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学艺 辛酸备尝 二百年前,北京的皇宫金銮殿上坐着的正是大清国的乾隆皇上,虽说这位天子 花钱如流水,把他老爸雍正皇帝聚敛在国库内的白花花银子,折腾出十之七八,可 还支撑着个空架子,从外表上看,却也是热热闹闹,歌舞升平。 就在这时,京师里从南边溜达进来一个新剧种,人们都管它叫徽班。过去有句 老话,叫“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是这个新剧种委实厉害,论戏文,通俗易懂; 论唱腔,悦耳动听;论念白,字字入耳;论武打,惊险美帅。一下子就把久占京师 的昆腔、弋腔、梆子腔,都“打”趴下了。后来居上,俨然艺苑之首。于是,上自 大清国的太后老佛爷、年轻的真龙天子、亲王郡王、尚书侍郎,下至士农工商、贩 夫走卒,没有不喜欢它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说的议的都是什么程长庚、徐小 香、梅巧玲诸位大老板的遗闻轶事,开口闭口都是三庆、四喜、和春、春台四大徽 班的精彩演出。虽然时光流逝,作为“徽班领袖,京剧鼻祖”的程大老板长庚、掌 四喜班的旦角领袖梅巧玲相继谢世,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此时的徽班,早已 熔汉调、秦腔、昆曲、弋腔诸剧种之精华于一炉而形成博大精深的京剧艺术,这时 的领袖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谭派老生创始人谭鑫培。 过去的老北京人,都知道前门外有条最热闹的商业街,最早它的街名叫廊房四 条,后来由于这条窄街的东口和西口每到夜晚为防盗贼而设置的两个铁栅栏特别大, 当地老百姓索性就管它叫“大栅栏”,渐渐地反不知道廊房四条为何地了。一进大 栅栏,东口路南,有一家叫天蕙斋的烟铺,这可是一家一二百年的老店(“文革” 起,该店随之“关张大吉”),以卖地道纯正的鼻烟远近驰名。尤其是过去梨园行 的京剧大老板常常惠顾此老店,并且常常要坐于店中闻鼻烟、会朋友、侃大山,因 而门前便招来嗜戏如命的票友们引颈观望为乐。据说当年,那位谭鑫培老板也曾坐 着很讲究的轿车亲自到天蕙斋来买上等的好鼻烟。人们看到一位穿着很讲究的绸子 长袍、青坎肩、戴小帽盔的特精神的小老头从车辕上跳下来,就知道有谭贝勒绰号 的大老板到了,烟铺门前立即便站满了那些戏迷哥儿们。 笔者六十年代初曾供职于某京剧团,每天要到位于天蕙斋对面的庆乐戏院上班。 每走到这个高台阶一间门面的烟铺门前,总要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一两眼,当然,此 时店里已经没有唱京剧的头牌名角在那里坐着,只看到该店中墙壁之上,挂着一幅 出自清代画家沈蓉圃所绘的“同光十三绝”戏画。画中有程长庚、徐小香、张胜奎、 梅巧玲、卢胜奎、杨月楼、时小福、刘赶三、谭鑫培、余紫云、郝兰田等十一位京 剧名伶,另二绝则是昆曲名宿朱莲芬和杨鸣玉。不过,画里的谭鑫培,却不是扮的 老生行,而是戴着硬胎罗帽,穿着花褶子的武生应工的黄天霸。也许读者要问了, 是不是这位沈画家那天喝多了,犯晕,画错了?没画错,原来,有程大老板活着的 时候,谭鑫培在三庆班里,主要唱武生,像《恶虎村》、《挑滑车》都是他的拿手 杰作。老生戏有时也露一两回,不过却属于偶尔露峥嵘了。 还要作一点声明,这幅同光十三绝图不是真迹,而是影印件。