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斯福:联合国不应成为反苏集团 在开罗的最后一次会议以后,我在意大利度过的那几个星期中并没有什么大不 了的事发生。像每一个士兵那样谨慎、小心地从各个消息来源打听,想知道我们部 队是否会调到英国去参加那计划中的作战。正当我接到一些消息说我们调到英国去 的希望似乎比以往更为渺茫了的时候。根据军队的经验,这就是说希望比以往更浓 厚了。我们听到了一种新的使人骚乱的谣言,说我们计划对邻近罗马的西海岸上的 纳粹在意大利的防线举行总攻。这就是后来的安齐奥桥头堡,而当我听过了在埃及 以及后来在伊朗举行的联合参谋长会议中所决定的各项战术以后,我很难能相信这 个新的冒险会认真地被执行。 在我们正想为这个新的冒险作最后一分钟的准备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命令,叫 我即刻向史巴兹将军在英国的总部报到。我到达那里以后,才知道我得担任起一种 新的任务——改组与整顿第八(轰炸、战术)与第九(轻轰炸、战略)航空队中全 部的美国空中侦察队。并且督导他们的活动以获取欧洲进攻战中必需的一切情报。 我到达英国不久就听到了安齐奥的登陆战。几个星期后我得到一个机会见到艾森豪 威尔将军,从他那儿我知道丘吉尔是怎么样地坚持这一个计划,他为它取了一个暗 号,叫SHINGLE 。而这个计划显然是他的最后一次——完全个人的,高压手段的努 力,想强迫我们不从西方,而依然从南方进攻欧洲。 我们部队在1 月19 日参加到数目逐渐膨胀的驻英美军中,而我们即刻与英国 皇家空军中的担任同样工作的英国军官们取得联系,并肩合作。因为我在前面曾经 批判过某些英国的战争制造者,所以我想在这儿附加声明,从1 月中旬到D 日,从 D 日到纳粹投降的时间中,与我一起合作的那些英国皇家空军的军官们实在是一批 才识俱佳的军人,他们熟悉他们的工作,而我想我们很难能够找到一些人比他们工 作得更起劲,比他们更迫切地想尽早来获取战争的胜利。他们为他们的国家增加了 很好的信誉,那次进攻战中我们所蒙受的牺牲之少的功劳实在大部分应该归功于他 们。关于我们在欧洲军事的成功,他们有很大的功绩,我相信我的这句话是代表与 这些英国皇家空军侦察专家们合作过的全体美国军官而说的。 1 月,2 月,3 月,而在4 月中我们看到了在德黑兰所讨论的一部计划(英国 与苏联,意大利与苏联之间的穿梭式的对德轰炸)行将实现的初步的有形的证据。 一位苏联的将军来访问盟军总部,作了一些初步的商谈后就回去了。 5 月中我接到命令,叫我陪伴安德生将军、柯底士将军以及第八航空队中的几 位参谋到苏联去察看预备分配给我们使用的几个机场,并且与苏联当局解决穿梭式 轰炸开始以前的许多细目。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苏联方面居然同意这个穿梭式轰 炸的计划,他们居然准备以战斗机保护我们的轰炸机,并且允许我们作空中侦察摄 影。当然是最后这一项工作使我得以参加那次旅行。 那一次飞行使我经过好些我所熟悉的地方:卡萨布兰卡、突尼斯、开罗、德黑 兰(在那儿我们的飞机搭上了一位红军航空员,一位红军的无线电通迅员),最后 一直到莫斯科。这是我战时两次访苏中的第一次。在那儿我们只住了一个多星期, 因此我的印象当然是简略而零碎的,可是却非常清晰而生动。我还记得莫斯科广阔 的林荫道,以及一些高级红军将领们招待我们的宴会,在那次宴会中我的位子被安 排在两位苏联人之间,而我们差不多完全用手势来谈话;我记得那座克里姆林宫, 我们到那儿去拜访莫洛托夫。克里姆林宫实在是太庞大了,连我们在华盛顿的白宫 与之相比都显得太渺小了,它与我所见到的许多政府大厦完全不同,厅道中铺满了 厚厚的红色地毯,套房中安置着舒适的家具;我记得那华丽宏伟的歌剧场,我们在 那儿看李姆斯基——哥萨珂夫的、“白雪女郎”与我从前在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中 所看过的同一演出相比较,它更为美满,而舞台的装置也更为辉煌;我也记得看歌 剧的观众百分之九十是穿制服的,偶尔也有些穿着长袍的华贵的妇人。我曾经在莫 斯科大饭店中与七位美国记者一起吃过晚饭,他们利用那短短的时间告诉我他们分 别所在地区中的情形。