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猎季节 如果说,隆美尔直到1944年初还在崇拜希特勒,那是因为元首过去曾多次证明 自己正确无误,并使得他的将军们诚惶诚恐之故。然而在法国,隆美尔却第一次敢 于对希特勒的判断表示怀疑,在估计敌人进攻的确切地点这一关键问题上不再相信 希特勒了。 自2 月中旬以来,希特勒三番五次地宣称,英美的联合进攻一旦开始,诺曼底 海岸将是他们的进攻目标,或许还有布列塔尼,而战略目标则是夺取瑟堡港。根据 希特勒的空军副官尼古拉·冯·贝罗上校的报告,这一消息来源是以在安卡拉英国 大使馆里工作、代号为“西塞罗”的党卫军特务拍摄的微型胶卷文件作为根据的。 ‘英国人究竟为什么认为有必要把这一情报告知他们在土耳其的大使呢? ”希特勒 如此惊呼道.但英国人确实这样做了。从另一份文件中希特勒还获悉进攻的代号是 :霸王行动计划。这一事实在约德尔的日记里也有记载,但无论是希特勒还是最高 统帅部,都由于对陆军元帅们缺乏足够的信任,所以没有把消息来源透露给隆美尔。 3月4日,希特勒在一次重要的作战会议上仅仅重复了他的“预感’。最高统帅部的 电传电报打字机嗡嗡地发出电讯:“元首……认为敌人的进攻主要威胁着诺曼底和 布列塔尼,因为该两地适宜建立滩头阵地。”希特勒要求立即检查诺曼底的防御工 事,因此,隆美尔于3 月6 日早晨8 点又动身前往遥远凄凉的塞纳湾。 隆美尔总觉得这是一次傻瓜似的远出。他带着军指挥官马尔克斯将军向驻守诺 曼底的第七百一十一师和七百一十六师疾驰而去。“其后是丰盛的饭菜,”海军上 将卢格的日记评论道,“油煎鸡蛋和加奶油的咖啡。餐后我们巡视海岸和大炮阵地, 一直到达很远的奥恩,然后转至特鲁维尔。如今处处都在设置滩头障碍。喷水打桩 的工作效率呱呱叫。”隆美尔在军官食堂进餐,他对一星期前他休假期间人们对滩 头障碍物试验的不幸的结果惶恐不安。一艘缴获来的、重一百二十吨的英军登陆艇 犹如穿过一堆火柴棍那样把他的木桩障碍撞得粉碎。 他早早地就回到旅馆房间睡觉去了,外面由两个哨兵把守着。 第二天, 3 月7 日,隆美尔迅速地视察了其余的地段。 维尔东南的广大地区已是一片汪洋;在昆尼威尔,他看见一条五英里长的滚柱 支架构成的障碍封锁着海滩。隆美尔请马尔克斯向部队转达他的祝贺。马尔克斯后 来写道:“这几次视察令人紧张不安,因为隆美尔是个事事都要亲自过问的人,但 是不可能按照他设想的计划去构筑那么多的工事,一如布置巨大的地雷场那样。” 4月5日,这位将军写下了进一步的’印象:“隆美尔脾气暴躁,动辄勃然大怒,常 常吓得指挥官们惊慌失措。每天早晨向他作汇报的头一个人就得遭一顿臭骂,其后 的人受到的待遇要稍好一些。”马尔克斯在另一封信里向他母亲解释:“一碰上他 不乐意的事,他那斯瓦比亚式的愚顽和粗鲁顿时也就暴露无遗。” 陆军元帅隆美尔的视察队伍从诺曼底经由瑟堡半岛和布列塔尼转到拉·罗歇— 基扬,该地为B 集团军建造的永久指挥所。这是一座位于塞纳河中游风景如画的内 陆村庄,塞纳河谷从这里的芒特和韦尔隆之间环绕北去。高炮部队守卫着四周的山 坡和峭壁。借用一位作家生动的描述来说,这些悬崖峭壁“宛如高高的管风琴”在 河谷之上拔地而起。河谷里一个坦克营正在演习。 3 月9 日晚些时候,视察团来 到此地,在依稀的暮色中尚可辨认出那座城堡的优美轮廓。在隆美尔所设立过的指 挥所当中,这里算得是得天独厚,它背靠陡峭的山岩耸立着,山巅上站立着一座半 毁坏的有九百年历史的诺曼圆塔。隆美尔手下的工兵在峭壁里炸开了几条隧道,可 容纳二十名参谋军官和隆美尔集团军参谋部的另外八十名人员,而且丝毫不会受到 空袭的干扰。 这座城堡属于古老的拉·罗歇孚考尔德家族。隆美尔坚持这个家庭的成员应该 呆在原地。于是,那位忙忙碌碌、如今是公爵夫人的矮小的丹麦公主和她那位皮肤 浅黑、年方二十一的迷人的女儿夏洛特以及她的儿子都留了下来。公爵本人也偶尔 露一露面,他身体单薄÷约莫六十五岁的样子,显然也出身贵族门第。隆美尔很快 就喜欢上了这位公爵,而公爵本人也有同感。( 战后这位公爵因通敌罪被判处长期 监禁,吃了不少苦头。) 隆美尔住在一楼面对玫瑰花园的一间精巧的屋子里。