巧得很,出自沈 蓉圃亲手绘制的原件,这本书的主人公马连良却亲眼目睹,而且这个店里的影印画 很可能就是由他所赠,关于这一段故事,容笔者在后文详述。 到什么时候这位谭大老板才不唱武生而专演老生戏了呢,那是程长庚、杨月楼 师徒相继撒手道山之后的事了。谭鑫培是一位文武昆乱不挡的大艺术家。他既有很 高的艺术修养,又具有强烈的改革精神。他演的老生戏,首先是注意塑造人物,所 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虽然那时的观众,甚至戏剧评论家,说不出来现代评戏术 语,但是,实际就是这么一码子事。第二是他的唱腔,又新颖细腻,又缠绵委婉。 别的唱老生的那些个腔那些个调,和他一比,就显得有点旧有点拙。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这位艺名叫天的谭老板,不但天生一副清圆甜润的好嗓子,而且脑筋特活, 绝不保守。他是程长庚大老板的义子,可他的唱绝不亦步亦趋地死学他的义父。他 是在学程的基础上,再回眸一望周围的唱主儿,谁好他就学谁,什么余三胜、王九 龄、卢胜奎等等名老生的好戏好腔他都给学过来。不但如此,他的唱腔里,还杂糅 有青衣腔、老旦腔、花脸腔,后来甚至刘宝全的京韵大鼓腔,他也给吸收过来。不 过,他“化”的很好,不生硬,不两块儿,而是水乳交融,浑然天成,于是,风靡 一时的“谭腔”便创造了出来。这种与众不同的新腔,达到了雅俗共赏、有口皆碑 的境地。京师重地竟到处传唱起谭鑫培演唱的《秦琼卖马》里的“店主东带过了黄 骠马”,或是他演唱的《四郎探母》里的“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等等美妙的唱 腔。就如同眼下的北京老百姓能哼两句尹相杰演唱的《纤夫的爱》中“妹妹你坐船 头噢,哥哥在岸上走……”一样,以致当时北京城流传下“无腔不是谭”、“满城 争说叫天儿”的盛况。 也许您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一上来便大谈谭鑫培,是不是有点离题万里? 非也,因为这本书中的主人公马连良,在他漫长的艺术生涯中,这位谭老板和 他有至深至近的关系,容在下先来作一番介绍和铺垫。 此时岁在清末。大清朝虽然风雨飘摇,然而,京城城圈内的京剧却是人才辈出, 蓬勃发展。而喜欢它的观众也是如云如雨,不似今日京剧观众之匮乏。每有好戏, 常是万人空巷,而能够唱两口,“票”两出的京剧票友,也是大有人在。在这数以 千计的票友中,不提张三,不讲李四,单说有一位开茶馆的姓马名西园的票友,此 人与本书至关重要,因为若无此公也就没有举世闻名的马连良了。 要说过去的北京城,谁都知道城门多,城墙长,有所谓“里九外七皇城四”之 说。这九、七、四等数字,都是指北京的城门说的。里九指内城有九个城门,即正 阳门、崇文门、宣武门、阜城门、朝阳门、西直门、东直门、德胜门、安定门;外 七指外城有七个城门,即永定门、右安门、左安门、广安门、广渠门、西便门、东 便门;而皇城四便指的是皇城圈的四个宫门,即天安门、地安门、西安门、东安门。 单提阜城门。北京的老人又叫它平则门。那时是从西四牌楼顺大道一直往西, 就到门脸儿了。这一带还挺繁华,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尤其是每到金秋季节,农 历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之日,阜城门内外更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奔着 城外一座叫真觉寺的大庙而去。