使他改变主意。 19日下午,德国人只好做出最后的努力了。斯太芬上校的坦克团向南插入甘布 萨尔赫,与那里的另一支英军装甲旅拼命厮杀,付出两辆坦克的代价,击毁了二十 三辆美制斯图亚特式坦克。这次战役中的第一个灵活行动揭示了隆美尔所预言的那 种力量。首先,坦克团敢于在夜幕降临时继续留在战场,而英军却撤入称之为“夜 间会合”的防御队形里。这就使德国人能够把留在战场上失去战斗力的坦克重新修 复。 其次,德国人已经把战斗进行时修复坦克的工序发展为一种精巧的艺术。更重 要的是,他们显示了使重型机动炮和坦克协同作战的新技术,从而使他们能给敌军 以重大的伤亡。 以后几个星期的战斗暴露了隆美尔与非洲军新任司令官克鲁威尔之间的古怪关 系。 严格地说,克鲁威尔应该毫无保留地服从隆美尔的命令。 然而一系列的事件表明,他当时是在一个可以不服从命令的独立边境上行动。 追溯起来,陆军元帅竟然能够加以忍受,这真有点出乎意外。他自己那种神秘的复 杂心情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对此保持的缄默。克鲁威尔是个真正的机械化部队军 官的典型,他出:身于多特蒙德一个富裕的出版商之家,这个家庭的财富基于教堂 对赞美诗出版的垄断上。从知识的角度来说,他在各方面均比隆美尔高出一筹,这 就构成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和自己雄心勃勃的新任参谋长弗里茨’拜尔莱因——此 人对他具有极大影响——把坦克兵团的司令官置于一种心理上处于被动的地位。 起初,他们之间的分歧影响了英军的意图。11月20日,隆美尔仍旧相信,敌军 的插入并非确想解救对托布鲁克的包围。然而克鲁威尔却没有受骗,他决定把非洲 军的全部兵力集中用来轮流对付敌军的三个旅。下午2 点35分,他向两个坦克师的 指挥官;贵族气派十足的冯·腊芬斯坦将军和精神抖擞的纽曼—西尔科将军做了简 单的布署。他们将全力进攻甘布萨尔赫。克鲁威尔说道:“我拒绝袖手旁观,就这 样眼看着敌人平安无事地推进到托布鲁克。” 面对这一难堪的现实,打开隆美尔眼界的不是他的将军或空军侦察报告的那些 争论,而是开罗BBC 广播电台的一次公开广播。“第八军团,”那天晚上的新闻简 报这样报告,“拥有七万五千名装备精良、武器优越的士兵,已经在西部沙漠开始 了一次总攻,目的在于消灭驻非洲的德—意军队。” 这次广播迫使隆美尔开始行动。当天夜里,他在电话上跟克鲁威尔谈了这一 “严重局势”,并命令非洲军的两个装甲师天一亮即沿着敌军装甲部队留下的痕迹, 从甘布萨尔赫向北开往托布鲁克。“你们的目标,”他在电话中焦躁地喊道,“是 锡迪—雷日弗的机场中心。”英军的步兵,坦克和炮兵在这个机场上早已有所布署, 并为打破隆美尔的包围圈进入托布鲁克这一最后的壮举而人人振奋。 6 点30分——天还未亮——隆美尔便爬出自己的指挥车,登上贝尔哈姆德山, 波提彻尔将军的炮兵已经在那里立住了脚,它在战场以北大约三英里外的地方。隆 美尔命令波提彻尔把大炮对准机场轰击,清晨7 点45分,随着亮度的增大,从望远 镜里向南望去,隆美尔可以看见敌军的步兵和坦克正在机场上列队,准备向托布鲁 克发起最后的冲锋。没多久,进攻便开始了。几乎与此同时,隆美尔身后托布鲁克 要塞里的英军开始用坦克向包围圈发起猛烈攻击,企图突破重围,与埃尔都达附近 机场的英军部队会合。隆美尔有一支力量单薄的步兵镇守在这个高地,这一来,隆 美尔的这支部队真正成了“夹在三明治里的肉”。然而当他举起望远镜向南边机场 的地平线望去时,看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疾速赶来营救的非洲军扬起的漫 天灰尘。 那天清晨,隆美尔曾两次亲自指挥在贝尔哈姆德与埃尔都达之间的反 攻,挫败了英军企图冲破托布鲁克要塞通道的行动。他驱车进入战场,临时指挥厄 思弗里德·冯·韦切马的侦察营,并给这支担任临时任务的部队增派了四门威力强 大的88毫米高射炮,目睹着他们把英军的一辆辆坦克打中起火。 同时,在“三明治”的沙漠一侧——锡迪—雷日弗英军控制的机场上也展开了 一场大厮杀。波提彻尔密集的炮火向机场不断倾泻、爆炸。当非洲军的坦克冲进机 场的环形防线,并在两干码的距离内开炮时,隆美尔可以看到那骤然进散的灰尘和 火焰。接近中午时,英军第七装甲旅仅剩下了十辆坦克。然而可以肯定,英军的另 一支装甲旅第二天必然要从北边赶来参加战斗,从而自后方形成对非洲军的夹击态 势。 那天夜里,隆美尔无法入睡。他知道有一个错误会使他输掉这场战斗,或许也 会导致整个战役的失败。清晨? 点钟,他已经作好返回贝尔哈姆德高地的准备,他 要检查波提彻尔的大炮是否知道该如何行动。这个高地对即将开始的战斗是个很有 利的地形,那天早晨,他曾两次改变作战计划,最后——中午时——他命令第二十 一装甲师那位十分精悍的指挥官冯·腊芬斯坦将军立刻向机场直接发起进攻。战斗 于下午2 点20分开始,斯太芬上校所属坦克团的五十七辆坦克从西面猛攻机场,而 步兵则从北面冲进去。 