他的 书房是公爵的一间华丽的大厅,墙上挂满了贵重的织锦壁毯和油画;屋里散发出书 籍的霉味和好几百年前打过蜡的怪味。隆美尔坐在一张文艺复兴时期的嵌花桌子前, 上面堆满了三百年来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文献,他觉得这对他再合适不过了。 随后的一星期,隆美尔曾两次驱车前往英吉利海峡岸边撒尔穆斯将军的第十五 军团驻地,它的新建指挥所离海峡仅隔八十英里地,防守布列塔尼的第七军团建议, 既然木桩不能阻挡登陆艇,那应该在木桩上绑上反坦克地雷。隆美尔立即采纳了这 个建议,并对第十五军团也发布了必要的命令。他再次告诫每一个人,务必对敌人 跨越英吉利海峡的入侵有所防备。不仅是隆美尔所视察的部队记录了这些强调之辞, 而且他本人在指挥所的会议上也一再指明了这一点的重要性。 在追寻这头狐狸的踪迹时,有关隆美尔个人信念的丰富文献资料纯属偶然地出 现了。这一追寻使我们找到了赫尔穆斯·兰格上尉,他曾在1944年代替哈麦曼充当 隆美尔的私人副官。( 隆美尔给陆军人事部长鲁道尔夫·施蒙特打报告说,新任命 的副官应该是“一位少校.坦克军官, 曾被授予高级勋章,而且还应该是斯瓦比 亚人。”结果, 除了军衔不称之外,兰格均符合上述条件。 他在俄国作为坦克指挥官时曾获得骑士十字勋章, 随后又得到了晋升。) 态 度温和、戴着眼镜的兰格如今已有六十多岁,他在斯瓦比亚的格蒙德镇自己那幢有 四百年历史的房子里接待了我。过了不多久,兰格领我去见他母亲、一位和蔼的年 迈妇人。她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老人把有关兰格在1944年各项 活动的日记拿给我看。我所进行的这项研究工作的严肃性给她留下了印象, 因为 一小时后她又到屋里拿出一个旧的木板卡片箱,上面用铅笔写着:“赫尔穆斯跟随 隆美尔时的信件。”这个发现具有意想不到的价值。不过那天的收获就只有这—— 点。不久以后, 赫尔穆斯·兰格找到了零散的一百多页1944年的隆美尔日记,当 时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日记用打字机打下来。 回到伦敦后, 我一页一页地 把这些日记汇拢,发现其中有二十页已丢失。两个月后,我在五千英里外的南卡罗 莱纳州一所军事学院的城堡档案馆里的一个盒子里找到了散失的那二十页日记。 野外,春光给塞纳河谷染上了斑驳绚丽的色彩。隆美尔和卢格常常在立金花丛 中漫步,有时也出去打猎,他们把这称作“荷枪实弹的散步”。有关城堡的一些历 史使隆美尔回想了自己的一生,他仿佛觉得他的生涯就要告终了。当隆美尔徘徊在 富于浪漫情调的花园里,或是从两棵巨大的雪杉树那里沿河谷一路观赏他所喜爱的 景致时,他往往不由得会讲起自己过去的生活。卢格将军的日记写满了他的这些轶 事。 他谈到蒙特山、马奇诺防线和席卷阿拉曼的进军,以及亚历山大城门。“昨天 总司令又忆起他和意大利人打交道的经历,” 兰格在3 月里的一天写道,“观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以激烈的言辞抨击意 大利人。当他在非洲面临着极大困难时,墨索里尼周围的叛徒集团却企图整垮隆美 尔,这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这里没有意大利人。隆美尔以他职业上的热情鼓励每个人迎接即将到来的 战斗。兰格在家信里曾谈到他的最初印象:“陆军元帅所到之处,没有临阵畏缩的 现象。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难对付的事。但在这里,在西线,我们都认识到,在 即将到来的决战中决不能三心二意,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虽然远远不能取 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随着西线的战事出观转机,形势将会对我们有利。” 