原来这庙里有一座金刚宝塔,人们是要爬到塔上去 登高应景。另外,站在塔上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钓鱼台。古老的行宫前面,尘土飞扬, 马蹄声碎。原来重阳日一帮青少年要在此处赛马。可是只赛马不赛车,那时代,玩 什么都有专门的地方,赛车,要等到六月绿肥红瘦时到永定门南顶碧霞元君庙前才 能开赛。 说了半天,无非说当年阜城门一带还挺有风水。就在阜城门外的檀家道胡同门 牌一百七十四号,住着一家姓马的回民。这一家老哥儿六个,有个特点,几乎都爱 好京剧。大爷就是马西园。他长得不高不矮,中等个头,身板不壮,瘦,显得有点 单薄,可是两眼炯炯有神,一团精神饱满。他是位很有点经济头脑的人。他一瞅, 阜城门门脸儿这块地方做买的做卖的出城的入城的川流不息,他就想要是在门脸儿 开一个大茶馆,买卖准错不了。跟老哥儿几个一商量,异口同声都说好,于是就在 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座马家茶馆,因为离着门脸儿也挺近,所以又叫门马茶 馆。 择吉开张以后,马老先生所料不差,果然喝茶的一个挨一个,挺“火”,买卖 兴隆,财源茂盛。马老一看这一招对了,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一招:这阜城门一带, 喜欢京剧的跟南城、北城一样,特别多。票友一多票房自然也多。像西单牌楼的 “悦性怡怀”,阜城门内宫门口的“公悦日赏”,新街口北蒋养房胡同里的“风流 自赏”等等票房,都人满为患。马西园就想,我何不在茶馆里也办个票房,反正茶 馆地方挺大,请些个内行和票界的朋友来咱们这儿清唱京剧,不是更会招引顾客吗, 再说请人来唱戏,咱们也有条件不是…… 他所说的条件,是指他两个唱京剧的专业演员弟弟。马家六兄弟之中,二爷是 个专在饭馆耍手艺的“禽行”,三爷马昆山,是位京剧老生演员,四爷、五爷是外 行,六弟马沛林又是位唱京剧的,专攻丑角。 顺便说一说老北京的茶馆。过去,在北京的四九城,五坛八庙,甚至有名的大 胡同里,都有条馆开着。而且种类繁多、形式各异。有每天日夜两场请说评书的艺 员说评书的“书茶馆”,有专卖茶的“清茶馆”,做买卖的或是耍手艺的人,常到 这种茶馆里一坐,谈生意或是洽谈工作都在这里办了。 清茶馆虽然不说书唱曲,可是多设有谜社、棋社。猜谜语、下围棋、象棋是这 里的“好戏”,还真有不少猜谜的行家里手,棋艺中的国手健将常在清茶馆中一显 身手。再一种是“酒茶馆”,顾名思义,定是卖茶又卖酒,不过,茶馆卖酒,可比 不上酒铺,而是以茶为主,以酒为辅,而且不卖也不预备带荤性儿的酒菜,只卖花 生米、开花豆、炸排叉佐酒。您若是馋了,可以从外边买点儿什么羊头肉、酱牛肉、 驴肉等等荤酒菜吃,茶馆掌柜的也不干涉。 在城外荒村野地中也有茶馆,而且大都买卖特好,这种茶馆叫“野茶馆”。 当年水定门外、朝阳门外、德胜门外或安定门外、西直门外,皆绿水绕城,柳 枝飘拂,芦荻飞花,或在菜园中间,或于高坡之上,几间草屋,一架芦棚,荆条篱 笆,爬满鲜花,这便是所谓“野茶馆”了。绕护城河放舟饮酒之徒,负竿垂钓之客, 劳累之后便到这些茶馆休憩或消遣。还不时有文娱节目,什么八角鼓、什不闲、莲 花落,诸多小曲小戏,顾客在此自娱自乐,也许比之今天的卡拉OK 厅更有情趣更 有韵味。 民国时期天桥一带又兴盛由女演员在茶馆中唱大鼓、说长篇大书的所谓“落子 馆”。这种唱曲兼喝茶的茶馆,直到“文革”到来,方才关门歇业。 门马茶馆要办成一种带有票房性质的茶馆。