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受耻辱 当德国正式获悉隆美尔的部队开始撤退的消息时,一个星期已经过去;而在隆 美尔再次提笔写家信时,也同样是一个星期过去了。1942年11月9 日,他的秘书波 特切下士代他给露西拍了一封三个字的电报:“我很好! ”隆美尔在电文下签了名。 翌日,隆美尔终于给妻子提笔写信:“自敌人突破阿拉曼防线后,我一直无暇写信 ……军队吃了败仗,处境十分不妙。你不得不杀出一条生路,但在这个过程中,必 然要丧失一部分有生力量。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因为占优势的敌军正在穷 追着我们。” 很少有这样的环境,竟然在一支军队撤退时如此恶毒地消耗着它的精髓。然而 隆美尔依旧表现了身处逆境时那种惊人的狡诈。虽然疾病缠身,头晕目眩,但他率 领着七万德意联军,终于穿过了北非海岸线数百英里荒无人烟的沙漠。一路上,他 们忍受着热带白昼酷热的煎熬,经受了疾风暴雨的吹打,硬挺着寒冷彻骨的黑夜。 这支首尾长达六十英里,由坦克、大炮、以及各种载人车辆拼凑起来的队伍,一路 上经常遭到无情的空袭.有好些日子,由于缺乏燃料,整个撤退行动不得不瘫痪下 来,与此同时,隆美尔那些身经百战,忠诚不渝的士兵们尽管在缺水少粮的情况下, 仍然在为掩护撤退作着殊死的抵抗。几星期,几个月过去了,终于,突尼斯的青山 丛林映入了眼帘,隆美尔不由得想起了故乡斯瓦比亚,悠悠的思乡之情刺痛着他的 心。“你率领的撤退是一次壮举,元帅阁下! ”墨索里尼这样向他道贺。 隆美尔日记完整地记载了这几个月发生的戏剧性事件。 他又犯了先前的错误,过高地估计了敌人的力量。他狂乱地询问有关船帕运行 的情况——而从未意识到自己部队的密码电报与沉船之间有着直接的关系。他跟德 国空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同意大利最高统帅部翻了脸,强烈地指责他们没有为给 养船只作出有力的护航措施。意大利人也谴责隆美尔有意抛弃他们的步兵师,盗用 意军车辆把德军从阿拉曼战场的废墟中挽救出来。他们甚至怀疑隆美尔在玩弄阴谋, 企图完全撤离非洲。 德军最高统帅部同样不信任隆美尔。他们认为隆美尔是个违抗军令、固执专横、 欺上瞒下的败兵之将。虽然他激烈地驳斥这些非难,但他的私人信件和谈话却生动 地揭示了他内心的烦躁不安。譬如隆美尔11月12日的信就说:“在这个舞台上,我 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老实说,我已鞠躬尽瘁,作出了非凡的努力。结果 却落得了这种凄惨的下场。” 11月14日他又写道:“究竟要撤多远,我也说不上……这场战争还不知怎样收 场? 但愿我能够摆脱这些恐惧的念头。” 12月中旬,埃尔温·隆美尔私下嘱露西请带信人给他捎一本英德词典来。“我 想将来随时都可能用上它。” 11月4 日下午,阿尔弗雷德叫白尔恩德来到了在维也纳·诺伊施塔特露西的住 所。他把隆美尔的秘密文件箱和信件交给丁露西。当她夜里11点伏案回信时,依旧 惊惶愕然。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这真象一场噩梦。‘在这个关键的时 刻,上帝何以抛弃了我们。”她问他。然而她为自己的丈夫能有象伯尔恩德这样忠 诚不渝、刚直不阿的人感到高兴。伯尔恩德晋见元首回来时对露西说:“元首要我 们做彻头彻尾的国家社会主义者。”他暗示,“不胜利,毋宁死”的命令被人作了 某种误解。露西请他把一包刚烤的糕点转交给她丈夫,以便让他在未来艰苦的几周 里想到家,想到亲人。 在德国,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在等待着来自非洲的消息。约瑟夫·戈培尔在 6日的秘密会议上向他的部下担保,“我们希望陆军元帅隆美尔将一如既往,把握住 眼下的局势。” 与此同时,这头沙漠之狐已经几次逃脱了那些操之过急、笨手笨脚的追敌设置 的圈套。