隆美尔给露西和曼弗雷德的三封信里都流露出了同样的信心。“假如我们还能 有几星期的时间用来加强防御,”他就能赢得这次战役的胜利,说不定可以决定整 个战争的胜负。 3 月17日,他在动身前往伯希特斯加登和希特勒会谈前几小时给露西写信说: “我们西线这里信心十足,能够打胜,但东线也必须坚守住才行。” 希特勒派出一趟专列到巴黎,把西线所有的陆、海军高级将领接到巴伐利亚。 3月19 日下午两点钟,隆美尔在伯格霍夫向元首汇报,他发现这著名的别墅四周已 罩上了掩蔽网,山边放着烟幕发生器,保护希特勒免遭空袭。那天只举行了简短的 仪式:伦斯德宣读陆军元帅们签名的效忠宣言,然后煞有介事地将它呈交给希特勒。 (遵照希特勒的命令,这份宣言最后向西线的每一个师和要塞指挥官宣读,以便让陆 军元帅们的忠诚人人皆知。这份宣言曾发表在10月18日的纳粹报刊上。) 当天晚上, 他们全都成了海因里希·希姆莱的座上客。 第二天,这一幕转到了几英里外克莱斯海姆的一座巴罗克式城堡里。希特勒到 得很晚,他是下午3 点冒着暴风雪来的。他那副模样不由得使冯·撒尔穆斯将军大 为震惊,“走进屋里来的是一个伛偻着身躯的老头,一副苍白病态的面容,” 他写道,“希特勒看上去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已然病入膏盲。” 但希特勒智力并未减退,因为他发表了一个钟头的演说。隆美尔日记称道希特 勒的演讲“出人意料的清晰明快,而且那样地镇静自如。”希特勒再次断言敌人将 进攻诺曼底和布列塔尼,而不是进攻更靠近英吉利海峡的其他地区。 “显然,”希特勒激昂地说,“英美对西线的联合进攻即将到来。但以什么方 式和在什么地方还弄不清楚,这暂时还无法推测。你们不要从他们船只的表面集结 这一点出发,就认为他们将选择我们自挪威到比斯开湾这段漫长战线的某个特定地 区发起进攻……这种船只的集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借助低能见度的掩护就可以 转移和调动。那是欺骗我们的假象。 最适于登陆而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瑟堡和布雷斯特这两个海岸半岛。这两个地 方有建立桥头堡的有利条件,因此非常诱人。一旦投入大批空军力量,就能逐步扩 大桥头堡的地盘。” 希特勒继续发挥他的题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允许敌人的整个进攻行动 持续几小时,最多不得超过几天。迪埃普②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敌人一旦被打败, 就决不会企图再发起第二次进攻。姑且不说他们遭受的重大损失,要组织另一次进 攻起码也得几个月的时间。进攻失败对英美部队的士气也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譬 如,这将使罗斯福不能蝉联美国下一届的总统职务。要是运气好,他会死在某个地 方的监狱里! 从另一方面看,英国人很快就会产生厌战情绪,而丘吉尔已是一个病 魔缠身的老头,他的影响已江河日下,没有能力组织另一次新的军事行动。” 接着,希特勒就为什么打败这次入侵就能导致纳粹的全面胜利作了说明。“我 们目前在欧洲拥有的四十五个师对东线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一旦我们获得西线的胜 利,就能把这些部队抽调到东线,彻底改变那里的局势。因此,这场战争的全部结 果都取决于西线每一个人的战斗,同时也关系到第三帝国的命运!” 隆美尔过去却从没有这么想过,在未来的几星期里,他曾不止一次地以此作为 自己行动的论据。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纳粹德国的整个未来几乎就取决于他能否赢 得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他私下对约德尔和希特勒说,他对挫败敌人的企图满怀信 心。