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篇 第二天早上,狱警打开我的牢门,我飞快地直奔托马斯的牢房。一进门,我吓 得大叫起来,托马斯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已不省人事。墙角的洋铁桶打翻在地, 刺鼻的臊臭味四处弥漫。我俯下身仔细一看,他身上的毒疮有的已经肿得如核桃大, 有的已经破裂,浓水从脏衣服渗透了出来。我推了推他,喊着他的名字。他睁一睁 眼,又闭上了。我立刻跑到监狱长办公室前,大喊救人。 两个穿白衣服的监狱医院的护理人员,磨磨蹭蹭地把托马斯用担架抬走了。此 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到德国去 我在监狱里度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了。托马斯事件使我深受刺激,情绪变得消沉 颓丧。约塞夫安慰我说:“你不是托马斯,你要坚强。可能快熬到头了!” 一天,监狱长突然通知我:“关先生,明天一早有人带您进城,好好准备一下。” 约塞夫和哈桑都为我感到非常高兴。我的那套西装,达鲁伊士早已给我烫得笔 挺。他一直说我会用得着的,这回果然派上了用场。约塞夫还取出他的红领带给我 系上。 我又被带到开罗城里的那座警察局大楼。接见我的,还是那个胖警官。我心想, 上次你骗了我,这次看你怎么说!他仍然笑容满面,没有理会我对他的冷淡。 “关先生,请坐!今天,联合国驻开罗机构的代表要来看您,您会很快离开开 罗的。我祝贺您!”他伸出手来,像老朋友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联合国代表?我与联合国代表有什么关系?我离开开罗,到什么地方去?” 我怕他又捣鬼,先得问清楚了。“当然是到美国去,美国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地方。” 他说。“美国是帝国主义国家,我死也不去!”果然不怀好意,一定是跟中央情报 局串通好的。 胖警官大笑起来:“美国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你们中国人真有意思!” 就在这时,进来一位西装笔挺的人,我想一定是联合国的代表。他开口对我说: “关先生,我是联合国驻开罗办事处的代表,我们一直关注着您的处境,并设法使 您尽快离开这里。现在总算有了结果。美国政府愿意接纳您,如果您也愿意,我可 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您赴美。” “不!我不去美国!美国是帝国主义,联合国也是帝国主义。我就是死在监狱 里,也不去美国!”我越说越气愤,越说声越大,周围的人都被我的样子惊呆了。 联合国代表气得直发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骂联合国是帝国主义、联合 国是帝国主义?”然后,他用阿拉伯语和胖警官交谈起来。最后转过身来,对我说: “您失去了一个好机会。”说完,他耸耸肩,走了。 监狱长、副监狱长、约塞夫和达鲁伊士都对我的做法很不理解。约塞夫对我说: “美国是富有的、几乎人人都向往的自由国家,为什么偏偏你拒绝去?难道你愿意 继续坐牢?” 很快,美国接受了约塞夫的移民申请。我在监狱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约塞夫走后,按狱方规定,我和哈桑两个人不能合住一个牢房。我决定自己单 住。哈桑搬到我的隔壁,也是一个人住。我想,不能再荒废时间了。我给自己制定 了生活时间表:学阿拉伯文,形式多种多样———自学语法,与狱友练习对话,学 习唱阿拉伯歌曲。我还弄到了一沓画纸,有时间就给狱友画速写。 我的生活内容又丰富起来,心情也开朗多了。到了莱麦丹斋月时,监狱举行了 一次全狱犯人联欢会,大家自演自唱。我在联欢会上唱了两首埃及歌曲《我的家乡 》和《取奶歌》,博得了满堂喝彩。 有一个据说是被人陷害入狱的阿拉伯囚犯告诉我,他在英文报纸上看到了有关 报道,国际红十字会和联合国难民委员会正在准备安排我去别的西方国家。果然, 过了不久,我又被带到开罗警察局,仍然是那个胖警官接待我。他开门见山地问我: “关先生,您想去什么地方?” “我想去政治上中立、不与中国敌对的国家,例如,瑞士、瑞典、奥地利、挪 威、丹麦、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这个名单我已考虑很久了。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安排您到这些国家的大使馆去提出申请,至于 他们接受不接受您,就与我们无关了。” 接着,我又被带到了和联合国驻开罗代表处在一个楼里办公的国际红十字总会。 接待我的,是个叫安德森的西方人。他告诉我,把去美国的事忘掉。现在可以重新 开始选择。“您的事,我知道得太多。”安德森沉思了一会儿说,“事情出现了, 政府之间就要协商。您的出走,确实引起了一系列国际事件。世界各国都做了报道, 中埃之间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为什么?”我问他。“中方要求递解您回去,埃方一直犹豫不决。美、苏两 国则都给埃及施加压力,竭力要留住您。听说是贵国总理周恩来先生做出决定,不 再追究您。他说,人已经走了,就算了。有了周恩来先生的这句话,我们现在才可 能出面帮助您。” 我想起在天安门城楼上和周总理谈话的的那一幕。人事变迁真难料啊!周总理, 谢谢您,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对不起您啊!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