11月4 日黄昏过后,他的司令部已安全撤离。在右面海岸线的公路上,燃 烧的车辆喷着烈焰,火光冲天,大部队仍然在穿越无垠的沙漠。蒙哥马利试图从两 翼迂回包抄隆美尔,可每一次英军到达公路时,他们总是发现鸟儿已经飞去,网里 空空如也。6 日凌晨,隆美尔穿过黑暗,向梅尔沙·马特鲁进发,那些依稀可见的 阿拉伯村庄没多久又留在了后面的夜幕中。早晨,蒙哥马利在马特鲁正东方向收紧 罗网,这已是他第四次夹击,但隆美尔又再次得以逃脱。 当时正是大雨滂沱,沙漠变成了一片泽乡,从而阻止了英军迂回的企图。隆美 尔利用两天的时间整顿部队。装甲军团的战斗力已微乎其微。他仅剩下了十多辆坦 克。部队有一千一百人阵亡;三千九百人负伤;七干九百人失踪。( 而意军的情况 是:一千二百人丧命;一千六百人负伤;两万人失踪。) 意大利第十军被留在阿拉 曼防线,没有车辆,没有燃料和淡水;第二十一军特兰托的半师人马于10月24日被 英军赶上,而另一半部队则和博洛尼亚步兵师一起遭到了第十军同样的噩运——听 候命运之神的处置;第二十军于11月4 日全军覆没。非洲军仅剩下了一个团的架子。 第十九轻装甲师只有一营半的兵力,虎口余生的第一百六十四轻装甲师也只留下了 三分之一的兵员。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兰克将军于11月7 日山现在隆美尔的指挥车 旁。他粗暴地向隆美尔行了个军礼,尖酸刻薄地宣布,他和那些被隆美尔在11月4 日弃之不顾的他属下的八百名空降部队伏击了一支英军运输队,偷到了汽油,从而 得以闯过敌阵与隆美尔会合。兰克讥嘲的笑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隆美尔无法给士兵们指出令人鼓舞的前景。他的给养情况已岌岌可危。此时曾 有五千吨汽油运到了班加西,但离他尚有六百英里的路程。埃及土地上多余的汽油 已涓滴不剩。 前面一百英里的托布鲁克还贮存着七千吨弹药,但是在这中间,在利比亚—— 埃及边境上,还隔着萨卢姆和哈勒法亚的高山险道。从那儿往返达五十英里的弯路 上已被溃军挤得水泄不通。二十四辆新坦克定于8 日到达班加西,但隆美尔的军需 主任警告说,越过该地后可能就什么也供应不上了,要等若干天给养才能送到他手 上。 通过密码破译机,英军对隆美尔所处的窘境了如指掌。 11月? 日,为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记录的官方日记——就在这个时间,由 艾森豪威尔指挥的一支新的盟军部队已经压向了非洲海岸——记录道:温斯顿·丘 吉尔在刚拍给他的密电中说,“已截获隆美尔发往德军总参谋部的电文,隆美尔请 求火速增援,否则他将全军覆没。” 11月8 号,雨后初霁,隆美尔决定再次转移。他不得不放弃梅尔沙·马特鲁, 进一步后撤。在部队向西移动之前,隆美尔与几位装甲师指挥官碰过头。阿尔布鲁 斯特在伯尔恩德离开期间接替了后者的工作,继续写隆美尔日记,他记录了隆美尔 的指示:“必须一个师接一个师地沿公路开拔,这样敌人就不可能从侧翼包抄我们。 ’隆美尔后来对德国空军司令汉斯·赛德曼说;‘敌军打算假道锡迪—奥马包围我 军。我们经不住大规模的夹击,因为几乎是两手空空。我们曾自‘沉船里’抢救出 大批人员,但是武器却不多。” 11月8 日早些时候,隆美尔径直撤到边境上去了。卡瓦利诺和墨索里尼一再坚 持他应该守住边境;希特勒同样希望如此。然而由于手头仅有寥寥可数的部队,隆 美尔看出呆在那里不见得就会有什么前景。他早在6 号就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卡 瓦利诺派来的专员。 中午时分,一辆小轿车把个子矮小、性情活泼的卡尔,贝劳威斯少将送到隆美 尔跟前。他是刚上任的装甲军团的工兵指挥官。隆美尔命令他抓紧时机阻止蒙哥马 利的追击。 他要贝劳威斯放心,在工兵埋设地雷炸毁公路时,西奥多·冯·斯波纳克中将 的第十九轻装甲师将在他背后狙击敌军。 这时,敌军的追击简直成了一场噩梦。埋有碎金属片的假雷区和真雷区混杂在 一起,那些魔鬼般的圈套引得英军上当受骗,弄得他们不是当场送命,就是缺胳膊 少腿。