像我们所吃的那顿晚饭要化费掉他们的发行人整整的七百美 金,而一般苏联人的粮食配给只需五块美金一个月,政府的目的是想因此阻止一般 人民到旅馆与饭店中去吃饭;一位有地位的军官,一位有名的舞剧明星,或是一位 作家,科学家可以以5 折或是2.5 折来购买他或她的需要品;对于苏联人,全面战 争就是真正的全面战争。 我记得我们坐着飞机去视察那些分配给我作穿梭式轰炸的机场,尤其是那个在 波尔达伐的机场,在战前那个机场与我们在德克萨斯的雷道尔夫机场有同样的规模。 而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片瓦砾,保持着纳粹在退却中离开这个机场时的 面目。就是在这个机场上我第一次看到红军人员的工作,而开始对他们克服困难与 障碍的那种活力有了极大的崇敬。他们动员千百个从战斗队伍中退出来的人员,受 过伤的士兵,做许多笨重的工作,建筑一个机场。这些工作在美国只要一打压滚机, 一打推土机和二三十个地面工作人员就可以担负了。可是他们还是把那样艰巨的工 作完成了,速度之快与成绩之佳使人惊异。苏联的妇女们也做着同样的工作,身体 高大的亚美逊妇人毫不在乎地把五十加仑的汽油桶像玩具似地抛掷着。 从空中我们看到红军用来解决给养与运输问题的道路,因为缺乏硬面的道路他 们的大卡车便时常开过旷野,而有时候他们的道路实在太泥泞了,于是他们便转入 他们原先道路的两旁,深入草原地带达四五百码。供给苏联整个南部战场给养的是 一条单轨的铁路。当我们的穿梭式轰炸开始的时候,我们坚持要由波斯湾把我们自 己的一百度的航空汽油与炸弹通过这条铁道运过去,因此阻碍了他们自己的运输。 可是他们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要求。 我们离开时候的印象是苏联人差不多全都像孩子似地热心盼望能与我们相处合 作。固然我们也会碰到一个红军空军军官,硬说他实在太忙,非到夜晚十点钟以后 才能接见我们,使我们不得不在邻近等着,寒冷冻僵了我们的脚踝骨。同时我们也 碰到至少十几个红军军官表明他们对美国人,美国机器,以及美国工业效率的崇敬。 戴维斯曾经向我们展示与苏联合作是怎么样简单的一件事。我们政府不赞成派戴维 斯这样的人物来担任到苏联去代表我们的这一件重大的工作实在是一个最大的悲剧。 从莫斯科与苏联南部战场回到伦敦以后,我得到了一个松弛一下的机会,使我 得以暂时摆脱那近在眼前的进攻战所加在我双肩上的工作重担。那是在艾森豪威尔 将军那儿的一晚桥牌会,那天晚上我与柯底士将军一组,对艾森豪威尔与他的武官 勃乞。在艾森豪威尔的精湛的牌艺之下,我们惨败得不可言状。我特别记得那一晚, 因为他们追紧着间起我们的苏联旅行,几乎把我们给问干了。苏联是怎么一个样子? 他们的军队怎样?他们的飞机驾驶员如何?他们的纪律如何?他们对我们怎么想? 他们对于苏联作战军官与一般士兵的态度似乎特别有兴趣,而对于在德黑兰与伦敦 所碰到的苏联官员的态度则并不很重视。当我们尽我们的能力圆满地回答了他们的 问话以后,我说: “他们全体所最关心的还是第二战场。这将是他们对我们的最大的检验。假如 这成为事实,那当然再好没有。假如不……”“假如?”艾森豪威尔叫道。“这‘ 假如’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上次在德黑兰父亲与丘吉尔的诺言以及那约定的日 期,5 月1 日。 “我并不知道这些诺言,那次我不在场,可是我知道对法国的进攻战,苏联可 以毋须为这一点而担心。”D 日,OVERLORD 与那同时发动的苏联的攻势,V —1 与V —2 的飞弹轰炸,从“星条”报上我读到了敦巴敦橡树的会议。我很高兴地想 到这三位巨头关于和平问题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团结。接到父亲的一封简短的信,告 诉我那年9 月他在魁北克与丘吉尔的会议,会议中所讨论的主要是关于对日战争的 事项。1944 年的夏秋,我日夜工作的对象只是在法国、德国与欧洲低地的上空的 摄影侦察,这工作需要我以全部的精力去对付,并且是非常繁重的。因此当我接到 命令,叫我带着技术的使命回国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了。 这新的使命将使我暂去白宫工作,将使我再见到华盛顿,将使我与父亲和我的 家族会晤。 我的妹妹安娜是我在白宫中所见到的第一个家属,她先告诉我当我见到父亲时 我会发现的他最近的变化。可是我还免不了怔惊了一眼,主要地是因为我听到了很 多人谈论在这最近完成的竞选运动中,他的健康是怎样地不佳。