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和大”很快也像其他单位一样,群众分化为造反派和保皇派。而且,这两派 的斗争愈演愈烈。我自从写了那张大字报后,尽管后悔不迭,但已无法抽身。斗来 斗去,我们造反派成立了“革命造反团”。我被选为领导小组的成员,负责造反团 的对外联络工作。1967年初,上海的工人造反派组织宣布夺取市政府大权之后,我 们“和大”的造反团也夺了单位的权,原来的领导都靠边站了。 我想到了死 一个闷热的仲夏之夜。我回到家,推开门,母亲正和两个陌生的姑娘闲聊。我 向她们点点头,觉得其中一个有些面熟。“愚谦,这是阿德呀!”母亲招呼着我说。 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我母亲在上海教诚小学教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女学生 家境贫困、无依无靠,和外婆一起生活。由于营养不良,她得了淋巴结核症。在当 时,这是危及生命的病,母亲很同情她。 虽然,母亲自己生活并不宽裕,但她还是从工资里,拿出一些钱来,给她治病, 买点鱼肝油之类的营养品。她后来很快痊愈了。为了表达对我母亲的感激之情,此 后就叫我母亲为“妈妈”。我们则称呼她的小名———阿德。“你好,愚谦哥。” 阿德叫了我一声。“来串联的吧?”我问了一句。 “嗯,学院里已经不上课了,学生都外出串联,我们到北京来玩玩,顺便也看 看妈妈和你。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愚谦,阿德他们头一次来北京,抽空陪她们 好好玩玩。该上哪儿你最熟。”母亲嘱咐我说。显然,母亲对阿德来看她,感到非 常高兴。 我又看了看阿德,没想到,过去的那个小学生,现在长大成人了,大大的眼睛, 满月般的脸庞,微笑时便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第二天,我就向单位请了事假,说 上海的亲戚来北京,我要陪他们转几天。我带阿德她们去故宫,游颐和园,逛西山, 观寺庙,玩得很愉快。阿德住在我们家,早晨帮母亲准备早饭,抢着洗碗,晚上在 回家的路上,总要买点菜和零食带给母亲。临走前两天,阿德不顾母亲的阻拦,把 家里的被褥里里外外拆洗干净,又重新缝好。我有些惊讶,刚二十岁的姑娘,真懂 事。 两个星期很快过去,阿德要走了。我送她到北京火车站。她坐在公共汽车上还 说说笑笑的,可是,就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她挥动着手,脸上挂满了泪水。很快, 我收到了阿德的来信。在信中的字里行间,透露出她对我的一片深情。我很快复信 给她,表示我也很喜欢她,愿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 这一年,为了让常住北京的外宾了解一下上海工人造反组织夺权后的情况,国 务院外办要我们单位组织他们到上海去参观。造反团派我做领队。在上海期间,我 又见到阿德两次,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懂事、对人和气、有教养的姑娘。阿德虽没有 美珍那么漂亮,但是,她对我母亲那么好,也非常喜欢小新,加上我和美珍的感情 已出现裂痕,我渐渐地越来越喜欢阿德。 回到北京不久,正逢山西文攻武卫,形势大乱,大学已经不能继续上课,美珍 借机回北京探亲。当天晚上,她还未等我开口,就提出让母亲到我姐姐家去住。我 听后火冒三丈,坚决不同意她的意见,还对她说:“美珍,你已经知道我们两个人 感情越来越疏远,何必再这样拖下去呢!”“我知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们离婚吧!”“我同意离婚,还是那个条件,先想办法把我调回北京,然 后再办。”美珍不动声色地说。 “我已经想过多种办法,但实在无能为力。”“去找你的爸爸,他总会有办法 的。”“现在这个时候,他自身难保,能有什么办法?别再拖了,还是把离婚手续 办了吧。”我不耐烦地回答。连我自己也很吃惊,为什么我的态度这样坚决。“你 是不是外面有了人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说。 “是的,我爱上了别人,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的态度大大刺伤了她。可怜的美珍,本来这次回北京是来避难的。当时在太 原,人们已经斗红了眼,她是“摘帽右派”,日子肯定更加艰难。我甚至没有听她 谈谈此次回京的打算,更没有询问她在山西的生活,就直接提出离婚,这岂不是把 她逼得无路可走吗? 她被激怒了。趁我第二天上班之际,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我给阿德拍摄 的一沓照片。她本来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外遇,现在似乎又找到了“铁证”。当时, 乱搞男女关系,对妻子不忠就是道德败坏。红卫兵想搞臭一个当权派,往往先从私 生活下手。美珍开始以此来威胁我。我是百口莫辩。 如果我不是造反派头头,还好办。现在,两派对立,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的 私生活问题一曝光,就会被抓住把柄,不但我个人完蛋了,我们这一派也没有好下 场。我只好忍气吞声,想委屈求全。 美珍一见得势,一不做,二不休,在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时,她找来了她的亲 戚和朋友,以胜利者的姿态,逼我写检讨书,要我交待与阿德交往的细节,以及我 是否还有别的“私情”。她还说,如果我不老实交待,她就要到单位告我,说我在 外面乱搞男女关系。我像不认识美珍似的盯着她。忽然,“啪”的一个耳光打在我 的脸上,我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美珍竟然当着一屋子人打我。那时,所有的窗户都 开着,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我没有还手,但却痛在心里。我的温存美丽、手无 缚鸡之力的妻子美珍,竟然对我动起武来。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