这是这场战斗的转折点。当斯太芬的坦克向英军发起冲锋的时候,英军的炮手 们射出了可怕的炮弹一—可是大多数刚毅的炮手都倒在了自己的战斗岗位上。照片 上表明,他们的尸体毫无传奇色彩地横挂在25磅炮弹的大炮残骸上。此时英军的第 二十二装甲旅从南边赶到了机场,然而为时已晚——大约来了一百零七辆坦克。英 军幸存下来的炮手当时该怎样地欢呼啊,然而就在这时,隆美尔威力无比的反坦克 武器开始呼啸了。敌军的坦克停止了射击,失败已经不可避免。 黄昏时分,位于锡迪—雷日弗的机场再次回到了隆美尔手中。他的两个装甲师 依旧还有一百七十三辆可以正常运行的坦克,而唯一能与之抗衡的英军第七装甲师 却只剩下了一百四十四辆坦克。由于精确的战术和接二连三的幸运,隆美尔与英军 第八军团的战斗终于转败为胜。 那一天的黄昏,隆美尔自始至终从双筒望远镜里观察着战斗的进行,他数着烧 焦和变黑的敌军坦克,直到它们消逝在暮色里。德国人用“中弹”这个短语形容炮 弹打进坦克并燃着里面的一切时所发生的情景。英国人的短语“起火”则把这一情 景描绘得更加有声有色;长长的火舌从每一个通气孔喷向外面,座舱里的炮弹和机 枪子弹开始爆炸,直到看上去整个外壳在膨胀和摇撼为止,熔化了的金属铅的小河 熠熠闪光,象眼泪一般从死气沉沉的发动机里向外流淌,在沙漠的沙子上凝结成坚 硬无用的金属镜子,紧接着,橡胶和油类也起了火,犹如丧葬的烟柱从恐怖的燃烧 物里螺旋升起,在烧成残骸的坦克周围躺着它的成员们的尸体,有些仿佛刚刚入睡, 言些却没有头,没有四肢,或是已被炔得焦黑。这些尸体使每一辆坦克的指挥官的 良心受着折磨。这样的事如果有朝一日临到隆美尔自己头上,他或许无所畏惧—— 因为它总是发生在“别人的头上”。然而他毕竟承担着重责,没有谁能够把它从他 的肩上移去。 11月22日晚,他祝贺腊芬斯坦指挥有方,“今天的胜利大大缓和了我们的局势。” 他说。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英军。克鲁威尔——他和隆美 尔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天——于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独自决定派第十五装甲师向西扫 荡。他们恰好在第四装甲旅“夜间会合”时冲进敌营,在接之而来的混战中,于坦 克前车灯的照射下,熊熊燃烧自匀坦克,机关枪和大炮的轰鸣响成一片,克鲁威尔 缴获了五十辆装甲战斗车,并俘虏了英军的旅指挥部。就这样,英军最后一支前后 联贯的装甲部队变成了无首之师。 第二天又展开了一场最激烈的坦克战。那天是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德国 人对战争中的阵亡者的传统纪念日,人们把它称为“死者星期日”。由于这个令人 生畏的名字,11月23日的战斗自然成了众人皆知的事。 这是一场典型的克鲁威尔将军式的战斗。他和他的参谋长拜尔莱因上校已经四 天没见到隆美尔的面了。这场战斗为蔑视隆美尔的命令而取得胜利提供了另一个实 例。22日晚上10点30分,装甲兵团司令官隆美尔给克鲁威尔送去了一份有关未来战 斗的冗长命令。这项命令归结起来是:非洲军的两个装甲师向南出击,与自古尔古 比出发向北推进的意大利闷雷艾特装甲师会合,从而将敌军在这两个运动的拳头之 间截住并加以歼灭。克鲁威尔对这个命令置之不理。凌晨3 点钟,他发布了自己的 命令——因为整个命令基本上是一次合围。 当隆美尔的二份更长的命令大约在凌晨4 点半到达时,克鲁威尔不无挖苦地记 录道:这项命令包含着一些过于“毫不相干” 的细节。于是便把它扔在了一边。大约一小时后,他和拜尔莱因一同出发,按 照他自己的方案去作战。他驱车穿过浓密的晨雾与第十五装甲师会合,继而向西南 方向运动。 几乎一整天,隆美尔都是在第二十一装甲师的固定指挥所度过的。他再次告知 波提彻尔将军,希望炮火能以决定这一天的战斗。隆美尔的日记十分有趣地表明, 他已经在思考着这一天之外的事件了:‘他的目标是今天和明天消灭包围着锡迪— 雷日弗以南的英军装甲部队,之后他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锡迪—奥马,随 后为进攻托布鲁克作好准备。”波提彻尔将军提醒他,如果他们重新进攻托布鲁克, 将会遇到弹药不足的困难。 大约上午11点时,克鲁威尔在灰色的天空下和刺骨的寒风里已经残杀了大批英 军瘦骨零丁的后勤梯队,接着他开始把自己的部队以井然有序而又坚定不移的方式 集结起来。下午2 点30分,他的三个坦克团——阿雷艾特、第八和第五装甲团—— 在古尔古比附近肩并肩成单行前进,举行阅兵式,他们面朝北方,准备把英军赶回 锡迪—雷日弗。大炮和88毫米高射炮将与他们一同前进。克鲁威尔计划的独到之处 在于,他命令两个步兵团乘坐汽车,紧跟在坦克后面,并且不许士兵下车,“直到 进入步兵密集火力的射程之内”。