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界失去了舵手 凝炼全球性和平的工作已经创始而且创始得很不错。不幸自罗斯福逝世之后, 他勇毅的创始,在若干地方,若干点上,是被损害了。也许“损害”二字,还形容 得过轻。也许应当这样说,和平正在迅速消失之中。 这种令人悲哀的记述,是处处有例子可以证明它的真实性的。李普曼在叫: “没有和平”,报纸上刊载着关于我军在德国占领区及东角的许多前进航空基地的 种种新闻,告诉我们空军怎样在那里建立起来,用最新式、最快的喷气式飞机来代 替那“古旧”的P —51 式机。这些悬解的问题要求作出答案:为什么呢? 难免令人想到,这种疑惧心理是由于我们怕原子弹的“秘密”被人染指的妒嫉 与病态精神的忌恨而产生的。所谓“秘密”,其实在原子弹制造厂工作的每一位科 学家都直说过,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可是我们还把这杀人的玩艺儿搂紧在胸 口上,以避免我们的“不堪信任”的盟邦的侵凌。而一方面则宁愿把这玩艺儿交给 穿军眼的人们,就像我们老早是个军国主义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平民所有的民主国 家(不能不多谢我们的创始祖先,我们是一个平民民主国)。 诸如此类的证明,是可以举出很多的。 我们的工作是要把上述现象的基本原因找出来,为什么和平正在迅速消失之中? 为什么在华盛顿许多鸡尾酒会中,人们熟悉地闲谈着对苏战争“最好在1948 年以 前”干他一场。此言之意就是最好在苏联对原子武器研究还未到家的时候于他。为 什么记者们写着:“在欧洲每一位政治家,在他的心底都有一个基本的,主导一切 的假定,就是他必须准备设想发生英苏之战的可能,同时一切国家亦将卷入战祸之 中”呢?我们必须找出来,谁是这些政治家?我们必须击碎他们这种主导一切前程 的假定,我们必须为对日胜利和欧洲胜利日之后,显然已确立的世界和平而斗争。 这一工作开始先要算一下:这期间什么变故发生了,什么变故,引我们从和平 的路上转入歧途?在这歧途上陷我们于纷乱之境? 我以为有一个事实,一旦把握与了解它,就可以对战后一切政治真相,弄清楚 与辨别明白了。这事实就是罗斯福死后,现代世界进步的力量,失掉了它的最有影 响与最有说服性的导师。由于他的死,为世界所有国与国间,人民与人民间团结一 致的最明确的呼声停顿了。更有甚于此者,对世界任何角落的人民而言,他不仅是 美国的象征,也是自由的象征,人民将解放与建立起和平富足新世界的希望全寄托 在他身上,他死了,人民的一切希望也随他之死去而幻灭,也失掉了他们的信心。 自然,我们必须明白,没有哪一个人,无论他是如何伟大的世界领袖,因为他 生或死会影响世界历史于永久。最多不过影响永久而无限的时空之一刹那而已。但 在罗斯福这一个例子上,一个个人之死,却意味着一段继续性的空虚,就在这段永 久空间的须臾中,这种空虚是弥漫于进步的力量,前进的力量,相信战争并非为了 维持战前现状而打的力量之中。 进入这真空里一看,进步的朋友们是走出去休息吃中饭去了,里面阔步的正是 立在反对方面的人,进步的仇人,旧世界的保持者,反动的卫士们。 要为以上的论据,找出特殊的种种证据来,也不难。在此书开头的几页中,我 曾据我个人所悉,记载过这位我们全体胜利的建筑师与其他领袖们所商讨的多种计 划。在这些计划中所载,诺言犹在。但把诺言与所实行者相较,言行对照之下,我 们看出了什么来呢? 譬如以中国为例,在开罗,罗斯福从那位封建军阀(他恰巧又适为中国战时领 袖),扭挤出来一项诺言。这诺言答应在全面战争未停止前,完成一个真正的,全 国统一性的代议制中国政府。在这改组的新的、更为民主的政府保障之下,尽可能 地迅速举行全国普选。自然,这诺言是有条件的。蒋提出两个条件:(一)父亲必 须从苏联方面获得绝对保证,保证满洲重返中国主权之下,此一中国边界必须被尊 重,并包括苏联不致干涉中国内政问题之谅解。