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隆美尔 城堡发生不安事件时,隆美尔正在遥远的另一方,躺在贝尔内空军医院里,离 他车子出事的地点有三十英里——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血迹斑斑。主治 大夫是空军脑神经外科医生A ·埃施教授。 x 光的检查结果表明,隆美尔的头部 有四块碎骨,可他仍旧奇迹般地活着,这使医生惊讶不已。一位医生说:“有了这 种病例,教科书得重写了。” 陆军元帅是个闲不住、固执而又不遵医嘱的病人。埃施用吗啡水掺和氯醛及巴 比妥方使他镇静下来,并给他腰部做了穿刺。埃施在病案里写道:穿刺没有流血, 只是出来一点清亮的液体,这是好的征兆。隆美尔的主要运动神经没有受到伤害, 对于强烈的感觉刺激反应良好。但是他的左眼神经已完全受到伤害,左眼睁不开, 不能转动;左耳也聋了。 然而,身处黑屋的隆美尔仍然能够听到公路上络绎不绝的军车行驶的辘辘声, 听到难民们的木头车发出的嘎吱声。 这一切都告诉他,战斗打得不顺利。他一刻也不停地郁郁沉思,一旦诺曼底的 大坝崩溃,部队将面临的危险。坦贝尔霍夫来看望他时,隆美尔禁不住大声嚷嚷: “自行车!部队必须弄到尽可能多的自行车,以防敌人切断退路。” 7 月22日,斯派达尔和卢格赶来看望隆美尔,并向他表示敬意。医生刚一离开 病房,隆美尔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让这两个同事看看,证明自己已经“痊愈”。 斯派达尔向他汇报了桥头堡阵地的最新战况。在卡昂,虽然德军步兵损失惨重,但 英军已经被遏制住了。18日,美军攻陷圣洛,但至今没能突破防线。自从盟军大规 模进攻以来,隆美尔损失了二干一百一十七辆坦克,两千七百二十名军官,十一万 人被击毙、失踪和受伤。不可思议的是,斯派达尔至今仍然坚持说,第二次进攻已 迫在眉睫。“英国目前还有五十二个师,”他说,“其中大约四十个师可以开往欧 洲大陆。”隆美尔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他又躺下了。护士只好把来客引出门去。 斯派达尔几乎没对他的上司提起两天前暗杀希特勒失败的事。隆美尔只是说: “这将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响。”早些时候的来客曾把这耸人听闻的暗杀事件告诉过 他,赫尔穆斯.兰格见隆美尔听后面色苍白,随即用严厉的措辞表达了他对这一事 件的厌恶。隆美尔急切地想知道事件的详情。这位副官相信,隆美尔对此一无所知。 对于施道芬堡的行为,隆美尔从没有表示过宽恕,甚至和他最亲密的朋友谈起此事 时,他总是谴责施道芬堡。因为他隆美尔从来就是希特勒的追髓者。勃鲁门特里特 尔后向汉斯·埃伯巴赫指出:“虽然隆美尔从未吹捧过元首,但他也从未激烈地指 责过希特勒。”克鲁格曾一连几个晚上来看望隆美尔,隆美尔只是一个劲地说, “疯狂! 真不可思议,竟然对元首下毒手!谁也不会同意这,样干。”当隆美尔可 以口授书信时,他告诉露西:“远比我的祸事更为严重的是,有人居然妄图谋害元 首,这使我感到极为震惊。感谢上帝,一切总算平安无事。” 密谋分子们显然误解了隆美尔和克鲁格。塞普·迪特里希先前曾对隆美尔说, 他要把隆美尔的命令置于希特勒的命令之上,此时谈起密谋事件时他却显得那样怒 不可遏。 7 月22日,迪特里希愤愤地对卢格海军上将说,德国战争机器的停转应 该完全归罪于密谋分子的破坏行动。( “连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卢格在日记里 承认。) 隆美尔的其他部下也采取了同样的路线。工程兵将军威廉·梅斯写信给隆 美尔说:“今天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陆军元帅阁下,特别是陆军军需主任 克扣调拨给你的军用物资和给养,不断挖你的墙脚。”那位军需主任正是爱德华· 瓦格纳,暗杀失败后,他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这个混蛋1 ”希特勒得知他 的叛卖行为后尖声叫道,“他自杀了,这倒便宜了他,否则我要把他绞死。我们有 大量的反坦克火箭炮,可是在乌克兰开阔的平原里根本用不上。但在诺曼底设有层 层障碍的战场上,只有用这种火箭炮才能阻挡敌人密集坦克的德军部队却两手空空 !” 7 月23日早晨5 时,一辆经过改装的特别轿车,缓缓地拉着躺在担架上的隆美 尔离开诺曼底,来到巴黎郊外的勒瓦西内医院。该医院有一千张病床,隆美尔被抬 进一间小巧的、布置得很漂亮的单人病房里。“我在医院里受到很好的照料,”第 二天他让人给露西写信说,“当然啦,我得平心静气地休养到可以回家,这大概不 用两个星期的时间。我的左眼还有毛病,肿尚未消,医生说会好的。夜里头痛得难 受,可是白天我感到很舒服。” 隆美尔还是一个不守纪律的伤员,不愿承认自己的伤势事实上很严重,并常常 从床上爬起来。未了,医生只好从病理室取来一块人造头骨,故意用锤子把它敲碎 指着对他说:“你头部的伤势就跟这个一样,x 光告诉我们的事实就是如此。”在 此之后的几天,他变得规矩多了。 每天,卢格海军上将都坐在床边给隆美尔读书。隆美尔对他耳语,说自己迫切 需要见到元首,要跟希特勒讨论一下德国的未来。“我认为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一条 战线上媾和,以便把全部兵力用于坚守另外一条战线。”他在7 月24日对卢格这样 说。第二天,卢格在速写日记里写道:“隆美尔决心晋见元首,把自己对时局的看 法告诉他,这就是:在一条战线上媾和。必须有人把这事转告元首。” 医生每天都要和这位不守纪律的伤员进行一番周旋。隆美尔要求出院去见希特 勒,要在时局尚可收拾之前重操诺曼底的指挥权。但每天夜里,他又不得不经受剧 痛的煎熬。兰格7 月26日写道;“昨晚他头痛得很厉害,或许是由于天气炎热窒闷 的缘故。”白天,隆美尔心急如焚地坐在床边,用拖鞋向飞过的苍蝇猛击,但他只 有一只眼睛管用,很难打到苍蝇。