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艾森豪威尔总是赢家 斯大林格勒的消息对于我们在阿尔及尔的人们是一支最好的兴奋剂。 在以后的几个月中,我们部队的工作也实在够繁重的了,因此,我们也的确需 要时时刻刻传来的令人兴奋的消息。我们当时的工作是给“战术”空军空袭意大科 提供所需要的一切情报,另一方面则为“战略”空军监视纳粹部队的行动,以及为 我们的非洲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掩护,好像这些工作还不够多,后来我们又担负起Husky (进攻西西里)作战中的空中摄影侦察任务。 空中摄影就是:从空中测量地上的目标,飞机必须保持直线飞行与一定的高度, 使你拍摄的照片能够有统一大小比例的标准。执行这种任务的飞机是赤裸裸地没有 任何自卫武器装备的,而飞行员也无法作战术躲避飞行。这种摄影侦察飞行是非常 危险的。我们飞机的损失率是每月百分之二十。在我们到达北非后的九十天之内, 我们部队中最初的九十四个飞行员只剩下不到十个。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作战,我的处境十分艰难,而我的工作也差不多像驴推磨似 地忙个不停,通过整个春天一直到初夏,我都不曾有轻松的日子。有一两次我曾经 被邀请到总司令部去和艾森豪威尔以及他的陆海军侍从武官打桥牌。(轮到我和艾 森豪威尔合伙的时候,我总是赢的,否则,我只有听凭我的运气了。) 最后的那一次桥牌会正是我们开始攻击西西里的前几天。那天晚上我觉得特别 高兴,因为我们部队在占领潘脱莱利亚岛的要塞时的辉煌的表现,这一个要塞岛完 全是由空军占领的。由于那次意外的成就我感到很得意,未免有些“来吧,你们这 些纳粹们,来多少我们干掉你多少”的那种神气。艾森豪威尔将军以他那种稳重的、 沉着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潘脱莱利亚,是不是?”“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全体地面部队向空军全体投降,” 我骄傲地说。“现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入欧洲的任何一个地方了。”艾森豪威 尔将军很清醒地说,“当我们进入欧洲的时候,必须有如此优势的物资与火力才能 使谁都无法阻挡我们。并且,在我们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以前,我们决不进入欧洲。” 突然他又带着沉思的神情说,“即使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许还会遇到阻挡。”大家 都沉默了,想想法国的海岸,有多少人被杀死,有多少飞机被击落,有多少船舶被 打沉。 “欧洲还远得很,离我们不知有多少里、还要过多少月,”艾森豪威尔说,他 好像是在大声地说出他的思想。“我们应该一步步地做,而目前西西里是我们第一 个目标。”我知道艾森豪威尔曾经主张在1942 年就开辟第二战场,可是他的计划 却被英国方面否决了。我知道他与我们的联合参谋总部决定在1943 年必须在欧洲 开辟第二战场,虽然英国方面可能更容易地再度劝止我们,因为我们大部他的军队 已经用于地中海战区。现在,在1943 年的初夏听到他的这个清醒而谦逊的估计, 对于我们的美军总司令,我有了更高的敬意,由于他对部下人员的关切与爱护,他 坚持以最大限度的美国生产品拨给我们的军队。可以猜想到即使是在1944 年,当 我已经确信进攻西欧的战争一定要发动了,虽然艾森豪威尔将军已经奉献出整个的 心灵,但他还是以最谦逊、最小心的态度来处理这一件伟大的任务。 不久HUSKY 战役便正式发动了。我们部队所圆满完成的初步工作使我们都感到 十分高兴。七月的下旬,当我们部队正在西西里肃清残余的最后一批纳粹的时候, 我的高级司令官接到陆军部的一道命令,叫我即刻回到美国,协商整顿侦察作战中 的许多问题。