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雅尔塔:罗斯福是三巨头的领袖 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到1944 年底,德日法西斯的失败已成定局。在欧洲,战 火正从东西线向德国中心地区迅猛燃烧着,德国法西斯的寿命屈指可数。这时,德 国统治集团试图与美英单独媾和,以便集中残余力量同苏军死拚到底,甚至幻想美 英与苏联冲突起来,从中渔利。因此,随着战争的胜利进展,美英与苏联之间在欧 洲地区的矛盾和互不信任越来越明显,迫切需要取得谅解。由于德国即将被彻底打 败和欧战即将结束,如何处置战败的德国和怎样处理战后的欧洲事务,成为美苏英 急待解决的问题。同时,日本帝国主义尚在负隅顽抗。当时美英估计,要彻底打败 日本,并迫使它无条件投降,还得苦战一年半的时间,可能还要付出100 万人的死 亡代价。因此,美英希望苏联早日对日本参战。所以,反法西斯联盟主要国家如何 协同对日作战,也是急待解决的问题。 为了商讨和解决上述重大国际问题,1945 年2 月4 日至11 日,苏联人民委 员会主席斯大林、美国总统罗斯福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偕同他们的外长、参谋长和 顾问们,在苏联克里米亚半岛的雅尔塔,举行了为时8 天的会议,史称“克里米亚 会议”,或“雅尔塔会议”。 美国大选胜利结束了。1945 年1 月20 日,罗斯福冒着刺骨的寒流宣誓就职。 这是美国历史上的一次时间最短和最阴沉的就职仪式。他也许预感到自己活不了多 久,因此坚持要他的13 个孙子孙女都来华盛顿参加就职仪式。 当时没有游行,也没有举行豪华的舞会。总统是在白宫的南门走廊而不是在国 会举行宣誓。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大衣,讲话还不到五分钟。他期望着即将同 斯大林和丘吉尔举行会晤。在讲话中他谈到了他的指导原则。“我们认识到,我们 是不能单独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我们的幸福取决于别国——遥远的国家的幸福。 ……我们认识到正如埃默森所说的这样一个简单的真理:‘只有当朋友,才能交朋 友。’”过了两天,他带着一个人数众多的参谋班子向雅尔塔出发了。 雅尔塔位于黑海的克里米亚半岛,是沙皇所喜欢的一个避暑胜地。选择在这个 地方开会是斯大林一再表示不愿意离开苏联。尽管罗斯福在乘坐“昆西”号巡洋舰 前往马耳他的途中得到了休息机会,到马耳他后又换乘自己的专机“圣牛”号飞往 克里米亚,但这次旅行对罗斯福来说仍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不要再让我们犹豫不 决了!”丘吉尔开玩笑说,“如果把所有可能举行高级国际会议的地点都编进一台 计算机的程序里,然后指示计算机选择一个最糟糕的地点,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雅 尔塔。”雅尔塔周围的地区曾在德军退却时遭受掠夺,它的美丽的自然风光掩盖了 原始状况。丘吉尔带去了大量的威士忌酒来抵抗流行的班疹伤寒、虱子和臭虫。美 国海军的一个消毒小组不得不把罗斯福的住处消毒三次,然后才住进去。会场设在 利瓦吉亚宫,那里有50 个房间,但只有一个洗澡间。 雅尔塔的设备条件虽然是简陋的,但是苏联人尽量要他们的英美客人相信他们 的接待是友好热情的。这是一个饱经战火、疮痍满目的地区,住所又如此有限,按 照当时的记载,16 位美国陆军上校只能挤在一间卧室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 这里度过的,只参加了几次正式会议。