有件事一直搅得他心烦意乱:纳粹通讯社没有宣 布他负伤的消息——全世界一直以为他还在指挥法国的战斗。“显而易见,”兰格 在信中说,“隆美尔的名字还被看作是一个重要的军事因素。”然而隆美尔自己的 信心却不那么足—一沉默似乎意味着,由不可避免的崩溃而产生的指责就要临到他 头上了。他早先接到过元首的一封简短电报:“请接受我希望你早日康复的最良好 的祝愿。”这以后便杳无音信了。 起初,斯派达尔的战报明显地令人感到鼓舞。“他们一直关注美国人在圣洛的 攻势,”兰格7 月28日记述道,“斯派达尔将军看来信心十足。东线也在建立一条 防御战线。”可怕的空袭已降临在德国本土。斯图加特,隆美尔的故乡斯瓦比亚的 美丽首府遭到了残酷的轰炸, 7 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就有近千人丧生。斯派达尔详 细地向隆美尔描述了破坏的情况,这使隆美尔深受影响。 英国人宣布隆美尔已负伤,现在或许已经一命呜呼了。 隆美尔抓住这个时机,于1944年8 月1 日在巴黎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挣 扎着在病服外面套上一件陆军制服,让新闻摄影师拍下他那相对而言没有受伤的侧 影。“英国人已经把我勾消了,”他对自己的随军记者冯·埃斯贝克男爵说,“他 们宣布我死的消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我却没有死,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死的。” 大约就在此时,在九百英里外的东普鲁土地下室里,阿道夫·希特勒叹了口气, 摘掉他的金丝眼镜,派人去找约德尔将军。当约德尔走进地下室时,希特勒手上还 拿着一份文件在看。这份恼人的文件是秘密警察头目思斯特·卡尔登勃鲁纳交来的 控告克鲁格和隆美尔的证据。约德尔在未完成的日记里记述道:“下午5 时,元首 要我看一份卡尔登勃鲁纳送来的有关冯·霍法克中校跟克鲁格和隆美尔谈话的证明 报告。元首目前正在寻找一位新的西线总司令,他计划等隆美尔恢复健康后再审问 他,然后不事声张地解除他的职务。”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7 月20日,在城堡里那次可怕的晚餐聚会以后,克鲁 格把冯·施图尔纳格从他的参谋部里撵走,并私下允许他外逃。于是施图尔纳格和 霍法克无精打彩地开车回到巴黎。第二天,施图尔纳格——隆美尔对他总是有点亲 密感——当即被凯特尔召回德国,他企图以自杀了结这事,但结果自杀未遂,在昏 迷中,他喃喃地道出了隆美尔的名字。与此同时,霍法克得到他的朋友冯·福肯豪 森男爵四千法朗的资助,叫他赶快逃命。如果他逃亡了,事情对隆美尔或许不会那 么严重,可此人却决意留下,破罐破摔,克鲁·格感到有必要组织一个正式的调查 委员会,施图尔纳格的全体参谋均受到盘问,包括霍法克在内。霍法克首先向克鲁 格的调查委员会,继之又向秘密警察招供,并且说得很多。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们 永远也不得而知。但是在霍法克7 月22日对他的同谋福肯豪森说的话里,有一条颇 百价值的线索:“为什么我不去克鲁格那里要求他的庇护呢? 我可以威胁说,要揭 露他在刺杀希特勒前那种模棱两可的行为。” 强烈的诱惑吸引着这条将死的小鱼游到德高望重,权势赫赫的两位陆军元帅的 名字后面去藏身避难。霍法克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勃鲁门特里特将军后来在英国人 装有窃听器的集中营里曾向埃伯巴赫将军描述了他目睹的霍法克离奇古怪的行为。 巴黎的秘密警察头子,党卫队将军卡尔—阿尔布莱切·奥伯格打电话给勃鲁门特里 特,邀请他出席在施图尔纳格从前的司令部拉菲尔旅馆审讯霍法克的第二次会议。 “他提到了有些人的名字,”当他们进屋时,奥伯格警告勃鲁门特里特说,神情显 得很尴尬,“其中有你的上司克鲁格! 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我认为其中有某种误会。 隆美尔的名字也被牵扯上了。”“那是多有趣的一幕啊,”勃鲁门特里特在1945年 说道,“霍法克坐在一张沙发上,吸着烟卷,大家都显得很高兴。对霍法克的审讯 既温和又友好,他从下午4 点一直谈到晚上11点。霍法克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毫 无遗漏,并说:‘我明白我这条命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然而霍法克并没有向秘密警察“和盘托出”。他根本没有土卖真正的密谋分子, 诸如他的莫逆之交斯派达尔、福肯豪森、条切特、霍斯特以及米歇尔均未触及。他 只是把两个陆军元帅牵扯进去,显然是在作垂死挣扎,企图苟且偷生。 ? 月30H ,秘密警察审讯了格奥尔格·汉森上校,希特勒新任命的情报长官。 汉森承认, ? 月16日刺客施道芬堡和霍法克在柏林曾向一认同谋引述了克鲁格和 隆美尔的话。两位陆军元帅认为,两星期之内,在盟军优势兵力和装备的压力下, 西线将土崩瓦解。 所有这些报告都呈交给了希特勒。 8 月12日,密谋分子主谋之一,潜逃在外的卡尔·戈台勒市长被捕归案。跟霍 法克一样,戈台勒的一派胡言乱语使秘密警察感到困惑,他的箱子里放着文件、声 明和所谓的密谋同伙名单。 8 月14日,报告写好了,由希姆莱的联络官,臭名昭 著的赫尔曼·菲格莱因把它呈交给希特勒。当天,一位出席中午举行的军事会议的 空军将领在日记中写道:“气氛极为紧张。菲格莱因暗示,更多的将军和陆军元帅 都参与了7 月20日的阴谋。”几小时后,纳粹头子海因里希·希姆莱去见他的主子 希特勒,在他皮包里装着的笔记本上,第五条写着这么几个字;((西线。克鲁格— —隆美尔。”他向希特勒汇报的情况成了最致命的一击。 克鲁格显然对这个控告有所风闻。第二天,即8 月15日,他悄然地消失了,整 个司令部都找不到他的踪影。