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黄金海岸
富兰克林·罗斯福在1900年9月写信回家时说:“我最亲爱的妈妈和爸爸
:我现在在坎布里奇。十二小时以后我将完成全部注册手续而成为1904级的成
员。”他的卧室看起来好像“被片状闪电击中”,零乱不堪,起居室内没有窗帘和
地毯,床铺看起来“不适合睡觉”——但他却很愉快。他就要成为哈佛人了。
从格罗顿学校进入哈佛大学并不困难。许多老同学和他一起进了哈佛。他立即
开始同格罗顿校友同桌吃饭,而不去那些大型的公共餐厅。有时,他在晚间去桑伯
恩弹子房,可以会见“格罗顿、圣马克斯、圣保罗和庞弗雷特等校的大多数校友”。
和他同寝室的莱恩罗普·布朗就是格罗顿校友。他们在威斯特莫利大院合住一套房
间,地点在哈佛的“黄金海岸”,即租赁昂贵的宿舍和高级俱乐部集中的地区。
哈佛和格罗顿不同,它不与世隔绝。查尔斯河对岸就是沐浴在午后的金色阳光
下的波士顿。这座号称“宇宙的中心”和“美国的雅典”的城市以拥有新英格兰名
门世家、布尔芬奇修建的州议会大厦、自己的雅典娜神庙即著名的私人图书
馆而自豪;这个城市在对爱喝啤酒和信佛的杰克·加德纳夫人感到习惯以后,
也把她当作自己的骄傲,她捐资修建的那个传奇性的艺术宫是在年轻的罗斯福上大
学三年级时开放的。哈佛大学对于波士顿这样一座城市来说是一个有教养的智囊团。
大学和波士顿的关系虽然密切但并不是一贯融洽的。哈佛的一位历史学家说,波士
顿是附在大学身上的一条“社会水蛭”;灯塔山的女侍——他称之为“波士顿的性
感女郎”——希望招待哈佛的那些“诱人的青年男子”,并阻碍了要把哈佛大学建
设成为一所“社会民主主义”的学校的一切努力。
罗斯福立刻和波士顿—坎布里奇的社交圈子挂上了钩。他和波士顿的体面人物
相处甚欢。他们的家庭从社会地位来说虽然显赫得多,但和他在海德公园熟知的那
些家庭非常相似:富有家财,出身高贵,只在这些家族之间联姻。他在哈佛四年期
间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进行一圈社交拜访,一本正经地把名片递给令人生畏的男管家。
他写信告诉家里说,“我的大礼服太漂亮了,大家都赞羡不已。”他有修长的身材
和几乎可以说漂亮的头部——头发中间分开、双眼深陷而且靠得很近、细长的鼻子
和下巴、感觉灵敏的双唇——他随时脸带微笑,但不再露出牙齿上的钢丝套,他仪
态大方,所有这些优点都成为他的有利条件。
但在运动场上,他的体格却不能使他称心如意。正如在格罗顿一样,他拼命想
在一个大的运动项目中出人头地。可是,他的体重仅有一百四十六磅,而且体育技
巧并不娴熟。他竭尽全力当上了一年级足球队的后边锋,可是仅仅保持了两个星期。
经过第一天的练习以后,他当上了一个非正规球队的队长,这对他也是一种安慰。
他也致力于划船比赛,但在这方面,他至多也不过在校内比赛队里当一名尾桨手。
罗斯福为了弥补在体育运动方面遭受的挫折,便投身于课外活动。他被选为
“一年级快乐俱乐部”的干事,因而感到高兴。最有意义的是《校旗报》。在他写
信告诉家里他已经“脱离”一年级足球队的那天,他在信中又说,他正在努力争取
参加大学生日报的工作,“如果我好好干上两年,我可能当上编辑。”他的确努力
工作——时常一天几小时。到了三年级,他取得了主编这个最高职位。运气或者是
亲戚关系起了部分作用。富兰克林在给他的堂叔西奥多·罗斯福打电话要求去看他
时,发现这位副总统即将在哈佛作一次学术性讲演。于是,他抢先在自己的报纸上
发表了这条重要的内幕消息。但是,他的成功主要是由于他的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显而易见,罗斯福希望在哈佛取得成功。这种抱负的根源何在呢?毫无疑问,
一般地说,这多半是由于他急切地希望赢得同学们的尊重,而从特殊意义上来说,
则是由于热衷于赢得社会名流的尊重。罗斯福在大学时期是个喜欢参加各种团体的
人。但是有些团体,人们不能要求参加——而是应邀参加。
罗斯福在哈佛遇到那种俱乐部,对入会者的限制在全国也是最严格的。二年级
学生首先要由“麦片糊”俱乐部加以筛选,首批当选者享有特殊的社交地位。然后
是真正的考验——看是否能被选进一个“最终的”俱乐部。
哈佛的各个分会一度曾附属于一些全国性的团体,因此,它们没有和俄亥俄州
及其以西的各地方团体建立关系,并且乐意放弃它们的许可证。这些分会就成为将
哈佛大学与波士顿社会直接连结起来的桥梁。这些团体表面上颇有虚名,但几乎没
有开展任何重要的活动;重要的问题是,一个人应当参加它们,而不是要在其中积
