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伦勃朗依然在继续画画 八月下半月,我返回阿姆斯特丹。州长阁下曾给我一封信,恭维备至,对我的 尽职表示感激,并述及在整个远征过程中,我们仅仅牺牲五十人。但是这件事不可 完全归功于我的作为医生的技术和医疗队的组织(对这方面,我在某种程度上确有 贡献),而应多半归功于一个事实,即英国人慌张失措(因为他们的国家几乎有六 个世纪不曾受过侵袭),略事抵抗便仓皇溃退。 我先被调集在泰克塞尔,然后雇小船划到恩克华津,其余路程都是步行,因为 过去好几个月一直被严格限制在军舰上,这时很愿意稍微活动活动。我雇个水手, 送我渡过y 形海口,在薄暮中徒步归来,又一次回到本国人民中间,不禁感到高兴, 我注视着过去四年来不顾战争费用之大而修建的宏伟的石头房屋和宫殿般的住宅, 内心深深充满自豪感。 我的儿子不在家。在我出外期间管理家务井井有条的最好的女仆苒蒂解释说, 他多半是求婚去了。我平生第一次恍然大悟,我自己已经上了年岁。 仿佛是在几天之前,我还望着他那裹在难看的襁褓里的粉红色身体,暗暗说道 :“天啊!这也会长成一个人?”而如今,多谢上帝,我几乎随时可能做爷爷。但 在我还未能使这种令人吃惊的沉思充分发展之前,苒蒂交来一封信,上面盖有一个 大图章,我看得出,那是阿姆斯特丹的纹章,她对我说,这封信当天早晨才送到。 我拆开了它。 市长诸君通知说,鉴于那次“残暴的叛乱”导致我的产业的毁灭,他们决定付 给我第一批赔偿金。市财政所已拨出三千吉尔德现金,我随时可以会同足以证实我 个人身份的两个证人前去领取。 我虽由于方才那一段漫长而不习惯的步行累得精疲力尽,但我没有顾得戴上帽 子,便冲出家门,尽体力所能,奔向劳莱尔渠畔那所住宅。伦勃朗已回工作室休息。 泰塔斯和柯奈丽雅在前室整理挂在窗上所搭的横木上的许多幅铜版画,好让它们一 夜之间能够晾干。他们看见我来都很高兴,立即把我让到画室里,伦勃朗在这里的 一张狭窄的小床上躺着,还没有睡着。 “瞧瞧谁来了,”泰塔斯喊道。但是伦勃朗却只回答说:“请把那支蜡烛端走。 亮光刺眼。”然后他才看出是我,想下床招待。我叫他躺着别动,我在仅能找到的 一把椅子上坐下。泰塔斯和柯奈丽雅坐在床边上。当我多少能够适应这间低矮的屋 子里的黑暗时,立即稍较仔纵地瞧了瞧我的老朋友。 他的两眼充满血丝,他似乎感到呼吸困难。他形体消瘦。 “伦勃朗,”我说,“我给你和孩子们带来个好消息。我拿到一部分赔偿金。 现在叫我帮你点什么忙呢?”我发觉,这并不是一个接触话题的委婉的说法,但我 当时很兴奋,开口便讲出最先想到的几句话。不过并没有立即听到回答。最后,一 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帮不上忙了。已经迟了。”这时我才发现,在我们分别的 三个月里,他有了多么可怕的变化。我稍微慎重一些,再次开始解释说,我不久就 能拿到许多钱,希望伦勃朗分亨我的幸福。但是任何事情似乎都不再能使他产生印 象。我们四人在那里坐了多半夜,最后,伦勃朗总算表示了一个希望。 “如果不致使你太为难,”他对我说,“我很喜欢再迁回鲁辛渠畔那所房子里 去住。那里光线极好,这里太暗,如果再在这个黑暗的地窖里工作六个月,我怕我 会变成瞎子。”他接着说明了自己的近况。“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想睡了。我 每晚躺在床上,总有多半夜睡不着,明天早晨我要早起。我要开始画那幅《浪子》。 泰塔斯认为,他已经发现有人想买这幅画。”他伸出一只沾满颜料而略略颤抖 的手。“请不要认为我不知好歹,”他说,“我深知好歹。但是一则我很疲倦,二 则长久以来我没有看见过一个朋友,这使我近来不太健谈了。”于是他拉起毯子蒙 住头,把脸转向墙壁。 我又同泰塔斯和柯奈丽雅谈了几分钟,然后动身回家。 “不,”泰塔斯说,“您不要认为事情真象他想象的那样糟。我终于拿到了我 的钱,我这是说,我该他到的我父亲的一部分房价。克雷伊尔斯为这点钱不得不上 诉到最高法院,但是法官的裁判对我们有利,并在几个月前责令凡·赫茨比克付我 现金,倘若拖延不付,就要判他徒刑。你知道吧,这笔钱是法院拍卖父亲的房子还 债时所得房价的半数。数目相当可观——将近五千吉尔德。”“祝贺你,”我热烈 地握住青年人的手说,“你打算拿这笔钱做点什么?”他有点羞怯地望望我。“我 想,我要用这笔钱结婚,”他回答。 “谁是你那位幸运的姑娘?”我问。 “玛格达林娜·凡·卢。她同她母亲一起住在辛格尔街。我明天带她来看您。” 我向瞌睡得脸色发青的柯奈丽雅转过身。“你呢,我宝贵的姑娘,”我说,“你也 很快就会离开我们去结婚了吗,会不会呀?”她很懂事地摇摇头,那种神气是从小 就不跟同年儿童混在一起的孩子们特有的本色,接着她庄严地回答道:“不,约翰 伯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要永远待在这里,陪着爸爸。”可怜的姑娘坚守诺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