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离右派只差一步 有一天下午,我又犯病昏倒了。小彭到张千那里去求情,希望晚上的批判会不 要让我参加了。 张千断然拒绝了。他说:“不行!批判会刚刚进入高潮,今天晚上的会,非开 不行!关愚谦态度不好,不肯承认错误,不能让他过关。小彭,你们可不能温情主 义啊!” “同志们,我们今天晚上的大会是个批判大会、帮助大会!”在晚上的批判会 上,张千首先讲话。这些天来,他到处找团员谈话,搞我的材料,写发言提纲,累 得他自己两个眼珠挂着血丝。“为了捍卫党的利益,为了防止资产阶级思想在我们 中央部门泛滥,我们一定要揭发关愚谦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右派言 行。他的问题很严重,已经成为了社会上右派的代言人。他攻击我们党的各项政策, 他否定我们党这几年来的伟大成绩,他不接受团组织这几年来对他的教育和帮助, 拒绝改造自己。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他的丑恶思想挖出来,狠狠地批判,这一方 面是帮助他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另一方面是维护党的利益。”我坐在他的左边, 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脸色苍白,边写边想,你这个张千,这样整我,自己能有什 么好下场啊!“现在,希望大家发言,帮助、批判关愚谦的错误!”他越说声音越 大,两个手还不断地敲着桌子。我的腿开始发抖,低着头,不敢看人,脸颊发烧, 精神恍恍惚惚。全场一片寂静。张千开始点名发言。会议一直开到晚6 点才令张千 满意,最后,他总结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在认识上都有所提高。一个人 在政治上犯了错误不要紧,可以改造嘛!最怕的就是不敢正视错误,不能和自己的 错误思想决裂。现在散会,小关留下来。”众人走了后,张千十分严肃地对我说: “你要有勇气把你自己的言论上纲到政治上、思想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高度,只 有这样,才能说明你的认识有所提高,你愿意真心实意地改造自己,这样才能保证 你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老张,我不这样认为。建国这八年来,我亲眼看到了新中国的建设成就,中 国人民已骄傲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不再受列强的欺侮。我发自内心地热爱和拥 护我们的党。我甚至想过,如果党需要我,我会不惜献出我的生命。我怎么会反党 呢?”我辩驳说。 “这恰恰说明你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你的脑袋里还有一个资产阶级的王 国。比如说吧,你以前在会上发言时,给我们党员提了不少意见。难道你不知道党 员就是代表党的?你给党员提意见,实际上就是反对党支部;反对党支部,就是反 对党中央;反对党中央,就是反对毛主席!”我没想到他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我知道,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已经被他们搞得筋疲力尽,实在受不了啦! 只好违心地写了一篇长长的检讨书,生拉硬拽地把自己批了个体无完肤,并被迫承 认自己是一个“在政治上、经济上、思想上、文化上、教育上,反党、反社会主义、 反毛泽东思想的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检讨书交上去以后,对我的轮番批判忽然鸣金收兵。我以为,既然我已承认了 他们强加给我的莫须有的罪名,事情就该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人民日报》 又发表了一篇社论,义正词严地说,右派分子和社会上的地、富、反、坏分子一样, 是反革命,是人民的敌人。文章从最严重的极右分子到较轻的中右分子,把右派分 子详细地划分成六类,除了中右分子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以外,其他都属于敌我矛 盾,并宣称对极右分子要判刑,遣送边疆,进行劳动改造。 看完这个社论,我当时就傻眼了。我知道自己上了张千的圈套。按照我给自己 上的纲、上的线,我肯定是够资格当极右分子的。在我们这个革命家庭,忽然出了 一个右派分子,这岂不给全家脸上抹黑!怎么办呢?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已调 到北京,担任国务院参事。我如果被打成极右分子,岂不连累到他?看来不能瞒着 父亲了,必须把我的处境告诉他。 我找到父亲。他听完我的叙述,大发雷霆地说:“什么政治上、经济上、思想 上反党、反社会主义!你今年才多大,你懂什么!”他拿起电话,直接打到了我们 财政部管人事的胡立教副部长家里。 父亲挂上电话以后,很严厉地对我说:“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乱讲话的毛病, 老是改不了。胡副部长是我在新四军时的老战友,他答应去查查看,让你放心。” 果然,父亲这个电话起了作用。据说,张千受到了批评,说他没有了解我的家庭出 身,就胡乱上纲,如果老革命家的后代都成了反革命,我们党的革命岂不是白搞了 吗?结果,我没有被划为右派分子,而是被列为中右分子,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为了解脱自己,张千又在团支部会上宣布,关愚谦虽错误严重,但敢于承认错误, 现在,决定给他留团察看六个月的处分,以观后效。从此以后,我变得更沉默寡言 了,单位里再也听不到我的欢歌笑语。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