被遗弃的建筑物里放置了饵雷,抽水马桶的手柄接上了引爆线,甚至当人们 展开或卷起图画时也能引起爆炸。机场在德军放弃后几星期一直无法使用。贝劳威 斯利用蒙哥马利笨拙的手脚给装甲军团带来了片刻的喘息机会,并使英军每天均遭 到致命的重创。 贝劳威斯的名字在隆美尔日记里常常出现,而且占着十分突出 的地位,为寻找此人,我颇费了一番周折。与波特切的情况一样,线索突然中断了。 在西德的杜塞尔多夫,过去他手下的一位军官说:“他一直都有点古里古怪,我觉 得几年前他定是出了什么事。在田纳西州,他,冯·斯波纳克伯爵,还有我,三个 人都被美国拘留过。 有天晚上,我们正坐在一块儿,他突然尖叫起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我 俩宽慰了他一番,看上去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第二天他还跟斯波纳克到外边溜达 了一会儿。 可就在那天夜里,他自缢身亡了——用的是一根背包带。” 在去利比亚边境的途中,隆美尔与伯尔恩德意外地相遇了。伯尔恩德曾于11月 4日晚些时候晋见过希特勒。他引用希特勒的重要命令向隆美尔说:“唯一要做的事 就是在非洲某个地方重新建立新战线,而且要选择在不太重要的地方。”元首答应 让装甲军团恢复元气,重整旗鼓。隆美尔将得到最近生产的主要新式武器,其中包 括具有大杀伤力的88毫米大炮以及41型高射炮,还有新出厂的十几辆巨型坦克、新 式4 型坦克和虎式坦克,每辆均有六十吨重。 隆美尔从伯尔恩德那里得到的鼓舞不过是昙花一观。一小时后,他从战地指挥 官威斯特法尔处获悉,一支庞大的、拥有十万人的美国部队已在阿尔及利亚和摩洛 哥登陆。于是,这支新军又从另一个方向逼向隆美尔,而他却没有轴心国的其他部 队作掩护。这时,他感到建立一个立足点已无指望。 看来只要可能,就该撤出非洲了。他立即发了一分加急电报,要凯塞林和卡瓦 利诺亲临战场,“因为局势已进一步恶化。”但是这两个人谁也没来。隆美尔只好 决定派伯尔恩德越级上告——火速乘飞机再次晋见希特勒。伯尔恩德将把隆美尔迫 在眉睫的“敦克尔刻”式的惊人计划面呈元首,不是扎下脚跟,而是守住海岸,让 装甲军团撤离非洲。 这位年轻的中尉于11月12日在慕尼黑见到了希特勒。 在11月10日的日记里概括了隆美尔的见解:“罗马显然相信能够守住托布鲁克。 照总司令看来,敌军将从内陆向我们包抄,几天之内残余的部队势必被围歼。总司 令坚定地认为,靠我们的剩余部队和为数不多的武器是不可能守住昔兰尼加的。我 们必须立刻着手从昔兰尼加撤退。卡扎拉防线于我们毫无帮助,因为不可能把所剩 无几的部队调到那里去,再者,我军很快就会遭到夹击包围。我们从一开始就该后 撤至布雷加一线,在那条防线的后方或许能有喘息的机会……部队若是不能大规模 地休整,不能设置一条防线阻住从西面向我们推进的敌军,总司令认为最好的办法 就是撤至昔兰尼加的群山之中,形成守势,然后再用潜艇、小船、飞机在夜间尽量 把大批训练有素的土兵运回欧洲投入其他战场.” 但是希特勒还在考虑更大的政治和战略蓝图。采取隆美尔抛弃非洲的建议将导 致墨索里尼的垮台;一个反法西斯的意大利必然对德国产生严重的后果。因此希特 勒不愿意让美军进一步侵入到西南非。11月10日,他把轴心国部队空投到突尼斯, 建立起一个新的桥头堡,由隆美尔以前的部下瓦尔瑟·奈宁将军统辖。 因此,希特勒让伯尔恩德转告隆美尔:“你不用再考虑突尼斯的问题。佯作我 们要向突尼斯推进。这样一来,你固守昔兰尼加或是从那里撤退都可能得到保障。 (英军的制海权和制空权都排除了这种可能o) 元首的大本营将借道的黎波里不遗余 力地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俾便重建你的部队。” 伯尔恩德把话向隆美尔作了转达,他力图让这位陆军元帅打起精神来。但是隆 美尔从希特勒的话里听出了隐含的申斥。“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的陆军元帅和他的 部下在阿拉曼已尽了全力。”