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回不来 1942年10月25日下午两点40分,在碧波起伏、浩淼如烟的地中海上,一架亨克 尔111 型轰炸机正在低空飞行。 这是专门提供绐隆美尔旅途换乘的DH—YA型专机。飞行员赫尔曼·吉森中尉转 身对他的乘客宣布:“五分钟后飞机将在克里特岛着陆。” 隆美尔思索着过去两天里发生的异乎寻常的事件。仅仅二十四小时以前,他还 在奥地利自己的山庄里养病,和露西呆在一起,远离为争夺斯大林格勒而逐街拼杀 的军队,远离惨遭轰炸的鲁尔城市,远离埃及。他悠闲懒散,徘徊遐想,仅只读一 点统计报告,诸如有关美国的军事力量以及乔治·施登姆将军从阿拉曼前线送来的 信件。就在昨天,他还派遣年轻的副官伯尔恩德中尉携函前往罗马。柏林和总参谋 部曾估计埃及战场将会安静一段时期。可是下午3 点正,山庄里的电话铃急促地响 了起来。伯尔恩德从罗马打来电话:“蒙哥马利昨夜开始进攻了! 施登姆将军已经 失踪,不知去向。” 隆美尔长期以来认为罗马隐藏着敌人的怀疑加剧了。他们为何一直把他蒙在鼓 里? 他要通了德国最高统帅部的电话。几乎与此同时,统帅部也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发现跟他讲话的是希特勒。元首的声音有些沙哑:“隆美尔,非洲的消息很不妙, 施登姆将军下落不明。”隆美尔提议让他飞往阿拉曼。希特勒问:“你的身体支撑 得住吗? ”隆美尔说可以。“那么你到维也纳·诺伊施塔特机场待命吧。”希特勒 接着又说:“我要弄清楚他们是否迫不及待地需要你。’隆美尔跟露西吻别后,立 即乘车赶往机场。 在此之后是一阵沉默。铷- 一直在机场等候进一步的命令,直到夜幕降临。这 时因天色太黑,亨克尔飞机不能起飞。大约8 点30分,驻在维也纳的德军司令部给 他送来了有关装甲军团最新情况的报告:蒙哥马利发动的主攻在北部防线突破了一 个缺口,预料次日将在阿拉曼战线展开全面进攻。“施登姆将军于24日清晨驱车奔 赴前线途中遭到伏击。9 点30分失踪,虽经竭力寻找,迄今仍无线索。估计是受伤 被俘。冯·托马将军已接替装甲军团的指挥权。”托马是非洲军的新任指挥官。隆 美尔必须和他会面。 事实上,希特勒正在犹豫不决:与其在隆美尔身体未痊愈之前过早地将其匆匆 派回非洲,不如留住他,日后用于俄国战线。这样对德国岂不更好? 晚上9 点30分, 他命令驻罗马的德军高级将领冯·林特伦将军收集当天下午3 点的最新战局分析报 告,以便他能最后做出决定。 隆美尔整整一夜在机场等着希特勒的电话,心急火燎地惦念着他的非洲军。电 话来了,希特勒说,装甲军团判断蒙哥马利的总攻已迫在眉睫,这将是一场旷日持 久的艰苦鏖战。 此外,根据隆美尔日记记载:“元首向总司令下达了一道特别指示,令其刻不 容缓地赶回前线,重握指挥权。”清晨7 点50分,亨克尔飞机载着隆美尔起飞了, 10点钟已飞抵罗马。 林特伦在机场等候他。陆军元帅凯塞林已飞往战场。林特伦汇报说,装甲军团 剩下的汽油只够三天战斗消耗,这消息弄得隆美尔目瞪口呆。 隆美尔咆哮道:“我离开非洲时,部队的汽油还够用八天。现在至少也得有三 十天的汽油才行!” 林特伦抱歉地咳了声嗽:“您知道,几天前我才休假归队。在我休假期间,后 勤补给工作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隆美尔越发扯开了嗓门:“那意大利人就得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包括动用潜 艇和海军,把给养物资迅速运给装甲军团。现在就开始行动。”早晨10点45分,他 再次登上了飞机。 那是上午发生的事。此时,克里特岛的海拉克利恩机场已映入隆美尔飞机的圆 形舷窗。下午两点45分,他走下飞机,一辆刚加过油的坦克迎上前来。目前指挥空 军第十军的冯·瓦尔道将军在跑道上等候着他。他脸色阴郁,将一份阿拉曼战线的 最新报告呈交给这位陆军元帅。战线的北部和南部地段同时遭到英军坦克的猛烈进 击。“再次搜索战场时,找到了施登姆将军的尸体。死亡原因是心脏病突发。” 隆美尔转身正准备登机,瓦尔道将军上前阻止道:“我不能允许您大白天乘坐 亨克尔飞机,这会招来麻烦的。”于是隆美尔借来一架漂亮的高速的多尼尔217 新 式轰炸机。他不再分辩,马上飞往埃及去了。5 点30分,多尼尔轰炸机在飞沙走石 的卡沙巴机场着陆。隆美尔的斯托奇飞机已经等在那里。他继续向东飞行,直到天 黑才着陆,接着又乘车沿海岸公路往前急驰。此刻,前方的地平线被炮火映得通红。 他反复地自问:“难道施登姆将军已经输掉了这场战役? ”于是他回到了装甲军团 司令部,又见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和战斗车辆。那遍布石头的荒凉沙漠和依旧令人 窒息的热浪,以及无所不在的苍蝇和蝎子,还有他离开了三十二天的那些营养不良 但却骁勇善战的士兵。 12月25日夜间11点25分,他向全体官兵发出告示:“我再次担任全军总指挥。 隆美尔。” 在发起进攻的时刻,英军司令蒙哥马利知道:隆美尔的部队无论在哪—一方面 都不能与他的六军匹敌。他告诉军官们,隆美尔已“告假养病”,他的军队战斗力 已经衰竭,军粮不足,汽油弹药均短缺。“你们训练有素,眼下正是杀敌之时,” 蒙哥马利草草记下了自己的演说词,“向坦克开火,向德军开火。” 交战双方各有八个步兵师和四个装甲师。但是隆美尔的兵员却远远不足额。