同时,太平洋战区也派了个卡尔·波立夫加上校去,他在那儿一向做 着与我同样性质的工作。这个命令将使我在华盛顿停留两个月,8 月和9 月;我一 方面因为要离开我们部队,觉得十分遗憾;另一方面则很想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 以及其他没有派往海外工作的亲人。 我在五角大楼必须专心一意地去做工作,因为他与我们未来的侦察作战有十分 重大的关系。可是很幸运,这工作并没有阻碍我时常与我父亲见面谈话的机会。 他的健康并不如我想像中的那么好,与六个月以前卡萨布兰卡的时候相比,他 已经显得老多了。那一年夏天,他的静脉窦的病又复发了,可是他的精神还是很好。 他对于战争的军事前途流露出非常沉着的自信。我去看他的时候,多半是在早晨他 吃完早餐以后,九、十点钟的时候,或是在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当他的最后一位访 客已经离去的时候。在他的心目中,战争的策略已经发展到一个他可以看到最后胜 利的阶段,而他甚至可以断定那个胜利的日期。9 月中的某一晚,他提到那个日期。 “欧洲的战事可以在1944 年的年底结束。”我吹了声口哨。 “瞧红军在中部猛烈的攻势……”“1944 年的年底?!”“当然毫无问题, 假如我们对法国的攻击能够有力而迅速。”“法国?”我狡猾地问。 他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动。“我不知道。攻击法国应该是相当合乎逻辑的。 也很容易地可能是欧洲的下部,或是德国,或是挪威,我不知道。”他脸上充 满着直率的表情。 “日本呢?这种从一个岛打到另一个岛的战术——是相当费时间的…… 恐怕要到1946 年的年底才打得完罢?”“不会的。1945 年的下半年就可以 结束了。最迟是1946 年的年初。你想一想,当希特勒被打倒了以后,我们可以用 我们的全部力量来对付日本,他们还能受得了吗?”“那么英国呢?苏联呢?他们 会不会继续协助我们?或者只是蹲在一旁,想休养它们自己的创口呢?”“你知道 我们在卡萨布兰卡的声明。丘吉尔完全同意这个声明,而后来斯大林也表示同意的。” “据我所知道的,英国人在打败希特勒以后,将不再对战争发生兴趣,他们已经厌 倦了战争。而我们又是否能信任苏联呢?”“我们现在是信任苏联的,是不是?我 们又有什么理由明天不信任它呢?总之,我希望在最近能够亲自见到斯大林。” “什么?真的吗?”他点了点头。“在目前,我们还是在谈判中。他要我们到他的 国土中去和他会面。他还是很小心地向我们说明他是在亲自指挥着红军作战。而我 必须说句公平话,只要红军能像目前这样地继续向前推进,别人是很难能够作出任 何足以延迟他们行动的提议。”“我猜想他也或许有些怕罢。”“怕?怕什么?” “怕你和丘吉尔两人会做个圈套,把他套住。诸如此类的玩意儿。”父亲笑了一下。 “我怀疑他的人民对我与丘吉尔的所谓“友好”关系是知道得相当详细的,”他颇 为神秘地说。 不多几天以后,父亲和一批顾问们坐火车出发向北,到魁北克去会见丘吉尔和 英美双方的参谋长们,举行又一次军事会议。这个会议的暗号叫Quadrant。1943 年8 月11—24 日在魁北克举行比号为“四分仪”的会议,对是否应把在法国北部 的登陆作战(“霸王行动”)放在最优先的位置,进行了激烈的争辩,但未做出最 后的结论。会议一致同意在法国南部发起一次登陆作战(代号为“铁砧行动”,后 改称“德拉冈行动”),以策应“霸王行动”。丘吉尔建议组成东南亚最高指挥部, 分别任命蒙巴顿和艾森豪威尔担任上述两个地区的最高指挥官。我因为工作上的关 系,无法以任何资格去参加。在8 月中,我离开华盛顿到加利福尼亚去了三、四次, 参观各地的飞机工厂以及墨洛克干湖的飞机场,研究空军侦察部门中的各项特殊性 问题。 父亲在没出发以前就曾经和我谈起过这次会议,因此虽不详尽,我却多少知道 一些这次会议中的议事内容。在8 月下旬,父亲从魁北克回来的时候,我就问起他 会议中“大辩论”的经过。 他说:“辩论的阶段看来好像是已经快结束了。