希特勒向伯尔恩德口授道,“那里的军事指挥无可非 议。我曾劝诫过自己,只有在阿拉曼防线的北部地段完全落入敌军手中时,才考虑 把装甲军团撤至富卡防线。”隆美尔感到心都凉了半截。11月13日那天,他对阿尔 布鲁斯特愤然说道:“但愿我是柏林的报社老板,这样我就可以每夜安然入睡,毋 庸承担眼下的责任。” 伯尔恩德又接着写隆美尔日记,并在14日那天写道:“总司令由于种种烦恼, 加之中断了治疗,他的身体实在太糟了。 竟有好几次晕过去。”隆美尔不发一枪一弹就丢弃了哈勒法亚隘口乃至托布鲁 克。但是,他的情况跟英军不同,他既没有部队用以守住托布鲁克要塞,也不能象 英军那样用船只、飞机给它提供给养。他用哲学的观点接受遭到的损失——毕竟, 谁也不能否认他在6 月里取得胜利这一事实。意大利人深恐他不想在阿格拉驻扎, 那是布雷加一线最好的海岸防御阵地之一。 11月15日上午,驻罗马的德国空军联络官里特·冯·波尔将军来到北非。这一 天是隆美尔五十一岁的生日。波尔带来了凯塞林的祝贺和一块大蛋糕,还有露西的 信和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杏仁饼干。同时,波尔还带来了卡瓦利诺的指示:“墨索 里尼通知你,庞大的增援部队已飞往突尼斯和的黎波里。他们可能还有一些时候才 能赶到前线。轴心国在非洲的命运将取决于你能否守住阿格拉的新防线。 隆美尔向波尔讲明了形势。装甲军团的非洲军( 它的装甲师部队) 一点汽油也 没了,坦克也所剩无几。他对波尔说,他每天需要四百吨汽油,可是有些时候他却 一无所得。他鄙夷地说,昨天才运来四十吨汽油,“别他妈的用假数字来蒙骗我了,” 他对波尔吼道,“我要的是海船运来的汽油。要是你们空军愿意空运一部分来,我 倒要看看你们说话算不算数。部队要调动,我必须有一百七十五吨汽油才行。你们 不能只给我四十吨! ” 同一时刻,班加西的意大利人正疯狂地在破坏这个港口.港口人员已经逃窜; 驱逐舰、潜水艇以及满载着汽油运给隆美尔的油船已被引向其他港口。长时间以来, 隆美尔的车辆一直眼巴巴地等着汽油。他的部队被困在班加西和阿杰达比亚之间。 与波尔一同来的瓦尔道曾去瞅了瞅“这支庞大无比的一辆接一辆地躺在公路上的汽 车队”。他在日记里这样写下来,随后便溜回克里特去了。隆美尔私下向露西透露 :“那情景真叫你想痛哭一场。” 装载着五百吨汽油运给隆美尔的德国商船汉斯阿尔普号的命运足以说明这种混 乱不堪的局面:这艘船原定驶往班加西,但意大利人却把它引向拉斯阿利,随后德 国人又要它再驶回班加西。林特伦从罗马用无线电密码通知隆美尔该船将于11月17 日天亮时抵达;在它后面还有两艘装有更多汽油的驱逐舰相继而来。同时,他还报 告说,阿尔及里诺、马劳蒂、沙伦和格纳里号等几艘船只巳从的黎波里载燃料出发 ;油船吉奥达尼号和西里诺号各载数干吨汽油将分别于17日和18日停泊在的黎波里。 英军的破译机截获了这份安排得相当详细的报表,它的潜水艇当然不会坐失良机。 17日黎明,汉斯阿尔普号被鱼雷击中。瓦尔道在第二天的日记里写道:“全部油船 均被击沉。隆美尔将怎样调动部队,就不得而知了。” 装甲军团离的黎波里尚有六百英里的路程。隆美尔于11月17日写道:“下着雨, 风吹得正紧,给养短缺,我们一筹莫展,毫无指望。可是不能撒手不干;或许我们 能设法度过难关。”空军侦察表明,英军的数百辆机动车正在半岛的姆休士附近集 结。大雨淹没了沙漠,许多车子深陷在到处是水的沼泽中,前面的沙漠已变成一片 汪洋。 凯塞林想方设法空运了八十吨汽油给隆美尔。隆美尔利用暴雨赐给的两天喘息 时间退出班加西,又一次逃出了罗网。 在阿杰达比亚,燃料危机再次出现。隆美尔的全部燃料已经耗尽。凯塞林电告 说:“现在你已越出我们的航程,空投汽油已不可能。”隆美尔焦急地向最高统帅 部报告,在整个非洲,他只有十吨汽油存放在离海岸二百五十英里之外的布厄艾特, 在更远的的黎波里有五百吨。他要求将这一情况禀告希特勒。 隆美尔躺在他的库贝尔小指挥车里,雨点不停地敲打着车顶,他引以为豪的这 些军队所处的困境使他焦虑。