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环境
在奥尔巴尼到纽约大约一半的路程,赫得逊河流入狭窄的航道,稍向左拐,然
后继续慢悠悠地流向大西洋。河湾东面,有一条铁路和一条侧轨。一条土路从侧轨
爬上陡坡,穿过茂密的树林,通到一片略有起伏的高原。高原俯瞰着河水浩浩荡荡
地向南流去,在它的一个小山丘上,至今还有一座宽敞的宅第,房顶上有一个眺望
大海的平台,房子正面配有一个长长的带栏杆的门廊。
在1882年,这幢房子仅有正中的部分,还没有现在的两翼——中楼很宽敞,
有护墙板、百叶窗和狭长的阳台。这年1月30日,晨曦初露,天气阴冷,寒风呼
啸,即将下雪。房子里弥漫着紧张焦急的气氛。仆人们东奔西跑,非常繁忙,厨房
里几把水壶正在冒着蒸气。全家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躺在楼上小房间里的女主人。
当晚,就在这间房里,萨拉·德拉诺·罗斯福经过长时间的痛苦挣扎,在医生使用
了大量麻醉剂后,终于分娩了。那天夜间,她的丈夫詹姆斯在他的日记本上写道:
“8点3刻,我的萨莉生下一个胖胖的男孩,非常可爱,体重十磅,不算衣服。”
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从他那雕花的大摇篮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可见从小
他就是个快活的孩子。在楼上那间洒满阳光的房子里,他过着恬静的日子,一天天
地长大。萨拉自己给孩子喂奶约有一年之久;后来她带着一点满意的口吻回忆说:
“我和保姆按我们自己的主意喂他,没有采用什么婴儿食谱。”在婴儿眼中,俯视
着他的那个晃动的模糊影子慢慢地变成了他母亲的脸庞——面部的轮廓安详柔和,
乌黑的头发梳向脑后绾成一个髻,浓浓的双眉,凹下巴。他的父亲也常在房里,面
容清癯,身体消瘦,中等身材,留着络腮胡子,双手粗壮有力,但却轻轻地抚摸着
他,对他低声细语。
富兰克林是个独子。他的母亲对他并没有“娇生惯养”——真的,詹姆斯觉得
她对孩子唠唠叨叨有些挑剔——可是全家似乎都在围绕着这个幼小的孩子团团转。
没有兄弟姐妹和他争宠,同他抢玩具,或是背着父母教他学校里的活动和游戏。仆
人都溺爱他。他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家庭不和、粗言恶语和严厉惩罚。萨拉和詹姆斯
对于怎样培养他们的儿子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逐渐地但是坚定地把他塑造成一
个海德公园气派的绅士。他的一位家庭女教师说:“他是在一个美好的环境里被抚
养成人的。”
父母和婴孩成为这幢宏伟宅第的中心。房屋和庭院里有保姆、女仆、厨师、花
匠、车夫、马僮和雇工。这个庄园的面积有好几百英亩,包括农田、森林、花园、
暖房、葡萄园、冰窖、谷仓、厩棚等等。富兰克林胆怯地探索着海德公园的天地。
他起初见到外人,感到特别羞怯。但是他却喜欢陪伴父亲到庄园各处去视察。他的
父亲是位乡绅,穿着带马刺的靴子,头戴圆顶硬礼帽,手拿短柄马鞭。
萨拉勉强地逐渐让富兰克林独自活动了。五岁以前,他穿着童装,留着长长的
金色卷发。他脱去裙子,却换上了苏格兰式折叠短裙和方特罗依勋爵装。他快到
八岁半时在给他父亲的信中写道:“妈妈今天早上走了,我要自己洗澡了。”但是,
他很快就把这座庄园变成了自己的王国。从房子前面的斜坡向下滑着玩;张弓带箭
在树林里漫游;看人把大块大块的冰从河里拉上岸来;穿着雪鞋在田野上行走(最
难忘的是1888年暴风雪以后的那一次);在河上溜冰和乘坐冰船;在他楼房附
近的铁杉树上筑了一个瞭望台;骑上他的小马戴比;喂养他那条特种红毛猎狗马克
斯曼;在赫得逊河里游泳,尾随着河上繁忙的船只起伏漂动;打鸟,把它们制成标
本来丰富他的收藏。他在房子里玩障碍赛马,部署他的玩具兵,而且开始集邮。
萨拉和詹姆斯常同他一起玩。与一般美国孩子相比,他和爸爸相聚的时间要多
得多。孩子在信中流露出他对父母的爱。1888年5月18日,他六岁时,这样
写道:
我亲爱的妈妈
昨天下午我同爸爸一起去钓鱼,我们捉到了十几条鲦鱼。我们把它们都丢在岸
上了,爸爸对我说如果把它们放到池塘里去那会把鱼吓坏的。我亲爱的外公他好吗?