极开展活动。
富兰克林兴高采烈地进入社交界。他在得知自己已被一个二年级俱乐部选中后
写信回家说:“我快要忙死了,但我仍然感到很高兴。”作为罗斯福家族的一员和
格罗顿的毕业生,他几乎有把握参加一个最终的俱乐部。但究竟参加哪一个呢?在
这些五花八门的俱乐部之中,首屈一指的是波斯利恩俱乐部。许多年前这个俱乐部
曾吸取过他的堂叔西奥多。富兰克林参加了一个名叫“飞球”的高级俱乐部,但却
被波斯利恩俱乐部拒之门外。据埃莉诺·罗斯福说,这个打击使富兰克林多少产生
了一种自卑感。他的另一位亲戚说,这也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关于这一点,
各种说法证明是互相矛盾的,但有一个事实则是肯定无疑的:对于年轻的罗斯福来
说,他是否被社交界所承认,则具有极重要的意义。
罗斯福也要把时间用于学习方面。他学文科。他的课程有英国文学和法国文学、
拉丁文、地质学、古生物学、美术和演讲术。但他把精力集中在社会科学上面,选
修了十几门历史课和几门与政治学和经济学有关的课程。这些课程有欧洲史、英国
史、美国史、美国政府、立宪政治、美国立法倾向、国际法、货币法规以及有关运
输、金融和企业的经济学课程。与在格罗顿时一样,他依然是一名中等学生,成绩
平平,达到“体面的及格”水平。然而,由于他在格罗顿学校时已经预修过几门课
程,因此用了三年时间就具备了获得学士学位的资格。第四年,他仍留在哈佛,编
辑《校旗报》,同时正式升入研究院。但他并不认真学习各门课程,因此,未被授
予大学硕士学位。
在他大学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内,他时常和母亲会面。詹姆斯·罗斯福因患心脏
病,经过长期的挣扎,在他的儿子刚进大学那年去世,享年七十二岁。萨拉后来说
:“在他离开我以后,我简直不知道我该怎样活下去。”她勉强在海德公园孤独地
度过了一个冬天;然后,她在波士顿距离儿子只有几英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套公寓。
富兰克林和她的关系亲密而不拘谨。他机智地和充满深情地对待她,并且作出勇敢
的努力担负起海德公园和坎波贝洛的一些责任。夏天,他有许多时间和妈妈在一起,
像以往那样过得自由自在。在他念完大学一、二年级以后,都去欧洲旅行一次,到
挪威海岸、德国、瑞士、法国和英国游览。除了这些旅行以外,他还剩有时间打高
尔夫球和网球,在坎波贝洛荡舟。
罗斯福在哈佛大学参加的活动涉及许多领域。他采纳了波士顿一位售书商的建
议开始藏书,起初收藏一般有关美国的书籍,逐渐把内容的范围缩小到“船舶”,
最后只限于美国军舰。他作了“飞球”俱乐部的图书室负责人,但任务很轻松。他
仍然从事慈善活动,有时在波士顿的一个俱乐部给穷孩子们上课。他甚至在一次足
球比赛时指挥啦啦队,不过,他“感到在几千名兴致勃勃的观众面前手舞足蹈,好
像是个大傻瓜似的”。但是,他的大部分大学生活可以归纳成他给母亲的信中的这
样一句话:“……念一点书,有时骑骑马,有时也参加一些社交聚会。”
在罗斯福毕业于哈佛的半个世纪以前,两位美国总统的后裔亨利·亚当斯曾经
在那里学习过。亚当斯后来说,当年的哈佛是一所具有宽容精神和自由主义色彩的
学府,它把青年们培养成高尚体面的公民,然后输送到社会上去。但是,“它从未
企图培养出公众领袖。……它传授的知识有限,而且,连这一点知识也没有教好。
但它却使学生们思想开阔,毫无偏见,对事实不甚了了,但却温良顺从。”自从亚
当斯在哈佛学习的时代以来,特别是在查尔斯·W·埃利奥特任校长期间,学校发
生了许多变化。但是,亚当斯的话贴切地说明了哈佛对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影响。
他学习的课程似乎非常适宜于培养一位未来的政治家,但这些课程缺乏有意义
的内容。例如,罗斯福所选的政治学课程强调立宪程序和抽象的法律理论,而不重
视政治现实。罗斯福本人抱怨说,他所学的课程“好像是一个没有灯丝的灯泡”。
他想要学习的是“实行一种政治制度的具体计划——包括预选、政党预备会议、选
举和立法的具体计划”。他的第一门政治学课程是由哈佛大学有史以来讲课最枯燥
无味的一位讲师教的。
这不仅仅是学校的过失。罗斯福对于学习多半是漠不关心——即使他所学的课
程比这生动有趣得多,他也可能仍然漠不关心。他在家信中除了谈到要努力达到课
程要求以及为应付考试死记硬背外,只字未提他对哈佛的智力培养所产生的兴趣。