他病得很重,雅尔塔的大宴会他一次都没有 参加。 罗斯福和丘吉尔于2 月3 日,到达雅尔塔。斯大林及其一行于星期日清晨到达, 下午4 时,他和莫洛托夫前来拜会罗斯福。罗斯福向东道主为客人所作的种种舒适 和方便的安排表示道谢之后说,在“昆西”号横渡大西洋的旅行当中,他们就美国 人是不是会在苏联人进入柏林之前而先进入马尼拉一事多次打过赌。斯大林笑了起 来,并说那些把赌注压在马尼拉的会赢。罗斯福谈到在克里米亚这里所看到的破坏 情形。斯大林告诉他,同乌克兰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因为在克里米亚德国人受到 翼侧包抄,因而没有时间实行原定的破坏计划,然而在乌克兰他们却以虐待狂式的 心计和方法破坏一切。斯大林随即问起西线的情况,罗斯福告诉他,马歇尔上将随 后要详细谈到那里的主要局势,但这时他能够说的是,预定在2 月8 日和12 日各 发动一次有限度的进攻,而英美部队的主要推进约在一个月左右开始。斯大林听了 感到高兴,并表示希望盟国不久可以攻下鲁尔和萨尔,从而剥夺德国人所剩下的仅 有的煤炭来源,因为苏军已经占领了西里西亚盆地。罗斯福说,随着同盟国两支部 队从东西两方面逐渐接近,他认为有可能由艾森豪威尔同红军建立直接的联系,从 而取得战术行动上的直接配合。 这次会见是在利瓦吉亚宫总统的书房里进行的。在5 时前几分钟,他们移往大 舞厅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议。斯大林提出,罗斯福总统应再次主持会议。 历时三小时的讨论,几乎完全是关于当时的军事形势的。安东诺夫将军宣读一 份准备好的文件,详细分析了东线的进展,他表示希望盟国会很快在西线推进,并 以轰炸使德国交通线陷于瘫痪,借以防止德国军队从西线越过德国调到东线来。马 歇尔回顾了西线的局势,波特尔代表空军发言,坎宁安谈到德国技术的新发展有可 能恢复潜艇的威胁。关于这一点,丘吉尔提到,也许盟国可以通过从亚德里亚海进 入巴尔干半岛的一次远征,给苏联东线战役以帮助,但是这一提议没有得到进一步 的讨论。 会议开完,在罗斯福举行的宴会上的一次非正式交谈中,丘吉尔说,他是经常 被当作一个反动派而“被痛打”的,然而三个出席会议的代表中,只有他可以随时 由他的人民投票把他赶下台。他接着说,他个人倒是以这种危险而引以为荣的。斯 大林随即开玩笑他说,首相明显地害怕英国即将举行的选举结果。丘吉尔答复说, 他不仅不畏惧,反而以英国人民任何时候只要愿意这样做,他们就有把他们的政府 换掉的权利而感到自豪。他继续谈到小国的权利,并引述一句很贴切的谚语说: “老鹰应当允许小鸟去唱,而不管它们为什么唱。”在为期八天的雅尔塔会议上, 罗斯福的目标是使苏联加入一个维护世界和平的组织,并争取苏联作出参加对日本 作战的保证。然而,对苏联来说,则希望在雅尔塔会议上得到:第一,取得恢复战 后经济的资助,其中包括对德国索取赔款;第二,重新获得1905 年日俄战争时失 去的远东领土和确定在远东的势力范围;第三,获得一个保证苏联西部安全的新边 界。对苏联人来说,由于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两次遭到德国入侵,压倒一切的考虑 是在东欧建立一个安全区。 事实上,1944 年10 月英苏两国领导人在莫斯科会谈时,丘吉尔曾用数学方 式在一张纸条上写出过在巴尔干地区划分势力范围的指导方针,然后把纸条拿给对 面的斯大林看,他建议,苏联人在罗马尼亚的势力占90%,在保加利亚占75%,在 匈牙利和南斯拉夫的势力同英国相等,在希腊占10%。斯大林当场表示同意,后来 美国也默认。 丘吉尔在莫斯科时没有把波兰列入清单,在雅尔塔会议上波兰成了一个最棘手 的问题,致使三巨头进行了六天六夜的争论。会议指定寇松线为波兰的东部边界, 从而批准了在德黑兰达成的协议,但用多少德国领土作为补偿的问题则留在战后解 决。