亲爱的妈妈,我希望他身体比以前好一些了。
吻你。
你亲爱的儿子:富兰克林
当然,富兰克林也时常和海德公园其他名门望族的孩子们一同嬉戏。但他同大
人相处的日子,要比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的时间多得多。实际上,和他交往的人,
不论老少,都与德拉诺家族或罗斯福家族有非常密切的亲戚关系,否则就是来自赫
得逊河有数的几个家族。
他对家庭具有十分强烈的忠诚感情,而这种感情又和浓厚的家族观念融为一体。
爸爸妈妈常带着孩子外出旅行——到马萨诸塞州的费尔黑文、芬迪湾的坎波贝洛、
英国或欧洲大陆——然而,旅行仅仅意味着换个新地方,接触的仍然是同一类型的
人物。罗斯福一家旅行时乘火车,坐的是私人专用车厢。如果坐船,就像萨拉自己
说的,总是“和熟人在一起”。他们所到之处总是一大群叔伯姑表。富兰克林是通
过他的家人的眼光来观察世界的——他们则按自己的看法让他来认识这个世界。而
这个世界总是以他的父母一统天下的那个海德公园开始,也以海德公园告终。
世界局势是安定的。国家处于和平时期。到19世纪80年代,内战造成的巨
大创伤基本上已经平复。美国真正的首都是坐落在赫得逊河下游七十五英里处的纽
约。资本家在这里敢想敢干;他们就像将军们征战沙场那样建设着美国;在码头上
招募瑞典、德国、波希米亚移民,把大批的人力投到战略要点去从事各种活动,修
筑铁路,开采矿藏,创办工厂,兴建一座座完整的城市。人们很恰当地评论说:这
些人寡言善行;而华盛顿的政客们则是做得少说得太多。在国会山,议员们为任命
权、为关税、为改革、为州的权利争论不休,而重大的决定都是在华尔街做出的。
两党轮流执政——1889年,坚定而可尊敬的哈利森接替了坚定而可信赖的克利
夫兰——但是两党的斗争往往只是虚假的争斗而已。
在大洋的彼岸,巨大的女王宝座上坐着维多利亚,这位身材纤细的人物正以庄
严高贵的气派统治着国家,她那仿佛永恒的统治时期已进入第五十个年头了。女王
陛下的海军在世界各大海洋上游弋。欧洲也处在和平时期;“欧洲协奏会”发出的
调子可能不太和谐,但是列强觉得,它们颇有把握在国内进行一些小规模战争,而
在国外建立庞大的帝国。《伦敦新闻画报》每周都带给海德公园一幅这样的欧洲图
画——霍亨索伦王朝和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们都安稳地坐在他们的宝座上;阅兵典
礼和宫廷新闻;以及国际社会的活动从巴黎到伦敦、到维也纳的消息,其中包括游
览温泉名胜,骑马去猎狐和参加化装舞会。
海德公园人士不大了解,就在这些表面事务下面,仇恨和斗争将要爆发出来。
他们不知道玛丽·利斯正在劝告农民“少种玉米多闹事”,不知道罢工工人和破坏
罢工的人正在进行小规模的凶狠的格斗,而移民们正拥挤在肮脏的经济公寓里,对
这个陌生的新大陆感到迷惘。海德公园人士确实完全不知道某些人会在这些势力的
帮助下被推上20世纪的政治舞台。艾尔弗雷德·E·史密斯出生在曼哈顿的一幢
多家合住的房子里,父亲是联畜运输车驭手,在艾尔十三岁时便去世了。在19世
纪80年代,艾尔当过打扫教堂祭坛的小厮,也当过报童和鱼贩子。在宾夕法尼亚
州的群山之中,汤姆·刘易斯因为领导一次罢工而被列入黑名单。他被迫流浪,从
一个矿井转到另一个矿井,在那可怕的黑名单还没有跟踪到来以前继续做工,挣扎
着养家糊口。他的儿子名叫约翰,是个好斗的小伙子,不久就要退学到矿山去做工
了。在衣阿华州的西布兰奇,赫伯特·胡佛正在铁路桥边的杨柳树下游泳,用屠夫
绳钓翻车鱼,或是给人家捉马铃薯虫,每一百个索费一便士。
意大利中部的罗马尼河一向以政治动乱著称,在这里,本尼托·墨索里尼在装
着玉米叶的麻袋上睡觉。他比富兰克林晚一年出生,是一个信仰社会主义的铁匠的
儿子。他被送去上学,在三等饭馆里用餐,十一岁就被学校开除了。80年代将要
结束的时候,在巴伐利亚边境的一个小镇里,有个男人,五十多岁,长着一张活像
兴登堡的方脸,但只是一名小公务员。他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对这个儿子的奇异
梦想和艺术爱好却不能理解。阿道夫·希特勒十五岁就成了孤儿,无人管束,不久
就沦为流浪汉。同样是在19世纪80年代,格鲁吉亚出了个约瑟夫·朱加施维里,
就是后来的约瑟夫·斯大林。他肤色黝黑,脸上有麻子,比富兰克林年长三岁。他
是个农村补鞋匠的儿子,住在一个透风漏雨的棚屋里,在一个充满着民族与种族仇
恨的国度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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