以 第十五装甲师为例,原有战斗人员九干一百七十八人,现在仅有三干二百九十四人。 疾病已使一万人丧失了战斗力。由于给养不足,部队几周末一直是半饥半饱。在蒙 哥马利发起进攻之前的整整一个星期,德军就没有吃到过肉食和新鲜蔬菜。四万六 千人中只有二万九千人可以作战。蒙哥马利的军队则多达十九万五千人,在装备上 也占有绝对的优势。隆美尔现在只有二百三十辆德国坦克和三百二十辆意大利坦克, 这远远不能应付眼前这场战争。然而,摆在他面前的却是蒙哥马利的一千零二十九 辆坦克,其中还包括五百辆美制薛尔门式坦克。这种坦克无论在装甲力量还是炮火 配备上都远远超过德军的4 型坦克.马耳他的复元和对隆美尔补给线持续不断的骚 扰极大地破坏了装甲军团的后勤运输。自开战以后,装甲军团每天就需要汽油六百 吨,即便在停战期间,每天也要三百吨汽油以供调运前线的给养物资。10月13日, 这时代理离队休假的拜尔莱因担任参谋长职务的威斯特法尔上校函告隆美尔,信上 说,截至该月底,库存的汽油可达十座输油库的储量,每个油库可供一天的需求。 他和施登姆将军以及凯塞林都认为蒙哥马利的进攻必将归于失败。威斯特法尔在信 里说:“虽然许多事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但请放心,陆军元帅阁下,英军要 是果真要较量一番,我们将作好准备,严阵以待。 大家都渴望狠狠地教训敌人一下,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但愿我们的后勤供应不 要拖后腿。”施登姆将军也在密密麻麻的信中用尖而细的字迹写道:“由于某些政 治原因,英国兵注定要发动进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但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我们将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 然而,仅仅10月20日一夜的功夫,这种有恃无恐的自满就消失殆尽了。英国的 军事情报机关截获了一支意大利运输船队即将到来的消息,于是派出飞机和潜艇在 海上等候,随即将其摧毁。损失最惨重的是巴鲁柯油船被一架惠林顿轰炸机击沉, 船上载有运给隆美尔的一千六百吨汽油和其他物资。随后,近乎歇斯底里的无线电 报雪片似地飞往罗马。 威斯特法尔要求火速再派出另一艘油船,并固执地坚持在油船驶入托布鲁克港 口时立即通知他。罗马的回电既恳切而又详尽。象往常一样,这一切都在艾尼格马 破译机上得到了破译:“普罗塞比娜号油船21日晚装载二干五百吨汽油起航,26日 晨抵托布鲁克港。路易斯安娜号油船拟于25日载油一千五百吨出海;普罗塞比娜号 抵港后,路易斯安娜号与波托费诺号将同时于27日晚驶离塔兰托,预计31日到达托 布鲁克港。 波托费诺号将载油二千二百吨。”隆美尔返回前线时,威斯特法尔报告说,他 们只剩下了最后三座油库,其中一处位于五百英里外的班加西港。 柏林的总参谋部未曾预料到敌人会于近期在阿拉曼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因而情 报部负责西线敌军动向的官员马尔里希·利斯上校在10月23日早些时候视察防线时 还亲自给冯·托马将军壮胆,并打下了包票。 就在当天晚上9 点15分,蒙哥马利的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隆美尔的“魔鬼的 乐园”开始了炮击。 阿尔伯特·波特切下士记载隆美尔日记的速记截至9 月7 日便突然中断了,或 者说看上去似乎中断了。这样,在西德档案馆里我便把这本黑皮练习簿放在一边。 然而在研究过程中,我又偶然发现了一分饶有趣味的参考资料,这就是美军缴获的 文本:“这些用速记法记的日记看来是北非德军司令部一位副官记载的——作者频 繁地提到OB——即总司令,但从不指名道姓。”我飞往华盛顿,来到档案馆大楼, 搞到了微型胶卷副本,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将它放入影像阅读器中。毋庸置疑, 它正是波特切的速记文本! 其中一本开头的几个字实在诱人,“日记报告。第一本。” 这是1943年至1944年间隆美尔日记惯用的标题。那天直至深夜,我还不停地摇着影 印机的手柄。当启程回伦敦时,我的行囊中已经装着四百五十八页的文献资料了。 三册速记本里记载了阿拉曼战役和隆美尔在非洲最后三个月的活动。第一本日记开 头的日期是1942年10月23日。 然而波特切本人的情况究竟又是怎样的呢? 他的名字仅仅是隆美尔著作里的一 个注脚。我对这个人的寻找曾一时走进了死胡同。后来,我发现波特切战前曾在一 个小城镇的信贷储蓄所里做过事。当地的一位医生写信告诉我:“他酗酒成癖,已 于几年前自杀身亡。” 10月25日傍晚,隆美尔跨进司令部的汽车时,阿拉曼战役的大厮杀已经进行了 四十八个小时。敌军的炮声震耳欲聋。隆美尔询问为什么当英军集结进攻时他们不 用炮火轰击。冯·托马将军——隆美尔发现他不但干瘪瘦削、受着禁欲的煎熬,而 且俗不可耐,令人厌恶——和威斯特法尔两人解释说,施登姆将军严禁进行炮击, 以免浪费炮弹。在隆美尔看来,这简直铸成了致命的大错。正因为如此.英军才能 以排山倒海之势轻而易举地压过前沿阵地,占领了德军的布雷区。 托马认为英军的进攻重点在北部,由于装甲军团炮火的猛烈还击,才使他们遭 到重创,从而被迫小心翼翼地前进。 