这有点象是集体自杀的方式,但几乎全体军官和 士兵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命令。 对所有这一切措置,隆美尔很少或者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暗不。大约下午两点时, 他的日记曾痛惜地记录道:“与非洲军的联系无法建立。”无论是他还是克鲁威尔 都不知道,那一天的拂晓,非洲军的流动司令部以及所有无法替代的无线电通讯车 均遭到了一支出其不意地向锡迪—雷日弗推进的英军的袭击。 下午3 点钟,坦克炮塔的舱盖全部关上了,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卡车上坐着蜷 缩的步兵,步枪已顶上了弹夹,机枪也填上了子弹带,克鲁威尔的三只铁锤开始大 摇大摆地向北闯入了隆美尔的铁砧——由炮兵和步兵在锡迪—雷日弗固守的斜坡地 区。在德军之间的是此时已经立稳脚根并在等待着他们的英军部队。克鲁威尔的坦 克全速向北滚滚而进,喷射着穿甲弹和机枪子弹的火焰。一名连指挥官向后张望时 看到一幕难以忘怀的景象:“其中有装甲部队的运载车,各式各样的小汽车,牵引 车拉着的流动炮,载着步兵的重型卡车和机动高射炮部队。”他们遭到了英军火力 的狙击,炮弹和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上掠过,炮火和车辆燃烧的浓烟遮黑了这地狱 般的战场。坦克遭到重创,但大多数仍在继续前进,拼命向敌军冲去。当卡车在坚 硬、潮湿的砂砾上颠簸行进时,密集的子弹不断向他们射来。德国军官笔直地站立 在自己的小汽车和卡车上,以此鼓舞自己的士兵。一颗子弹打穿了步兵团指挥官辛 特尔中校的脑袋,他顿时左右摇晃了几下,从车上栽了下去。不一会,他的营指挥 官冯·格诺尔曼少校也被直接射向他卡车的子弹命中。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受了重 伤。仅仅是一名中尉的团部的副官承担起了指挥全团的重任。 此时,德军已排列成方块形进入英军阵地。下午6 点钟,铁锤触到了铁砧,英 军的士气开始低落。克鲁威尔代价高昂的蛮力战术最终以歼灭英军第七装甲师残部 和第一南非师大部而告结束。这一巨大胜利的消息在6 点50分传到了在腊芬斯坦指 挥部里的隆美尔耳里,对克鲁威尔违背自己战斗命令的做法他只好装聋作哑。在写 给露西的一封信中他终于打破自己三天来的沉默:“这场战斗看来是一次最大的危 机。我一切正常,精神愉快,心情很好。我们共击毁敌军二百多辆坦克,巩固了阵 地。” 黄昏时刻,当燃烧着的坦克的火焰在托布鲁克以南的沙漠上投下古怪的阴影, 军医们忙着从一个残骸走到另一个残骸照料伤员以减轻死亡的痛苦时,隆美尔回到 了他自己的司令部。他的日记里叙述道,他“简短地讨论了一下”准备第二天下达 给克鲁威尔的命令。隆美尔已经决定进行一次突然袭击,这一决定是如此大胆惊人, 以致他直到此刻都还在对自己作一半的保留。第二天上午从10点开始,他将驱使自 己的两个装甲师沿特里弗阿德而下——这条沙漠小道与四十英里的海岸内陆平行— —猛扑锡迪—奥马的边境铁丝网,直指萨卢姆前线的沙漠尽头。他将消灭肯定会在 那里集结的英军,然后再横跨英军集结处入侵利比亚,解救危及托布鲁克的给乔线。 这将使他赢得最后的胜利——英军第八军团将在那里彻底完蛋。 隆美尔在午夜前一小时发布了第一道命令。他通知威斯特法尔上校和他精干的 部下:“我将站在非洲军的前列并开始追击,可能直到明天晚上我都不会在这里— —或者至少到后天早上。”毫无疑问,隆美尔忽略了大股从托布鲁克推进到巴迪亚 的新西兰军队这一事实( 他亲手绘制的草图表明,显然他丝毫不知道竟然还会有这 样一支部队存在) 。他再次过分地把敌军估计得混乱不堪,却忽略了自己的类似情 况。 刚刚从战场上返回的克鲁威尔对此不以为然。那一天,他的非洲军失去了指挥 系统,一百六十二辆坦克损失了七十二辆。第十五装甲师也同样丧失了通讯联络车, 此外,隆美尔大部分杰出的军官也在那天下午敌军的正面突击下阵亡了。克鲁威尔 是个坚毅而又善于思考的指挥官。11月24日日出时? 他一听说隆美尔这一孤注一掷 的计划,当即擅自闯入了隆美尔在托布鲁克迂回旁道召开会议的会议室。他对这一 计划提出反对意见,并建议隆美尔按照常规首先打扫战场,“我们必须在敌人有时 间亲自清理和收拾大批战利品之前打扫战场。”他以强调的语气这样说。 然而隆美尔拒绝了他的建议。他告诉腊芬斯坦:“今天夜里是你结束这一战役 的机会! ” 这天早晨10点钟,隆美尔冲击前线的惊人计划开始了。 他笔直地站在自己的敞篷汽车里,指挥着第二十一装甲师从锡迪—雷日弗机场 出发,阴冷的寒风扑打着他的面颊。克鲁威尔带着他的司令部剩下的全部队伍—— 他的指挥车和仅有的一辆通讯联络车。两名通讯兵和两辆小汽车远远跟在后面。 