(二)美国支持中国,战后拒绝英 国在香港、广州与上海治外法权,蒋并为强调这一条件称:日本停止抵抗以后,只 可以美国战舰驶入上述诸港口及其他港口,英国战舰是不行的。 后来履行得如何呢?父亲的特使赫尔利作得很漂亮。从苏联方面获得所有必要 的保证,事实上其后苏联亦遵守了这协定字面上及精神上的一切。轮到美国该履行 它的条件上的责任时,我们并没有。第一次驶进中国各港的战舰,就都是英国的。 不准英国战舰驶入中国港口的命令,不知压在哪儿了,很可能就压在国务院。 结果,美国破坏了它的诺言,蒋也就自行其事。中国目前状况,并不是进步的 状况。政府亦非全国统一的政府,并非所有各党各派都参加的政府。 由各殖民地的领域里得来的证明,言行相较,尤为尖锐,大有距离。以荷属东 印度言,威廉女皇曾称:一旦冲突停止,她立即宣布东印先获得自治的地位,然后 很快地由全民投票,表决独立。是的,这一项诺言是以美国军队负责解放这些物产 丰富殖民地为双方的谅解的。事实呢,使世界都为之沮丧,英国提防爪哇人民的独 立会对她自己的殖民地发生影响,像发出炮弹似的速度,冲进荷属东印,利用美国 租借法案得来的物资,用最残忍的手段,镇压这些争取独立的人民,而在美国,我 们完全什么也没有做。 或以法属越南为例。父亲多次坚持这一主要为美国军火及军队所解放的殖民地, 决不能随便交还法国,使她照数十年老样子被她的一批帝国主义者门徒所榨取。然 而,当英国殖民地军队开人越南的时候,他们把法国军队及统治者行政官吏也带进 去了。快!时机成熟啦!在来不及有人看见的时候,把它交回给前日的帝国主义者 的手中吧! 这些例子虽重要又足以暴露其真象,但较诸反动对于进步的压力之最严重的证 据,它们还比不上一半呢!最严重的对三强团结的破坏,而三强团结,正是和平的 拱心石。罗斯福把这块石头雕好了,砌好了,许多人一直在敲它,希望它又掉下来 碎了。 这种国际团结中之怠工者为首之辈,就是那些硬认为否决权是错误的人。此辈 或由于无视或由于利令智昏,对现世界为美、苏、英三强所共理,必须三强工作谐 合,始能再证明和平这一事实,盲而不见,至于说苏联如何倔强,如何贪得无厌, 凡有自尊心的强国不能同她维系团结,要压她,这实亦不能自圆其说。这种辩解是 不能抹煞一切的,全世界曾经看到三强团结的事实,目睹其团结的进步,看到了由 12 月的莫斯科外长会议,到1945 年正月,以及1945 年中一系列外长会议的事 实经过。 仅是本年外长会议以后,国内才是狼嗥鬼叫地说贝尔纳斯已经把美国出卖落水 了,在会院中受范登堡一流叫喊的领导人物及新闻界,亚尔斯特——罗易,哈佛— —麦克可密克异口同声合唱:要求“对苏强硬”。从此以后,我们间的团结,就更 坏了。究竟贝尔纳斯在莫斯科作了些什么如此吓人的事呢?他仅曾谈到原子弹最后 交联合国管制的可能。因为贝尔纳斯是够清楚地体察出来,假如有那么一个单独因 素,可能让我们战时是战友,和平时期设想是同盟的国家心目中产生对富强美国之 疑惧,那么这因素就是我们想把世界上最有毁灭性的武器秘而不宣。为什么要保密 呢?保密起来是想打谁呢? 显而易见,贝尔纳斯学乖了。两个月以后,他听到了点内部的风声,准备宣布 自己创作的一条“对苏强硬”路线。但是,仅仅一星期之后,丘吉尔先生就在密苏 里省,福尔顿城,讲演向苏联发动一个野蛮的猛攻。丘吉尔就是那位曾经不断拚命 以图躲开由英伦海峡进攻欧陆者,从1942 年春天他就躲,一直拖过1943 年、44 年的冬天。也就是那位经常拚命想压迫盟军改变战略,以便驱使美军向山岭防线进 攻。他毫不忸怩地把德意山岭一带战线称之为“欧洲柔软的腹下部”。他过去就努 力把进攻德国的重担,推到别人身上,以保障英国在巴尔干及中欧的利益,在这两 个地方同盟友苏联角逐抗衡,危害了原可迅速到来的和平。现在他又急急忙忙放起 一个试探风速的汽球,对他以前的盟友立刻发动攻势了。自然他不会未曾与闻,在 他嚷嚷来一个英美军事同盟的时候,英美联合参谋长会议,仍经常在华府开会,在 大战业已“结束”很久,他们一直还在开会。 