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和土壤
罗斯福有朝一日将在某个政治舞台上和上述的所有这些人物进行较量,而且将
会以某种方式制服他们,惟独最后一个人例外。这里出现了在他那充满矛盾的一生
中第一个自相矛盾的情况。人们可以找出种种原因,说明为什么像阿道夫·希特勒
和约翰·刘易斯这样的人物具有强烈的领袖欲。他们在早年都曾经为生活而焦虑不
安,到处漂泊,朝不保夕。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对权力进行贪得无厌的追求。
罗斯福的情况却又如何?他不是出生于一个破裂的家庭,也不是在一个饱经灾
祸的国家里成长起来的。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家庭不和、物质匮乏和白眼相待。萨
拉曾经有一次说,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嘲笑过他”。他热爱他的父母。他是个独子,
因此,甚至人们由于家庭的中心位置被弟妹所取代而普遍经历过的那种失宠的滋味,
他也从来没有尝过。他周围的环境根本不强调在商业经营或政治角逐方面必须依靠
竞争来取得成就。他将被塑造成一个海德公园气派的绅士。
罗斯福是不是生来就有权力欲呢?他的母亲一直非常重视遗传特性。她认为富
兰克林身上有“德拉诺家族的强烈影响。”就罗斯福家族这方面来说,有一个引人
注目的事实:经过六代默默无闻的人物以后,“这个专出庸才的家族在第七代中却
突然大放异彩,因为它产生了美国历史上两位而不是一位最杰出的人物。”关于富
兰克林·德·罗斯福这位政治家的情况,我们能从罗斯福家族的祖先中找出什么线
索吗?
富兰克林·罗斯福和西奥多·罗斯福的共同祖先是尼古拉斯·罗斯福。尼古拉
斯的父亲在17世纪40年代从荷兰乘船来到新阿姆斯特丹。尼古拉斯有两个儿子
:长子约翰尼斯(1689—?),次子雅各布斯(1692—1776)。从长
子这一世系后来出了西奥多,而富兰克林则是次子这一世系的后裔。
富兰克林的祖辈中只有一位算是有点名气的政治家。此人乃雅各布斯之子艾萨
克(1726—1794)。他是一位生意兴旺发达的糖商,对于歧视他这一行业
的英国贸易法毫无好感。他在革命战争爆发后,支持爱国主义分子,协助起草了
纽约州第一部宪法,并且当选为第一届州参议院议员。作为州代表会议的一名北部
联邦同盟盟员,他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英明领导下,投票修改新联邦宪法,与
赫得逊河沿岸的大土地所有者相抗衡。
在这以后,罗斯福家族和政治的关系一代代疏远开来。艾萨克之子詹姆斯(1
760—1847)来到普林斯顿,成为制粮商和银行家,并在纽约州议会众议院,
以北部联邦同盟盟员的身份当过一届议员。他开办养马场,在赫得逊河畔的波基普
西附近购买土地。詹姆斯的儿子小艾萨克(1790—1863)对政治毫无兴趣。
他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攻读医学和植物学,养牛养马,后来成了达切斯县的一
名乡绅。同时,随着世世代代的繁衍,荷兰血缘和英国、德国以及其他血缘相溶合。
小艾萨克的儿子和祖父同名,也叫詹姆斯(1828—1900),他是富兰克林
的父亲。从遗传特征来说,他已经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了。
“我的儿子是德拉诺家族的人,根本不是罗斯福家族的,”这是萨拉常说的话。
果真如此的话,关于罗斯福在政治上获得成就的原因还是无法解释。毫无疑问,德
拉诺家族喜欢把他们的家世一直追溯到英王威廉一世和一位在格兰特总统执政时的
内阁成员。但是,德拉诺家族的大多数人是不问政治的。他们是船主、商人、投机
商、慈善家、企业家或乡绅。他们以作为1621年到达普利茅斯的菲利普·德·
拉·诺依的后裔而自豪。萨拉的父亲沃伦·德拉诺年轻时在经营对华贸易中发了一
笔财,却在1857年经济萧条时亏损了大部分财产,遂又回到香港去挽回损失。
后来他带着妻子和十一个孩子退居赫得逊河西岸的庄园。沃伦终生是共和党人。他
喜欢说,“我不想说民主党人全都是盗马贼,但如果说盗马贼全都是民主党人,似
乎也不过分。”这可能并不完全是一句玩笑话。他注意不让孩子们接触他的商业活
动和他那个阶级以外的人士。
人们曾经说:“德拉诺家族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保持着他们那套生活方式,
仿佛身上有一个外壳,它是透明的却又无法穿透。”
谜底仍未揭开。人们无论从德拉诺家族或者罗斯福家族的家系中都找不到有关
富兰克林·德·罗斯福作为一位政治家的任何征兆。当然,政治手腕不能代代相传,
遗传基因也无法将特殊的性格和气质传给后代。但是生物的遗传却不容忽视。它能
提供形成个性的素质,又能确定限制变异发生的范围。基本特性,诸如肌肉运动技
能和反应速度等,肯定要受遗传的影响,另一方面,像情绪稳定和感情容易激动这
类气质上的特点也可能受到遗传的影响。而对于像罗斯福家族这样一个倾向于近族
通婚的家族来说,遗传可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罗斯福刚出生时,他的未来发展有多种可能性。在他的祖先身上,如上所述的
那些个性种子已经在航海、发家致富和赢得社会地位方面显示出来。在下一代,这
些个性种子将在赢得选票和维护权力的活动中呈现出来。种子已经有了,那么土壤
又如何呢?富兰克林所处的第一个环境是由詹姆斯·罗斯福和萨拉·罗斯福创造的,
而他们本身又受到罗斯福和德拉诺这两个家族先代所创造的环境的影响。罗斯福的
政治个性和力量是否在这种土壤里开始形成的呢?