由于苏联军队已经全部控制了波兰领土,因此在这个问题上的争执尽管十分激 烈,但是主动权完全在斯大林手中。斯大林的态度十分明确而强硬。他说:“波兰 问题对苏维埃国家说来,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因为,“历史上,波兰从来就 是敌人借以进攻俄国的走廊”。为此,决不容许波兰建立反对苏联的政权。 关于德国赔偿问题,斯大林要求“按功取偿”,提出200 亿美元的赔偿额;丘 吉尔提出“各国各取所需”,而德国尽其所能;罗斯福表示希望苏联遭到的一切破 坏都能得到恢复,但是他认为,“靠赔偿是不可能补偿一切的”。 罗斯福表示美国不想要德国的机器和劳动力,没收德国在美国的财产就可以了。 丘吉尔的态度实际上是反对斯大林提出的索赔数额,认为“会议不能用数字来束缚 自己”,需要作进一步的调查。罗斯福同意接受苏联提出的200 亿美元的数字作为 讨论的基础。斯大林对丘吉尔的态度大为恼火,指责丘吉尔反对苏联提出的赔偿要 求是为了“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德国”。雅尔塔会议没有就赔偿的具体数字达成一致 的意见。雅尔塔会议还有一项关于远东问题的秘密协定,是由罗斯福、斯大林商定, 事后让丘吉尔参加签字的。在罗斯福的外交活动中,最受到攻击的是他参与制定这 个秘密协定。这是罗斯福与斯大林之间的一次秘密交易。他为提出协定的目的—— 迅速打败日本,这是正确的。然而作为达到目的手段——背着盟国和中国、侵犯中 国的利益和主权,则是荒谬和错误的。 协定以明确的语言规定“在德国投降及欧洲战争结束后2 个月或3 个月内,苏 联将参加同盟国方面对日作战”的三个条件:第一,维持外蒙古(蒙古人民共和国) 现状。第二,恢复1904 年日本背信弃义进攻所破坏的原属俄国的各项权益,即: 将库页岛南部及邻近一切岛屿归还苏联;大连商港国际化,并保证苏联在这个港口 的优越权益,恢复祖借旅顺港为苏联海军基地;设立中苏合营公司,对通往大连的 中东铁路及南满铁路进行共管,并保证苏联的优越权益,而中国保持在满洲的全部 主权。第三,千岛群岛交予苏联。 而且规定,“苏联之此项要求须在击败日本后毫无问题地予以实现”。 上述协定签字时,中国方面毫不知情。中国作为参加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盟国, 被列为“四大国”之一,当以它的主权和利益为对象的讨论中,却被排斥在外,直 到社鲁门上台后才通知中国外交部长宋子文有这样一个协定。这是对中国主权和利 益的践踏,实质上这正是大国强权政治的丑恶表现。 在罗斯福政治生涯的晚期,他的一个突出的政治思想是,战后世局由美苏两家 说了算。《雅尔塔协定》就是一个例证。尽管罗斯福在与斯大林谈判时一再表示他 不能代表中国人说话,但事实上却扮演了越俎代庖的角色。 斯大林在与罗斯福谈判时指出,如果苏联提出的这些条件得不到满足,他就难 以向本国人民说明苏联为什么要参加对日战争,很难解释苏联为什么要向一个并未 攻击它的国家作战。如果条件得到满足,就容易用“与国家利益有关”的理由向人 民和最高苏维埃交待。这一解释究竟有多少道理是值得分析研究的。不过,中华人 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苏联把根据《雅尔塔协定》在中国享有的各项特权逐步交还给 了中国人民。从后果来说,还没有到不可弥补或不能挽回的地步。但在中国人民和 世界人民的心中却留下了不光彩的大国沙文主义的记忆。 雅尔塔会议是罗斯福参加的最后一次国际会议。他在会上进行斡旋、调停、运 用手段图谋实现美国的利益目标,同丘吉尔和斯大林开玩笑,并力图采取捷径确保 会议的成功。有时经过一轮会谈和宴会,他变得精疲力竭,面色苍白。