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报纸上的批判文章铺天盖地而来,对罗隆基、章乃器、储安平等曾和共产党友 好合作的民主人士大加挞伐,上纲上线,说他们想变天,想推翻共产党。形势急转 直下,那些开始时满腔热情地给党提意见的知识分子,顿时成了被斗争的对象。 这种情况使我感到心寒。但仔细回忆了我的言论行为之后,觉得除了抄回来的 那些大字报外,我没有说什么过火的话。而且,外面的大字报是党支部书记让我抄 的,与我无关,因而心里很坦然。 我们财政部也行动起来了。每到政治学习期间,大家就在一起读文件、学习材 料。苏联专家为此直皱眉头。由于我们专家工作室单位小、大家都互相了解,因而 学习进行得平平稳稳。直到听到其他单位揪出了一些右派分子,连我们部多年担任 财务司司长的老干部都被打成了右派,才使我感到无比震惊。 挨整的滋味 “关愚谦!”在一天下午的政治学习会上,吕旺忽然大声地叫起来,就像两年 前批迟毅夫那样,“你应当很清楚,你利用党整风的机会,说了许多谬论,难道你 不认罪吗?” 我一下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这么多天来已经读了很多文件,而且就右派分子的性 质进行了讨论。现在,我们就要联系实际,检查自己的言行。你从俄语学院带回来 那么多右派分子的毒草,难道你都忘了吗?” “这不都是你让我带回来的吗?我是按你的旨意才抄的呀。” “但是,我并没有叫你抄毒草啊!”吕旺忽然暴躁起来,露出了一脸凶相,两 片嘴唇抖动着继续说,“抄什么,是你自己选择的。如果你和他们的思想没有共鸣, 就不会带那些材料回来。” 你算什么共产党员?简直是无赖!我心里想。以前我怎么没有看透你?我的头 忽然像裂开一样,仿佛有人插了一把刀子进去似的。我看看其他人,谁也没有说话, 都默默地坐在那里。他们显然不支持吕旺,但也不希望自己被卷进去,所以,没有 人站出来为我伸张正义。 “你现在可以回房间里去写你的检查。”吕旺说。 我气愤地回到房间,呆坐在椅子上。回想起我起早抄大字报和吕旺他们听我介 绍大字报内容时咧着嘴笑的情景,我感到一阵恶心头晕,心脏越跳越快,血向脑顶 上冲,再也坐不住了,一头晕倒在地上。不一会儿,老迟、小彭回房间,看见我躺 到地上,一摸我的脉搏,吓了一大跳,立刻呼叫起来。几乎所有的同事都来了,姜 处长立即打电话叫来了医生。我在迷迷糊糊之中依稀听见吕旺说:“没有什么事, 关愚谦在演戏。” 医生说我是精神一时受刺激,造成了阵发性心跳。他给我打了一针,然后让我 回家好好休息。 第二天下午,仍然照常开会。吕旺劈头就问:“关愚谦!你的自我批评写了吗?” “没有,我昨天不舒服。” “那好,你现在可以回房间去写,我们在这里念材料。” 回到房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来,但是,怎么也写不下去,心里越想越恨。 要我抄大字报的是你,现在要我写检讨的也是你,翻手为去,覆手为雨,你这个人 实在太无耻了!想到这里,我把纸往抽屉里一扔,骑上车提前回家了。 昨天回家,我只把吕旺如何批评我的情形告诉了美珍,关于我晕倒的事,则只 字未提,怕她为我担心。 我一直把小董当作朋友。小董、小彭和我是同时调进财政部的,我和小董都是 从上海高中毕业一起到北京的,业务水平也差不多,他给苏联预算专家做翻译,我 和小彭给苏联企业管理专家做翻译。我们过去曾住一个宿舍,晚上同时在机关加班 加点,一起搞翻译。休息时,他唱歌,我拉手风琴,有时还一起外出看电影,听音 乐会。夜里回到宿舍,有时还一起喝上一杯。惟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我那么好动, 比较老实、听话,所以,他在大学很快就入党了。我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他也出来扎 我一刀,心完全凉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