纽曼—西尔科的装甲师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医治伤员,加足燃料,补充弹药,直 到中午才循着腊芬斯坦的行进路线出发。 这时太阳透出了多雨的云层,隆美尔在非洲战役中最不可理喻的行动开始了。 “我今天晚上回来! ”随着耳畔萦回着隆美尔这一喜气洋洋的话语,装甲兵团 司令部惊惶不已的成员们目送着隆美尔远去了。隆美尔临走时说的话还有这样的含 义:他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牙刷。他的参谋长高斯随他一道动身,于是装甲兵团的 全部责任便落到了年轻的作战部长齐格菲尔德·威斯特法尔的肩上。随后的许多天 里,威斯特法尔发狂似地力图和隆美尔取得联系,期望得到他的指示。可谁也不知 道当时隆美尔到底在哪里。有时候,隆美尔是个最不可捉摸的人.威斯特法尔的情 报官梅伦辛回忆说:“蜷缩在厚厚的大衣里,木制的汽车便是我们在埃尔阿德姆的 司令部,威斯特法尔和我带着日愈增长的恐惧估计着形势。”由于这时隆美尔离开 了,英军突破托布鲁克包围圈的真正努力即将开始。 对于隆美尔来说,向终点线的突进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他朝着前方越走越快,不顾左右地一味朝着英军第三十军的轴线挺进,犹如野 餐的人面临着激怒的蜂群一样。当非洲军孤注一掷,发起秘而不宣的突袭时,英军 开始向东和东南方向逃窜。在抵前线途中的甘布萨尔赫附近,他们赶上了在匆忙中 逃跑的英军坦克、装甲车、卡车和大炮车。德军的装甲部队随即肆意在这些车辆当 中横冲直撞,猛烈攻击。英军的旅长,下士,黑人司机,打字员,密码译电员,机 械师,以及随军记者,在极度的恐慌中把自己的职责全扔到了九霄云外。空军从机 场上仓促起飞,整个天空全布满了向东逃窜的飓风式和战斧式飞机。英军第八军团 司令官卡宁汉本人勉强跳上了一架布莱海姆轰炸机,在潮水一般涌向甘布萨尔赫简 易机场的卡车群中仓促起飞。 下午4 点钟,隆美尔和腊芬斯坦到达离大海二十五英里的比尔西弗伦边境。象 一条魔鬼的毛虫,带刺的铁丝网从北到南伸至极限。从而可以想见这场赌博付出了 多么高昂的代价。隆美尔不顾一切地迅速派遣腊芬斯坦从东北方向进入埃及,并命 令他天黑以前在哈勒法亚东南面立住脚根,那里是一个从地中海悬崖上可以俯瞰萨 卢姆的隘口。这样一来,腊芬斯坦必将暴露在极大的危险面前,他仅有一辆自己乘 坐的卡车,既无坦克也无大炮,因为他师里的两千辆战斗车辆此时仍疲惫地在后面 沿着特里弗阿德跋涉,正竭尽全力地想追上他。虽然如此,腊芬斯坦还是兴致勃勃 地接受了命令。 一小时后,即5 点钟,克鲁威尔的指挥车蹒跚地来到了靠近铁丝网的一个站口。 隆美尔兴高采烈地宣布说:“我刚刚把腊芬斯坦派往哈勒法亚。” 克鲁威尔不由得大吃一惊。他那自豪的昨天刚取得令人敬畏的胜利的非洲军, 此时正散布在从甘布萨尔赫到哈勒法亚横跨六十英里的沙漠上。隆美尔对他说,非 洲军和意大利的第二十军将“包围和消灭敌人”。他没有惊动在当地的意大利师— —沙沃纳师———因为英军恰好就在那个地方。当部队出动时,隆美尔错误地设想 敌军全都在边境防御工事的外部区域,“装甲师将把敌军赶到我们萨卢姆战线的布 雷区,迫使他们投降。”他这样宣称道。克鲁威尔只好听命驱车进入埃及。 隆美尔在前线呆了一阵,等待他的突击部队赶上来。然而,仅剩三十辆坦克尚 可运行的斯太芬坦克团,由于汽油和弹药的暂时短缺,掉队留在了利比亚;阿雷艾 特师因遭到南非旅的抵抗已经停步不前;还剩五十六辆坦克的第十五装甲师也同样 没有到达。但是隆美尔仍旧命令一个侦察营去占领哈巴塔,堵住这条“溃败”的敌 军自利比亚高原逃往埃及海岸平原的唯一通路。然而这个营却提出了由于缺乏汽油 和弹药无法前进的困难。 种种挫折并未阻住隆美尔,黄昏后,他带着高斯跨越铁丝网进入埃及。他的副 官阿尔弗莱德·伯尔恩德后来这样描写这次冒险:“他的小汽车的方向盘折断了, 警卫车还远在后边某个地方,而装甲师的最后几辆卡车已经在远处消失了。 于是司机只好每走一百码就下车来把前轮的角度用脚踢正。” 后来,发动机也熄了火,天气非常冷,隆美尔和高斯被冻得嗦嗦发抖。恰好这 时克鲁威尔的指挥车打旁边经过,通情达理地让他们上了车。 于是,代表着希特勒非洲装甲兵团的十名德国军官和五名士兵挤进了位于英军 铁丝网一侧的一辆指挥车里。这场黑色喜剧并汐有就此收场,他们无法从铁丝网上 找到返回利比亚的缺口。这时,隆美尔亲自把着方向盘,象发狂的昆虫撞击玻璃窗 似地在铁丝网前徒劳地冲撞了一阵之后,只好向黑夜屈服,让发动机熄了火,在车 上睡觉。事实上,他们刚好置身在马达莱拉——英军前沿司令部的北边!夜间他们 可以听到英军的通讯兵和卡车不断地从静止不动的指挥车旁边经过。由于指挥车是 缴获的英军车辆,对过往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也就没有多加注意。 天一亮,隆美尔立即发动引擎,不一会便在铁丝网上找到了缺口,众人都怀着谢天 谢地的心情溜回了利比亚。 