他看来似乎有些疲 乏的样子,比以往消瘦了些,此外倒并没有什么太坏的征象。“你能期待些什么呢?” 他向我伸出手来,当我利用他两个约会中间的空暇,溜进去作了一次短短的访问。 “这些竞选旅行是实在累人的,可是我却会因此发福的!”他看来是比以前老了, 憔悴了,可是他的脸颊上却有些红润。他告诉我他希望能够离开白宫,或许是到温 泉去住一两个星期,不过他大部分是确定要到海特公园我们的私宅去过圣诞节的。 “你喜欢不喜欢这个计划?”他问我。 “当然我喜欢,不过我怎么能知道圣诞节我在什么地方呢?到那个时候,说不 定我又回到英国去了,这必须看我的工作来决定。”我问他什么时候我能得到一个 机会与他详细地谈谈,我想知道自从上次在非洲与他分手后一年来的时局。 “我才有好多话要问你呢,”他回答我,“我想要从你那儿知道关于战争的最 直接的消息。”他看了看他桌上的日记本,用铅笔划掉了一行字,然后宣布他当天 晚上可以见我,“晚饭以后。假如你没事,下午可以多读些报纸。我相信从那儿你 可以知道我们的国家认为我们是已经怎么样地接近胜利了。”我并没有向他提醒他 一年前说我们可以在1944 年年底击败纳粹的预言。可是我那天下午倒的确得到了 一些空闲,读了一部分报纸与新闻杂志,而当天晚上我向他提到我所读的东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爸。他们在谈论战后的欧洲,谈论三巨头的团结是怎样地不够, 为什么你不再召集一次三巨头会议。”他点了点头。“我猜他们现在是渴望着一些 足以给他们大大地评论一番的题目。很幸运这次战争总算是打胜了。”我问他是否 计划再举行一次三巨头会议。 “喔,总得举行一次的。我希望在总统授命仪式以后,我们能在一月下旬再会 晤一次。事实上,问题倒不是时间,而是地点。斯大林希望这地点在苏联境界之内。” “又是在苏联?”“你知道,他的这一点要求我们是很难拒绝的。他在指挥红军, 而红军正在向前推进。”那第一个夜晚,他果真叫我多说话。他非常饥渴地听我关 于战争的一切报导以及我们的作战情况。他留我在他的卧室坐到很晚,一句连一句 地问了我许多问题,待他问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迟了,使我没法转变谈话的目标 而倒过来问他。 可是两三个早晨以后,我得到了机会;我到白宫去向一位将军报到,他派人通 知说他当天太忙,要到第二天才能接见我。于是我即刻赶到白宫去,走进父亲的住 室,希望能在他还没有开始白天的工作以前见到他。他挥手叫我坐下。他正在翻阅 一些公报,当日的晨报散乱的被丢在地板上。他继续读他的公报,时时发出惊叹的 声音,表示不满。当他读完了,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充满着好奇心,睁大着眼睛看 着他。 “希腊,”他说。“英国军队与那些最近四年来打纳粹的游击队开火。”他并 不想掩饰他的怒气。关于这个事件,我在一张华盛顿的报纸上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很 模糊、很不完全的故事。那完整的故事在最近的几个星期之内是不会被刊载出来的。 “英国人居然敢这样做!”父亲叫道。“他们始终念念不忘过去,真不知道他们要 搅到怎样的地步!”在他的旁边,咖啡在沸腾着。 他看了一下,发现已经煮好了,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以邀请的眼光看了我 一眼,“还够倒一杯的。”他说。 “好极了!”“我绝不会觉得怎么希奇的,”他接下去说,“假如丘吉尔只是 声明他在支持希腊的保皇党。那根本是他的性格。可是杀戳希腊的游击队!用英国 的军队来干这个勾当!”“说不定还是用美国租借法案的装备来干呢。”我提醒他。 “这个我必须查明白,父亲说。可是马上他又接着说,“不过,关于这件事我 目前恐怕也很难做些什么。”“发表一个公开声明?”“责备英国吗?”他摇了一 摇头。“现在不行,时间还早得很呢,我可以在2 月中见到丘吉尔的时候亲自对他 说。总之……”他的愁苦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总之什么?”他突然地转换了话题。“你知道,差不多一年以前威廉女皇亲 自到这儿来过。她到白宫来访问我。