英军的意图显然是以步兵为突击队,在浓郁的烟幕掩护下从布雷区杀开一条通 路,以便坦克突破防线。在这些通道之间兀立着可作为炮兵观察所的光秃秃的28号 高地。但这个高地夜间落入了英军手中。 10月26日早晨,隆美尔日记的开头这样写道:“密集的炮火打了整整一夜。最 后炮声汇集成一阵持续不断的雷霆般的轰鸣。总司令睡了几个小时,凌晨5 点就回 到了指挥车里。”隆美尔赶往前沿,用望远镜观察英军的调动和布署,清楚地看到 英军正在28号高地挖筑工事。过后的几天里? 隆美尔向这块高地发起了殊死的反攻。 贫瘠荒凉的土地上,血流成河。“在和平的日子里,即便是一贫如洗的阿拉伯人, 也不屑为这块土地伤筋费神。”后来他这样写道。 隆美尔也同样确信蒙哥马利企图在北部发起主攻。日记表明,10月26日下午, 他曾将后备队从南部防线调集过来,包括第二十一装甲师和炮兵主力部队。这是一 场孤注一掷的大赌博。如果他的判断失误,部队就再也调不回去,因为装甲军的汽 油已频于告尽。结果证明他是对的。翌日,即10月27日,隆美尔挫败了英军每一次 的突破企图。隆美尔的日记写道:“总司令一再命令……务必坚守前线。” 下午3 点整:隆美尔投入装甲和步兵主力向:8 号高地发起反攻。反攻未能得 手,结果在根本无法隐蔽的地段上,德军进攻部队顿时遭到英空军的无情轰炸。隆 美尔灰心丧气地回到指挥车上。他在给露西的信中悲伤地说:“谁也不了解压在我 肩上的这副重担。没有一张称心如意的牌可打。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渡过 难关。” 有一项战术措施本可以击退一部分敌军,这就是后撤几英里,退出敌军炮火射 程之外,再诱敌深入,使对方的坦克卷入激战。但惜乎空军无能为力,插不上手; 而且隆美尔没有足够的汽油将此抉择付诸于实施。继运载汽油和弹药各一千吨的特 吉斯蒂号被击沉后,载油两干五百吨的普罗塞比娜号又告遭难,这无异给了隆美尔 当头一棒。 无怪乎他那天夜里无法入睡,白天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景象有如噩梦一般折腾了 他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10月28日,隆美尔起床后就给露西写信:“亲爱的露西, 我是否还能在安宁之中给你写信,只有天知道了。今天还有这样一个机会。战斗打 得正紧……但敌人已经以绝对优势压了过来,我们的物资少得可怜。倘若战败,我 的生死只好全凭上帝的安排了。战败后的那一切实在叫人无法忍受。但我深信我已 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争取胜利。我并不怜惜自己。倘若我回不去,我将从内心深处为 你的爱情和我们的幸福向你和我们的孩子致谢。在这短短的几个星期里,我深深体 会你们两个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在最后的一刻将会念及你们。我死后切勿悲伤,要 为我感到自豪。几年以后曼弗雷德就会长大成人,愿他永远保持我们家的光荣。” 随后,8 点50分,他向频于绝境的指挥官们发布命令,指出这是一场生死存亡 的搏斗,必须绝对服从命令,每一个人都必须战斗到底。“凡临阵脱逃或违抗命令 者,无论其职位高低,一律军法论处。”他让指挥言们记住命令,然后将其毁去。 他确信蒙哥马利将进行大规模突破的尝试。隆美尔的日记写道:“总司令决定 将更多的德军从南部地段调往北面,仅把意大利部队和不能打仗的德军留在南边。” 当天下午,他看到一张缴获的英军地图,证实了蒙哥马利的意图是突破北部角落的 主要防线,然后长驱直入,打到达巴海岸。隆美尔在赶往前线途中,从望远镜里看 到密密麻麻的英军经过惨重的伤亡之后,方才楔入德军布雷区。晚上9 点正,震撼 大地的炮击开始轰鸣,10点钟,总攻的序幕拉开了。 突击28号高地北部的英军部队是莱斯利·莫西德将军率领的身经百战的澳大利 亚第九师。这支部队在41年4 月间曾使隆美尔在托布鲁克港吃过苦头。正如隆美尔 所预料的,英军的进攻被迫转向靠海岸北部的布雷区纵深地带。扼守这一地段的是 德军一百二十五坦克步兵团第二营,这支部队厮杀了整整一夜,显示了极大的英雄 气概。此外,隆美尔还在这一地段设置了强有力的反坦克屏障。黎明时分,澳大利 亚师的进攻被阻住了。12月29日将近中午时,蒙哥马利被迫重新考虑战略布署。 心情沮丧的隆美尔并不知道这——天在蒙哥马利的司令部里同样是一个阴郁的 日子。经过五天的战斗,英军伤亡几近一万人,前线的进攻似乎并未超过先前的战 略突破点。丘吉尔在伦敦与英帝国总参谋长阿兰·布鲁克交涉说:“如果蒙哥马利 的全盘计划就是打一场掉以轻心的仗,他为何还对我们讲只消七天就可以获得胜利 ?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一个能打赢一场战斗的将军来了吗?”他宣布,中午召集一次参 谋长联席会议。会上,布鲁克声辩说,蒙哥马利正在策划一次新的更大规模的进攻。 然而这纯粹是自圆其说,因为他清楚,事实上蒙哥马利很可能已经被狠狠地收拾了 一顿。事后,布鲁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惴惴不安。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是 孤寂而又焦虑的时刻。谁也靠不住,谁也无法理解他们内心的剧痛……幸运的是, 那天我没有接到蒙蒂①的信。