生死攸关的三强团结,是渐渐解体了,事实上这一解体的日子甚至可以说在战 争尚未结束前已经开始了,在纳粹崩溃三个月之前,三强外长及陆长就陆续在伦敦、 华府及莫斯科集议了,草拟着德国投降备忘录,规划投降条件应该如何。经过几次 研究,就此项备忘录,获得最后协议。莫斯科曾以此备忘录一份,训令朱可夫元帅 遵照,但伦敦及华盛顿却并未将此项纪录送达到盟军总部的艾森豪威尔将军。事实 上,艾帅规定的投降条件,是他的参谋长史密斯将军所拟的,因为艾帅不知道有此 项文件存在。苏联因此恼怒,不足为奇。其后它对美英不遵照雅尔塔规定,未立即 在彼等应该撤退的占领地带撤兵,表示愤慨,亦是否足奇?此时苏联对英美占领德 国当局,并未尽力履行在雅尔塔规定的赔偿程序,亦是否足奇? 因为这一串事实的发生,无可避免地激起克里姆林宫的反响。无疑,自从对德 胜利之后,斯大林及其顾问决定了,假如全面情形,显著地是向着同盟解体,他们 就立刻要修理保护自己的墙,以预防意外了。铁幕之起,并非简单,其存在是有种 种理由的。如果丘吉尔能指责欧洲有个铁幕,则斯大林可以告诉他需要铁幕的原因。 不幸的是,国际间政治手腕就是如此,逻辑是被片面指责别人“你可又两样了”的 鬼术所代替了。回到这本书前面所述目前危急状况之主要的基本的诸因,则我只可 说,是美国与英国先挥起装甲的拳头的,是美英第一个破坏了三强集体诸决议的。 同时亦须注意到,在枪声终止后世界尚在昏慵状态中的时候,我们放弃了一个 重要而不可缺的任务,即英苏间调解人的任务,因为今日安全利害的冲突只存在于 这两个国家之间。不仅不冲裁这两个国家间的分歧,(以前父亲则是小心地从事仲 裁),我们还挑一边帮忙。这比帮一边还坏呢,我们不但单纯地,在英国的旁边比 齐而已,还要为她撑腰。譬如,悲剧性的希腊例子,英国兵不顾英国人民公开的抗 议,无情地屠杀反法西斯的希腊人民,我们还同英国外交部一个鼻孔出气,宣称那 一场滑稽选举是民主的。同样,我们挑拨无甚怨言的土耳其,去反对苏联要求共管 达达尼亚海峡。只准两国共管达达尼亚,并且基于地理上的原因,只准希腊与土耳 其去管!对这样重要的一条海峡,我们支持英国反对苏联管理如此重要的海峡的一 切条件,我们又一次无视了三强团结的原则。 再举伊朗的例子来说。假如不是故意使其尖锐化,伊朗问题在这里不过是一场 真正滑稽剧而已。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时常是完全置伊朗政府的请求于不理,由英 美作主人的结果,把伊朗问题继续保留于议程中,好像它是从来未有危胁和平的事 件似的。其实事实很容易知道:英国满心嫉妒它,把持着伊朗南部油矿的特权,按 百分之五十一对百分之四十九的比卒分油田之肥,自然那比较多的一半是属于英国 这头狮子的;苏联呢,在伊朗北部油田则按一半制分配(同时应该记着,伊朗北部 油田与苏联巴库油田很近,是一脉相连的),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就把这件事,当作 反苏运动日了。所有美国的专栏撰述者,评论家,到处联合一致地抨击苏联人都是 帝国主义者。我们所见所闻,几乎要接受这种歪曲意见了,因为老是喋喋不休,如 此重复地宣传着。 伊朗问题之重要,其值得重视之处就在富有启示,启示给我们知道,在伦敦与 华盛顿有一批诡计多端的人们,急于想制造,鼓动仇视苏联的战争空气,好似苏联 不曾对纳粹主义的武装力量首当其冲过,苏联人不但首当其冲并且还推翻了纳粹, 这就是什么为了和平而联合苏联一直是占重要性的自明之理。 如果我如此说,如此强调,那是因为我有权利,虽极微渺。如此地说,因为我 曾经与那些使我不忍回忆其众多之已死殉战烈士共同工作过,共同飞翔过。发现他 们所完成的事迹在不及几个月后就被人蔑视并不是愉快的,更何况蔑视他们贡献的 人们又是些始终不曾(即使在珍珠港事变以后)在正确的角落里露过脸的人物呢? 听到那些所谓新“国际主义者”的叫声,在今天特别尖锐,也是不能愉快的。那些 国际主义观念的议员,是想用一种国际联合来发动第三次大战,来向一位曾经在第 二次大战中我们的战友进攻。 