英国方面完成了一部横渡海峡 的作战计划,马歇尔介绍了这个计划,似乎问题还多得很,可是至少这部计划已经 完成了。并且,它已经被双方所赞同。”他颇为忧郁地微笑了一下。“丘吉尔坚持 要我们赞同这部计划,至少要我们‘在原则上’赞同。 这样,他们可以留一个后退的余地。”我当时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只要他能设 法和斯大林也会一次面,那么他至少可以有一个人能帮他向英国方面说明开辟西战 场之迫切的需要。 一个多星期以后,这个问题,又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被谈论到。父亲向我表示虽 然他对于战争中的军事方面有绝对大的把握,可是政治方面却依然还有很多值得顾 虑的问题。关于和平机构的方案在他的脑中已经更进一步地具体化了,为了要商榷 这个方案,他更迫切地想会晤其他的世界领导者们。 “所谓‘联合国’……它们还没有完全达到这一个阶段,可是它们是在朝这一 个方向走,而我们可以推动它们走得更快一点,更远一点。在目前……!”“怎么 啦?我觉得目前的情形并不坏呀……至少我们是在统一的方向之下并肩合作呀。” 他把桌上的一堆文件推向一边(我们是在他的书房内,白宫的三楼;时间已经快近 午夜)开始用笔在稿纸本上胡乱地划着。“问题是,”他说,“我们事实上并没有 在同一的方向之下前进,除开表面的行动而外。拿蒋介石来讲,他固然有他的许多 困难,可是他凭什么理由叫他的军队不打日本人。”“战争的政治性是实在太浓厚 了。在一个国家还没有走上真正的绝路以前,它总是采取一种对它的政治大为有利 的方式来推行战争,而不愿尽量迅速地来结束战争。”“你是在说谁,爸?中国? 还是英国?”他点了点头。“就是我们与英国的联盟,”他继续说,“也有一种容 易使中国与苏联误会我们是在国际政治上完全支持英国方针的危险性。……”他集 中精神在纸上划写着:它写的是一个很花的“4 ”字。“美国将必须领导,”他说, “领导……并且以我们中间人的立场去调解和帮助解决其他国家之间的不和与争论 ;帮助解决中英、中苏在远东方面的争端。我们有力量可以办到这一点,”他继续 说,“因为我们现在是个强大而自足的国家。英国是在走向衰落的道路,中国则依 然停留在十八世纪之中。苏联怀疑我们,并且也使我们怀疑它。美国是在世界乱局 中足以建立和平的唯一的强国。 “这是一个巨大而艰辛的责任。而使我们能够圆满地达成这一个责任的唯一的 办法就是先和这些巨头们面对面地谈一下。”“这一方面的进行有什么结果没有? 收到斯大林的回信吗?”“斯大林有回信来。他说只要我和丘吉尔能够到莫斯科去, 他总是欢迎的。”那时是9 月中旬,四巨头会议的希望还是和正月一样的渺茫。 当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的时候,我得设法引他说话。那时他刚吃完早饭,还 在床上没有起身。窗外正下着9 月的雨,又寒冷,又潮湿;而他的精神也就不如往 常那么好。最初他尽量叫我说话,询问关于我的工作情形,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他 想知道夜间侦察的情况,在西西里的作战中,那些最初的、实验性的夜间侦察飞行 完全是我个人所担负,因此,我告诉他我们所发明的侦察纳粹夜间部队行动的新方 法。我告诉他我们怎么样使用新式的照明炸弹,以三十秒钟的间隔向地面投下,这 些炸弹在飞机与地面之间三分之二的地方爆炸,照耀的面积达一平方英里,使我们 可以很容易地拍摄敌人移动的照片。最后,我很巧妙地把这个谈话的题目逐渐转移, 说我希望战争中的军事行动能够很快地结束,接着就问他战争中的政治前线最近有 什么好的进展。 他说:“我前几次和你谈起的会议大概可以有希望实现了,伊利奥。我们已经 大致决定把这个会议分两次举行,先和蒋介石会晤,然合再与斯大林。 这两个人不能见面,因为在西伯利亚国境上正集结着日本的大军,颇有随时准 备行动的样子。而另一方面,苏联始终还没有对日本宣战。”我问他目前是否有办 法在一个中间地带会见斯大林。 “我相信并不是不可能的。假如这个会议成为事实……”“那么?”“那么, 这会议的地点大概不会离你的防地太远吧。”这就是我最希望知道的。假如父亲的 话成为事实,那么我或许又能得到一个机会被派做我父亲的贴身侍从。在这样一个 兴奋消息鼓舞之下,向我父亲说“再会”的时候也就并不觉得怎么难受,因为我希 望在几个月以内,能够在地中海一带又见到他。 回到我的防地以后,我们立刻计划把我们司令部从突尼斯附近的拉马萨村向前 推进至意大利脚部的最南端。在11 月中,我们已经在圣塞凡罗建立起我们的基地。 一方面突破敌人顽强的防卫,另一方面则诅咒不给我们一个从空中攻击敌人机会的 坏天气。意大利被迫退出战争与整个夏天和秋天间纳粹在俄国大草原上所受的打击 使敌人的士气大为衰落。可另一方面,盟军的士气也并不见得怎样高涨。因为在意 大利我们的机械化部队的推进已经逐渐地停滞下来,而我们的地面部队则随时随地 都面临被纳粹散布在整个意大利山道中的八十八式钢炮正面射击的威胁。 11 月气温突然降低,天气也变得很坏。所谓“阳光的意大利”这句名言已经 变成了我们谁都不愿意听的大笑话。而我开始想到父亲和我谈起的三巨头或是四巨 头会议,不知道他的这个希望怎么样了。而就在这个时期中,我突然从艾森豪威尔 的参谋长史密斯将军那里接到一道秘密命令。我必须立刻出发到阿兰去会见一个 “重要人物”。那一定是我期待中的会议变成事实了。 11 月19 日下午,我飞过地中海,到达阿兰,即刻坐着汽车被送到艾森豪威 乐将军的临时司令部。在那儿我看到我的弟弟小佛兰克林,他是暂时离开他的驱逐 舰请事假来的。我差不多有一年没见他了。这一次父亲并没有坐飞机,他是坐那条 最新型的大战舰伊奥瓦号来的。当我在阿兰与小佛兰克林舒适地对饮一杯威士忌酒 的时候,我想他的战舰大概正驶过直布罗陀的岩岸。 当时还有很多重要将领在我们的周围,除了艾森豪威尔将军,还有英国的海军 上将柯银汉、我们的海军中将海威脱、以及双方的一大群陆军准将与海军上校们。 此外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善良的迈克,他是在这次旅行中比总统先一步出发到达, 以便能警戒和保护总统的安全。我相信即使对他自己的祖母也会带着些怀疑的眼光 来打量一番,他永远是那么赤胆忠心地执行保护总统安全这一件重要的职务。 星期六的早上我们就起身很早。那是一个明朗晴丽的早晨,在细雨迷蒙的星期 五之后,能够有这样的好天气,我们大家都觉得有一种感激的心情。 八点半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阿兰的海军基地美萨尔凯维的船坞上。从我们的望 远镜中,看到有人从伊奥瓦的大船被降落到船旁的小汽艇中。 二十分钟以后,我们看到了我父亲。他向我们挥手,大声地喊了一声“哈罗”, 健康而染着海洋色的脸上泛起了微笑。“罗斯福天气!”他叫道。 我们接着都坐进了艾森豪威尔的汽车,父亲、艾森豪威尔将军、小佛兰克林和 我四个人,向五十英里外的拉西尼亚机场出发,一路上全是迂回曲折的峻险的山路。 这一次海航对我父亲的健康很有益处,他的气色很好。他很兴奋地期待会议日子赶 快到来。他对我们说先到开罗,然后再到德黑兰。与蒋会晤之后,他再和斯大林会 面。他一肚子都是计划。 “战争以及和平,”他说,他的声调中带着感激的情绪。“你能不能等一等, 艾森豪威尔?”“您请便,总统先生。”于是佛兰克林和我争着问起他关于家中的 情形,关于母亲以及安娜(罗斯福总统之女——编者注)的消息。他告诉我们,他 随身带了好些国内的报纸,晚上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翻阅一阵了。他的随员 中有很多是旧时的熟人,可是也有些新人:除了霍浦金斯之外,华生将军、勃朗海 军少将、麦金泰海军中将,李海海军上将也都来参加这次会议。除了偶尔谈到几句 我们一路上所见的风景以及家中的情形,父亲只顾谈着行将到来的会议的日子,而 无心作其他的谈话。在不知不觉之间,我们似乎很快地就到了拉西尼亚。父亲立刻 坐上了他C —54 式飞机,奥梯斯·勃拉恩少校这一次又是他的驾驶员。