只是几天后,他才写信告诉我在战斗的紧要关头他内 心的感受……” ①蒙蒂是蒙哥马利的昵称。 在埃及,隆美尔同样也在来回地踱步,心里咒骂着该死的意大利人,并绞尽脑 汁想找出死里逃生的办法。作战司令部巳后撤了几英里,但他一整夜仍然杲在战场 上,注视着敌机的狂轰滥炸。望着摇曳的照明弹和燃烧的炮火。凌晨3 点30分,他 在漆黑的沙漠上徘徊踯躅,借此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 他内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喃喃:“英国人会象他们自身一惯所希望的那样, 再次显示出那种残忍的暴力,他们能够把我的部队一个营接一个营地吃尽扫光。虽 然我已重创了他们的坦克和步兵,但兵力的悬殊日益增大,势必对我们愈来愈不利。” 半小时后,当地平线上晨曦微露时,英军的战斗轰炸机又飞临头顶了。 有一件事隆美尔是很清楚的:要是他的部队固守在原地,一旦英军突破防线, 就会形成包抄的态势,德军必将彻底覆灭。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迅速地将辎重装备和 大批非机械化的意大利步兵撤至新的防线。清晨6 点钟,隆美尔又赶往附近的一个 高地。由于睡眠不足,他两眼朦胧模糊。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夜间被打烂的敌军坦 克残骸,但这并没有使他感到宽慰。事实上,德军已经赢得了四天的喘息时间,可 隆美尔却认为这盘棋已经输定了。当拜尔莱因休假归队于早晨? 点向他报到时,隆 美尔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四小时后,最后的一次打击来了,载油一千四百五十九 吨的路易斯安娜号在托布鲁克港外葬身海底。 隆美尔小心翼翼地瞒着他的意大利上司? 不让他们得知他正在酝酿的撤退到新 防线的计划,这样做是十分必要的。 的确,他中午还曾对巴尔赛蒂将军说:“我们已不可能摆脱敌人,因为没有足 够的汽油用以进行部队的调动。唯一的选择就是在阿拉曼拼死决战。”然而他巳用 红笔在地图上划了一道新防线;阿拉曼这座地狱以西六十英里的地方。10月29日这 一天的日记证明了这一点:“下午两点45分,总司令于午餐后扩大了他的计划,在 富卡为部队准备了一条防线,以便俟机撤到那里,因为眼下阿拉曼战线北部已经不 在我们手中了。下午4 点,总司令和威斯特法尔上校讨论了这一计划。”就在当天 下午,隆美尔命令所有非作战部队撤到富卡防线更远的西部——梅尔沙·马特鲁地 区。就这样,隆美尔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了撤退。 “隆美尔不是那种心术不正、偷偷摸摸的人! ”1975年10月我访问齐格菲·威 斯特法尔时,他固执地说。这位从前的四星将军长得一表人材,这时在德国北方过 着奢侈的隐居生活。他愤怒地拍着铮亮的餐桌,把上面的水晶玻璃器皿和银餐具震 得叮当作响。“当然啦。只要愿意? 不必向最高统帅部或希特勒本人呈请、协商, 隆美尔也完全有权力从阿拉曼撤退!” 我不同意他的看法,并指出,尽管后来证明隆美尔迫于形势作出的决定是正确 的,但其结果则无疑是不利的。这是一项事关重大、举足轻重的战略决策,它并非 隆美尔一个人就能作主或蒙蔽得了他的上司的。结果,我无法说服威斯特法尔,使 其信服,正是由于这支插曲才导致了希特勒开始对隆美尔的不信任。这位军人对隆 美尔的往事总是记忆犹新,只要遇到他眼前的回忆与1942年的日记有冲突或矛盾的 地方,他都断然地宣称自己说的绝对没错,而是日记记错了。 地面战斗暂时停息,1942年10月的最后两天就这样捱过去了。隆美尔总算睡了 一党,精神渐渐好转起来,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可以渡过这一难关。一艘意大利油 船终于安全到达,运来了六百吨汽油——一天的需求量。凯塞林陆军元帅于30日返 回战场,带来了空军将支援的诺言,一支德国空军运输中队正从俄国战线赶来。隆 美尔在次日给露西的信中流露了他悲观的情绪:“当事情已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 才开始所谓的增援,这简直是在上演一出悲剧。” 10月30日晚些时候,楔入隆美尔防线极北地段的澳大利亚步兵再次向海岸挺进, 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三十辆英军坦克乘机赶到了海岸公路,但隆美尔的部队及 时阻止了它们向纵深发展。德军俘虏了二百名澳大利亚士兵,摧毁了二十辆坦克。 卡瓦利诺从无线电里发来了墨索里尼对这次局部胜利“大为赞赏”的电报,并确信 隆美尔会同样赢得这一战役的胜利。可是隆美尔却没有这么足的信心。他淡淡地向 露西承认:“战斗搞得我心烦意乱。” 在这整个期间,他秘密地准备着装甲军团的突然撤退,酝酿着决定命运的“向 后张望”的错误,从而做了一名战地指挥官所不应该做的事。10月31日,他就富卡 计划向一些战斗部队( 如没有机械化装备的兰克的伞兵旅) 透露了一点风声。翌日 清晨,炮兵司令弗利茨·克劳斯秘密视察了计划中的富卡防线。那是一个理想的地 域。盖塔拉低地的倾斜度使英军不可能从侧翼突破。