有时他情趣 横溢,非常幽默。他密切地注视着苏英两国领导人的态度和情绪的变化。当争论激 烈时,他还喜欢拿印度问题和大英帝国的分崩离析来刺激丘吉尔。罗斯福所努力追 求的是他所设计的今后的“世界秩序和持久的和平”,也就是美国力图控制战后世 界的设想。 雅尔塔会议虽然经过激烈的争论和协商,但三巨头总算“如愿以偿”,会议程 度不同地都满足了他们的希求。为了庆祝会议的“圆满结束”,2 月8 日晚上,斯 大林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2 月10 日临别前,丘吉尔还举行了一个小型宴会。 三国领导人频频举杯祝贺。 斯大林元帅提议为首相的健康干杯,形容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政府人物。他说, 当欧洲其他的地方在希特勒面前俯首帖耳时,正是主要由丘吉尔先生的英勇卓绝, 英国巍然屹立,分散了希特勒德国的力量。元帅最后说,在历史上,一个人的勇气 对于世界未来的历史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像这样的例子他不能举出几个。他要为丘 吉尔先生,他的战友和一个勇敢的人物,干一杯! 丘吉尔首相在答词中为斯大林元帅,作为一个强国的强有力的领袖,干杯。这 个国家曾经顶住了德国战争机器的全面冲击,打断了它的脊梁骨,将暴君们从它的 国土上赶跑。他说,他知道在和平时期不亚于在战争时期,斯大林元帅将继续领导 他的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 斯大林元帅然后提议为美国总统的健康干杯。他说,他和丘吉尔先生在他们各 自的国家里,相对说来,下定决心还比较简单。这两个国家都是为它们自己的生存 而同希特勒德国作战。这里有第三个人,他的国家未曾遭受侵略的严重威胁,也还 没有濒临即时的危险,他就以多半出于对国家利益的更广阔的考虑,成为导致全世 界动员起来以反对希特勒的种种手段的主要锻造者。在这一点上,他提到,在结成 反希特勒联合和使各盟国保持对希特勒的战斗中,总统最突出和关系最重大的成就 是“租借供应”。 罗斯福总统在答词中说,他觉得这次宴会中的气氛亲如一家人,他愿意用这些 来着重说明美英苏三国之间的关系。他说,在过去三年间,世界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但是更巨大的变化还在将来。在这里参加会议的领导人,都正在按照他们自己的方 式为他们人民的利益而工作,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给这个地球上的每个男人、妇女和 儿童以安全和幸福的可能。 在随后为三大国联盟祝酒时,斯大林元帅说,在战争时期保持团结一致并不大 难,因为有打败共同敌人的共同目标。他说,困难的任务是在战争以后,因为各种 不同利益倾向于使盟国分道扬镳。他说,他相信现在这个同盟将经得起这个考验, 而且我们有义务来保证使它经得起,我们在和平时期的关系要像在战争时期一样牢 固。 丘吉尔随即站起来激情他说,他觉得,我们都正如站在一个山巅上,我们面前 展开着未来可能性的光辉。他说,在现代世界上,领导者的职责就是要把人民从森 林里引出来,走进和平与幸福的阳光灿烂的平原。他觉得,我们今天比历史上任何 时候都更接近于达到那个美好的目标,要是由于惰性和漫不经心而让这个目标从我 们手中失掉,那将是一个悲剧,而历史是不会宽恕我们的。 是的,人们渴望胜利,但更希望争取到一个持久的和平。当雅尔塔会议闭幕时, 战争仍在激烈地进行着,人们仿佛听到了进军柏林的炮声。 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小罗斯福未能随其父亲经历雅尔塔会议,但他从其亲属及 多方了解了雅尔塔会议的详细情况,并进行了精心的叙述。 