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发配青海 1957年11月,毛泽东率中国党政代表团赴苏联参加庆祝十月革命节纪念日回国 后,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毛主席和赫鲁晓夫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毛主席不同意 赫鲁晓夫对斯大林搞个人崇拜的批评,同时也反对赫鲁晓夫的“三和一少”(与西 方国家和平共处,和平竞赛,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可以和平过渡,少支持第三世界 的民族解放斗争)政策。紧接着,我负责陪同的苏联专家刘明提前奉调回国。种种 迹象表明,中苏关系开始冷却了。 反右派运动过后,整个社会气氛发生了很大变化。阴云笼罩在人们的心头。据 说,全国打了几十万右派分子,大约占当时全国五百万知识分子总数的十分之一。 我的一些很有才华的朋友和同学,一夜之间都由革命者变成了反革命右派分子。后 来我才知道,中央部一级的反右派运动是由中央组织部抓的,要求各部门按照百分 之三的百分比来划右派。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还可以再多些。听了以后,我真觉有 些荒唐,决定多少人一生命运的大事,怎么可以拿百分比来划杠杠?心地善良的姑 娘小彭在反右运动的大风大浪中结婚了。婚后不几天,她的做工程师的丈夫就被打 成极右分子,送出北京。她每日总是愁眉苦脸,开口刚说两三句话,就已泣不成声。 吕旺虽然整人很卖力气,但后来听说在党内也受到批评,说他右倾,结果被调到边 远地区工作。张千也不再当团支部书记,后被调离财政部,调到新疆工作。美珍快 生产了。由于北京的条件不好,产后没人照顾她,学校又搞运动,不能好好上课, 她请了三个月的假,到上海分娩去了。我一下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我情愿在办公 室打个地铺过夜,也不愿回俄语学院去睡觉,我受不了那里的政治空气和那种沉寂。 下班后,我常常一个人到处游荡,然后,回到办公室。过去,办公室灯火通明,现 在,一个个都成了家,又不需要加班加点,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人,倒 也自由自在。惟一陪伴我的,就是那把小提琴,我常常一拉就是一两个钟头。为了 排遣寂寞,有时,我开着灯翻译俄国的文学作品,直到深夜。周末,我常和姐姐、 哥哥见面,但是,气氛也大不如前了,我们最多是拉拉家常,很少谈政治,说话也 不那么畅所欲言了。 一天,我接到俄语学院一个绰号叫“小猫”的老同学的电话,叫我回学院一趟。 她那神神秘秘的语调,使我感到疑惑,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回到俄语学院,我吃了 一惊,看到的是满墙满屋的大字报。记得前一段时间没多少了,怎么又贴出来了? “你不知道吗?”“小猫”告诉我,“听说,上边指示,大学里的右派分子比其他 地方要多,不应停在百分之三,老师中的右派比例要达到百分之十。所以,我们这 里又掀起了第二个高潮,要补够这个百分比。于是,美珍也被补进去了。我大惊失 色,马上追问:”你说什么?美珍也被打成了右派?可是,她在会上一句话也没说 过啊!“”她有一个朋友叫朱斐君,说了好多怪话,被学校打成右派分子。组织上 叫美珍揭发,她就是不说。可是,朱斐君不但自己交待了,还把美珍拖下了水,说 美珍在私下和她谈了什么什么反动的话。结果,美珍和一些人最近被补戴上了右派 分子帽子。“我一听,肺都气炸了。怎么能只听一面之词,就把美珍打成右派呢? 可是,我又能找谁去说理呢!美珍又不在北京,我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上海传来了好消息,12月31日,离新年只差几个时辰,美珍生下一个男孩。这 是关家门的第一个孙子,我按旧传统,请我父亲起个名字。父亲想起在报纸上看到 的一个大字标题《新的转折点》,就顺口说:“就叫他关新折吧!”但是,我姐姐 听了,立即反对说:“不行,什么新折、新折,好像生下来就夭折的意思。”我也 认为不妥,后来改为“关新”。 回到北京,我和美珍如胶似漆。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我已经归心似箭,不知道 今天美珍会给我做些什么好吃的。美珍回到学校,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雨,谁知什 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学校只是把那些被打成右派的老师们集中在一起学文件,进行 自我批评而已。其中的一个老师了解内情,她说,我们被补上做了右派,只不过是 为了达到那个百分比而已,没什么了不起。报纸上公布了对右派分子的具体处理办 法:右派分子共分六类,第一类到第五类,都属于敌我矛盾;最严重的第一、二类 将被逮捕法办或送到劳改队改造,失去人身自由。第三、四类,减薪降级,下放地 方劳动;第五类,留在本单位监督改造;第六类划为人民内部矛盾,党团员要受组 织处分,从轻发落。结果,一场从整风到反右的政治运动,经过一年的斗争,终于 落了幕,五十万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美珍划为第五类,留校改造。我则受到团内 的处分。反右以后,专家工作室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气氛。我预感,有什么事会降临 到我的头上。果然,不久以后,专家室的领导找我进行了一次正式谈话,说:“愚 谦同志,你还年轻,犯一点错误是很正常的,要好好汲取教训,跌倒了再爬起来。 你是一个有才华的同志,现在,地方上正需要中央的干部进行支援,组织上决定, 把你调到青海去工作一个时期,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回到中央来工作。”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