小佛兰克 林、霍浦金斯和其他将领与他同机,他们毫不耽搁地立即起飞前往突尼斯。 我自己另外有飞机停在拉西尼亚机场,是一架B —25 式的夜间摄影侦察机, 我们一个中队指挥官里昂·格莱少校陪我同飞。发动的时候,有一只引擎似乎发生 了故障,转动得不甚灵活,这可使我们着急了好几分钟,可是最后,在那架总统的 飞机起飞了三十分钟以后,我们总算顺利地在空中了。我们开足了引擎追上前去, 最后比他们先到达埃尔亚依纳。 艾森豪威尔将军、小佛兰克林和我从那儿又陪着父亲坐汽车出发,向在卡太基 为他准备好的别墅奔去(又是一次巧合:这个别墅的名字也叫“白宫”)。我们的 汽车在路上要经过卡太基古代竞技场的废墟,父亲以前从没有到过这儿,因此我们 不得不在中途停车,领他观光一番这古代的废墟。 父亲的别墅就在突尼斯湾的海岸上,地点与建筑都十分优美,父亲在里面觉得 十分宽适。当我们通过卡太基的时候,我就想到我们部队的后方司令部就在附近的 拉马萨,我们部队中差不多半数的人员就以那个地方为基地。 这实在是一个再好没有的机会,我决不能轻易放过。 “你肯不肯,爸?”“干什么?”“去检阅我在拉马萨的部队?”“当然可以! 什么时候去?可不可以在下午迟一点去?五点钟行不行?”我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倒希望我能在五点钟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我试一试看。”于是我急急忙忙地 赶到我的司令部去,把人员临时召集起来,预备检阅。那个时候,我指挥着西北非 摄影侦察混合纵队,全体有六千盟军,其中二千八百人驻在这儿,其余的则在意大 利。里昂·格莱,佛兰克邓(我的副指挥)与我匆匆忙忙地尽量把一切整顿得有条 有理,而父亲则正在卡太基批阅一批刚从华盛顿送到的文件。 五点半的时候,我们部队整齐地排起队形,看来是相当威风,这我自己也得承 认。父亲坐在一辆吉普车上检阅全军。 “看到那些制服没有,爸?我们这儿倒可以开联合国大会了。”“美国兵,这 我当然认得。法国兵,英国兵,加拿大兵……穿那种制服的是什么地方的部队?” “南非部队,此外还有新西兰与澳洲的部队。”“倒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队伍,伊 利奥,你应该觉得很光荣。”“别为我操心,我是觉得十分光荣的。”晚餐可以说 是一个宴会。点缀当晚餐桌的有苏末斯贝、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司机,和南茜·盖基、 海军上将盖基的女儿,她那时在北非担任红十字会的工作。父亲想第二天一早就离 开突尼斯,可是艾森豪威尔将军马上就表示反对。 “星期日晚上夜间飞行要好得多,总统先生。星期一早上就可以到达开罗。” “夜间飞行?为什么,我特别想在飞行途中看一看从埃尔阿拉美起的战争所经的路 线。”“白昼飞行太冒险了,总统先生。我们不希望一路上都派战斗机保护,这等 于自找麻烦。除此而外,夜间飞行还可以平稳得多。”“可是……”“夜间飞行是 Sop ,总统先生。”“Sop 就是作战上必要的步骤,爸。”我向他解释。 “谢谢你,”父亲很周密地说,“有一些军队的俗语我做总司令的也多少知道 一点。”接着,他回过头去对艾森豪威尔说,“好吧。现在你是我的上司。我只好 听你的话。可是你另外得答应我一件事作为补偿。”“什么事,总统先生?”“假 如你要我在卡太基消磨一整个的星期日,那么你必须亲自带我去观察一下卡太基的 战场——古代的以及近代的战场。”“这简直是在讨价还价,总统先生。”我在拉 马萨的工作使我第二天无法陪我父亲去参观那些古今战场,可是小佛兰克林却陪艾 森豪威尔将军与我父亲去了,他坐在他们前面,司机旁的坐位上。那天晚上回来, 他告诉我白天的经历,父亲很严密地把艾森豪威尔将军考验了一下,他不仅问起盟 军在梅杰士埃尔巴布以及推勃巴的突破战,并且还考问古代卡太基人所发动的几次 战争。艾森豪威尔关于古今每一次战役的详尽与丰富的知识使我父亲感到十二万分 的满意。