于是一张撤退时间表拟定出来 了,并在地图上标下了临时位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隆美尔决计后撤的时候,装甲军团尚储备有一千二百吨汽 油,而且燃料每天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到,甚至后方也还贮存着充足的弹药。1943年 3月。凯塞林跟一位将军谈话时带着讥嘲的口吻说:“我忘记不了在阿拉曼战役期间, 总有人喋喋不休地吵嚷着没有弹药,可他们撤退时却炸毁了一万二干吨军火! ”隆 美尔的部队当时真正缺乏的是汽车运输,更为重要的是缺乏士气。 不出预料,11月1 日至2 日夜间,蒙哥马利惊天动地的进攻开始了。夜里10点 左右,二百门大炮同时向隆美尔防线的一段狭窄地带齐轰,构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 网,成群的重型轰炸机潮水般地向该地区和后方目标狂轰滥炸。在那个漫长苦寒的 夜晚,这位陆军元帅看到了挂在沙漠上空的一颗颗照明弹。托马的非洲军司令·部 被炮弹击中,他本人受了轻伤;无线电波遭到干扰,失去了作用。次日凌晨5 点, 隆美尔驱车到前沿,了解战事进展的情况。他得到消息说,凌晨1 点,英军的坦克 群和步兵在一千码宽的战线上突破了28号高地西面的防御工事,此刻正长驱直入, 通过布雷区,企图打开一条通道。就在白昼与黑夜交替之际,一场血战仍在激烈地 进行。但是德军和意军在人员和武器装备上都处于劣势。 天刚放亮。隆美尔看见布雷区里有二十辆英军坦克的残骸。但紧跟在后面却有 一百多辆坦克排成纵队滚滚而来,涌向突破口。有二十辆英军装甲车实际上已冲破 防线,这是大坝崩溃前从裂缝里喷出的最初的水花。这些装甲车随即在黎明前的微 光里消失在隆美尔防线的后方。它们在那里横冲直撞,向防守薄弱的给养部队射击。 大坝终于崩塌了。上午11点,电话铃响起来,隆美尔接到了久已预料到的报告: “英军坦克群已突破28号高地西南一两英里的地段,正在向西推进。”隆美尔的日 记有所补充:“非洲军估计这里的敌军坦克有四百辆,我们的坦克力量在反攻后处 于无能为力的境地。根据炮兵的观察报告,在布雷区J 和K 两地对面,正聚集着四、 五百辆敌军坦克等待增援。” 隆美尔仓促地吃了几口鸡丁合饭,随即赶去指挥他一生中最后的一次沙漠坦克 大战。阿尔布鲁斯特中尉目睹着他离去,他写道:“也许今天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可怜的隆美尔,他肩上的担子太沉了,可他能做的又太少了。罗马那群该死的混蛋 !上帝啊,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隆美尔曾多次立在一座山巅上审视这场大战。他抓住几分钟的时间给露西写道 :“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敌军以十分强大的兵力一步步地粉碎着我们的阵地。 这意味着我们末日的来临。你可以想象我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地。空袭,一次接一 次的空袭。”从正午到下午1 点钟,整队的轰炸机对28号高地以西的残余防线进行 了七次轰炸。二八八野战医院虽然挂有红十字的旗帜,但同样不能幸免,有三名军 官丧生。隆美尔命令将英军军官作为人质扣押在那里,他的日记写道:“以便引起 敌人的注意。” 下午1 点30分。无线电情报部截获了蒙哥马利给坦克部队的命令,表明英军打 算转向东北,逼近嘎沙尔海岸( 在到达巴的中途) ,以便从突进去的北部切断隆美 尔的部队。隆美尔当机立断,调出南线的最后预备队:他命令意大利阿雷艾特装甲 师和它剩余的炮兵朝泰尔·阿卡克尔北面移动,该地显然是蒙哥马利的临时目标。 战斗继续打了整整一个下午。使德国人惊恐万状的是,英军坦克主力部队使用 了数百辆从未见过的美制薛尔门式坦克。这种坦克远比德军的4 型坦克厉害。它可 以在一千码的距离外开火,而口径88毫米的德国高射炮几乎连它的装甲都无法穿透。 下午3 点30分。隆美尔已经欣赏够了,他决定当天晚上就开始从前线撤兵。一 小时后,他向参谋人员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隆美尔日记引述道:“我们要在拉赫曼 地带守住战线。因为整个阿拉曼北部地段都已沦陷,包括那里所有的布雷区和防御 工事。总司令认为后撤到富卡防线已刻不容缓。” 他把这个最后决定一直保留到当天夜里托马将军打电话向他汇报战斗进展情况 时为止。托马说:“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将防御线连成一体。战线现已稳住,但 很薄弱。明天能够作战的坦克只有三十辆,至多不会超过三十五辆。”他接着补充 说:“后备队已经全部出动。” 只有三十五辆坦克了! 这使隆美尔下定了决心,他对托马说:“我的计划是要 全军边打边撤,退到西线。步兵今天夜里开始运动。非洲军的任务是坚守到明天早 晨,然后撤出战斗。但要尽量牵制住敌军,给步兵赢得脱逃的机会。”傍晚7 点, 隆美尔询问最近的弹药和汽油贮存位置,答复是“情况不明”。炮兵司令克劳斯警 告他说:“我甚至没有足够的汽油把弹药从达巴运到前线。” 二十分钟后,隆美尔的参谋人员用电话通知进一步撤退的命令。截至晚上9 点 零5 分,装甲军团的最后一支部队接到了这项命令。 电传打字机证实电话命令的起头都是同样的文字:“鉴于敌军优势兵力的压力, 我军准备在战斗中逐步后撤。”