希特勒怀疑他外出与敌军接头去了,因此立即解除了 克鲁格的职务并召其回国。克鲁格没有勇气承担责任,他吞下了氰化毒剂。 霍法克被转移到柏林的秘密警察司令部,他象只金丝雀那样叽叽喳喳,说东道 西。有人——或许是芬克——供出了汉斯·斯派达尔将军事先也知道行刺的阴谋。 8月25 日,希特勒立即叫嚷着逮捕斯派达尔。“审讯结果表明,他完全卷入了这次 阴谋。”希特勒坚持说。希特勒急急忙忙派往法国接替克鲁格职务的陆军元帅瓦尔 特·莫德尔直接了当地表示,他不希望斯派达尔离开自己的司令部,他觉得那些指 控是秘密警察编造的可怕谎言。但希特勒却坚持己见,毫不动摇。他从东线挑选了 汉斯·克莱勃斯将军,一位精明能干而又讲求实际的军官,接替了斯派达尔的职务, 并命令克莱勃斯首先给“深受感染的集团军参谋部来个大扫除" 。 这时希特勒又得知隆美尔的作战部长坦贝尔霍夫的妻子是个英国人;炮兵指挥 官汉斯·拉特曼是马丁·拉特曼将军的兄弟。后者曾在斯大林格勒向俄国人倒戈, 眼下定期地在莫斯科作广播宣传。在希特勒那疑神疑鬼的头脑中,这些外路人的影 响或许就是隆美尔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的根源。可能希特勒认为,这恰好解释了隆 美尔? 月15日签名的那份异乎寻常的报告。在派遣克莱勃斯将军到法国去之前,希 特勒给他上了一课。“他( 隆美尔) 的所做所为是一个军人处于这种局势下可能做 的最糟糕的事情,”希特勒说,“他企图寻找除了单纯军事之外的其它出路。你知 道,有一回他预言意大利的垮台近在眼前;但是意大利没有完蛋,事实说明他错了, 它证明我让凯塞林陆军元帅负责的决定是正确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把隆美尔看 作是一个大胆聪明而又不同凡响的指挥官,但我并不认为他是个能够持之以恒的军 人。所有的人对此都有同感。” 因而至此为止,一如速写记录揭示的那样,希特勒对隆美尔的看法显然感到失 望,但仍旧“宽大为怀”,并不认为他背叛了自己,也没有起什么歹毒的念头。然 而,随着进一步的审讯结果送到希寺勒的手上,他的看法终于有所改变。 隆美尔对这些指控和怀疑一无所知。他这时一心一意关心的是,这次负伤应使 他得到第六条光荣负伤绶带,并因此应获得令人垂诞三尺的伤员金质奖章。隆美尔 的个人档案表明,他于1944年8 月7 日得到了这一奖章。他在巴黎的医院里渐渐好 转起来,但脸色仍很苍白,左眼依旧睁不开,前额上有拇指宽的一道凹痕。8 月6 日,汉斯·拉特曼曾和他单独呆了三十分钟,第二天他写道;“看到这个人的心脏 只为他的人民和祖国而跳动,必然使每一个军人受到深刻的教育,他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对元首和士兵所担负的职责……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恢复健康,回到我 们中间。” 隆美尔悄悄地对这位上校说:“我一恢复健康就去见元首,开诚布公地告诉他 这场戏该收场了,德国人民蒙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第二天,隆美尔对自己的挚 友海斯上校也说了同样有份量的话。他谈起了这次事故,还淡到7 月15日舵敦请书, 以及诺曼底战役。埃施教授两次进病房打断他们的谈话,但隆美尔两次都把他打发 走了。“在法国只有唯一的解决办法,”他对海斯说,“我们必须撤退。可是元首 拒绝这样做。斯大林格勒的失利,他一点教训也没有吸取,总是要求为每一寸土地 而战。这就必然使我们输掉这场战争。” 海斯最后站起身来告辞,希望隆美尔早日归队。隆美尔意味深长地瞧着他说: “我想我头上挨的这一下是我能碰到的最好不过的事了。” 同一天,医生告诉隆美尔,他的身体可以支持得住用车子把他送回德国了。斯 派达尔将军前来送行。应斯派达尔的请求,隆美尔送给他一张照片,并爽快地在背 面题了辞。 a 月8 日,汽车从巴黎把埃尔温·隆美尔送回了他的故乡斯瓦比亚。当他迈着 蹒跚灼步履走进赫尔林根的山庄时,露西和男仆鲁道夫·卢斯托迎上前来。隆美尔 看出他们瞧见自己头上的伤痕时流露出的那种惊惶失措的神色。他强装着笑睑说: “只要头不掉在地上,事情就不会太糟。”医术精湛的脑系科和眼科医生就在几英 里外的图宾根大学,大夫们对隆美尔的恢复状况感到很满意,但是他们警告他说, 至少还得八个星期他才能重归部队。 8 月23日,隆美尔给自己的兄弟卡尔写信: “我必须耐着性子休养,直到碎骨细肉重新长好。一开始在屋外散步时引起了剧烈 的头痛。”邻居们常常看见隆美尔靠在曼弗雷德的手臂上摇摇晃晃地在花园里散步, 军服上缀着一枚新得的伤员金质奖章。偶而谈起刺杀希特勒的阴谋,他总是痛楚地 摇摇头。他不相信每个人都会听命于柏林的密谋分子,更不用说服从象贝克这样一 个信誉扫地的中将的命令了。“希特勒死去比活着具有更大的危险,”隆美尔对曼 弗雷德说,“我所需要的是能够在西线独立行动,并且达成停战协议。” 隆美尔每天都接到集团军的作战情况报告,但很少有军官前来看望他。梅斯将 军于26日写道:“你的部下想念你,陆军元帅阁下。希望你早日痊愈,俾使元首召 唤你拯救德意志帝国,那时我们全体又将在你的麾下为国效力。”对密谋分子的审 判,隆美尔知道的仅限于报纸电台所报道的那些。 凡是参与这一阴谋的陆军军官,先由陆军荣誉法庭审判,一旦发现有重大嫌疑, 希特勒便把这些人从陆军中除名,然后交给人民法庭判决。 8 月19日,人民法庭 判处施图尔纳格、霍法克及巴黎的同谋者死刑。除冯·霍法克中校外,其余的人均 在当天被绞死。喋喋不休地告密者霍法克比别人多活了四个月。 正是在1944年夏天的那几个月里,隆美尔才真正了解了他十五岁的儿子曼弗雷 德。他俩以成年人的言语进行交谈,有时隆美尔讲起他婚后最初几年的往事。“我 取得的胜利并不太多,”他笑着说,“但我的确成功了一次,这就是阻止你母亲把 一架钢琴弄进家里来。’( 隆美尔对钢琴音乐深恶痛绝1)曼弗雷德从高炮部队告假 回来,他常常给父亲高声宣读一些官方文件。在法国,巴顿将军终于亲自露面了, 但他却出现在诺曼底,而且仅仅指挥一个军团,并不是一个集团军。这个军团突破 了海岸上的阿弗朗什。