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第一章 卷入大风浪 风乍起 在当时那个年代,我的精神状态,正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我们年轻人有颗 火热的心,跟着时代向前进。”我开朗活泼的性格,积极向上的工作态度,得到了 部领导的赞赏和苏联专家的喜爱。就在我暗暗使劲,渴望早日成为一个财政专家和 一名共产党员的时候,没想到大祸临头了。 一九五七年四月,毛泽东和党中央发动整风运动,中央统战部以及各党政机关、 群众团体的党委会,一再号召广大知识分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给党提建议 和意见,并再三强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似乎谁不给 组织提一点意见,谁就是政治上落后。这种情况我还从未见过。 此时,我和苏联专家刘明再次来到上海,读到了《文汇报》发表的批评共产党 脱离群众的文章,说“党外有沟,沟外有墙”,我甚至都觉得这种批评有点过了头, 心里暗暗佩服共产党能够听得进不同意见的气度。一天,在刘明和上海财政局领导 谈过话以后,我们谈起整风的事。这位领导说:“就在几天前,毛主席还在上海动 员民主党派人士,叫他们不要有顾虑,多多向党提意见。毛主席说,我来上海,是 来点火的。你们不要怕,意见越尖锐越好。” 对于共产党过去几次开展政治运动的做法,我个人是有所保留的,觉得有些地 方做得过分了。当然,比起共产党多年来的功绩来说,这种不足还是局部的。 从上海回北京后,我发现俄语学院大变样了。学校大院里里三层,外三层,全 是大字报。有的是学生们自己写的,还有很多是从社会上转抄过来的。我问妻子美 珍,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这是毛主席号召人们帮助党整风的结果。” “那你也写大字报了吗?” “没有,我对这些不太相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转了风向。”我不同意美珍这 种说法,觉得既然毛主席来亲自动员,我们就应该积极响应。 财政部机关也热闹起来了。楼外篮球场旁专门辟了一个大字报区,让机关里的 人提意见。 团组织晚上开会时,团支部书记张千站在桌前,敲着桌子,要大家给党、也给 他提意见。张千个子不矮,总是驼着个背,除了会说几句政治套话以外,没有什么 别的本事。他在办公厅里混了一个科长兼团支部书记的职务。他不喜欢我,我是知 道的,但起初一直不知为什么,后来才明白。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到小酒店喝酒, 他多喝了几杯,酒后吐真言,对我说:“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总是和专家进、部 长出,男女同学来往那么多,锋芒毕露。”但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横竖看我不顺眼, 常常在团支部生活会上不点名地说:“有的人走路姿势是海派,说话方式是崇洋媚 外,生活情调是小资产阶级,这种人一辈子也改造不好。” 经张千再三动员,我最后挖空心思地提了几条意见:过去几次政治运动是否有 过头的地方;我们部里的同事白乐民的自杀是不是有冤屈;对老迟的批评太过火了; 党支部书记吕旺和张千作风生硬,不善于做思想工作。 有一天下班前,吕旺找到我,笑嘻嘻地说:“听说俄语学院的大字报很多,咱 们这里消息闭塞,你住在那儿,能不能抄一些给我们看看,也好促进一下咱们机关 里的大鸣大放运动。” 那时,我正在积极争取入党,党支部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我怎敢怠慢?我天真 地以为,这是党组织对我的考验,也是我表现一下的大好机会。从那天开始,我每 天早早起床,去抄大字报。大字报越写越尖锐,我则越抄越来劲,尤其重点抄了一 些学生们转抄的社会上的大字报。然后,再赶到单位去上班。我还眉飞色舞地把抄 来的大字报的内容念给同事们听,如果太长,就摘录介绍。对某些文章,我还加了 一些自己的评论,并自以为完成了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六月八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两天以后,又发表了 评论员文章《工人阶级说话了》。这两篇文章对这场运动做了定性:目前社会上有 一批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分子,他们别有用心,企图推翻党的领导,要求 各个党派轮流执政,这些人是我们的敌人。真是晴天一声惊雷!读完这两篇文章, 我想到了美珍说过的话,没想到她还真有眼光。我心里怎么也想不通,是毛主席和 共产党一再动员,号召大家提意见,为什么反过来整提意见的这些人?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