当一位近视眼的讲师使他感到讨厌时,他只好和班里大部分同学一起离开教室,爬
出后窗,顺着太平梯溜之大吉,而毫不感到内疚。
哈佛传授给罗斯福的那些学说与这位30年代的政治家的观点肯定没有多大关
系。这位将来要控制议会并企图“操纵”最高法院的总统,在大学里所学的却是政
府各部门之间要保持良好而牢固的平衡这一永恒的真理。这个将来做了总统以后要
推行“疯狂的”经济实验和金融计划的人在大学里却在古典经济方面打下了坚实的
基础。(后来他说:“我在大学学了四年经济学课程,而教给我的东西全都是错误
的。”)这个将来被称为“他那个时代的政治心理学大师”的人却没有学过心理学
课程,就连惟一的一门哲学课也只上了三周就退选了。关于美国西部对美国的历史
与政治所产生的作用,他本来可以从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那里学到许多知识,
可是在特纳讲课的头六个星期,他没有去听课。
他的教授有极右派人士也有温和的自由主义分子。他只同其中之一结为密友。
这就是一位名叫艾布拉姆·皮亚特·安德鲁的经济学教师,风度翩翩,有些名气。
安德鲁后来进入政界,在塔夫脱任总统期间被任命为财政部助理部长。艾博特·劳
伦斯·洛厄尔本来可以在实际政治方面对他有所教益——洛厄尔曾任波士顿院校委
员会委员,后来民主党和共和党均未再提名,让他连任——但罗斯福看来只是偶尔
和洛厄尔接触。洛厄尔和至少其他两位老师后来在罗斯福任总统时仍然健在,他们
激烈地反对新政的大部分内容。
罗斯福在大学时代,本人的社会观点是什么呢?如果说他有社会观点的话,那
也不过是由政治上的保守主义、经济上的正统观念和反帝国主义组成的混合物,它
充满了模糊的利他主义,也充分地反映出广泛的愚昧无知。他在一年级时写道:
“诚然,哈佛企图提高黑人的社会地位和道德标准,也可以说,企图把他们从半牲
畜状态提高到人的地位。”在西奥多·罗斯福协助平息了1902年的煤矿工人大
罢工以后,富兰克林批评堂叔干预这一事件,并指摘他“企图使行政部门的权力超
过国会”。虽然他曾听过著名的历史学家爱德华·钱宁抨击英雄崇拜的观点和编造
历史的作法,他在四年级时写了一篇论述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文章,其中充满阿
谀奉承之词并歪曲了事实真相。另一方面,他帮助建立了“布尔人救济基金会”,
而且在一篇论述革命战争以前的罗斯福家族的文章中,赞扬了他的祖先们在“高度
的民主精神”和责任感。
想要评价罗斯福在哈佛时期的政治观点,也许最好是阅读他在《校旗报》上发
表的社论。在秋季,由于被足球赛中出现的问题弄得心烦意乱,他在社论中愤怒地
批评比赛时啦啦队没有大声喝采,正面看台上有人抽烟,观众缺乏热情,运动员不
大卖劲等。冬季来了,他又把笔锋直接转向冬季运动。他间或也写一些社论,评述
多年来学生报纸编辑所关注的问题:宿舍的防火设备不够,需要在海滨铺上木板路,
以及学校安排的活动过多等等。他还花了一些工夫要人们注意大学里的政治讲演人。
他对哈佛以外的事务绝对没有一点兴趣。
罗斯福在校内的政治活动中成就甚微。当他在一年级时,一些“外来人”打破
了格罗顿校友们对班长这一职位的垄断。他那时还是个局外人。四年级时,他被提
名竞争班长这一众人争求的职务,却被有组织进行竞选的人所击败。然而,他却获
得了一个职位:他当选为班委会的永久主席,这多半是由于他作为《校旗报》的编
辑而久负盛名。但是,他在哈佛并未显示出赫伯特·胡佛十年前在斯坦福大学所显
示的政治才干。那一次,胡佛领导“野蛮人”对社团控制校园里一切活动的状况发
动进攻,并且取得了胜利。
大约就在罗斯福在哈佛学习的时候,一个名叫乔治·华盛顿·普伦基特的坦慕
尼协会的地区领导人,坐在他那心爱的擦皮鞋摊子上,议论怎样在政治活动中获
得成功。他说,你必须研究人情而不是书本——书本只会碍事。“如果你上过大学,
那就糟透了。你必须把学过的东西全部忘掉。”秘诀是什么呢?“到人民中间去,
去看他们,也让他们看看你。”罗斯福早年所受的教育与普伦基特的这些经过时间
考验的箴言截然相反。但是,在未来的岁月里,来自海德公园的这位年轻人将会击
败普伦基特这类人物。罗斯福怎样坚持他从幼年开始,先后在海德公园、格罗顿和
哈佛逐步培育起来的理想,怎样为了实现这些理想而投身于美国政治的惊涛骇浪之
中,这将成为他未来生活中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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