当隆美尔重新和自己的部队会面时,清晨的天空还挂着一弯淡淡的新月。过了 一会,机枪营的一名中尉被带到了隆美尔面前。来人说自己名叫波查德,是奉营部 的命令——在铁丝网南边一点——来寻找斯太芬坦克团的。 “坦克团在哪里? ”隆美尔性急地问。 “现在他们肯定已到达离此地约六英里以北的铁丝网了。”波查德回答说。 隆美尔马上穿过卡车残骸幽灵般的枯骨,赶往那里去。 他找到了斯太芬,并向他下达了命令,然后又回到波查德中尉那里。“你的连 里还剩下几辆车? ”他突如其来地问道。 波查德吃了一惊,他原本期望的是得到嘉奖。“啊,三辆,将军阁下! ” “好! ”隆美尔大声叫道,“如果你车上有什么行李的话,最好立即把它们扔 掉,我要用车和司机。” 第二天,11月25日,对在七十英里以外英军指挥部里的威斯特法尔来说,简直 就象一场恶梦。然而隆美尔却十分喜欢这一天,他又象一名连队指挥官一样,召集 起掉队的士兵,指挥着他们冲向敌阵。但他忽略了给特里艾斯特师下达任何指示, 于是这个师就继续前进——只有天知道? ——他们不是朝着边境,而是向埃尔阿德 姆·威斯特法尔指挥部的驻地推进。隆美尔命令一支快速突袭部队冲过马德莱拉, 进入南面一百二十英里处的贾拉布卜绿洲①。然而谁也无法抽出士兵,车辆,汽油 或是弹药来执行这一命令,因此谁也没有进入这片绿洲。显然,隆美尔认为他4 月 间在梅奇尼使用过的放牛娃战术在这里可以再次获得成功——那种快速和出其不意 的打法往往总是比有计划有准备的战术胜一筹。 ① 位于利比亚东部靠近埃及的锡瓦绿洲,那天早上,他巡视了纽曼—西尔科 的第十五装甲师,这支部队刚到达铁丝网线,他命令纽曼—西尔科向北出击,“封 锁住从西边扑向萨卢姆的敌军。”他解释说,腊芬斯坦的第二十一装甲师也已同样 从东边出击了。“尽量扬起灰尘。”他建议。 (第二天他又对克鲁威尔重复道:“我们必须把手头所有的卡车和给养车辆用 来扬起灰尘,以使敌人误认为这是我们的主力,从而向我们投降。”克鲁威尔表示 他“对此持保留意见”) 。 白天的战果并不辉煌。纽曼—西尔科的一个装甲团痛击了英军一个有大批被遗 弃和动弹不得的坦克的修理工厂。同时隆美尔指示第五装甲团——这时由迈尔德布 拉斯少校指挥,斯太芬刚受了致命的重伤——放弃与腊芬斯坦会合,转而进攻锡迪 —奥马。坦克团只有不到二十辆坦克,并且没有炮火支援。隆美尔的命令迫使他们 跨过德军自己设下的布雷区,去进攻敌人早已立稳脚跟的野战炮阵地。 在八百码的范围内,英军的二十五磅炮弹开了花,每当射出一排炮弹时,炮手 们部发狂似地欢呼着。黄昏时,德军坦克团只剩下了十辆坦克,而其中只有三辆坦 克的炮还能正常发射。可是无论是汽油还是弹药都没人给他们送来——“因为更高 一级的司令部指示,全部给养车必须用到别处去进行一次假进攻。”坦克团悲伤地 报告说。 那天早上晚些时候,派遣波查德中尉的那个机枪营到达了哈勒法亚东部的海滨 ——这里依然控制在那位不屈不挠的前牧师巴赫少校手中。“实际上,我们的后勤 运输在很久以前便完全停顿了,”波查德后来写道,“因为据数字统计,我们的汽 油早就该用完了。然而我们仍在向前推进,在我们的报告和我们实际拥有的物资之 间有着很大的差异。我们的军需自们、部队长官和司机们总是十分精明地隐藏着几 个汽油罐。我们真正缺乏的是水和粮食。”突然,隆美尔出观在他们面前,并命令 他们挖壕固守。‘结果证明,在后来的四十八小时里,我们是最后看到隆美尔将军 的士兵。” 从这以后,要想追寻狐狸的踪迹就显得极不容易了。克鲁威尔直到第二天,即 11月26日,都未见到隆美尔。精力充沛的隆美尔驱车走遍了一个又一个疲惫的部队, 如果碰上他们接到别人的命令,他总是把这些命令撤消或是颠倒。非洲军的日记曾 尖刻地提到,隆美尔的“干涉”全是“误解和错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说明, 反对他的情绪是何等的尖锐。自11月25日之后那几页日记曾被撕去,然后又重新打 印补上( 这显然是在1942年。曾被重新打印的那几页日记甚至粗心地标着“1942年 11月26日”的字样) 。一种可能的结论是.当时,克鲁威尔,威斯特法尔,甚至还 有腊芬斯坦都开始密谋策划反对隆美尔,以便从他那庞然而又怪诞的战略中拯救他 们力所能及的一切。 上述这一切的结果是,11月26日腊芬斯坦的全部军队完全出乎意料地从埃及撤 回到利比亚,他命令保密。隆美尔大发雷霆地下令进行调查。在他几个月后印好的 战斗报告中刻薄地评论说:“事件仍旧没有得到满意的清查。”不过,事件的程序 却是昭然若揭的。在此之前的许多天,威斯特法尔曾发狂似地企图通过无线电告诉 隆美尔,一场真正的危机正在威胁着他们的托布鲁克战线。 发生的情况极为惊人。新西兰的大股部队已经从巴迪亚地区涌来,占领了托布 鲁克以南的大多数重要目标——包括经过激战后夺得的锡迪—雷日弗机场和巴尔哈 姆德高地。威斯特法尔请求克鲁威尔和隆美尔派一个装甲师从后方进攻新西兰部队。 当隆美尔10点30分到达克鲁威尔在前线的指挥车上时,局势已经令人绝望了。 