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篇 为了摸摸和我坐在同一个包厢的人的底细,我站了起来,走出了包厢。我小心 翼翼地到邻近的几个包厢转了一遭,发现都是空空荡荡的,每个包厢里最多也就一 两个人。除了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车厢里听不到一点喧闹,乘客都捧着书或报纸 在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人这么少的火车。 等我回到包厢,发现那个中年人已经不见了。他是到站下了车,还是隐藏在暗 处监视着我? 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来。我下意识地提起行李箱,打开车门,跳到站台上,飞 快地向车站出口处奔去。那里没有人检票,我回头一望,站台上冷清清的,并没有 人来追我。我愣住了,又提着箱子往回跑,刚上了车,车已经向前移动了。 我确实自由啦!真真确确。我面对车窗站着,双臂伸向车厢的顶部,一遍遍地 喊着:老天啊!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黄昏时分,火车抵达明斯特市。我按照事先的约定,在站台上等着。旅客走得 差不多了,一个六十开外的高个子老人出现在我面前。他操着带德语口音的英语自 我介绍说,他叫韦伯,是一个外国人接待所的负责人。从现在起,我就住在他的接 待所里,直到找到愿意接受我的国家为止。 走出火车站,我看到,马路上人少车多,小轿车几乎首尾相接,快速驶过,让 人目不暇接。行人穿马路看红绿灯不看车,明明马路上没有车,行人还是等着绿灯 亮时才通过。 韦伯先生的汽车外形像个甲壳虫。他替我打开了副驾驶座一边的门,先让我坐 进去,然后自己才坐到驾驶位上。 我们来到一个大宅院里。韦伯先生告诉我,过去这里是一个富人的住宅,现在 被政府租下来,改成接待所。韦伯先生说:“我在这里工作多年了,您是我接待的 惟一一个来自亚洲的人。有意思的是,那些从东欧来的人,大都只会说俄语,没想 到,接待您,比接待东欧人容易得多。” “我也会说俄语,我过去在中国做过俄语翻译。”我愉快地告诉他。 “真奇怪,到我这里来的人,几乎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现在,还住着一个 捷克工程师和一个漂亮的波兰女大学生,她的英语不错。”韦伯带着得意的口吻说。 “您这个单位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 “这里只是一个接待所,主要是接待那些从社会主义国家通过各种渠道出来的 人。他们一般都是在这里住上一阵,或者去其他国家,或者申请办理在德国的居留 手续。” 韦伯先生把我引到二楼一个宽敞干净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 沙发,角落里还有一个能直接放出热水的洗脸池。两扇宽大的玻璃窗对着花园。现 在是四月,花园里的绿树叶还没有完全长出来,但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郁。 晚上,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又胡思乱想起来。 天下从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自由会这么轻易地到来吗?我开始怀疑起来。美国 人、苏联人已经打过我的主意了。后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也许我追求的只是一个 幻影。就是流放青海,也比在欧洲寄人篱下强啊!忽然,一种孤独感和恐惧感攫住 了我。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在监狱里呢。可是,今天的空气特 别新鲜,竟然还听到了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有鸟叫的地方一定不会是监狱,我慢 慢地睁开眼睛,环视一下周围,我记起了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我猛地从床上起来, 穿上衣服,打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吃过早饭,我来到韦伯先生的办公室。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五十马克,作 为我一个星期的零用钱,叫我单独到街上去逛逛。他又拿出明斯特市的地图,告诉 我具体乘车路线。 “我一个人去吗?”我问。韦伯先生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害怕找不到回来的路?这里很多人都会说英语,谁都会帮助你。” 显然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也不愿再做解释,高兴地走出他的办公室。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走出接待所的那一刻,我伸出双臂,仰天大叫: “我是一个自由人啦!”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五十马克纸币,心里纳闷,五十马克是多少钱呢?正好看见 路对面有一个香烟店,就走了进去。女店主向我打招呼。摊上摆着花花绿绿的杂志, 香烟则摆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我看了又看,没有一个牌子是我熟悉的。最后,我 买了一盒Rothmanns 牌的香烟。我把五十马克的钞票递了过去。女店主似乎很为难, 对我叽咕了半天,连说带比划,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我猜测,她是找不开钱。接着, 她又摆了摆手,示意我等一会儿,就转身进入后屋。不一会儿,她拿出一沓纸币和 硬币,找给了我。看来,五十马克还真值钱!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