詹姆斯·罗斯福1847年毕业于联邦学院,四年后又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完成
学业。他稳步地进入法官和商人的行列。只有一次,他的情况显然是个例外:青年
时代,他和一位游方牧师徒步在意大利旅行。他们参加了加里波迪的军队,穿上
了红色上衣,在军队里呆了一两个月,然后又继续徒步旅行。詹姆斯通过他母亲家
的关系从事煤矿和运输业。他最后当上了德拉韦尔和赫得逊运河公司的副董事长,
几家较小的运输企业的董事长和其他一些公司的董事。德拉韦尔和赫得逊运河公司
的大部分收益都是来自对无烟煤的开采所进行的巨额投资。这些活动给詹姆斯提供
了可靠的基础,使他能够在海德公园维持他那个开支浩大却又朴素无华的家。
但是,詹姆斯并不满足于当铁路公司的董事长。他三次在金钱和权力上押了很
大的赌注,三次都赌输了。他协助兴办了一家巨大的烟煤联合企业,但在1873
年的经济恐慌中又蒙受了重大的损失。结果,詹姆斯·罗斯福和他的伙伴们由于股
东们投票反对而失去了控制权。他和其他一些资本家企图建立一个控股公司,以便
控制南方的一个庞大的铁路运输网,但这一冒险事业也以失败告终。他帮助组织了
一家公司,准备开凿一条横贯尼加拉瓜的运河。他努力促使国会和克利夫兰总统批
准了合股经营法案,筹集了六百万元,并且已经使这一工程开工。然而,1893
年的大萧条又把这笔资金吞没了。
据传詹姆斯的这些倒霉的投资活动使得他的儿子永远对那些成功的企业家和投
机商产生反感。这种说法不大可靠。因为,罗斯福在他的大半生中没有对发财的人
表示过任何敌意。他似乎把他祖先的不幸当作笑料。而且,詹姆斯不愿让他遭受的
挫折打扰他的整个家庭。他有惊人的能力,善于把他的生活截然分成若干互不影响
的部分。他可以从海德公园庄园的宁静环境从容地进入乱哄哄的商业世界,然后又
回去过平静的生活。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的儿子每当自己投身于大胆的政治冒险的
时候,总以眷恋的目光朝着他的家望去。
虽然詹姆斯和萨拉是第六代的表亲,但他们直到1880年才在西奥多·罗斯
福家族在纽约市的家里初次会面。那时詹姆斯已经五十二岁。他的第一个妻子已在
四年前故去。詹姆斯和前妻的独子詹姆斯·罗斯福·罗斯福时年二十六岁,与萨拉
的年龄相同。他和一位名叫阿斯特的女子结了婚,对于他将来准备当运动家、受托
管理人、慈善家和低级外交官各种生涯来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萨拉身材修长,仪态大方,容貌秀丽,出身于上流社会。她在少女时代曾乘横
帆船前往香港,在国外受过教育,并且出入于纽约、波士顿、伦敦和巴黎等地的社
交场所。萨拉不由自主地对这位鳏夫温文尔雅的态度和真挚的愉快性情十分倾倒。
她的父亲了解詹姆斯,并且也喜欢这位和他一道经商的老伙伴,但他认为,对他的
女儿来说,詹姆斯的年龄未免太大了。萨拉打消了父亲的疑议。1880年10月,
詹姆斯·罗斯福和萨拉·德拉诺终于结婚了。他们在国外旅行很久,然后退居到詹
姆斯的海德公园庄园。
人们一直认为,家庭是“社会的心理学掮客”——它是塑造人们的生活习惯和
人生观的主要经纪人。既然如此,那么詹姆斯·罗斯福和萨拉·罗斯福,不论是处
心积虑或者出于偶然,是否给他们的儿子创造了一个环境,来培养他对政治的兴趣
呢?人们找不到任何这样的证据。罗斯福所处的环境不是一个充满着妒忌、野心和
权力欲的世界,而是一个靠仁慈持家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由三人组成的那个紧密
的小家庭高高在上,社会等级的分界线把他们同保姆和家庭女教师分割开来,然后
又把这些人同里面的女仆和厨师,进而再把他们同外面的马僮和雇工分割开来。这
个世界充满着海水的奔腾澎湃声;萨拉当初前往中国,在漫长的航行途中学会了水
手歌曲,海水声就是从她演奏的这些歌曲中传出来的。而且,在这个世界里,人们
的眼界开阔,巴黎、伦敦和瑙海姆都是熟悉的地方,几乎每年必去。从社交的角度
来说,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它以同样厌恶的目光注视着波基普西的那些争吵
不休的爱尔兰政客、海德公园的那些吝啬的商人和新兴的游览胜地的那些庸俗的百
万富翁。这个世界在美国的过去历史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它除了希望保住赫得逊河
畔的庄园,过优裕舒适的生活以外,对将来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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