而我们开始长谈起来,”他微笑着说:“我得 说,是我引她谈开头的,我设法使她谈到荷兰的殖民地,以及战后对于这些殖民地 的措施。爪哇、婆罗洲以及全部的东印度群岛。我们把这个问题反复地谈了六个多 钟头,是分两三个晚上谈的。我直爽地告诉她从日本的统治下解放这些殖民地的全 是美国的军队。美国的陆军、海军与陆战队。我提到了菲律宾。”他带着回忆的神 情微笑着。“伊利奥,她同意在战后她将以我们统治菲律宾的政策为她统治荷属东 印度的标本。她答应我在战胜日本以后,她立刻宣布她的政府将首先赋与荷属东印 度的人民以自治与平等的权利,使他们享有自治领导的地位。 “在东印度的政府成立以后,假如人民通过自由选举,决定他们希望能完全独 立,那么荷兰政府将给于他们以完全的独立。就像我们允许菲律宾独立一样。 “那是她的诺言与答应履行的责任。那就是说荷兰将从英国的领导之下完全解 脱。想一想那对斯大林的影响!那将使他明白西欧诸国在战后所能,并且所要完成 的事业!”我猜想英国在希腊的跋扈行动使他想起了他与威廉女皇的这些谈话。 “那是对的,”他说。“那是对的,那就是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立刻发布一个公 开声明来责难英国并不是必要的。不仅是因为这个声明将要被纳粹们用来做他们的 宣传资料。 “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将来绝对有办法用压力来使英国关于殖民地问题与我们采 取同一的看法。那是一个整个的问题,荷属东印度、法属越南、印度、英国在中国 的治外法权……我们将来是可以把这个世界造成一个真正的二十世纪的世界的,你 等着瞧吧!”几分钟以前他的尖锐的愤怒已经完全平息,当他很热心地想到他将来 的计划。使美国的外交政策不仅完全不受英国外交部牵制,并且还要用压力使那个 帝国承认进步的潮流。 很明显,他希望能够在计划中的下次三巨头会议中与他的同席者重新整理那环 球的世界政策。 几天以后我离开华盛顿,去完成一件值得高兴的私事。12 月3 日那一天,在 亚利桑那,我与费·爱沫逊举行婚礼。我期待最多在两三个星期以后,我便会被调 回到ETO 去的。可是恰好在12 月16 日之前,我得到了一个绝对不曾意料到的, 来得恰到好处的休假,用比较精确的军语来说,我接到命令,要我暂时在国内服务, 过了圣诞节以后再回到我的防地。这个命令于16 日之前到达,而希特勒的亚顿突 围战则是在16 日发动的。当我在白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惊愕得几乎半天说 不出话来。空中侦察的主要任务之一是收集必要的情报,使我们的野战司令官们得 以警戒,并且有准备地对付敌人的意外的奇袭。而从送到五角大楼来的报告中以及 后来发表的公报,我们知道那一次突围完全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奇袭,虽然还不 致于使我们的裤子完全卸落,但却也使我们的裤带松掉了。我这么地想,这次突围 表示,我的部队犯了一个很大的疏忽,而我的本能的反响是立刻向上峰请求允许我 乘专机回到欧洲的盟军总部去查究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我的上司的见解却是非 常贤明的,他们认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无法挽回,而我在场与否对于亚顿 突围战的后果并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因此留在华盛顿,远离我的部队,我只 得用想像来推测当时的情形。气候决不能是一种推辞,因为不论气候之好坏,摄影 侦察是总该有些收获的。只是当我在华盛顿的临时工作结束,飞回到总部以后,我 才发现我们的侦察井没有过失的地方,事实上关于敌人在亚顿后方的部队集中的情 报我们早就收集齐全而呈报到总部去了,这些情报是被一位糊涂的二级参谋搁起来 或是疏忽了。 在国内的最后几天是在海特公园与我的家属一起度过的,那是我与父亲在一起 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很奇怪,或许是由于太多的战争题材与事实,那个圣诞节反而 变成了充满和平与安怡的时日,外面的世界似乎暂时与我们隔离开了,我们一家又 团聚在一起了,正如我父亲一年前在开罗的感恩节时所说的,我们更密切地团结在 一起,因为我们是一个大家庭。 