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篇 等我再睁开眼睛,屋里已黑糊糊一片。我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关到地下室里了。 窗外的星星提醒我,原来我昏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骨头酸痛,头也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我勉强支撑着,走到 卫生间,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总算轻松了一些。我打开大箱子,拿出一套干净衣 服换上。站到镜子前看了看,感觉略好了一些。这时,一阵饥饿感袭来,我已经一 天没吃东西了。 我来到旅馆楼下的柜台前,那里坐着一个面孔黝黑的阿拉伯小伙子。显然他是 新换的班,英语说得不错。在他的指点下,我找到一家小食品店,买了一套夹肉薄 饼和两瓶汽水。边往旅馆走边算计,这十埃镑还真不少,足够维持我十几天的生活。 我的心情好多了。 这是我在异国他乡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我想到,自己成了一个失去了祖国、 亲人和朋友的人,心中就充满了迷惘和痛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坐起 来,打开灯,决定写一封家书,给我的母亲。 亲爱的娘: 我出走了。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所有的亲人、朋友,对不起祖国。我已经成了一个有罪的 人。娘,我将永远爱您,我将永远按照您过去对我的教诲,生活下去,不管我再遇 到多大的困难,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不管今后我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 您的爱,都将温暖着我、庇护着我。 娘,您是最了解您的儿子的。我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实出无奈。我想活下去, 像一个自由人那样活下去。我会坚强地、勇敢地活下去,请您放心! 请转告小新、转告哥哥和姐姐,我爱他们。 信写完了,我发现信纸上已洒满了我的泪水。 我正在“和大”的办公室里忙碌着,要赶在下班之前写完一个接待外宾的计划。 “丁零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我还以为是下班了呢。睁开眼睛一看,天已 亮了,床头的电话正在响着。 “喂!”我一把抓起电话。“先生,您可以下来一下吗?楼下有人找您。”是 旅馆柜台打来的。我看了看表,正好是早上八点。 我穿好衣服,走下楼。在旅馆一楼窄小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穿 深色西装的阿拉伯人。“先生,我是埃及的外事警察。”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 张带有照片的证件卡,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您现在有危险,我们政府准备保护您, 请您马上跟我离开这个旅馆。” 我弄不清他的真实身份,心怀疑虑地看着他。 “贵国的红卫兵正在到处搜寻您,请赶快跟我走!”他压低声音,对我解释说。 我惊慌起来。好厉害的红卫兵,竟然跑到埃及来抓我!可是埃及警方怎么会知 道我住在这个旅馆呢?只有送我来的那位苏联作家才知道。噢,对了,还有苏联大 使馆。一定是苏联大使馆向埃及政府通报了我的事。既然如此,干脆就跟着他走吧! 埃及警察总比苏联克格勃强。 他连行李也不让我上去拿,就让我跟他赶快走,“听着,我在前面走,您在后 面跟着,别跟丢了。快!快!跟我来。” 我跟在他的后面,四处观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位埃及警察倒像是真来救 我的。如果想杀害我,完全可以在旅馆里动手,没必要带我走。 出了旅馆之后,他就从大路钻进小巷,左弯右拐,边跑边前后左右地观察情况, 又不时地转过身来,招手示意我快跟上。 我生怕被他落下,紧紧地跟着他。到了一条人来车往的宽阔大街之后,他突然 加快了速度,追赶着正在行驶的一辆有轨电车。我也飞跑起来。那时,开罗的有轨 电车没有门,乘客可以随意地跳上跳下。他一跃而起,跳上了电车。我跟着也飞身 跃上。站稳之后,他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电车开了一段路,我跟着跳下这辆电车,又跳上了另外一辆。到站下车后,他 把我带进了一座灰色的大楼。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开罗警察局。 一个高大白胖的高级警官在办公室等着我们。“啊,欢迎!您一定不知道,您 到开罗不久,贵国的红卫兵就开始到处找您了。您的运气不错,刚才旅馆来电话, 说中国大使馆的红卫兵在您离开不久,就到了旅馆。” 中国大使馆里也有了红卫兵?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怎么,您不知道?贵国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驻开罗大使馆也成立了红卫 兵组织。他们消息很灵通,很快就找到了您住的旅馆。” “要是他们把我抓住,就可以把我带回中国吗?”我紧张地问他。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您是中国公民,到埃及来属于非法入境,他们要 是把您抓进中国大使馆里,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按照国际公约,大使馆是中 国的领地,我们无权进入。而且,您也许知道,埃及与中国关系很密切,不能因为 您而使两国关系破裂。目前,我们得把您先保护起来,送到一个安全、可靠、谁也 找不到的地方。”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