迄至四月底,整个海岸事实上就能布满达到饱和程度的障碍物,从而可以重创 敌人的登陆艇。“依我所见,”隆美尔说,“在这些地段,敌人不会成功地把脚踏 到旱地上。”这是大胆的断言。隆美尔又提出另一要求,借以充实这一断言,这就 是,西线所有的装甲和机械化部队必须归他指挥。希特勒表示同意对此加以考虑。 他要隆美尔视察位于地中海和比斯开海岸的第十九及第一军团的海岸防御进展情况, 这一来,免不了引起伦斯德的大发雷霆。由于隆美尔的权力不断地扩大,因而他留 任西线总司令已经毫无意义。 过后,端来了茶点。希特勒派人找来没有参加会议的伦斯德。他闷闷不乐地进 来,谈了五分钟就怒气冲冲地搭上去伯希特斯加登的火车走了。“这有什么意思? ’他对愿听他唠叨的人说,“元首不让我开口,我只好走开。”隆美尔却受到了款 待,脸上带着微笑和希特勒谈了半把个钟头。门外,希特勒的医生西奥·莫勒尔用 肘推了一下坦贝尔霍夫说:“向你祝贺! 如今你显然成了西线新任总司令的作战部 长了。伦斯德只谈了五分钟,而你的头儿却谈了半个小时。”尽管如此,伦斯德还 是留职不走,因而搞得装甲部队的指挥权问题悬而未决。 继此之后五天,隆美尔巡视了荷兰和比利时。驻防荷兰的第八十八军的战争日 记记录了他在3 月23日的会上指示的要点:“你们所有的部队必须投入海岸线的防 御。由于敌人拥有飞艇炮火和空中优势,你们不可能进行运动战。要阻上敌军在我 们的堡垒和一系列据点的纵深处进行空降的可能,就必须事先用炮火粉碎敌人的空 降部队,并动员当地人民协助构筑防御工事和障碍物。”他要求4 月底以前一切都 得准备就绪。隆美尔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在西线建立滩头阵地。” 在荷兰,各处的大坝都已人为地决开,海水涌入坝内陆地。这样一来,十年以 后农田方能从盐水的侵蚀中恢复过来。 但是卢格写道,“人民表现得相当友好,令人惊讶地友好。”矛盾的是,虽然 这些被纳粹占领的国家期待着解放,但却希望——由于隆美尔的努力——这场蹂躏 人民的进攻最好转到别的国家头上。此外,隆美尔的名字也具有一定的魔力。一位 陪同他的战地记者这样写道:“在一个凉爽的日子,我们离开海滩驱车回到这座海 滨城镇狭窄酌街道。要穿过地雷场和防坦克壕,只有唯一的一条狭窄通道。市场街 的废墟在淡黄的阳光下犹如幽灵的幻影,一群群的人四处闲站着,好奇地打量着我 们这两辆小车。一个人突然叫道:‘C ’est Rommel,’( 这是隆美尔) ,你不由 得顿时感到人们一下子流露出的兴奋表情。‘C'est Remmel,’( 这是隆美尔) , 我们经过的每一座城镇都能听到这样的欢呼。” “工作太多,担忧也不少,”隆美尔在3 月27日的家信里写道,“事情不以我 的意志为转移,我不得不亲自插手,这一来真叫我累得够受。”为控制装甲师而进 行的争夺愈演愈烈.最高统帅部拒绝了希特勒s 月20日口头的承诺,并相反地不断 把驻法国的装甲师调遣作东线战役的战略预备队。 权威人士对隆美尔把坦克置于海岸线后方的明智计划表不异议,这些人当中有 希特勒的主要坦克顾问古德里安将军和第七集团军的多尔曼将军。把反对意见叫得 最凶的是伦斯德的坦克专家斯奇维彭堡·冯·吉尔将军。无怪乎当这位风度翩翩、 穿着红裤子的高个子坦克军官3 月29日头一次在拉·罗歇—基扬出现时,隆美尔没 跟他谈上几分钟就发了火,立即冲着吉尔嚷道:“听着,我是个有经验的坦克指挥 百。你我好象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都不一致。我拒绝和你共事。我建议作出适当的结 论。”吉尔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他敏捷地向隆美尔敬了个礼,转过身正步走了出 去,决心永远不在隆美尔跟前受他的无礼漫骂。隆美尔向兰格口授总结日记时这样 结束道:“见解大相径庭,没有产生积极的结果。” 这话含蓄地意味着结果将非同小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