长长的起居室中间的那张桌子被推了出去,房间的中央安置了装饰得很美丽的 圣诞树,一堆堆的礼物等我们去拆开。每个人的礼物都分开堆在不同的椅子上。在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父亲靠着壁炉坐到他常坐的那张摇椅上,打开了那本熟悉的书, 而我们则在他的周围各人找地方坐下。我的地方则是在地板上,靠近壁炉的铁格。 炉火很欢乐地发出爆裂的声音。父亲朗诵着我们大家熟悉的圣诞颂,很有节奏地升 起又降落。我的思想毫无目的地飘游着,而不久就整个停滞了。接着,嚓!我觉得 费的肘子碰到了我的肋骨,听到她的尖锐的低语在我耳边响着:“你在打呼!快坐 好!”而我很惭愧地抬起头来看我父亲,他只是庄重地对我闪了下眼,而继续念下 去。我忽然注意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在他前面的下颚上装上那颗应有的假牙。 而我的侄子,小佛兰克林的三岁的儿子克利斯也突然注意到这一点。他把身子凑上 前去,以清晰的声音阻断了我父亲的朗诵:“爷爷,你掉了一个牙齿!”那是一个 很简单的,直接的声明,并非请求而也无须回答,因此父亲微笑了一下,又继续念 下去。可是克利斯对于圣诞颂的兴趣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不久就站了起来,走到父 亲的跟前,把身子凑得更近,伸出他的手,用他的手指点在离父亲的嘴不到一寸的 地方,坚决他说,“爷爷,你掉了一个牙齿,是不是你把它吞下去了?”而这句话 结束了那晚的圣诞颂的朗诵。“这个家庭中的竞争太多了,使我没法大声地念下去 了。”父亲大笑起来,而把书大声地合上。 “明年,”我的妻说,“那将是一个和平的圣诞。而我们都要严肃地,一言不 发地听你念。”“明年,”母亲说,“明年我们一家人可以全部在国内一起过圣诞 节了。”在圣诞日大家打开了各自的礼物,把包装纸整理好以后,我走到房间角上 父亲的写字桌前面,很小心地把他刚收到的心爱的礼物贴在他的集邮簿上。带着开 玩笑的口气,我说有一天他的集邮中会多一种联合国的邮票的。 “别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伊利奥,”他说,“并且我很快地就可以得到。”他 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对我挥动着他的放大镜。“真奇怪,我自己心里也正在想 到这一种邮票。说不定我可以在下个月的会议中把这个问题也放在议事中讨论。” 他大声地笑了起来,“你想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之提出这个问题是由于我外在的集邮 动机?”“那么会议确定要在下个月举行了?”“完全确定了,我真希望它快些举 行,工作的变换对我很有好处。”“你是否还需要个侍从呢?”他微笑着,“这要 看你的上司的意见了,伊利奥,我希望没有什么问题。”“我也这样希望。”“可 是即使有什么问题,我不久还可以看到你的。我很认真地在考虑明年暮春或是初夏 的时候到英国去旅行一次。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去告诉英国的人民与英国国会,大英 帝国应该怎样地把它将来的希望寄托在联合国——全世界的联合国。而不应该把这 希望寄托在大英帝国和英国鼓动其他国家所结成的反苏集团。”我问他是否认为有 这一种危险性。 他很严肃地回答我:“这恐怕是难免的”,“我们现在就应该计划和这一种倾 向对抗。”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圣诞节不谈国事。”母亲这时也走到我的后 面,很坚决地说,“我也正要说这一句话。我们大家都已经同意,今日不谈国事。” 费要回到好莱坞去,我把她送上了火车。两天以后,我向父亲、母亲和其他的家属 告别。元旦我回到了我的指挥岗位上,立刻埋头于我的工作中。 三个星期之后,从“星条”报上我读到父亲将举行一个很简单的总统任命典礼, 我觉得很高兴,想到费也可以回到华盛顿参加这个典礼。可是,蹦!天塌了下来, 我发现我自己被牵涉在对纳粹战争以外的其他许多战争中。 我不愿意在这里多费篇幅来记述那件有意中伤我的事件,因为这并没有多大用 处。假如说费冒险地嫁入罗斯福的家庭中需要什么介绍的话,那么她已经得到了这 些介绍。