21日,他痛苦万分地写道:“不敢期望我们的命运有 什么好转,除非出现奇迹。”但是奇迹果真出观了。那天早晨,赛德曼将军乘着他 的斯托奇飞机在附近着陆,他跑到陆军元帅的车前激动地叫道,从阿格拉到布雷加 一带的海岸边漂浮着成千的箱子和油桶。这是遭鱼雷袭击的汉斯阿尔普号油船上的 货物,命运之神将它们送到隆美尔奄奄待毙的军队的脚下。靠着这最后的几滴燃料, 这头沙漠之狐于23日安然无恙地撤出阿杰达比亚,把装甲军带到布雷加一线。事实 上,他在没有遭受什么损失的情况下从阿拉曼后撤了八百英里。 到达布雷加防线后,隆美尔对该地随即进行了视察。他认为这不是进行防御的 好地方,并急于再次向西移动。可是墨索里尼命令他坚守在那里。希特勒也赞同这 一主张。其后的十天里,隆美尔使尽浑身解数,运用外交和军事上的手段告诫两位 首脑,指出他们的看法是错误的。 从战术上说,隆美尔是正确的。这条新防线长达一百英里,是阿拉曼战线的一 倍半。他一没有汽油,二没有机动部队可以抵挡敌军的迂回包抄。在阿拉曼战场他 有五十万颗地雷,相比之下,他现在的地雷只有三万二千颗。部队已丧失许多重型 武器和反坦克炮。由于前面是蒙哥马利的大军,背后又隔着二百五十英里长的沙漠 才能到达布厄艾特港,要想横跨这广袤贫瘠的地段,每一滴淡水和汽油,每一吨粮 秣和弹药都是必不可少的。照隆美尔看来,让蒙哥马利尝尝这二百五十英里地的苦 头,远比撤到布厄艾特甚至立足于的黎波里的门户胡姆斯地区要好得多。隆美尔派 第二十军的吉斯比·德·斯蒂芬尼斯将军带着这些强有力的论据于11月20日去罗马。 卡瓦利诺问这位将军,隆美尔打算在什么地方才停下不再撤退。德·斯蒂芬尼斯耸 耸肩回答说:“隆美尔不断地从一线撤至另一线——他甚至谈到要举手投降哩! ” 卡瓦利诺大为震惊。他说:“要是隆美尔再象这样下去,他在突尼斯会完蛋的。” 卡瓦利诺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隆美尔这种为所欲为的行径;凯特尔则根据希特勒 的命令同意卡瓦利诺的意见。这位最高统帅部的头子答应给隆美尔增援坦克和大炮, 可他再次要隆美尔听从意大利驻利比亚总督巴斯蒂柯元帅的指挥。隆美尔只好一而 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的意见向那位他轻蔑地称之为“夸夸其谈的巴斯蒂柯”陈述, 11月22日,他警告说:“北非守不住啦。”阿尔布鲁斯特的日记提及:“巴斯蒂柯 说,他无权决定,要请求卡瓦利诺尽快赶来定夺。” 11月24日,隆美尔、凯塞林、卡瓦利诺和巴斯蒂柯四位陆军元帅召开了一次三 小时的会议。会议地点在菲采尼.阿尔柯。三十年代墨索里尼的殖民军就是穿过该 地的大理石拱形建筑进军到昔兰尼加的。隆美尔态度粗暴,他不愿在布雷加死守这 条防线。他一再强调,既然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命令他坚守,再争论其它的选择也是 徒劳无益。他要与会的人明白他仅有三十五辆坦克和五十七门反坦克炮,而蒙哥马 利手中却拥有四百二十辆坦克和三百辆装甲车。他坚持说:“要是布雷加防线失守, 在的黎波里前面作任何抵抗都等于零。” 凯塞林连忙捧场:“我们十分钦佩你从阿拉曼的撤退,”他向隆美尔谄媚地说, “在一条八百英里长的路上拉回一支庞大的部队,就连敌军也无法把你阻挡住,这 在战争史上是空前的! ” 隆美尔不耐烦地回答说:“假如在一两天里敌人在这条战线上缠住我军,然后 以强大的兵力迂回夹击,我该怎么办? ” 他的话无人对答。 这期间,出了一段具有讽刺意味的插曲,“对此与其说他愿意承认,不如说弄 得他大为恼火。”曼弗雷德这样回忆说。 11月25日阿尔布鲁斯特的日记写道:“晚上在装甲军团的司令部里放电影。片 名是《我不认识你,但我爱着你》( 一部百看瞧不厌的老片子) ,还有《蒂罗尔的 玫瑰》。但加映的新闻记录片却带来了一场灾难。影片中隆美尔出现在柏林的记者 招待会上。这时他正好手扶着门把的球形拉手,看着电影银幕( ‘……通往埃及的 大门掌握在我们手中’) 。一股热血涌上他的双颊;一阵哄笑盖过了影片里传来的 道白。