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由于小董是党员,我不是党员,我们的差别开始出现了:中央下达文件,党内 先传达,中央有什么内部精神,党员先知道,如毛泽东的“引蛇出洞”,我就不知 道。如果我事先知道了,还会这么傻,给吕旺去抄大字报吗?在翻译上,我们虽然 半斤八两,可是遇到什么机密谈话,如谈到五年计划,吕旺就让小董陪刘明去,因 为他是党员。 “第四,”吕旺得到了小董的支持,声音更大了,“再看看你平时走路的姿势, 一颠一颠的,那种得意神情,充分说明你的资产阶级思想有多严重!在我们单位里, 就数你穿的衣服讲究,数你最会享受。”他又把脸转向大家,说,“我们可以先从 生活着手,揭发关愚谦的资产阶级作风,比如说,关愚谦这几年俄文进步很大,可 以独当一面了,因而就自以为是,骄傲自满。业务好,政治不好,又有什么用?不 按党的指示办事,党指向东,你偏偏往西,党怎么能相信你?三天前,我就要你写 检讨,到现在你还拒绝写,这叫什么听党的话?我现在希望,大家共同帮助关愚谦。 毛主席说过,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与资产阶级思想斗争的最好武器。我们可以在帮助 关愚谦的同时,提高自己。现在,请大家发言。” 冷场几分钟以后,发言的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小关有时在工作时思想不集 中,他想私人的事太多;”“小关有时上班迟到,特别是结婚以后;”“小关现在 一下班,就不见人影,过去不是这样的;”“小关经常被苏联专家请到家里做客, 但从来不告诉我们……”这样的批评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吕旺引导大家开始往 深处分析了。他说,我的问题的严重性主要是表现在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对抗思 想改造上。他还用毛主席写的《反对自由主义》这篇文章所提出来的观点,对我的 所谓“问题”进行分析。 这几天晚上回家,我的头痛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心脏不规则跳动的毛病又犯了。 有时每分钟心跳一百多次,几分钟后才恢复正常,急得美珍不知如何是好。她对我 说:“你这样和他们顶牛,没什么好处。” 我问她:“你们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我们学校里有好几个人一直被认为是积极分子,有的已经发展成为 候补党员,可是忽然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有几个你也认识。”说罢,她说了几个人 的名字。听了以后,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对他们太熟悉了,其中有一个是我同班的 女同学。她非常单纯,外语说得非常好,组织上说什么,她听什么,怎么也被划成 了右派? 我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都是党的积极分子,党组织要求大家多提意见,他们就信以为真,提了 好多意见。我被认为是落后分子,因而会上我一句话也没说。” “你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别人是否也会怀疑你?” 美珍笑着说:“我在大小会上,从不发言,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在这点上,我 比你聪明吧?你要多听少说,让他们批评去,到时候风总会停的。”又一个星期过 去了。团支部通知星期一晚上召开支部大会,讨论反右派问题。我心里立即暗暗嘀 咕起来,团员来自办公厅下面的各个单位,大部分的人互相并不了解,大家又能说 什么呢?可是我知道,我们的团支部书记张千对我始终没有什么好感。我住单身宿 舍,有一段时间和张千、吕旺住同一个房间。一次,俄语学院有一个女同学来找我, 我准备了一些瓜子和花生在宿舍里招待她,两个人坐在我的床上嘻嘻哈哈神聊。忽 然,张千这个老单身汉推门进来,看到我们俩,立即拉下脸转身走了。我知道他心 里会想什么,但我不怕,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再加上我的革命资历远不如他,工 资却和他差不多,成天接触苏联专家和部领导,他的心态怎么平衡得了? 团支部大会开始了,没想到吕旺也在场。张千站起来发言:“我们青年团,面 临着一个新任务,就是要把反右运动进行到底。右派分子正在利用一切机会,向党 进攻。在我们中间,是不是也有这种人?我们千万不能麻痹大意!我们一定要擦亮 眼睛,把他们从黑暗的角落里揪出来……”他越说越严厉,手不断地敲着桌子,就 好像军官对士兵训话那样。 “可是,我们大家各在不同单位,平时互不往来,我们怎么知道谁做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们一点情况吗?”一位团员举手发问道。“现在还为时过早,”张千说, “我们先酝酿一下。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开会学习。反右派运动也是一种自我教 育嘛。” 我在单位里被批评的事很快地被传开了。吕旺和张千精心谋划着,如何才能把 我批深批透。我抄的那些大字报全部是所谓“右派言论”,也成了他们批判我的材 料。这样一来,我的“罪状”越罗列越多,成了众矢之的。吕旺和张千要我根据大 家的批判,写出自我检讨。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