是我用了“有一批诡计多端的人们”这句话,同时我还要指明他们就在华盛顿。 或者我应当更指得明白点,我现在想到国务院的那一批职业人物,父亲从来没信任 过他们。这里包括某些人,时常错认他们是我们外交事务的“专家”。我想到国会 里,无论两党中哪一党的那些反动派,他们死硬认为最重要的是将来走哪一边,而 不是为将来大家一起合作。我想到我们那些“新闻自由”的卫士们,这些新闻是英 勇地主张不负责任的自由。这些就是用最谩骂的口气来反对三强团结原则者,因此 他们坚持否决权是一种“毒恶的制度。”同时我也想到,那些把我们外交政策缩成 原子弹大小的人们,那些军官们,只往他们自己职业前途着想者,是准备好随手就 可以宣布:文明不过一堆瓦砾而已。 我曾经表示过,我认为可以感谢的是美国习惯及其传统,不准军人控制国家的 命运。我确信法律规定总统是陆海空军总司令,而总统传统上都是平民,决非偶然。 但我们不可忽略,应该清醒地看出,实际上军人已经把握了战后外交的大权。我并 非批评马歇尔在中国的工作,也不把史密斯将军在莫斯科任大使除外。我也没有要 辩论而不承认李海海军上将不是总统最好的外交顾问。但是我要主张这些重要的外 交职位,是应该交予文官的。一个像美国这样不好战的民主国,依靠军人们来取得 国际事务资料与指导国际事务是不适当的。军事人员走到美国政治或外交界,必须 严格遵循先脱离军队,或退休为平民之后再入政界。 军人外交之危险性,必须明了,军人统率的是军队,只有在进步的外交政策之 下,军队作为此外交政策之工具的时候,军队才能成为进步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人多么能干多么高尚,他是不能同时管理外交又统率军队 的原因。我国海外驻军的态度是这一理论的富有兴味的证人。我们士兵相信他们为 胜利而战,一般说来,他们是愉快地,抛弃家庭妻子,儿女天伦之乐,宁愿领非常 少的一点牛肉,负起斗争与胜利的责任的。兵士们“让我们回家”的骚动,迟至波 茨坦,都没发生过,因为当时仍然似乎有,亦确有为民主而服务的具体工作,要在 被征服的法西斯的老窠中推行。一旦他们作战的目标——三巨头在德黑兰条约中向 世界保证的,即主要的“为人民子子孙孙谋和平的目标”,已然日趋显然幻灭的时 候,从巴黎一直普遍高涨到东京的回家怒号在华盛顿引起十分敏感的配合。 让我把事情交待很清楚,我并非反对维持庞大军队。恰好相反,我是赞成的, 假定这军队是依据联合国宪章,用来作为保障国际安全的军力之一部分,只要联合 国各国依据上述这一假定去做,这正是联合国的基础,也就是说,三强团结更空前 的进了一步。 现在我该问这一问题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这些并非美国政府一官半职的人, 但较诸官们更重要者,也就是说美国公民们,能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来保证我们 的政府,重返罗斯福所指引的路上去呢? 回答这一问题,我必须很简短的说一个教训,我最初由历史中,其后从观察我 父亲当总统中,得到这一教训。在我国,我相信那些反应敏锐,接受人民的明智而 又聪慧愿望的总统,是最伟大的总统。林肯直到美国内战将近两年之后,才能在解 放黑奴法案上签字,解放了黑奴,并非因为北美人民当时没有迫切的压力,他才如 此作;实乃由于当时要求的压力,尚不充分之故。 在美国的民主制中,总统与人民间存在着一种关系,维持此种关系之应有的联 系则又非常稀有。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我们是美国的公民,如果哪一位总统有意作 一个伟大总统,我们必须协助他。假如说罗斯福是一个伟大的总统,则主要地应感 谢在他四次白宫任内,美国人民能够公开发言,明白表示其对国事的意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