隆美尔明白,德军第七军团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我真希望 自己仅只是个斯瓦比亚山坡上的牧羊人。”隆美尔不无感慨地说。 一次,露西的妹夫汉斯·赛兹来看望隆美尔,他穿一身纳粹宣传官员的制服。 赛兹是隆美尔少年时代的朋友,他直言不讳地询问隆美尔对元首的看法,隆美尔说 自己的意识是清楚的,“但是,”他接着说,“裱墙后面可能有窃听器。”他拉着 赛兹走进花园。“对于我,”他提高嗓门说道,“阿道夫.希特勒是最高指挥官, 作为一个军人,我的职责只能是服从,但我已经把心里话开诚布公地告诉过他了。” 接着,隆美尔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忧虑的阴云,他继续说道;“听说他们找到了戈台 勒的一只公文包,你知道,里面有张字条说我是敌人所尊敬的唯一的军人,革命之 后必定由我来掌权。这几句话说不定会叫我掉脑袋。”赛兹告辞的时候,隆美尔从 花园里的凳子上站起身来,用手蒙住他那只好眼睛,鼓起面部肌肉,微微睁开受伤 的眼睛说:“你知道,我必须恢复健康,汉斯。想必还能见到你。” 在赫尔林根,隆美尔家里常常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一次,他的男仆鲁道夫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抓前门,当他跳上窗台时,瞥见有个 人影一晃,随即便溜进黑暗里去了。当地的市长报告说,邻居沃尔弗尔夫人看见可 疑的人象阴影一样地追逐着隆美尔,这明摆着是秘密警察。自此以后,隆美尔从多 尔姆卫戍部队找来了一名卫兵,同时他本人的兜里不带手枪决不外出。他让曼弗雷 德也带上枪,因为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够打中。不久,当他们在林子里散步或是到赫 尔林根教堂附近采蘑菇时,都亲眼看见了那些可疑人物。一天夜里,卫兵朝一个闯 进别墅里来的人开了枪。隆美尔觉得奇怪,难道秘密警察真在监视他? 倘若真是如 此,那原因又是什么呢? 隆美尔决定加倍小心。在听到克鲁格暴死的消息时,他或 许揣测过此事的前因后果。汉斯·拉特曼上校七十五岁高龄的跛足母亲3 月里被秘 密警察逮捕,以她另一个儿子投降俄国的罪名向她进行报复。这位上校写信给隆美 尔,请他出面干预,隆美尔9 月1 日回信婉言拒绝了。他向上校保证:“希望几星 期后能回到你们中间。”但这已经是不能实现的事了。两天以后,埃尔温·隆美尔 被正式解除集团军指挥官的职务。他的副官赫尔穆斯·兰格满怀信心地预言:“说 不定一俟隆美尔痊愈,上面就会给他分配新的工作。” 等待着隆美尔的是一场可怕的震撼。斯派达尔将军来到赫尔林根,他向隆美尔 抱怨,说新任集团军指挥官汉斯.克莱勃斯出其不意地带去一封信,解除了他的职 务并命令他回到德国。至于何以这样做,没有提出任何理由。随之而来的情况更加 不妙,第二天傍晚,露丝·斯派达尔从伊登施塔特夫人的家里打电话告诉隆美尔, 秘密警察把她丈夫抓到柏林去了。直到如今,隆美尔对斯派达尔卷入施道芬堡的暗 杀阴谋仍旧一无所知,他猜测可能是西线指挥官由于对法国的失守“负有责任”, 殊不知一场对他们的政治迫害正在开始。从这时起,他总是随身带着叠得整整齐齐 的“防御计划”的副本,以便作为物证。他感到有必要用这些物证来为自己在城堡 总部作出的决定辩护,譬如其中就有7 月3 日和15日他给最高统帅部的展望时局的 信件。 与此同时,斯派达尔的妹夫迈克斯·霍尔斯特和冯·福肯豪森男爵以及其他密 谋分子也先后遭到逮捕,被送到柏林秘密警察总部一幢仍然挂着基督教青年会瓷漆 牌子的楼房。前秘密警察总部已被空袭摧毁。这一伙人的罪状是无可置疑的,但所 有的人战后都活下来了。因而有人认为,他们是用种种办法与秘密警察斗智,从而 蒙过了对他们长时间的审讯。例如福肯豪森, 9 月16日曾被一个长着满头金发和 一对冷冰冰鱼眼睛的高个便衣特务审讯。他问福肯豪森:“你曾就西线或东线单独 媾和的可能性与霍法克讨论过没有? ”过了一会这个特务又问:“为什么不承认你 对霍法克参与此事一清二楚呢? 别的人都已如实招供了。”一份起草就绪只等福肯 豪森签名的书面材料上写着:“承认7 月24日而不是在此之前霍法克把这一切告诉 了本人,霍法克自己也只说了这么一点。”——接着这名特务把红色绝密图章盖在 了上面。福肯豪森的谎言令人信服,不露破绽,因此人民法庭最后宣判他无罪。 几天以后,轮到了斯派达尔。希特勒认为斯派达尔肯定有罪。这位将军用绝顶 聪明的才智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自己。秘密警察于9 月11日和12日对他进行审讯, 他起初招供的无非是霍法克7 月9 日来访后他跟隆美尔在城堡的院子里散过步,以 及隆美尔企图得到希特勒的允许与蒙哥马利会面的计划。他承认7 月22日到医院看 望过隆美尔。“隆美尔告诉他,”秘密警察审判官奥尔格·凯斯尔写道,“暗杀发 生后他感到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与霍法克的谈话。” 然而霍法克的供词却全然不同,别有深意。他声言,在晋见陆军元帅隆美尔之 前,他确实跟斯派达尔讨论过暗杀阴谋。秘密警察一再追问斯派达尔是否把这一点 向隆美尔报告过( 显然,霍法克本人没有说他和隆美尔讨论过此事) ,斯派达尔处 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要么把所有过错都推给隆美尔,要么就说霍法克在撒谎。不 幸的是,秘密警察审讯斯派达尔的原始记录已经无法找到。他本人在1945年写的来 经发表的手稿是这样说的:“接二连三的审讯最后以持续数小时的与霍法克当面对 质而结束。霍法克泰然自若,但看得出肉体遭受过虐待。他使出浑身解数保护我, 当面对他自己早期的供词时,他否认了早先说过的我是暗杀阴谋帮凶的话,他说: ‘我的记忆一定出了毛病。”但是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斯派达尔本人对事件经过的 记忆。 