这项命令简单明确,但隆美尔午夜发回罗马和柏林 两个最高统帅部的电报却闪烁其辞,冗长累赘。唯一可能的结论是,他打算尽可能 长时间地对希特勒和墨索尼里隐瞒这次撤退行动。 那天下午送出的临时战报居然没有提到他撤退的意图。行动的第一步是步兵第 十军从希梅迈特山脊撤至阿拉姆·哈勒法战斗前占领的旧防线,与此同时,步兵第 二十军从中路撤出。次日的大撤退以装甲部队压阵,第二十军在右,非洲军居中, 第十九轻装甲师护左。 罗马最高统帅部何时察觉此次行动,不得而知。隆美尔在此之前曾向利比亚的 巴尔巴赛蒂求援,向他借运输车辆撤退意大利步兵。但巴尔巴赛蒂拒绝了他的请求。 卡瓦利诺最先接到的消息是从他安插在隆美尔参谋部里的联络官曼西尼利上校那儿 得到的。他当即用无线电通知曼西尼利上校:“请转告隆美尔元帅,领袖认为必须 不惜任何代价坚守现在的防线……我们将千方百计立即从空中和海上两路增援给养 物资。” 这份电文直到第二天早晨11点才从罗马发出。据卡瓦利诺日记记载,他显然相 信隆美尔还剩二百五十辆坦克及所需的汽油和弹药。“这就是他指挥的战斗! ”11 月2 日他暴躁地对凯塞林和林特伦两人说。 隆美尔那天下午发出的那分一无所用的临时报告几小时后送到了东普鲁士最高 统帅部。约德尔将军向希特勒宣读了这分电文;虽然我军在今天的防御战中获胜, 但面对占绝对优势的英空军和地面部队,经过十天的艰苦鏖战,全体将士已精疲力 尽。预计强大的敌军坦克群可能于今晚或明日将再次突破战线,我军部队确实已鞠 躬尽瘁,由于缺乏运输工具,无法将意军的六个非机械化师和德军的两个非机械化 师顺序撤出阵地。大批部队将被敌方的摩托化部队牵制。目前,我军的机械化部队 正在浴血奋战。然预料仅有一部分兵员能以摆脱敌军纠缠……尽管我军部队进行了 英勇顽强的抵抗,显示了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但鉴于此种形势,全军覆没的危险依 然不可避免。 陆军元帅: 隆美尔。 几乎就在同时,在英国一幢静谧的乡村别墅里,隆美尔的电文正被放入破译机 中。电传打字机送出了他大声疾呼的电报全文。专家们开始翻译并分析电文。当然, 隆美尔不曾提到他的撤退计划。几小时后,代号为c 的英国保密局头子在内线电话 里将这一情报向丘吉尔等几个可以参与绝密事件的官员作了汇报。外交部的一位高 级官员在日记中写道:“C 获得消息,今天上午用电话通知我。看来隆美尔正处于 进退维谷的境地。我认为他是在向狼呼叫,请求增援。这看起来确实不错……” 子夜时分,希特勒亲自打电话向最高统帅部约德尔的参谋人员询问情况:“隆 美尔还有消息来吗? ”回答是没有。希特勒指示“向驻罗马的林特伦了解情况”。 一小时后希特勒接到了答复:“隆美尔的最后报告已送抵罗马,正在违译,随后将 电告我们。”这分报告无非重复了隆美尔临时报告里的老一套。希特勒如释重负, 随即睡觉去了。 第二天,即11月3 日早晨8 点30分,陆军元帅凯特尔急匆匆地跑进希特勒的地 下避弹室,要求面见元首。他气急败坏地把隆美尔夜间的报告交给希特勒。隆美尔 在报告结束时闪烁其辞,隐瞒了他事实上已经开始了的撤退;“11月2 日至3 日夜 间,步兵师已经撤出防线。”这句话给了希特勒当头一棒。凯特尔解释说,值夜班 的军官未注意到这句关键性的措辞,把电文作为日常公文处理了。几分钟后,希特 勒又收到隆美尔早上发来的报告,说步兵的撤退“正按计划进行”。 希特勒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埃及战场的突变事件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把 怒气全部发泄在约德尔的行政副官瓦尔特·瓦尔利蒙将军身上。他歇斯底里地嚷道 :“在这关键时刻,隆美尔求救于我,求救于祖国,我们应给他鼓励,给他力量。 要是我清醒的话,一定全力支持,命令他坚守阵地。 可是当隆美尔向我呼救时,我们的瓦尔利蒙先生却在呼呼大睡。”希特勒当即 向隆美尔发出一封电报,这是上次大战中最闻名遐迩的电文:我和全体德国人民. 怀着对你的领导能力和在你领导下的德、意部队的英勇精神的坚定信念,注视着你 们在埃及进行的英勇防御战。鉴于你现在所处的形势,毋庸置疑,只有坚守阵地, 绝不后退一步,把每一条步枪和每一名士兵都投入战斗,除此别无出路。大批空援 将在未来几天里到达南线总司令凯塞林那里。领袖和意军最高统帅部必将竭尽全力 积极增援,以保证你能继续战斗。敌人虽占有优势,但已是强弩之末。意志的力量 能够战胜强大的敌人,这在历史上已屡见不鲜。你可向你的部下指明,不胜利,毋 宁死,别无其他道路。 阿道夫·希特勒。 上午11点零5 分,约德尔亲自打电话把希特勒的命令传达给在罗马的林特伦的 副官。1l点30分,密码被艾格尼马破译机译出并将电文转到了埃及。没多久,在伦 敦的丘吉尔也接到了急电:“希特勒命令他的部队在胜利与死亡二者间择其一! ” 隆美尔再次彻夜不寐。自11月2 日下午6 点30分以来,他的部队一直处于空袭 的恐怖中,英军在每平方英里投下了一千多枚炸弹。他躺在指挥车里倾听着汽车持 续不断的轰鸣声,这时,人员和物资已开始从战场上撤退。伯尔恩德在隆美尔日记 中写道:“黄昏时,公路上到处是利特里奥装甲师数不清的车辆和坦克,运载着部 队各自后撤。非洲军报告说,利特里奥装甲师已无法控制——裂缝已扩大为决堤, 人人都在仓惶逃窜。德里雅斯特机械化师报告:它的步兵也已溃不成军了。” 11月3 日早晨,隆美尔在给露西的信中说:“战斗对我们大为不利,敌人强大 的力量压垮了我们。