从威斯特法尔那里送来的狂怒的情报未能引起他的注意;派来给他投递地图的飞机 已被击落的事实也没有打动他。隆美尔承认他没有想到托布鲁克的局势会如此严重, 可是他还是执拗地坚持要首先消灭眼前这条战线上的敌军。隆美尔又一次劝告克鲁 威尔“扬起灰尘”以欺骗敌人的守军,接着便和纽曼—西尔科的第十五装甲师向北 开向海滨,于晚上10点钟到达巴迪亚。装甲车从巴迪亚后备军那里重新补充了汽油 和弹药。 那天晚上,他仍旧停留在巴迪亚。腊芬斯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报告说:“将军 阁下,我十分高兴地通知你,我和我的装甲师到了。”隆美尔被惊得目瞪口呆,他 认为第二十一装甲师现在应该在战线的埃及一侧。“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责问 道。腊芬斯坦向他出示了威斯特法尔撤消命令的密码信号。 “骗子! ”隆美尔叫道,“英国人肯定搞到我们的密码了。” 事实倒并非如此。威斯特法尔确实下达了这个大胆的命令——对于一个三十九 岁的上校来说,这是一个勇敢的行动。 这份命令未存入档案( 显然,乐于帮忙的人后来把它毁了) ,但是腊芬斯坦的 战斗报告告诉我们:“下午(11 月26日) 我们师接到命令,突围返回巴迪亚。”他 5点动身,夜幕降临时突围进入利比亚,步兵和机枪手遭到了重大伤亡。夜间,威斯 特法尔曾用无线电通知第十五装甲师——这密码信号至今还在——“目前还一时找 不到总司令,装甲兵团司令部命令你立即出发,增援我们的托布鲁克战线。局势十 分危急,留神! ” 隆美尔必定知道,腊芬斯坦的过早返回,意味着他孤注一掷的突袭的告终,当 他最后返回威斯特法尔停在埃尔阿德姆的汽车上时,他仍在大发雷霆。“他谁也不 见,”隆美尔的一名随身参谋回忆说,“紧闭着嘴大步地走进指挥车,凝视着作战 地图。高斯站在他的身后。我们设法暗示高斯向隆美尔解释一下威斯特法尔的决定, 但看来巳没有什么必要。突然,隆美尔宣布说他累了,要躺一会。”当隆美尔再次 从指挥车里露面时,没再提起这件事——于是大家都感到一阵轻松。 这是一次意 味深长的沉默。事实上,由于他身边没有带一名情报官,隆美尔认为自己失败了。 他对敌军的兵力和部署的见解是完全错误的。即便是个瞎子也不会象隆美尔那样对 主要的军需库不表示任何兴趣——这些军需库占地六平方英里——是英军在“十字 军远征”行动之前直接在他鼻子下修建的。第62和65战地补养中心就在甘布萨尔赫 以南十二英里的地方。第十五装甲师11月20日缴获并送到隆美尔司令部的文件上清 清楚楚地标着它的位置;另一个军需库FMC50 就横跨在24日斯太芬装甲团攻占的路 线上;德军坦克曾击溃这里的守军,然而却忽视了它的库存以及汽油和关押着九百 名轴心国俘虏的牢房。“上帝啊! ”拜尔莱因战后惊叫道,“如果我们知道那些军 需库的存在,那场战斗我们就肯定打赢了。” 然而1941年11月最后的那几天依然表明隆美尔仍处于最好的精神状态,虽然从 表面上看,他的前景是暗淡的。非洲军仅剩下四十辆良好的战斗坦克( 还有二十辆 2型坦克),在坦克的数量上英军和德军形成七与一之比。从巴迪亚向托布鲁克推进 的新西兰师拥有八十辆圣瓦伦丁和马蒂尔塔式坦克;英军的第七装甲师经过两天的 休整此时也投入了一百三十辆坦克,因而终于在11月26日突破包围圈,与新西兰部 队建立了一条薄弱通道的托布鲁克驻军也同样拥有七十辆坦克。 尽管有如此大的悬殊,隆美尔于12月1 日依然再次赢得了令人震惊的胜利。 他是怎样取得胜利的? 说来或许是由于心理上的因素。 他那突然袭击的特点已经为他树立起一种个人声望——其中包括池对边境铁丝 网的冲击。隆美尔还拥有高质量的坦克、优秀的指挥官和勇敢的士兵,而且坦克与 流动炮之间的配合曾经过良好的训练。他的战术灵活多变,用他的观点来说,英军 的指挥官们既愚蠢又保守。在第二天,即11月27日,当他实施自己的行动计划时, 就有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实例:第十五装甲师的五十辆坦克急速出发向西朝托布鲁 克推进,大约前进了二十英里之后遭到了英军第二十二装甲旅的四十五辆坦克的狙 击;下午4 点,第四装甲旅的另外七十七辆坦克也到达了纽曼—西尔科的侧翼,当 时第十五装甲师算是真正陷进了一个死角。隆美尔的许多辆坦克要不了多久肯定要 “起火”,然而使他感到惊异的是,英军突然放弃了行动,开始向南撤退。原来这 时已是黄昏,到了传统的坦克夜间会合的时间。 于是迷惑不解的德军第十五装甲师又重新开始向西急驰。 另—一个因素是:和英军许多指挥官不一样,隆美尔本人的士气一直是高昂的, 他觉得自己又重新获得了失去的主动权。“我认为我们已经度过了严竣的时刻,” 11月27日他迫不及待地告诉露西,‘我自己安然无恙,四天以来,我们连续在沙漠 上进行着激烈的反攻,甚至连脸都没洗过一次。然而我们的胜利是辉煌的……新的 行动计划已经开始。”