最后,斯派达尔和霍法克至少在给秘密警察的某种联合声明上确实签过名,因 为秘密警察曾把这份声明给迈克斯.霍尔斯特看过。 1976年的一个早晨, 我冒着倾盆大雨沿着陡峭的山峦步行到波恩城郊霍尔斯 特的别墅。 当霍尔斯特向我讲述秘密警察对他的监禁和审讯的时候,他的妻子, 也就是斯派达尔夫人的妹妹有意地作了回避。 霍尔斯特是个中等身材、长着淡蓝色眼睛的快活的中欧人? 正是他在1944年开 车送霍法克到城堡去跟隆美尔作首次无关紧要的会见的。“秘密警察没有使用暴力 虐待我们,”霍尔斯特对我说,“他们倒更喜欢采用精心炮制的心理战术。譬如, 有一次在莫阿比特监狱里,他们在凌晨3 点或4 点时突然把我叫醒, 开车经过柏 林,把我送到秘密警察那儿, 由几个面带杀气的便衣官员对我进行审讯。他们对 我尖声嚷道:‘你撒谎! ’可我毫无反应。一次,一个官员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文 件遮住其余的部分, 只让我看其中的一行。‘你认识这两个签名吗? ’他吼道。 我当然认识,左边是汉斯·斯派达尔的签名,右边是霍法克的签名。那人朝我大声 咆哮:‘要么是这两个人在撒谎,要么就是你在撒谎! ’过后便把我送回了莫阿比 特监狱。” 几星期的失眠使隆美尔变得郁郁寡欢、焦躁不安。 9 月27日,他写信给汉斯· 拉特曼说:“我康复的速度之慢.真叫我大为心烦,失眠和持续不断的头痛把我折 磨得要死。我个人无足轻重,但你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时刻闲着无事,真叫我难受 极了。”他毫不隐瞒地批评了此次战争所走的方向。当希特勒计划对比利时的英军 和美军展开大规模冬季攻势的谣言传到隆美尔耳中的时候,他对曼弗雷德咆哮着说 :“我们在西线朝盟军发射的每一发炮弹都是对着自己打的。”假若纳粹政权竟然 要追逼象斯派达尔这样一些无辜的将军,那他对纳粹政权就不会再有什么同情心了。 多尔姆当地的纳粹名人欧根·梅尔伪装虔诚地向他说教:“如果我们对元首没有信 念,那我们还相信谁呢? ’隆美尔愤愤地反唇相讥说:“你根本不能信赖他,自1942 年11月我见到元首后,我就逐渐意识到他的智力在不断地衰退。” 可怜的斯派达尔的命运至今不得而知,弄得隆美尔心烦意乱,义愤填膺。露丝· 斯派达尔9 月26日给他写来一封信,]0月1 日隆美尔就满怀同情地给她复了函,并 再次提到自己的失眠和头痛症。就在同一天,他给希特勒写去一封长信。信的开头 说,由于他的健康状况还不能使他足以接受并胜任新的工作,他为此感到十分内疚, “头部有四块碎骨,”他写道,“受伤后西线出现了不利的局面,特别是将我从前 的参谋长斯派达尔革职逮捕——我偶然得知此事——等一系列事件,给我精神上造 成了难以忍受的负担。”隆美尔依旧在赞许这位将军,并提醒希特勒本人,他还亲 自授予过斯派达尔骑士十字勋章。“斯派达尔到西线任职的最初几周就已证明他有 杰出的才干,是位称职的参谋长,”隆美尔说,“他严守纪律,为众多士兵了解, 并忠心耿耿地帮助我在可能的范围内尽快完成了大西洋壁垒的防御部署。我几乎每 天驱车上前线,就象我俩过去商定的那样,我信赖斯派达尔,让他把我给部队的命 令传达下去,让他与上级和同级军官打交道,处理各种事务。” 信里接着写了可以说是最有意义的一段话。“我不能想象,”这位诚实坦率的 陆军元帅写道,“究竟是什么使斯派达尔中将遭到了革职和逮捕……不幸的是,” 隆美尔继续说,“诺曼底的防御工事证明不可能进行有效的战斗,不能将敌军在海 上或初登陆时就地歼灭。对此我在7 月3 日上呈的信中已阐明了原因,施蒙特将军 当时一定把信呈交给您看过。”他讲到了自己与陆军元帅冯·克鲁格之间关系不和 的情况,最后用这样几句话结束了他的长信:“我的元首,您知道我在自己的权力 和能力范围内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不论是在1940年的西线战役,还是在1941—— 1943年的非洲战役,以及1943年在意大利的战斗和眼下的西线战役中,我都一如既 往。我心中向来只有一个信念,这就是为了您和新德意志帝国去战斗,去取得胜利。 希特勒万岁! ——埃尔温·隆美尔。” 赫尔穆斯·兰格手头有这封用铅笔写成的信的原稿,隆美尔的私人文件里也有 一个复写副本,因此这封信可能确曾转交给过希特勒。可是此时令人绝望的是,这 位陆军元帅的名字已经遭到了致命的玷污。 9 月28日,马丁·鲍曼,希特勒的秘 书,把一位纳粹官员的报告呈交给希特勒———此人显然是乌尔姆的欧根·梅尔。 隆美尔曾对他直言不讳地讲过希特勒在衰退的话——该报告揭露说,隆美尔对现政 权的敌视丝毫没有减少。五年以前,在波兰战役期间,鲍曼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过 隆美尔的冷落和白眼,现在他报复的机会到了。鲍曼在报告上写道;‘这与我接到 的另一些更为恶劣的报告相吻合。” 秘密警察对斯派达尔将军的审讯也收场了。1944年10月4 日,陆军荣誉法庭专 门重新开庭听取证词。斯派达尔没有出席,陆军元帅凯特尔作为最高统帅部总司令 亲自主持开庭,另外还有五名将军作为法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五人中竟有小 心谨慎的古德里安。五名法官中有一人在车祸中殒命;海因里希·寇彻海姆中将是 一位非洲军的老将一一隆美尔在i941年最后一次对托布鲁克的进攻失败后曾大骂过 他——也被命令出席这次开庭。寇彻海姆和古德里安两人后来讲述这次听证会时曾 对宣誓书起过誓。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仅是斯派达尔,还有隆美尔此时也受到了审判。最蹩脚的 是,那些法官都是他的将军同僚。审判员们不得不决定最后应该将谁送上绞架—— 斯派达尔还是隆美尔。根据寇彻海姆的证词,秘密警察头子恩斯特·卡尔登勃鲁纳 ——斯派达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亲自宣布起诉书。