我没有陪伴我的父亲到马耳他,而在雅尔塔会议那些日子,以及后来在埃及的 大比特湖都没有我。但这些地方经过情形,我却能够得到不止一次的直接报告。一 部分印象是随后从我的妹妹安娜那里得来的,另一部分,则得自霍浦金斯。我父亲 在空闲的时候,也有些信给我,信里面告诉我一些他个人的态度、反响。从这些不 同的及个人的报导,在重要的情节上是互相符合的,再从官方对我父亲这次行程的 日记中,我足以构出下述的图像: 克里米亚会议,曾取道马耳他及埃及,从时间上说是最长的(父亲离开美国有 五个多星期),也使三巨头的领袖人物们,能够有更多的商谈(父亲在克里米亚的 八天中,曾举行八次正式会议,及无数次非正式谈话,总结了全部军事上及政治上 的诸问题)。不过,它并不是这次战争最重要的高级会议。 重要原因在于若干主要决定已在他处议定,在华府,在开罗,在德黑兰。 在雅尔塔,苏联大元帅、英国首相、美国总统以及他们的军事和外交助手,不 过集合来完成他们业经达成的一般协议之特殊细节的工作而已。这次参加的顾问们 比以往任何都多。无疑这次会中所谈的许多细节也是重要的,但其全貌早在德黑兰 会议中形成。假如父亲还活着,三巨头会议以后会时常举行,不仅在波茨坦的一次 而已。雅尔塔会议之成为必要,是因为德黑兰所议定的大计在敦巴敦橡树会议中并 未顺利地生效执行。而且仅次于三巨头的三国各代表人物尚未有机会见面亲谈。在 雅尔塔,又一次融洽一致,给战后世界整个结构之骨胳以血以肉,这就是它的重要 之处。 雅尔塔会议之在克里米亚举行,是为了斯大林的便利。在父亲离开华盛顿约一 星期之前,红军已开始其准备就绪的冬季攻势。这项攻势,据报而且是事实,虽然 气候是恶劣的,较预定计划提早了一个星期,原因是要消除纳粹对西线盟军所加的 最后挣扎的压力。 英国首相对选择雅尔塔为会议地点极不高兴!霍浦金斯报告丘吉尔的表示给父 亲说: “他说,就是我们花上十年工夫去找,在世界上也找不出来比雅尔塔更坏的地 方了。……他断言那地方是生伤寒病的好去处,而且要命的虱子,到处繁殖着。” 过了一天左右,他自己又传过话来说:“从萨基飞机场坐汽车到雅尔塔,要花六个 钟头,这条穿山逾岭的公路的一段,最好的地方也唬人不浅,最坏的地方,干脆走 不通;德国人从这里撤退之后,把整个地区,弄得这样可怕,参加会议者的健康, 会处于危险之中”。 丘吉尔的表示,父亲晓得了,也就把它们丢进档案里去了。在马耳他,父亲是 2 月2 号到的,哈立曼在接他。他获悉汽车在那条公路上开是没什么问题的,而那 地方的健康状况也没什么问题,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第一次军事参谋长会议在马耳他举行。因为盟军的胜利已经有了若干征候,因 此联合参谋总长们所关心的唯一现实问题是那一部分力量必须仍旧留在欧洲战场。 而必须增加多少力量在太平洋战场。海军上将金氏及海军军官们,他们因为显而易 见的诸种理由,是一贯地对于对日战争抱更大的关切。 他们现在自然是较温和地反对马歇尔主张把所有可用的力量,放在欧洲战场上 去,以便在可能的最快期间内解决纳粹。在马耳他英美联合参谋总长会议开了几天, 有两次邀父亲出席,有一次邀丘吉尔出席,都是为报告存在于他们之间意见的小分 歧是怎么样解决的。 有一次,父亲同安娜曾经乘汽车在马耳他兜一个30 哩的圈子,在愉快的、温 暖的阳光下,去看他上次来时,送给马耳他人民的雕云石壁。 在克里米亚的一千四百英里航行是夜航。整个晚上,每十分钟或十五分钟间, 就有一批C —54 式巨型机,从卢加机场起飞,向东经希腊南部尖端,再向东北横 跨爱琴海及黑海到萨基机场,在飞行航线的下面,美国及苏联舰队往来巡游,预防 飞机发生意外强迫下降的可能性,以资保护。 在父亲的那架第一号飞机上,李海、麦金泰与勃朗、华生、迈克·瑞莱同亚瑟 曾注视到六架战斗机在雅典起飞追赶,并看到另一架飞机的机器发生毛病折回。