很清楚,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进一步激怒了那些头脑清醒的 将军们。 当天,隆美尔让非洲军司令部派一名参谋去接受他的简单指示一一此时他已回 到甘布特机场——克鲁威尔带上拜尔莱因亲自驾驶一辆小汽车开往甘布特,想把托 布鲁克险恶局势的某些内情告诉隆美尔。但他们到达时却找不到隆美尔的踪迹,四 处寻了好一阵,才发观机场上有一辆英军卡车正小心翼翼地驶过来。“里面,”拜 尔莱因后来回忆,“坐着隆美尔和他的参谋长,两人都没刮脸,由于缺乏睡眠而显 得疲惫不堪,全身沾满了灰尘。车上放着一堆稻草,权作床用,一壶已经很陈的食 用水和几个食品罐头。这时隆美尔方下达未来作战计划的指示。” 克鲁威尔再次对隆美尔的战略计划置之不理。隆美尔主张从后方包围新西兰军 队。克鲁威尔为了避免分散他的装甲师,决定让装甲师从东边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猛 攻,迫使新西兰部队退守托布鲁克。第二天,他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勘察地形上,大 约晚上9 点钟,隆美尔又给他送来了一个新的计划,然而克鲁威尔对此毫不理睬, 认为“太迟了”。随后他告诉两个师的指挥官纽曼—西尔科和腊芬斯坦第二天早上 8点钟来见他,以确定他们是否执行了他的计划。 冯·腊芬斯坦将军再也没有到达。人们发现他的麦西德斯—本茨小轿车空着并 留有枪弹的痕迹。“腊芬斯坦被英国人抓走了。”隆美尔冷漠地断言说。对于贵族 他从来就没喜欢过。 11月29日,当非洲军开始行动的时候,沙漠上再次响起了关闭坦克炮塔舱盖的 铿锵声。清晨,第十五装甲师继续沿着特里卡诺普向西推进,右翼紧跟着的是第二 十一装甲师。 克鲁威尔给他们指定的目标是埃尔都达和贝尔汉姆德的“制高点”——事实上 那里的高度只有一百五十英尺。仅剩下九辆战斗坦克的第二十一装甲师不久便被迫 停止前进,而拥有三十一辆战斗坦克和二十辆2 型坦克的纽曼—西尔科的第十五装 甲师却取得了顺利的进展。于是,德军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实际上是隆美尔的计划 而不是克鲁威尔的计划被付诸实施了。头一天晚上,纽曼—西尔科从克鲁威尔那里 偷听到隆美尔经过修改后的计划,他决定按照这一计划行动。非洲军确实是一个自 由精神的集合体。 中午一过,隆美尔便带上几名意大利将军前往观看克鲁威尔的战斗,“或许今 天能见分晓。”他自信地写信告诉露西。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一连几天的激战,失望,误会以及甚至连毛毯和大衣都 无法抵御的凛冽寒风仍摆在他们的前面。 第一天闷闷不乐地过去了,黑夜降临时隆美尔丝毫也没感到一点快意。纽曼— 西尔科从西面攻占了埃尔都达,然而转眼又失守了。而第二十一装甲师在东面却几 乎没有推进一步。 第二天上午,当隆美尔再次拜访非洲军的司令部时,克鲁威尔显得垂头丧气。 事后隆美尔给露西写道:“前景是好的,然而经历了十二天的种种磨难之后,士兵 们实在太累了。 我自己安然无恙,精神饱满,感到健康极了。”末了,正是由于他这种巨大的 恢复能力,以及英军相对地缺乏坚强和团结的领导( 关于这一点,隆美尔曾在自己 的战斗报告中作过评论) 确定了新西兰师的命运。隆美尔坚持自己的包围计划,并 于10点30分向锡迪—雷日弗的敌军据点连续炮击了五个小时。英军无法迅速集中自 己的装甲部队援助受到巨大压力的新西兰师。下午l 点40分,隆美尔又一次前往非 洲军司令部去观看步步向英军逼近的夹击。大口径炮向锡迪—雷日弗的敌军阵地大 量倾泻着炮弹,山岭和机场上弥漫着尘土和硝烟。3 点40分,英军的25磅重炮的炮 弹已经消耗殆尽,纽曼—西尔科乘机率领装甲师冲入阵地。这是一场残酷野蛮的厮 杀,于是,夜间10点钟,在第十五装甲师进一步巩固阵地之前,锡迪—雷日弗再次 回到了德军手中。 第二天,12月1 日,最后行动开始了。纽曼—西尔科的步兵营拂晓前在贝尔哈 姆德低矮的斜坡上占领了一个据点。 汉斯·克拉默上校的第八装甲团越过了他们,上午8 点30分,这支部队又向另 一侧推进。包围圈终于形成,现在只有装甲部队能够解救新西兰师了。这时确实有 一支装甲师从南面赶到了这里,然而在激烈的混战中,它错误地顺着来路撤出了战 斗。12月2 日,隆美尔在一封信中写道:“这使局势得到了缓和,然而,如果让我 对英军的情况作一个判断的话,他们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他的士兵已显得极度疲惫。训练有素的敌人看到他们几乎就象梦游者一样,士 兵们自然不会把自己看作是胜利者。 11月间德军曾遭到惨重的伤亡:死亡四百七十三人,受伤一千六百八十人,失 踪九百六十二人。同时,还损失了一百四十二辆坦克和大批其他装备。然而给养却 始终没有送进利比亚。