这正表明艾森豪威尔像我父亲一样,对历史有浓厚的兴趣,并且有极强的 求知欲。小佛兰克林告诉我他们回到别墅门口的时候,父亲满面都是笑容。当艾森 豪威尔正要下车的时候,父亲伸出手来把他拉住。 “你知道,艾森豪威尔,我怕我或许要做一件你所不喜欢的事。”小佛兰克林 尖起了他的耳朵。究竟是什么事?罢免他这个战区的指挥权?还是一句反面话,当 场晋升他到一个新的、更高的地位? “我知道你是十二万分看重哈莱·勃乞的,”父亲说。艾森豪威尔点了点头。 “虽然他差不多是你的左右手,可是我恐怕不得不把他从你那儿调走。”艾森豪威 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浅浅的阴影。“那么,总统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埃尔 麦·戴维斯又提出了辞呈。假如我调勃乞去做他的后任,你的意见如何?”“那么, 总统先生,我得承认这对我倒是一件难事。可是假如你需要他,假如你说一句话, 那么,我答复只有四个字“悉听尊便。”父亲不响了,据小佛兰克林告诉我,他脸 上的神情表露出十二万分的满足。这正是他所喜欢的答复,而这使他不得不对艾森 豪威尔有更进一步的好感,尤其是他知道这位将军是怎么样不愿意放走勃乞。 “我想再考虑一下,或许这种调动是不必要的,我决定了再通告你。假如你对 勃乞谈起这件事,你可以对他说,他是足以继承戴维斯的工作的唯一最理想的人物。 总之,这件事要到正月才能有最后的决定。”我敢确定勃乞肯定感到万分高兴,当 他在两个月以后听到了当局决定挽留戴维斯的消息的时候。 那天晚上晚饭以前,我回到父亲别墅的时候,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谈着。 他痛骂那些故意使美国不能倾其全力来推行战争的美国议员们。那夭晚上在华 盛顿,我相信一定有好几对耳朵被烧红了,这些人中当然包含着范登堡、泰夫脱、 奥但尼尔以及哈姆、菲许。他谈话的另一个题目则是关于他当天白昼旅行。他看见 移动中的阿拉伯人和骆驼商队;他看见遗弃在不久前的战场上的许多烧毁了的坦克 与卡车;他看见那有名的六○九山岗。在那块平凡的小丘上,我们很多的士兵倒下 来,战死在那儿。 当晚一起吃晚饭的有严峻而沉默的海军上将李海、父亲的陆海军武官华生与勃 朗、海军提督麦金泰、小佛兰克林和我。小佛兰克林和我都知道我们是无法陪父亲 一同到开罗去的,小佛兰克林的假期已满,必须立刻赶回到他的舰上去,而我则在 拉马萨还有许多未了的公事。可是我们依然坐了车到埃尔阿奥纳去送我父亲和他的 随员们出发。霍浦金斯已经在机场等我的父亲,飞机上已经为他和我父亲特别订了 两个座位。 在飞机起飞之前,父亲又和小佛兰克林开始了星期六那天的辩论,为什么小佛 兰克林不肯和他一起到开罗去?可是我的弟弟只是微笑着,向父亲挥手说了声“再 见”,目送那架巨大的C —54 式飞机离地起飞。在我们回到卡太基的途中,佛兰 克林告诉我那场辩论的经过,他的驱逐舰——梅朗号,在派莱莫被炸伤了。几架德 国的轰炸机居然炸中了那条驱逐舰,两颗炸弹就掉在驱逐舰的左旁,一颗炸弹掉在 舰上。现在梅朗号预备在两三天内开出直布罗陀海峡,经历一段漫长而危险的航程 回到美国边岸的船坞去修理。而小佛兰克林绝不愿意接受任何建议,使他作为一个 舰上的执行官,无法亲自参加那一次对舰上的其他船员有很大的危险的海航。 我在后方司令部的工作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处理完毕。星期二的晚上我向艾森豪 威尔将军报到,就坐着他的飞机向东飞向开罗。飞机上,除我而外,还有艾森豪威 尔将军,他的六七位参谋,以及我的妹夫约翰·鲍梯格少校。 鲍梯格少校本来被派在意大利盟国军事政府中工作,这次他是专门请假来的。 我们的那架C —54 飞机在天黑以后离开突尼斯,黎明时候到达埃及国境,清晨, 我们的飞机已经围着开罗的空运总部的机场绕圈子,预备降落。 立刻就要开始我第三次的战时会议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