我必须尽力挽救一些部队,但成功与否,不得而知……死者真 是幸运,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已解脱。我时时怀着真诚的爱和感激之情想念着你们。 或许命运会施以仁慈,我们还能重逢相聚。” 隆美尔向参谋人员建议,在未到达富卡新防线前,打一次运动战。他尚有足够 的汽油保证这次战斗。与此同时,更多的油船却不断地葬身海底。上午9 点钟,隆 美尔驱车沿海岸公路赶往指挥所,命令威斯特法尔上校留守装甲军团司令部。阿尔 布雷斯特中尉坐在隆美尔身边。“向西的路上挤得水泄不通,”他在自己的日记中 写道,“不过,阵地上已平静下来。直至上午11时,英国佬尚未发现我们正在撤退。” 确实,蒙哥马利的炮兵仍在朝着第十军几小时前就已放弃的希梅迈特山脊阵地猛轰。 ll点30分,凶猛的空袭又开始了,这时公路上车辆拥挤不堪,互相冲撞,乱作一团。 隆美尔在炮兵指挥所里呆了一个上午。从照片上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已心力交瘁, 他站在敞篷伏尔卡汽车上,上衣松松垮垮,皱巴巴的;脑袋耷拉着,脸上罩着一片 黑晕。拜尔莱因上校报告说,非洲军仅剩三十五辆残存的坦克了,此时正在靠近拉 赫曼以东一块开阔的半圆地带与那些给他们带来灾难的英军对峙。冯·托马将军用 电话通知他,一百辆英军坦克——包括令人生畏的薛尔门式坦克——在他的炮火下 已成一堆废铁。因此看形势非洲军不作一番挣扎是不能突围出去的。 隆美尔驱车回到他司令部的指挥车上,和威斯特法尔默默无言地同进午餐。下 午1 点30分,艾尔马·瓦宁( 威斯特法尔的参谋) 钻进车里,把一纸电文递交给隆 美尔。希特勒那分著名的电报到了。电报的结尾是:“你可向你的部下指明,不胜 利,毋宁死,别无其他道路。”隆美尔读电报时心乱如麻。他时而勃然大怒,时而 惶惶不安。仅仅九十分钟前,他还向部队发出了进一步撤退的命令。他目睹了公路 上的混乱局面,意大利人和德国人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地逃离阿拉曼屠场。然而却 在此时此刻,希特勒明令禁止撤退。他该怎么办? !往后的一小时,隆美尔起草了 一大堆回电。据威斯特法尔的回忆,其中一个电文是这样的:“我的元首,我永远 遵从您的命令。但在盲目服从和责任感之间我无所适从……”这些电文后来均未发 出。隆美尔处于究竟忠于元首抑或正视现实危机这一进退两难的境地。 下午两点28分,他和非洲军指挥官冯·托马将军通了申话。托马报告;“我刚 巡视过阵地。第十五装甲师还剩十辆坦克。第二十一装甲师十四辆。利特里奥师十 七辆。,,隆美尔简短地答道:“你要不遗余力地继续战斗。”他向托马宣读了希 特勒的来电,授予托马直接指挥阿雷艾特的坦克部队的权力,并一再强调:“把这 项命令贯彻到士兵中去。 部队必须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托马认为这是一项必然导致灭顶之灾的抉择。他建议撤下坦克,重新进行组编。 隆美尔对着话筒吼道:“不能撤! 元首命令我们竭尽全力坚守! 不能撤退! ” 托马迟疑了一阵,终于同意道:“遵命。不过那是总的策略。我们还得作一些 小小的撤退。” 隆美尔认可了这个办法。可是下午他给装甲军团余散部队下达的命令仍然是让 他们遵照“最高指令”固守现有的阵地。这就使部队失去了机动灵活的余地。 隆美尔的参谋们,特别是拜尔莱因,激烈地反对这项命令,但他们的陆军元帅 还未学会违抗元首的特别命令。就在他电告希特勒,部队已完全陷于困境的时候, 他又丧失了宝贵的时间。“步兵,反坦克兵和工程兵的伤亡数巳达百分之五十左右, 炮兵近百分之四十。非洲军现在仅剩下了二十四辆坦克。第二十军的利特里奥装甲 师和德里雅斯特机械化师事实上已不复存在。”下午4 点30分,为了强调这一事实, 隆美尔特意派伯尔恩德中尉长途飞行到东普鲁士向希特勒劝谏,请他撤消那项灾难 性的命令。作为党的官员的伯尔恩德比作为一个部队参谋更习惯于唯命是从。隆美 尔让他先把一些秘密文件转移到维也纳·诺伊施塔特去,飞机在前往希特勒大本营 的途中将在那里停留。 隆美尔意识到部队不可避免的撤退将被认为是公开违抗命令:下午6 点40分, 他向指挥官们呼吁:“我要求你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取得当前战斗的 胜利,要做战场的主人。”在给托马的参谋长通话时,他又一再强调,“元首的命 令已排除任何机动防御的可能。”隆美尔拒绝了非洲军建议的新防线,并大声疾呼 :“我要你们守住现在的阵地!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 隆美尔给露西的信显然认为部队将全军覆灭,自己也必定在劫难逃。“我不相 信,几乎也不再相信我们会以胜利而告终。我们的生死全操在上帝手里。别了,露 西,别了,我的孩子……”他把所有积蓄——两万五千意大利里佛,约合六十美元 ——塞进信封,请求伯尔恩德一定平安地转交给露西。 我在慕尼黑找到了艾尔马.瓦宁,威斯特法尔从前的参谋人员,正是他把希特 勒“不胜利,毋宁死”的命令呈交给隆美尔的。他这时已六十九岁,是个国际银行 家。个头有六英尺五高,两肩宽阔,一头整洁的黑发;说话声如洪钟,把书房的橡 木墙板都震得发颤。他给我讲述了那天夜里隆美尔作出抉择时的痛苦。“在黑暗的 沙漠中,我瞧见他在指挥车旁来回走动。