隆美尔不由得意识到整个帝国成千的电影院里必定都发出了谩骂的嘲笑声。 他的赫赫大名难道已成了耻笑的目标? 巴斯蒂柯元帅11月26日电告隆美尔,谓墨索 里尼此刻甚至还指望装甲军团向英军的先头部队发动有限的反攻。墨索里尼说,没 有他和巴斯蒂柯的直接允诺,隆美尔无论如何也不得再往后撤。隆美尔对此置之不 理,他简短地命令纳瓦里尼和缪勒上校,准备把部队后撤到布厄艾特。 他把指挥装甲军团的指挥权暂时移交给三天前到达利比亚接替托马职务的古斯 达多·费思将军。接着隆美尔做了一件最能说明他性格的戏剧性的事情。他未曾与 巴斯蒂柯打招呼,便带着伯尔恩德中尉钻进自己的亨克尔飞机,往北飞到维也纳· 诺伊施塔特去了。他在那儿见到了露西,随后便给在东普鲁士的希特勒大本营打电 话,接着便飞到那里。这时他已远离利比亚一千五百英里。下午3 点多,凯特尔和 约德尔亲自在腊斯登堡机场等候着他,并且极不高兴地问他找希特勒有何贵干。5 点钟,隆美尔走进了秘密司令部的会议室,把元首惊得目瞪口呆。他劈头第一句话 就问:“你没有我的允许,怎敢擅离职守!” 随后的一小时气氛极为紧张,连空气都几乎凝固了( 希特勒后来命令,这次S29 /42特别会议的速写文本只许打印一分;无疑该文本最后也被毁掉了。但在隆美尔 日记和装甲军团的文件中却残存了两分较长的记录) 。此时,隆美尔才明白希特勒 打的算盘远远不止利比亚。在俄国战线,第六军团在斯大林格勒已成了瓮中之鳖; 在大卢基较远的北部,也出现了一连串棘手的问题。眼下第六军团的给养全靠空投。 希特勒正计划由埃里希·冯·曼施坦因担任指挥,准备发起一次反攻。隆美尔这位 从相对平静的战区到来的不速之客并未使希特勒产生半点快慰。他勉强地说,隆美 尔的后撤是“空前绝后的好榜样”。当隆美尔开始详尽地汇报他的军队所处的困境 和新防线的不利,以及意大利人的后勤组织如何无能时,希特勒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手头还有多少人? ”他问。 隆美尔说,“大约六七万。” “英军进攻时你有多少人? ’“八万二千人。” “看起来,”希特勒指出,“你并没有遭到什么损失。” 隆美尔固执地说:“可我们的武器几乎都丧失了。成千上万的士兵甚至连支步 枪都没有。” 希特勒扯开嗓门叫道:“那是因为他们把枪都扔掉了。” 隆美尔也大声嚷嚷道:“非洲已无法固守,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量地把德军撤 出非洲。” 重新提出敦刻尔克式的撤退犹如火花飞进了炸药桶。希特勒尖声叫道:“你提 出的建议和我的那些将军们去冬所干的完全是一码事。他们要求退到德国边境,我 拒绝这样搞,事实证明我做对了。我不允许这样的戏在非洲重演。我们之所以必须 在北非保留一个大的桥头堡,是因为它有着十分重要的政治原因。假如我们丢掉了 北非,意大利就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反响。因此放弃的黎波里塔尼亚是绝对提不到议 事日程上来的。 你的部队会得到是够的武器,使你能够把每一个士兵都投入前线。你必须把后 勤部队削减到绝对的少数。凯塞林的空军将竭尽全力护送给养队伍。我马上给领袖 去个电话,——不幸的是,眼下他身体不佳——请他接见戈林和你。” 晚上8 点,隆美尔带着希特勒坦诚的诺言——增援更多的武器、弹药和部队, 以及二十门仍属保密的88毫米41型高射炮和虎式坦克——走出了元首的司令部。不 一会儿,他就坐上了帝国元帅戈林的富丽堂皇的专用列车“亚洲号”隆隆驶向罗马。 在以后的四十二小时里,他无可奈何地目睹了赫尔曼·戈林的丑态,并对此人感到 心灰意冷。这位肥胖的六星上将穿着他那满身珠光宝气的灰色制服,别着镶有宝石 的领针,与之相配的是手指上套着几个过于讲究的戒指。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他收 藏的那些“解放”过来的日益增多的绘画和雕塑。火车从慕尼黑经过时,露西上了 车,她那秀丽的脸上布满了忧虑的皱纹。