中 午,父亲那架飞机在苏联领土上降落,莫洛托夫、国务卿斯退丁纽斯与哈立曼在机 场欢迎。二十分钟以后,英首相的飞机也到了,红军乐队及仪仗队开始奏乐致敬。 美国国歌、英国国歌之后继之以国际歌,这时安娜与父亲已登乘一辆苏联汽车,司 机也是苏联人。在行列之最前,开往一片雪掩的原野,其后就曲曲折折盘上那“红 色峭壁”。从萨基到雅尔塔沿路,均由苏联军队警卫。安娜曾用力拉父亲的袖子说 : “看!好多都是女的呢!”在黎娃地亚宫前,以前是沙皇的消夏别墅,其后一 度为人民肺病休养院,后来纳粹杀人强盗曾作为参谋总部。纳粹退出黎娃地亚宫时, 他们什么都没给留下,里面精光了,仅剩下两幅小画是挂在父亲寝室的墙上。但苏 联人从莫斯科搬来一套旅馆全部人马及设备,很合适,很像要什么有什么。哈立曼 的女儿来得也合适,她来欢迎他们。他们全都累极了,他们到了以后的时间表是: 洗澡、吃饭、睡觉。马歇尔将军睡在皇帝卧室,海军上将金氏在沙皇皇后住的那一 间。 距此十二英里,就是专门提供英首相住的别墅,斯大林住的别墅则距此六英里。 第二天是星期天,苏联大元帅一早就到了,同日下午四时,他同莫洛托夫到父亲处 作第一次非正式拜会。五点钟第一项正式会议在黎娃地亚宫的壮丽舞厅中大圆桌前 举行,会议工作十分紧张,时达两小时十分钟,其后的七次会议,按日举行一次, 情形与此次相仿,仅有最后一次会议时间较短些。工作是极繁的,约有下列诸项: (一)决定一个全体一致的对希特勒主义战争的详细步骤。在会议进行中,红 军以空前的速度反攻纳粹。自然,在英美陆海军代表们,对此就有所推测,究竟苏 联人是否在东线彻底击破德国防线,或在会议休会之前,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法西斯 国家能否崩溃。 (二)德国败亡后的占领与管理德国问题。父亲来到克里米亚,希望说服两个 同伴,使他们相信管理德国应该统一化,不应瓜分为各个占领区。管理与行政不但 在最高机构中采取联合方式,一切下级机构也应如此。但英国与苏联对此意见均甚 冷淡。他们说分区占领的意见应该成立,使父亲接受。 于是在雅尔塔,对德占领区的划界问题是已解决而且大家同意了,什么时候各 国军队在其本区内建立行政管理的问题,也决定了。 “此乃余等不易之目标,”三个伙伴如是写道,“以消灭德国军国主义与纳粹 主义并保证德国永不可能扰乱世界和平。余等决心解除或控制所有德国之工业……。” 在美国知名的摩根索计划(父亲正是这计划提案人之一),内中各款是要打击德国 工业潜力的核心,如果没有这种潜力,现代国家就无法进行战争。他所找到的一位 倾听这计划的人是斯大林,可惜由于并非他两人的错,这个严密的条款,未能照办。 (三)德国赔款亦经决定,并列定一表,包括付款年月,赔偿种类,工业设备 等。(此表,其后英国未曾遵照,美国亦然。) (四)联合国大会,此会奠基于敦巴敦橡树,已先行得到同意。雅尔塔会上决 定在旧金山召开,时间离该时不足两月。敦巴敦橡树所遭遇的障碍是否决权问题。 是否任何三强之一,运用否决权,足以获许其制止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对某一议案之 处置呢?譬如说:安全理事会对某一被控为侵略国的处置决议,否决权对此又该如 何呢? 在雅尔塔三巨头对此问题,曾予正视,并在应有的高度上考虑它。父亲与斯大 林对三强否决权观念表示赞成,他们的理由基于下述简单而明透的事实:即假如想 要维护世界和平的话,只有在世界最大强国获得互相同意条件下,始有可能。假如 三强中两强,对其他一强有不同意处,或某一强对其余两强有不同意处,则和平即 在险境之中,只有全体一致与目标符合无间,才能拯救和平。 这一议程上问题所引起的两难窘境,父亲解决了。三强,外加中、法两国必须 全体一致同意,这世界机构始能对某一被控之侵略国,采取经济的或军事上的制裁 行动。