威斯特法尔把我叫去说:‘去跟陆军元帅 作个伴吧,我眼下正忙。于是我和他呆了两个小时。我们俩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激 烈地斗争若是否决定撤退。他说:‘如果我们死守在这里,部队就活不出三天。’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作为一个总司令或者甚至作为一名士兵,难道我有权违抗这 项命令吗? ’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思,他说:‘要是我果真服从了元首的命令,部 队就有不服从我的危险。’过后,他大叫道:‘战士的生命第一’! ” “就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破天荒地说:‘元首简直是发疯……” 阿尔布鲁斯特这时接替了伯尔恩德的工作,继续写隆美尔日记。11月4 日下午 5点20 分,他和隆美尔同时来到指挥车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战场上已经平静了 好几个小时,如果隆美尔早置希特勒的命令于不顾,他的部队此时就会安全驻扎在 富卡新防线上了。然而他已经遵命而行,一切都指望命运作出安排。早晨7 点25分, 陆军元帅凯塞林赶来给部队打气。他是头天下午应隆美尔参谋人员的请求从罗马动 身的。在克里特岛,由于机械故障,他在那里耽误了一夜。( “我11月4 日所做的 一切要是能提早一天的话,就将具有最伟大、也许是决定性的重要意义。”凯塞林 以后这样自责道。) 他早先在克里特就对瓦尔道明确地讲过,要坚定不渝地服从元 首的命令。“自然,元首正一心一意地扑在俄国战场上,” 他对隆美尔解释说,“俄国的经验已告诉他,坚守现有的牢固阵地一直是最好 的策略。” 但当凯塞林获悉隆美尔现在只剩下二十二辆坦克时,他立即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隆美尔文件里有一分他们讨论时的记录原稿:“我觉得应把元首的电报看作是呼吁, 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命令。” 隆美尔诚惶诚恐地说:“我认为元首的指令是绝对不能更改的。” “但必须随机应变,”凯塞林反驳说,“元首并不愿意你和你的士兵葬身此地。” “命令有如晴天霹雳,”隆美尔苦恼地说,“我一向认为元首信得过我。”他 很想采取边打边撤的办法,“只要元首对自己的命令作出明确的修正就行。” 凯塞林劝他立即电告希特勒:“就说部队损失惨重,人员剧减,不可能再守住 防线。要在非洲立足的唯一机会完全系于此次撤退战。”他本人答允向希特勒电告 此事。 隆美尔果然给希特勒拍了电报。同时,他仍旧一连几个小时地执行着固守的命 令。上午11点,他得知特兰托和波罗格纳的部队正在没命地溃逃,于是命令这些意 大利指挥官强迫部队回来重新投入战斗。空军的侦察报告说,意大利步兵第十军也 在后撤;隆美尔又重复了一遍命令。过了一会,他不得不提醒第二十军,“尽最大 力量守住阵地”。接着他赶往非洲军指挥部,这时指挥部设置在靠近十二英尺高的 泰尔·曼弗斯拉沙丘旁的地下掩体内。从那儿,他瞥见南面和东南方向一片尘土飞 扬,在灰沙弥漫的秋日的晴空里,阿雷艾特师的坦克正在作垂死的挣扎。 拜尔莱因上校中午12点55分来到地下掩蔽室。他向隆美尔报告,冯·托马将军 谴责坚守命令是“发疯”,他挂上自己所有的勋章,乘坦克赶到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去了。拜尔莱因一小时后开车去追赶他,看到的只是一堆堆烧着熊熊烈焰的坦克、 尸体和反坦克炮。离他二百码的地方,托马将军瘦削高挑的身影伫立在一辆燃烧的 坦克旁,当英军坦克迎上前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根据拜尔莱 因的描述,隆美尔和咸斯特法尔确信托马是有意投降英国人。威斯特法尔不由得惊 呼:“天呀,拜尔莱因,别再说下去了,否则托马一家要遭殃的。”不一会儿,隆 美尔的监听人员听到英军广播,“我们俘虏了一名德国将军。他供认自己是冯·托 马。”至于这位非洲军指挥官的命运如何,就毋庸置疑了。 我向威斯特法尔将军提起这段插曲。他向我透露了战争日记有意没有记载的事 :在以后的一次战斗中,隆美尔的部队缴获了一些英军文件,其中有一分英军第八 军团的情报总结报告说,托马接受了蒙哥马利豪爽的邀请,与他共进晚餐,并在随 后的谈话中将隆美尔未来的计划和布署和盘托出。“隆美尔可是与那位将军有着天 壤之别。”威斯特法尔若有所思地说。 诚然,隆美尔下达坚守的命令被执行了。当天下午3 点30分,阿雷艾特发来了 最后一份电报,英勇无畏的意大利装甲师战斗到了自我毁灭的地步。英军在摇摇欲 坠的轴心国防线上打开了一个十二英里宽的突破口。第二十军遭到了全军覆没的厄 运。隆美尔不再等待希特勒的命令了。他断然地把命运操在自己的手中,下令撤退。 晚上8 点50分,希特勒终于同意撤退。他在第二天送到隆美尔手中的电报里悻 悻地命令道:“即然木已成舟,我同意你的要求。” 就这样,隆美尔七万人的部队开始了艰难的撤退,开始了一场两千英里长的奥 德赛①式的远征。尚不知究竟有多少人能坚持到底? ①荷马著名史诗《奥德赛》中的主人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