隆美尔此刻不由得意识到:这场战争是输 定了。 隆美尔的速写日记的开头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文字;“1942年11月29日。旅 程在继续。隆美尔夫人晚间在慕尼黑上了火车。参见谈话的有关记录。”这份文件 已经丢失。但隆美尔显然认为他和妻子的谈话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因为几天之后他 给露西写信说:“亲爱的,我真高兴能和你谈及未来的严重局势。”1944年6 月, 面对着诺曼底的败局,隆美尔含糊其辞地再次提醒他妻子:“你或许能想象得出我 们很快就要面临的困难抉择吧,你会记起我俩1942年11月的那次谈话的。”那么, 那次谈话究竟有些什么内容呢? 最大的可能是,在向英军正式认输与他的荣誉和对 希特勒的忠诚二者之间,他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这使他不得不在其中踯躅徘徊。 露西后来回忆那次在火车上的情况时说:“我丈夫完全垮了。他说:‘他不可 能,也不愿看到危险,但危险正大步地朝我们走来。这危险就是——失败。’他跟 着补充说:‘我们还是声音小些为妙。说不定别人正在偷听呢’。”隆美尔的心腹 都认为,希特勒这次粗暴的会见他是他态度改变的转折点。 在火车上,隆美尔酝酿了一个新的策略以弥补利比亚的在劫难逃的损失。为什 么不把装甲军团从布厄艾特和的黎波里撤至突尼斯呢? 在那里可以和奈宁将军新组 建的部队抱成一团,然后向初临战场的美军发动突然袭击。他打发伯尔恩德到车厢 另一头把这个想法提呈戈林。那位帝国元帅倒是很欣赏这个打算。隆美尔详细地解 释说,他建议后退到战前法国人在利比亚和突尼斯边境修建的马里斯防线。它的南 面和西面有盐碱沼泽区作屏障。他指出,突尼斯的两个主要港口——突尼斯城和比 塞大与意大利毗邻,除此而外,这个国家粮食也充足。他可以向西发起一次联合进 攻,打进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 伯尔恩德在备忘录结尾时就这个打算写道:“这样一来,从阿拉曼的撤退将会 突然出现柳暗花明的前景。在突尼斯集中兵力,然后进行狡猾的一击。当隆美尔出 其不意地在突尼斯的进攻中显露头角时,这个世界将会被搅得惶惶不安。” 列车到达罗马时,凯塞林得知这个打算后,顿时对之嘲笑了一番。他认为,这 不过是隆美尔继阿拉曼之后为使装甲军团的“远足”能够苟延残喘而玩弄的又一个 花招罢了。凯塞林不再把隆美尔视为装甲军团当之无愧的指挥官了。他谴责隆美尔 消极抵抗,专横独断,其举止就如他莫名其妙地飞到元首司令部去一样,并指责他 目无上司。他抗议说,隆美尔的每一次后撤都使敌军的机场更加接近他的基地。那 天下午与墨索里尼在会议桌上出现了反复激烈的争论。第二天,即12月1 日,他们 又与一群意大利将领发生争吵。最后总算达成妥协。墨索里尼决定,只有在隆美尔 确信蒙哥马利即将进攻布雷加的情况下,才允许他撤到的黎波里以东二百英里的布 厄艾特一线。 当天,在罗马豪华的爱克塞尔西奥饭店举行了午宴。陆军元帅埃哈德。米尔契 ——他是戈林那天早晨从柏林召来的——在他私人笔记中写道:“午宴席间,戈林 粗鲁地侮辱隆美尔。刺到了他的伤心处。散席后,隆美尔请我上他的卧室去。 有好几个钟头,我一直在设法安慰他。他神情恍惚,悲痛之极,把头搭在我的 右肩上,潸然泪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希特勒对他的指挥缺乏信任。” 戈林后来拍了封电报给希特勒,元首读后交给作战参谋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 希特勒告诉他,戈林说,“隆美尔已精神失常。” 就这样,在非洲的最后一幕开演了。1942年12月2 日清晨6 点30分,隆美尔飞 回利比亚。威斯特法尔上校在接机时发现隆美尔心力交瘁。他的翻译悄悄地在日记 里写道:“总司令好象遭到了元首的申斥。我们暂时得原地不动。”