但安全理事会十一个委员中,如有七个委员一致,即可传审某一侵略国,在 世界舆论的裁判下,得一清算。 父亲坚决主张维护各国间谐合一致之必要,特别以三强间为重。遂引申到否决 权之原则上,以确保谐合一致。 (五)由于欧洲诸国之获解放所引起的诸问题,三巨头亦提供诺言,并以此重 申大西洋宪章之各项原则。 这就是自主,一切人民有权选择其自己政府之形式与自由选举。 (六)关于波兰,斯大林坚持寇松线,并有利稍加修正,定为波兰东部国界, 同时基于同一立场,牺牲战败之德国,割其若干土地,增加波兰北部及西部幅员, 以维护波兰为一强盛自给自足之国家。关于建立一波兰政府,自指一全国团结之政 府,觅一妥协方案,实属必须。当时苏联人在莫斯科有一波兰政府,而英国则支持 在伦敦行使职权之旧波兰政府。父亲当时是调解人,亦是促裁人,这个问题对团结 殊为重要,现在也还是一样。 (七)丘吉尔特别不容他人染指于地中海及巴尔干的英国利益,坚持对南斯拉 夫之将来应重予规定,后经同意,南国临时内阁应包括旧阁员若干名,又为了斯大 林之故,旧阁员仅以未曾妥协“通敌”者为限。 (八)父亲确信,三巨头时时集会,实为迫切之需要,此次克里米亚会议,仅 在德黑兰后稍逾一年,足以为证。因此对于三强外长集会,定出一经常而继续性之 会期表。 (九)明智地,庄严地,同时也是真诚地,三巨头写下他们的信念:“唯有我 们三国以及所有爱好和平诸国之间,继续并增进合作与了解,……始能实现巩固与 持久之和平。”上述引句中头两个字“唯有”值得我们注意,数目“三”字亦然。 霍浦金斯可以为我下面的话作证,即丘吉尔、斯大林与罗斯福之团结,于雅尔 塔较诸在德黑兰更为坚固,更为确实具体。同时显然地,父亲较在以前诸会议中更 扮演着领袖的角色。为他们所拍之诸照片,父亲坐于中央,并非偶然。他左右丘吉 尔的力量,较前愈为周到,斯大林亦乐于追随父亲的意见,接受父亲的各种解决办 法。 正是在雅尔塔,或较诸前此若干次会议,尤充满一种巨大的,全部担当的责任 感于三巨头肩上。在各种见解上,自然也有分歧,就是一方诸代表之间,亦有差异。 譬如,父亲对他的顾问们也并非言听计从,全以为是。但是,诸如此类的分歧,在 进行建筑一个确信的、坚强的和平巨大工作面前,消失隐没了。 在这次会中,还有许多富有启示性的小插曲: 一次,在斯大林别墅的宴会上,父亲外交辞令式地,但也是诚挚地夸赞苏联香 槟好,席间主人就很得意地说,此酒来自斯大林的故乡乔治亚。父亲更由衷地开怀 笑着说:“战后,在我退休不作总统的时候,想在美国贩这种酒,乘机发点小财”。 同时苏联方面也善于辞令的运用,他们引人注意克里米亚的天气。过去一段时 间,一直是阴沉不快的,父亲一到,就好起来。他们说民间传开了,苏联当地人民 都在讲,并形容这样好天气,特称之为“罗斯福天气。”他们彼此之间还交换着礼 物及勋章。对于英首相、斯大林、艾登、莫洛托夫,父亲赠给他们特制的凸雕大勋 章;父亲此外还送一本“靶子:德国”的书与斯大林,大约是一种婉转的政治性的 暗示,表示盟国“鹄心”应该把重量放在德国上面。“鹄心”一字是当时全面轰炸 德国战略据点的电报上用语。另外父亲又赠送苏联大元帅八枚勋章——总司令级的 两枚,司令级的六枚,转予八个红军将领。 在美国代表们离开黎娃地亚那天是星期日,2 月11 日,苏联方面在宫中设宴, 殷勤以伏特加,各种苏联酒,及父亲曾夸赞过的乔治亚香槟相劝,并备有鱼子酱、 牛油、橙子及红皮桔。这事使我的妹妹安娜记起一天早晨,她出去散步,一位操英 语的苏联特务小姐陪着她。她遇到一群俄国小孩子,她就分送给他们巧克力糖棒。 这些孩子收下了,但这位特务小姐严肃地坚决地把糖要过来说: “他们够吃,我们不愿意美国小姐以为他们不够吃。”在会议快结束散场的时 候,斯大林又再重申他在德黑兰所作的第一次自动表示,从对德国作战胜利之日起, 六个月内苏联必向日本宣战。他说完了,又沉思了一下,把六个月的估计,修改为 三个月。 