卡尔登勃鲁纳说: “斯派达尔在审讯中承认,一位自施图尔纳格处来的密使把暗杀阴谋告诉了他,” 这位密使毫无疑问指的是霍法克,“斯派达尔宣称,他及时地将此事报告了他的顶 头上司陆军元帅隆美尔。他说,如果这位陆军元帅没有上报这个警告,那将不是他 本人的过错。事实上——这本来就是斯派达尔的案子——他没有意识到隆美尔对这 个警告守口如瓶。” 卡尔登勃鲁纳对此分析道,斯派达尔的理由并不充分,“我们可以设想,”他 接着说,“如果斯派达尔所宣称的这一切确实发生过,那么隆美尔难道还会对他的 参谋长保守秘密,说他打算扣压这个警告吗? 事实上,如果斯派达尔本人将这个阴 谋报告最高统帅部,即这次暗杀行动就必然在襁褓中天折。”因此,卡尔登勃鲁纳 认为,斯派达尔至少也是谋杀的帮凶。( 在爆炸事件中共有四人死亡,其中包括隆 美尔的朋友鲁道夫·施蒙特,他经过十个星期的痛苦折磨之后,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在卡尔登勃鲁纳的发言之后是一阵不安的沉默,”寇彻海姆后来写道,“也许其 他法官想的和我一样,该案牵连的不仅是斯派达尔,而且还有隆美尔,事情到了相 当严重的地步。”诚然,寇彻海姆1941年受到过隆美尔不公平的待遇;而古德里安 对隆美尔也没有什么好感。两人都清楚,如果斯派达尔倒霉,那就会使隆美尔开脱。 可是他们两个都选择了另一条路。凯特尔阴阳怪气地宣布:“元首认为,斯派达尔 无疑是有罪的。”寇彻海姆大胆地指出,证词的举证责任在起诉方,如果斯派达尔 将军把这个阴谋报告了隆美尔,那么就应该由原告及其律师提出反证。古德里安支 持寇彻海姆的这个论点。 寇彻海姆在1945年8 月18日给斯派达尔的私人信件里描述这次听证会时说: “我为你无罪辩护,可你与隆美尔亲密无间的关系仍旧有许多疑点值得人们怀疑。 因为类似不把你的报告向最高统帅部转达这种非同小可的事,隆美尔是绝对不会不 告诉你的。古德里安最终也千方百计、竭尽全力为你辩护。”这一来,球又踢回秘 密警察的法庭。斯派达尔没有被踢出陆军,人民法庭也没有再过问他,而对隆美尔 的政治迫害却加剧了。 我虽然明显地处于尴尬的境地,但还是直接了当地向汉斯·斯派达尔提出了这 样一个怪诞的问题:他是怎样从秘密警察的虎口中脱身的, 而隆美尔为何却不得 不死。况且他斯派达尔还当上了北约的一名高级司令官。 并且成为西德声孚众望的显赫人物。 当他们参加这位陆军元帅的周年忌时, 新闻照片上尚有他关心隆美尔亲属的明证:德意志联邦国防军举行军事游行那阵, 露西还紧紧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斯派达尔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竭力否认他向秘密警 察作过任何供述。他断言:“如果卡尔登勃鲁纳写过什么材料,那全是凭空捏造的。” 我抗辩说,秘密警察不敢对荣誉法庭六名精明的陆军军官伪造文件,甘冒以后被揭 露的危险。此外,为什么斯派达尔在回答寇彻海姆1945年的信时没有对此加以否认 ?我向他引证了哲学家弗雷德里希·尼采的一段我最喜欢并具有讽刺意义的话:“我 的记忆说,这事的确发生过, 然而我的良心却说,最好还是没有发生过。渐渐地, 记忆便屈从于良心的摆布。” 斯派达尔的家人形成个半圆围着我们, 紧张不安地坐在那里,迫切地等待着 他的回答。我手中的铅笔也在等待着。斯派达尔挪了挪他那肥胖的身躯,摆出一副 轻松的姿态。“欧文先生,”他终于启齿了,“我的良心是清白的。” 法庭听证会后第三天,即1944年10月7 日,凯特尔给隆美尔家里打电话,要他 到柏林来。“我们派一辆专列到乌尔姆去接他。”他对隆美尔的副官这样说。凯特 尔还约定了固定的日期,即10月10日。隆美尔和他的家人讨论了此事,“我可不会 让这些先生们感到舒服的。”他说。随后他给凯特尔回了电话,但接电话的却是威 廉·布格道夫将军,此人刚接替死去的鲁道夫·施蒙特的职务,担任陆军人事部部 长和希特勒的第一副官。 “这是一次什么会议? ”隆美尔问道。 布格道夫粗哑的嗓音回答说:“元首命令陆军元帅凯特尔和你讨论你的未来。” 布格道夫和隆美尔从前是德累斯顿步兵学校的老战友,可隆美尔还是感到惶惶不安。 “恐怕我来不成,”他解释说,“我在10号那天和专家们有个约会,他们说鉴于我 的健康情况,一定不要做长途旅行。” 看来隆美尔现在似乎对新的工作失去了兴趣,而对一些小事则更为留神了。例 如,作为陆军元帅,他终生都可享有一辆轿车,但凯特尔办公室近来却通知说,要 在10月中旬将他的斯托奇大轿车调走,留给他一辆改用煤气推动的小型BWM 牌轿车。 这预先的警告也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乌尔姆附近的实业家卡尔·舒温克来家里看望 他时,隆美尔说:“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们已经找到我头上来啦。”他安然 地对自己年迈的副官赫尔曼·阿尔丁杰说——阿尔丁杰是蒙特山战役的英勇战士— —万一他死了,就把他埋在海德尔堡,或海登海姆( 他的诞生地) ,或者就在现在 的居住地赫尔林根这三个地点的任何一处,不要挑那种宏伟的壮景,只要选个小巧 的僻静所在就行。他一生只不过是个名不出众、寂寞孤独的人。 11日那天,退隐的海军上将卢格脱出险境,来到隆美尔家度过了两天值得回忆 的时光。卢格在日记里写道:“我们一道快活地吃烤鹿肉,喝具有乡村风味的菜汤, 然后顺路下去买一些香槟酒,一直闲聊到午夜过后。陆军元帅不象我预料的那样充 满生机,他抱怨脑袋老是作痛,缺乏精力。他暂时拒绝了凯特尔分派给他另一个工 作的提议。他的轿车即将被调走,家里也不让他留有卫兵,他对此十分恼怒.在其 它方面,他的精神还很不错,眼睛渐渐有了好转,但视力没有从前那么好了。” 第二天,隆美尔和卢格一块驱车到五十英里外的奥格斯堡去,这一次是隆美尔 亲自驾车。或许,他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活力本身就是一桩错误,因为这和他由于身 体欠佳不愿到柏林去的托辞自相矛盾。这次出游加上跟踪他的秘密警察特务上呈的 报告,无疑使希特勒大本营的怀疑复苏了。