隆美尔在给露 西的短信中承认:“我觉得不大舒服。我的神经已支离破碎。” 他疲惫不堪,神情冷淡。但随即开始着手他的计划;一旦巴斯蒂柯发出命令, 便横穿沙漠直抵布厄艾特。次日,他钻进斯托奇飞机,飞往布厄艾特,从空中视察 地形。如果汽油运不来,装甲军团依旧一筹莫展,只有维持现状。 不管怎样,隆美尔七拼八凑总算凑足了燃料。12月6 日天黑后,埃尼·纳瓦里 尼将军的意大利步兵先头部队开始撤出布雷加一线。隆美尔命令每辆汽车前面必须 有一人步行,在夜色中引路。在必要时,可用步枪击灭零星的车灯。但是不一会儿 非洲军司令部打电话来说,意军的先头部队摩托阵阵轰鸣,喇叭声声响,大开着车 灯驶出了队伍行列。整整一夜,数百辆军车满载着欣喜若狂的意大利人忙乱地行驶 在通向布厄艾特约沙漠公路上。然而英军却毫无觉察。待到天亮时,路上又空无一 人了。 隆美尔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雨后初霁,天气温和,他搬进一间工兵新盖的舒 适的行军棚里。这时,空中侦察报告,敌军有五千辆汽车和坦克正在集结,准备进 攻他的防线。此外,更多的汽油已运到。那天夜里,车灯又一次亮起来,意大利步 兵师急急忙忙地涌向布厄艾特。“毫无疑问,敌人仍然不知道我们正在撤退,”18 日的隆美尔日记以讥嘲而又得意的口吻写道,“眼下我们面对着拥有七千辆战车的 大军,总司令今天的情绪更高了。”阿尔布鲁斯特的日记也附和着说:“总司令仪 表堂堂,然而在伯尔恩德看来,这不过是绞刑架上的幽默。”次日夜间,意大利步 兵师最后一部分比斯托伊亚部队也平安无事地撤走了。 这时隆美尔每时每刻都期待着蒙哥马利弄清事实的真相,期待着一场疯狂的坦 克大冲锋。他从早到晚都呆在司令部里,等着电话铃的响声。这是一个需要在一刹 那间做出决定的问题。他要乘蒙哥马利聚集好部队,准备最后一击的那个时刻把自 己剩余的部队一下拉走。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一个横行霸道的恶棍因弄巧成拙而摔得 仰面朝天更令人痛快的了。隆美尔日记写道:“乡野突然变得空旷无人,给养部队 也撤下来了。” 隆美尔利用等待的时刻给他儿子写信,他坦然地承认或许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要是敌人还占上风,装甲军团再度缺乏补给的话。他写道,他和他的士兵们对于一 场壮烈的史诗就如此结束感到悲哀;为常操胜算的战斗就这样告终感到痛苦。“至 于你,亲爱的曼弗雷德,你知道我多么深沉地爱着你,爱着你的母亲,你们总是在 我的脑海里萦回。你快要满十四岁了,不久就将毕业。努力正视严峻的生活吧,在 学校里多学些知识,为你自己好好地学习吧。亲爱的曼弗雷德,你很快就能独立了 ……”给他几乎陌生了的儿子这样写信实在是太折磨他了。 12月10日早晨,费恩将军的司令部提醒他说,蒙哥马利的进攻已迫在眉睫。敌 人的战斗轰炸机和侦察机活动更加频繁——特别是沿薄弱的南部地段一带。翌日, 英军用老一套迂回运动的战术向南包抄德军,隆美尔早已料到这—招。 那天夜里,隆美尔看了一部纯属消遣的电影《我们跳舞好吗? 》。半夜时分, 蒙哥马利进攻前惯用的排炮轰击开始了。德军的无线电从截获的情报证实了英军的 意图。隆美尔拍发了222 密码电文——令德意装甲部队在汽油允许的情况下先行尽 量后撤的信号——接着他又看另一部片名与眼前局势巧合的电影:《那天夜间出了 什么事? 》。 天亮了。布雷加防线一带空空荡荡,可是蒙哥马利的炮火还在朝那儿死命地轰 击,殊不知鸟儿巳又一次拍翅飞去。 隆美尔日记沾沾自喜地写道:“敌人显然没有发现我们夜里已经后撤。”贝劳 威斯和专家们设下的数以百计的地雷阵在恭候前来探头张望的敌人。 就这样,蒙哥马利自吹自擂的一场攻势就以失败而告终。12月13日那天晚些时 候,隆美尔日记写道:“英军宣称抓到一百名俘虏。我们立即着手调查,结果证明 该报道纯属谎言。我军没有损失一个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