在官方公报所包括诸点之外,三巨头同意苏联为确保太平洋安全起见,将千岛 群岛及南库页岛划归苏联。后来就因为这点,父亲及斯大林、丘吉尔被批评为“秘 密分赃”。显然这种批评,故意无视当时这一协议之无法公开这一事实。因为当时 苏联尚未参加对日战争。说千岛群岛是俄国对日作战的“报酬”也不正确。因为一 年前在德黑兰,斯大林自动地表示这一步骤,并无要求什么“报酬”之意在内。 从黎娃地亚,父亲坐车到达赛瓦斯托波尔,已是薄暮时分了,大约这是凭吊这 世界上受战争破坏最惨城市之一的荒凉漫无人烟景色最适宜的时刻了。这里到处是 瓦砾,一堵墙笔直地呆呆地站着,好似广告牌。人们告诉父亲说,德国人逃走后, 赛港有六栋房子没有倒。 在苏联“卡托琴”号辅助舰上睡了一夜,一早作长距离飞行赴埃及抵德塞瓦机 场,全途一千英里。到达以后旅客们看见重巡洋舰“昆恩西”号在等候他们,这条 船曾经从纽斯新港搭他们来的。等候他们的还有全世界对雅尔塔会议反响的新闻。 连胡佛都吝妒其词的说:“是将予世界一大希望。”父亲浏览了一下电报打来的若 干报纸社评,就拍了一个才出世的无线电传真电报,并加称:“我确信全世界人民 重视此次会议之诸种成就……我们三大国家力能合作,在和平时期亦如战时,亦获 一真实之保证。”父亲在“昆恩西”号上,有三个重要客人来访。安娜后来告诉我 说:那时他是极疲倦的人,连续两星期来的紧张,耗尽了力气,他疲乏极了,似乎 全靠精神来支持。但他不顾疲劳,仍然要接见他们,同他们谈话。 第一位客人是埃及皇帝发鲁克,他们谈到战时美国购买埃及长纤维棉花的事及 战后相互贸易的重要,父亲肯定地预言战后定有大批美国旅行客到尼罗河流域来游 览。第二位客人在下午高声谈笑登上甲板,是黑色的塞拉西,犹大胜利之狮,埃塞 俄比亚(即阿比西尼亚)之帝。这位皇帝热烈地告诉父亲他在国内举行的种种改革, 并以渴望的神情赞成父亲所希望的战后两国间关系之加强。 第二天早晨来了第三位客人,沙特阿拉伯皇帝沙德,这是他离开王国第一次旅 行,他是搭一条美国驱逐舰来的。父亲这边的人们,可以看到舱面上装起遮雨的东 西,以便这位皇帝走出来。为了尊敬回教风俗,应该让家里的妇女回避。我的妹妹 安娜,这天离开父亲作开罗之游去了。 这位皇帝与父亲对巴勒斯坦犹太问题交换首次意见。父亲老早希望说服沙德, 将欧洲大批被迫害驱逐无家可归游荡之犹太人,基于公平道义让他们安居于巴勒斯 坦。后来巴鲁什告诉我说:父亲承认,在他一生中同他谈过话的人中,要以这位有 着铁的意志之阿拉伯王,最不令他满意了。最后,父亲答应沙德,决不允许有美国 人去鼓动对阿拉伯人的仇视。 叙利亚、黎巴嫩、法属殖民地,多数居民是阿拉伯人,父亲对他们来访的代表 说,他有法国政府允诺叙、黎将来独立的书面保证。他向他担保,他随时可以书面 通知法国履行其诺言,并尽可能的帮忙、支持黎巴嫩人及叙利亚人以制止武力行为。 沙德对父亲坐的轮椅看着羡慕,使他吃惊的是父亲立刻送了他一把。 从苏伊士运河起飞,经地中海返国,长途于是开始。在阿尔及尔停了一会,等 戴高乐回话,是不是他不准备发牢骚,他是否打算接受父亲的邀请拜访父亲一次? 由齐弗雷大使来了回音说: “因为一串理由,戴高乐在此刻离不开巴黎。真抱歉,阿尔及尔太远等等。” 父亲对此耸耸肩,昆恩西号就向纽斯新港驶去。 从如此成功,如此重大的会议回去,应该是十分欢愉的。但回去的旅途却是悲 伤的。父亲最老的老朋友,最亲近的老朋友,华生从亚力山大港西返途中染病,在 大西洋中途死了。安娜后来告诉我说,父亲回到白宫的时候,特别地疲倦,也就不 足为奇了。 但是,他可以说又重新恢复了他固有的热情,在与母亲重聚的时候,他说: “你看从克里米亚来的公报:它所纪录下来的航路!从雅尔塔到莫斯科,到旧 金山,到墨西哥城,到伦敦,华盛顿同巴黎!不要忘了,它还要纪录下来柏林呢!” “这是一次全球性的战争,可是我们已经开始转变它成为全球性的和平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