一名特务说,密谋分子卡尔·施特罗林, 乌尔姆市的市长,去看望过隆美尔。这个特务还记下了确切的时间。另一名特务描 述说,“隆美尔走路时靠着他儿子的手臂。”还有一名特务在巴特加施泰因偷偷溜 进隆美尔从前的一名军官住的旅馆房间,从一张报纸后面监视那个军官;军官的妻 子在她的日记里给这个特务夹了张字条;“给密探。不要来管闲事! ”然而最糟糕 的是,秘密警察的审讯报告和人民法庭的报告在源源不断地涌来。霍法克在一份签 了名的长篇供述上声称,隆美尔的确向密谋分子保证过,一旦谋刺得手,他将积极 支持他们。 10月12日的军事会议结束后,希特勒简短地交待凯特尔,把霍法克的供词亮给 隆美尔看看。凯特尔个子很高,满脸胡茬,是个才貌出众的人,他一直和希特勒生 死与共。希特勒同时向凯特尔口授了一封交给隆美尔的信,提出了两种选择。如果 隆美尔仍然认为对霍法克的辩解和指控一无所知,那他就必须向元首交待;如果不 是这样,那么对他的逮捕和审判将不可避免。作为一个军官和堂堂男子汉,隆美尔 应该采取适当的行动免遭逮捕和审判。在普鲁士漫长的历史上,曾经有多少次,某 个军官给另一名玷污了自己职业荣誉的同僚送去一支手枪,把它放在这个人面前的 桌子上! 凯特尔,这位普鲁士军官和堂堂男子的化身,把信件和审讯报告交给布格道夫, 要他亲自送往赫尔林根。他指示布格道夫,假如隆美尔真的选择了第二条道路,最 好提供他毒药,而不是手枪。他的死亡不会引起哗然,以“自然死亡” 处理。布格道夫又命令陆军人事部门的法律处长官恩斯特·迈赛尔少将与他同 行,作为官方的证人。 就这样,希特勒给他宠爱的陆军元帅出了最后一把力。 对于那些吊死在钢琴弦上的密谋分子,他从来也没有施舍过这样的恩惠。人民 永远不会知道隆美尔和叛卖分子沆瀣一气,甚至连露西也必须蒙在鼓里。希特勒同 样不让戈林和邓尼茨这些纳粹高级将领得知事实的真相,隆美尔的人事档案里也没 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他参与过密谋,他的一生“清白无瑕”。 10月13日早晨,秘密警察的特务发现隆美尔、露西和阿尔丁杰最后一次驾驶着 斯托奇轿车去看望隆美尔的老朋友奥斯卡尔·法尼。上午u 时左右,希特勒大本营 给空空如也的山庄打电话,男仆鲁道夫·卢斯托接了电话,他回答说陆军元帅已经 外出。布格道夫又亲自打电话去,得到的回答也一样。布格道夫告诉鲁道夫:“请 转告陆军元帅,明天中午至下午1 点之间,我和另一位将军要来拜望他。”在布格 道夫和迈赛尔乘坐帝国总理府汽车库提供的小型欧派尔轿车动身驶出柏林之前,迈 赛尔打电话给他的第一副官安东·埃尔恩斯比格少校,要他3 点钟在莱比锡附近的 公路上迎见他们。 那天晚些时候,乌尔姆武装卫戍部队接到命令,派一名军官到火车站迎接第二 天早晨从柏林来的快车,并从上面取下一个巨大的花圈。德国人向来精于拟定一丝 不苟的计划。 事实上,一连好几天,在布格道夫手下工作的弗雷森中校领导的“葬礼研究小 组”已经在起草一份称之为“( 隆美尔) 国葬安排”的计划,只等把日期和地点填 上就行了。 那天夜里隆美尔回到家中,长途驾车使他精疲力尽,但他感到心满意足。由于 担心空袭或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他把最后一批财产疏散到法尼家里,这批财产有一 些颇有价值的东西,莱卡照相机和露西的珠宝。男仆向他转达了布格道夫将军的电 话口信,隆美尔压根儿没有对这位将军来访的真正目的加以怀疑。他还乐观地满怀 希望,认为可能要指派他新的指挥权,说不定是有关东普鲁士的防御,因为苏联军 队这时已经重兵压境。他在一本记录本上草草写下首先要向布格道夫提问的要点: “要汽车到图宾根看病,参谋军官的摩托车,秘书,参谋人员。”( 按照传统规定, 这些都应当是德国陆军元帅终身享有的特权) 。然而这其间他的悲观情绪不由得又 从中作梗,比如说,是否有必要跟布格道夫谈谈在法国军事失利的原因? 第二天, 即10月14日早晨,隆美尔穿着他最心爱的褐色上衣,和年轻的曼弗雷德走在一起, 曼弗雷德身着空军辅助部队的蓝灰色制服。隆美尔若有所思地大声说道:“今天有 两种可能:要么平安无事,要么今晚我就不在这儿了。” 在乌尔姆火车站,花圈已经送到。 不远的公路上,布格道夫的车子在一辆载着便衣警察的大功率八座位警车旁停 留了一会儿。埃尔思斯比格少校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的总司令担负着 监视隆美尔的职责。 隆美尔在家里换上了开领的非洲军制服,然后戴上功勋奖章,上面的蓝瓷釉由 于那次车祸已经破裂,并有一块地方凹陷下去。他把鲁道夫叫来对他说:“把花园 的大门打开,柏林来的两位先生一会儿就要到了。”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鲁道夫打开前门,戏剧的最后一场启幕了。 威廉· 布格道夫走进花园。他是个大块头,脸色红润,气色极佳。他的副官恩斯特·迈赛 尔和他相形之下显得有点矮小,长着一只尖而长的翘鼻子,两只狐狸般的耳朵和一 双机灵闪忽的眼睛。两人装模作样地作出彬彬有礼,不露声色的神情和隆美尔互相 敬礼。露西邀请两位客人进午餐,但布格道夫婉言辞谢了:“这是公事。”他问能 否和陆军元帅阁下单独谈谈。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宽慰的神情流露在隆美尔的脸上, 将军们觉察了他脸上的这种表情。当他把客人引进一楼的书房时,还转过身来对他 的副官说;“把那份诺曼底的档案材料准备好,阿尔丁杰! ” 与此同时,埃尔恩斯比格少校在花园里等候着。不一会儿,阿尔丁杰走来和他 搭讪,他俩谈起德累斯顿步兵学校,隆美尔当时是这位少校的教官,随后他们又聊 起1917年的蒙特山之战。 鲁道夫走到门外的欧派尔小轿车跟前请司机把车开进花园。司机摇了摇头。鲁 道夫吸着鼻子说:“这也无妨。” 司机冷冷地反驳道:‘伙计,咱们各尽其责吧! ” 这时,鲁道夫看见小路的远处还有一辆大轿车在等候着。 书房里,布格道夫神色严竣地打量着他旧日的老朋友,然后开口说话。他一张 嘴的头几句话就无情地摧毁了隆美尔所有的希望,“你被指控为谋害元首的同案犯。” 