尽管如此,隆美尔依旧认为这时的形势最好,他把12月2 日 描写成一个“较为平静”的日子,并向露西暗示:“有明显的迹象表明,敌人正在 承认自己的失败。” 隆美尔想进行一次最后的大战以解救萨卢姆战线。不过他知道,必须首先让士 兵们恢复一下士气。那天晚上,他命令向全体将士宣读一项公告:“战斗……已经 以第一个回合的胜利而告结束。在与条件大大优于我们的敌人的连续鏖战中,迄至 12月1 日,我们摧毁了敌军八百一十四辆坦克和装甲车,一百二十七架飞机,缴获 了大量的战刊品,俘获九千名俘虏。士兵们,这一伟大的胜利应该归功于你们勇敢、 坚韧和不屈不挠的战斗! 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让我们继续前进,给敌人以最后 的致命打击!” 在如何实现这“致命”的打击上,隆美尔和克鲁威尔第三次戏剧性地各持己见。 隆美尔建议把克鲁威尔的兵力分散使用——纽曼—西尔科率领两个装甲师的无坦克 部队补充前线的驻军,其余的兵力编队应付埃尔都达的敌军并继续向南推进。克鲁 威尔愤然表示反对,他认为非洲军首先和最迫切的任务是应该对付托布鲁克东南的 危急局势。他接着嘲讽地说:“我们决不能重演把非洲军反复赢得的胜利再次依赖 敌人的错误了,决不能在彻底消灭敌军之前着手拟定一个新的漫长的行动计划。” 然而,倘若他们知道隆美尔为什么要这样做,克鲁诚尔说,要去发动相当于对前沿 铁丝网线又一次突袭的真正理由,那么他们就应该把整个非洲军( 除了需要修理的 坦克) 全部投入这次行动。隆美尔不理克鲁威尔这种富于逻辑的推理,于是第二天, 12月3 日,终于遭到了相应的惩罚。隆美尔企图用这支兵力不足的部队去实施三个 行动计划,其结果是一个也没有成功。 现实终于指出了隆美尔的错误。那一天的晚些时候,他作出了第一个重大决定, 这就是放弃托布鲁克以东的全部阵地。 他让非洲军司令部撤离甘布特,并采取了挽救散布在那一地区的军需仓库和物 资的步骤。在一种更为阴郁的心境下,隆美尔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露西:“战斗在继 续,然而由于它更加向西移动,我们不得不在昨天夜里变更部署。我希望我们已经 努力做到了这一点。这场战斗是很难用语言来叙述的……” 然而不管怎样,12月3 日隆美尔毕竟已下定了决心。4 日,他声称无线电侦听 到的情报和空军侦察的结果表明,一支强大的敌军正从南面逼近。他作出的反应是 把整个非洲军派往南面,与此同时,他悄悄地削减并撤除了托布鲁克包围圈以东的 装备。拖拉机拖着大炮向西进发。军需仓库和修理了一半的坦克全部炸毁。12月5 日,非洲步兵师,此时的番号更换为第九十轻装甲师,第一次被指定尽可能长时间 地支撑这个包围圈战线。随后,晚上10点15分,他通知该地的部队也可以撤退了。 那天晚上早些时候的一次讨论使隆美尔的全部希望顿时成了泡影。一位温和客 观的意大利军官吉斯波·蒙特兹莫罗中校带着一份罗马意大利最高统帅部的指令到 达了。指令说,至少在一个月内,隆美尔不能指望得到跨过地中海的新的补给和增 援部队。隆美尔也相应地直截了当承认,非洲军的二百五十辆坦克现在仅剩下四十 辆了,贮存的弹药也完全不够。 他建议不仅放弃托布鲁克,而且放弃整个昔兰尼加半岛。守住埃及边境的打算 也同样破灭了。由于萨卢姆战线的弹药和粮食已经告磬,他命令意大利的沙沃那师 撤入离萨卢姆二十英里的海岸要塞内。隆美尔告诉蒙特兹莫罗中校,他损失了四千 人,包括十六名指挥官。第二天,仿佛为了加剧这种沮丧的气氛似的,传来了纽曼 —西尔科被一颗燃烧弹烧成重伤的消息。 巴斯蒂科听到中校沉重的报告时惊得目瞪口呆,他依次把这些情况报告了他在 罗马的上司卡瓦利诺将军。卡瓦利诺勉强同意放弃对托布鲁克的包围,然而他指示, 隆美尔不能毫无理智地撤出整个昔兰尼加,他必须尽可能长时间地使班加西继续作 为一个补给港口。 12月7 日,巴斯蒂柯派人去见隆美尔。但隆美尔已经把他的 司令部撤到托布鲁克以西几英里外靠近加扎拉的一个深谷里了—一这是他提议防守 的临时战线。他粗暴地拒绝了巴斯蒂柯的邀请,声称他太忙,脱不了身。于是巴斯 蒂柯只好驱车前来看望他。根据所有的日记记载,这是一次充满暴风雨的会见。意 大利吸引入的记录对此也未表示过任何怀疑‘隆美尔故意让这位尊敬的意大利上司 等了十五分钟,然后把他喊进当时用来作为司令部的拖车里,接着就“用一种失去 控制的鲁莽的态度,非常激动地”把他的失败统统怪罪到意大利将军们的身上—— 他们缺乏效率并且没有与他配合。巴斯蒂柯愤怒地打断了隆美尔的话,于是隆美尔 “十分激动地,举止就象一个横蛮粗鲁的乡下佬一样嚷嚷道,三个星期来他曾努力 为赢得胜利艰苦奋斗,此时他决定把自己的部队撤回的黎波里一一他自己则留在( 中立国) 突尼斯。”几分钟后,他又厉声说道:“我们没有赢得这场战斗,所以现 在除了撤退之外,别无他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