热烈的风在卡比托尔山上欢乐地吹着。陆军部的检察总监亲自到我的总部 来,调查许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正在闹得乱哄哄的时候,可以说是再凑巧没 有,陆军部的推荐晋升将官人员的名单就在这时候呈到父亲的公文桌上等他批准, 而在这张名单之中,由杜立特将军推荐,由史巴兹将军与艾森豪威尔将军批准,我 的名字也在里面。 父亲对于这一类名单总把它当作例行公事,看一遍就签字批准的,可是费后来 告诉我他那一次对着名单却迟疑不决起来,他想了一次,两次,三次,还是不能决 定,按照他的惯例,他总是让他的儿子来自己对付他们的困难,他决不干预。可是 那一次我猜他却居然允许他自己破例来操心一次。他告诉我的妻子他相信我是够资 格晋升为将官的。最后他决定签字批准而把那张名单送到上议院去,一方面他写了 封信告诉我一切经过并且向我解释他要上议院来决定我上司对我的推荐与信任是否 得当。我用手指塞着我的耳孔而等待这事情的后果。果真又是一次国会的调查。 可是我的恶星似乎还没有完全放过我。一月下旬霍浦金斯到达法国,他到巴黎 的盟军总部来看我。我以感谢的心情回忆起他用婉转的方式向我透露出那个消息。 他很随便地提到三巨头会议决定在克里米亚的雅尔塔举行,他就是为这个会议到欧 洲来的。他说父亲在他与我谈话的时候已经在航海的途中了,他坐的是军舰昆恩西 号,有一队机动舰队一路保护着他。看到我刚要提出那重要的问题,他立刻加快他 的速度。他说,父亲很希望我再做他的侍从,可是他不愿意行文到陆军部去要求调 动我。霍浦金斯说,父亲不愿意把陆军部置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因为很显明地卡比 托尔山岗上的共和党们又会借这件事而闹得天翻地覆。 那是一个很大的失望。于是,换了一口气,霍浦金斯说父亲这一次把我的妹妹 安娜带去。听到这个消息,我心情好了一点。我知道父亲喜欢有一个家属在他的身 边,使他可以毫无顾虑地随便谈说,完全松弛,并且绝对信任。 因此这次有安娜陪着他倒也很好。最后,我相信一部分是为了要安慰我这一次 失望起见,霍浦金斯叫我当晚陪他一起吃晚饭。他说,他想在他到马耳他去会见父 亲以前跟我谈谈他腹中的一些心事。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发觉我对这整个的事也未免 有些太小孩子气了,于是我赶忙振作起高兴的心情来。 当晚在他房间里吃晚饭的时候,霍浦金斯对我施展了他的特长。他是一位可爱 而有趣的伴侣,充满了思想与诙谐,而我们很快活地在了起过了一晚上。他向我宣 示他的预言,他早先已经与艾森豪威尔谈起过,说纳粹的抵抗将于7 月中旬全部瓦 解。我嘲笑他,并且与他打赌4 月底以前纳粹就会完全败北。他告诉我丘吉尔又在 暗暗地计划另一个南欧的进攻战,丘吉尔称之为阿得里亚海中的牵制战,以打破意 大利的僵局。我们都知道这是丘吉尔的最后一次努力,想使盟军比红军先进入巴尔 干,我们不禁相对地微笑了一下,霍浦金斯很有把握地宣布说美国的联合参谋长本 部是绝不会容许丘吉尔为这个目的使用那些太平洋战区中所迫切需要的登陆艇的。 他说父亲相信这一次的克里米亚会议将是战争结束前的最后一次必要的三巨头 会议。会议中的议事差不多完全是关于和平的机构,联合国的组织,以及欧亚各国 内的管理与政府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假如我们事先没有好好的计划,将使我们 将来在行政上感到空空的毫无头绪。 霍浦金斯又继续说,父亲坚决主张斯大林、丘吉尔与他对于和平的机构必须意 见完全统一,使战胜国在战争停止以后立刻就开始学习他们自己以往的教训。他说, 父亲很迫切地想确定在纳粹被打倒以后,我们负责管理的军事政府中的处于指导地 位的官长们将不是以往商业界中的巨头,因为这些人物所关心的只是重新树立起德 国的企业组合。 我很快活地吃完那一顿晚餐。霍浦金斯决定第二天启程赴罗马,在他到马耳他 去与父亲会合以前他还须在梵谛冈有些公事要完成。我托他带了封信给父亲,谢谢 他的关心,而回到我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因此,雅尔塔会议中便没有我的份了,而更重要的是我从此不再见到我的父亲 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