布格道失宣布,然后把凯特尔交给他的那封信递过去。布格道夫接着宣读了秘密警 察逮捕的陆军军官霍法克,斯派达尔及施图尔纳格等人的书面证词。这些证词构成 了毁灭一个人的起诉书,尤其是霍法克的供述。他把书面证词交给隆美尔:那个注 定要遭厄运的中校在死牢里供认,施图尔纳格曾派他带着各种建议去见隆美尔陆军 元帅,隆美尔“经过一阵思考之后”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霍法克甚至进而宣称,离 开城堡之际,隆美尔曾在后面叫道;“告诉你在柏林的先生们,时候一到,他们完 全可以信赖我。” 布格道夫这时瞥见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在隆美尔脸上一闪而过。隆美尔有口难 辩,他怎么说得清楚自己没有参与暗杀阴谋,甚至时至今日都一无所知呢? 他所盘 算的“一切”,难道不就是无论元首同意与否都要和蒙哥马利达成单独停战的尝试 吗?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承认,这已经足够把他送上绞架了。他的死亡已经注定, 或许他至少还能挽救斯派达尔的性命。根据迈赛尔将军的回忆,隆美尔当时心神不 定,犹豫不决,但终于宣告;“Jawobl( 好吧) ,我承担后果。Ich babemich vcrgessen( 我把自己忘掉) 。”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随即问布格道夫:“元首知道这件事吗? ”布格道夫 点了点头。隆美尔的两眼湿润了。布格道夫让迈赛尔退出书房几分钟,他接着陈述 了没有包括在信里的话。元首允诺,如果隆美尔自尽,将对他的叛国罪严加保密, 不使德国人民知道,为了纪念他,还将树立一座纪念碑,并为他举行国葬,而且保 证不对他的亲属采取非常手段。此外,露西还将领取陆军元帅的全部抚恤金。“这 是对你从前为帝国建树的功勋的肯定。’隆美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搞得目瞪 口呆,他请求给他几分钟的时间收拾一下东西。他心力交瘁,步履蹒跚。 这该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幕。他,埃尔温·隆美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经 历了多少枪林弹雨,多少次出生入死,而现在却要为他从未参与过的一次失败的阴 谋去死,为他根本不属于的那个参谋总部组织的失败阴谋去捐躯了! “我可以借用你的小车安静地开到别处去吗? ”他问布格道夫,“恐怕我不能 很好地使用手枪。” “我们带来了一种制剂,”布格道夫温和地答道,“它在三分针内就能奏效。” 布格道夫说完就回到花园里和迈赛尔、埃尔恩斯比格呆在一起;隆美尔上楼到露西 的卧室里去。 隆美尔这时的脸上毫无表情,很象一副假面具。“十五分钟之内我将死去,” 他声音冷淡地对露西说,“遵照元首的命令,我必须在服毒和面对人民法庭这二者 之间作出抉择。施图尔纳格,斯派达尔和霍法克把我牵连进了7 月20日的阴谋;在 戈台勒市长的名单上,我似乎被提名为德国的新总统。”他向露西诀别。露西没有 哭,泪水只是以后当她孑然一身时才潸然而下。他和露西谁也没有意料到自己命运 的突变。露西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天昏地暗,然而她却勇敢地迎接了他最后的拥抱。 接着,隆美尔叫鲁道夫去把他的儿子找来,他泰然自若地向儿子宣布了就要发 生的事,随后他又让曼弗雷德去把阿尔丁杰请来。阿尔丁杰上尉拿着那份诺曼底的 档案材料立即奔上楼,隆美尔把它搁在一旁说:“不需要它了,他们来谈的完全是 另一回事。”楼下,将军们在等候着他。 时值秋高气爽,隆美尔走下楼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鲁道夫帮他穿上轻便大衣,递绐他帽子和元帅拐杖。隆美尔和他的参谋握过手, 然后就大踏步地最后一次走出别墅,曼弗雷德默默无声地伴着他大步慢跑着。隆美 尔从衣兜里掏出家里的钥匙,把它连同钱袋一并交给曼弗雷德,“斯派达尔对他们 讲,我是7 月20日阴谋的主犯之一,”他对自己的儿子说,“他说只是由于我负了 伤才没有直接参与活动。施图尔纳格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来到欧派尔轿车旁。布格道夫向隆美尔敬礼,并喃喃地说:“陆军元帅阁 下! ”曼弗雷德对他父亲的安详自如大感惊讶。隆美尔把一只脚踩在汽车踏板上转 过身来说:“曼弗雷德,我想斯派达尔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好好照料斯派达尔夫 人,听见了吗? ” 他和布格道夫一起钻进车子的后座。那位司机,党卫队的一名军士长,松了一 下离合器,车子随即消失在路上,朝着前面的村庄驶去。 这位司机名叫海因里 希·多斯,三十二岁。他后来讲述了接下去的一幕。车子行驶了两百码以后,布格 道夫命令他停车。“我不得不下车,”这位司机说,“迈赛尔将军和我一道,沿公 路往回走了一段路。过了一会儿,大约四五分钟,布格道夫叫我们回到车子那里。 我见隆美尔坐在后座上,显然正处在弥留之际。他已神志不清,颓然倒下,啜泣着 ——并非是死前的那种挣扎或呻吟,而是在啜泣。他的帽子落下来,我把他的身子 扶正,给他戴上帽子。” 讣告 1944年7 月17日身受重伤之后.我心爱的丈夫,他儿子最忠实的朋友,亲属们 敬爱的兄弟、姐夫和叔叔不期暴卒,享年五十三岁。 陆军元帅埃尔温·隆美尔 荣誉团骑士 嵌有橡树叶、剑与钻石骑士十字勋章的佩戴者,曾被授予光荣负伤 奖章以及其它各种崇高的荣誉。 他毕生为祖国效力 我们全体家属对他致以深切的哀悼 露西·玛丽亚·隆美尔 空军战士 曼弗雷德·隆美尔 1944年10月14日赫尔林根 谢绝吊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