这真应了那句话了:“朝里有人好 做官”。两个唱京剧的兄弟帮了他大哥的忙。由这哥俩出头邀请专业的和业余的京 剧演员和乐队,那可是事半功倍,没用几天功夫,事情就办齐了。选了个好日子, 演员和乐队都来了,打家伙开戏。从此,门马茶馆歌声不断、乐声不绝,快成个小 戏馆子了。当然,这里还是以自娱为主,所以来这里清唱的,还是业余演员即又称 票友的居多,不过其中可不乏“名票”,像名净金少山的父亲金秀山、以擅演“三 斩一碰”的刘鸿升、满族贵胄的德珺如等等,都经常来这里票戏。后来这几位都下 海吃了戏饭,而且都成为颇有叫座能力的红角。 来门马茶馆票戏的人越来越多,喝茶的茶客也就越来越多。唱戏不要钱,听戏 也不单收钱,可是茶钱您得给不是。茶馆的收入日渐增多,马西园心情愉快,格外 有精神。而且夫人满氏也连生贵子,称得上是人财两旺。 这位满氏夫人,自然也是回族人。高身量,好身板,脑门高而宽,眼睛不大可 是特亮特有神。性格爽朗,勤劳能干。满夫人生有五男一女。长子没有保住,早亡, 次子春轩,后来也吃戏饭,学京剧小生行当,艺成后,在北京搭班困难,就远行到 了福建,在福州一带唱戏,后来竟病殁于福建。光绪二十七年也即公元一九○一年, 农历辛丑年正月初十,满氏夫人又生下第三个儿子,这就是本书主人公马连良、小 名三赏。他长大以后,人们发现马连良的前额和眼睛长得非常像他的母亲。他成名 以后,因为他在弟兄们间排行三,所以内外行都尊称他为“马三爷”。说来也巧, 在京剧界,演员行三的特别多,言菊朋是言三爷,金少山是金三爷,叶盛章是叶三 爷,杨宝森是杨三爷,而名丑马富禄是另一位马三爷。满氏夫人的第四子,也是没 有立住,夭亡。而马连良的五弟后来起名连贵的,却“福大命大”活得很结实。他 长得和他三哥很相似,也就是长得像母亲。他长大后,学京剧音乐,大锣打得很好, 一直在他三哥剧团里工作,勤勤恳恳很有成绩的。满氏夫人所生的女儿长大后嫁给 一个姓杨的,不幸,丈夫早死孀居,有一个儿子叫杨元勋,后来也学戏当了京剧演 员。 马连良打记事时起,眼睛里看到的是演员的举手投足、比比划划;耳朵里听到 的是西皮二黄、丝竹弦管,耳濡目染都是京剧,所以可说自幼便打下京剧的“烙印”。 离马家茶馆不远,在阜城门外桥头路西有个老戏园子阜成园,规模不大却历史 悠久。始建于明末清初,是北京最早的茶园之一。到了清朝,那前几代皇上倒没怎 么搭理它,可到了慈禧皇后的老公咸丰皇帝这儿,这个老戏园子却来了风水:由清 内廷升平署拿出公款,对阜成园来了个重修改建,油饰一新。方形的戏台,台下为 竖放的新长条桌、长板凳,能够接待五百多观众。 该园不接待私人戏班演戏,原来别有他用。 咸丰、慈禧这一对都特别爱看京戏,传外边的名角到宫里唱戏,升平署的人先 要把他们叫到阜成园唱一遍,然后决定能否到宫里去当差,去做内廷“供奉”。所 以阜城园是考内廷“供奉”的特殊戏园子。 在这里考过“试”的名角有程长庚、徐小香、杨月楼、谭鑫培等。光绪年间, 杨小楼、余玉琴也是在这里挑进宫里去当差的。这样说吧,在这里唱戏的都是名家 名角。马连良出生晚没有赶上,可是他爸和那几个叔是赶上了。 离园子这么近,所以常常溜进去看戏,受益颇大,后来才纷纷学戏唱戏了。 虽然这个戏园子庚子年间(一九○○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后被焚毁,但这周 围的街坊可都受茶园影响是戏迷。马连良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睁眼合眼都 是戏。 马连良倒是个头越长越大,戏越听越多,可是他老爸的门马茶馆的买卖却是越 来越微,越来越抽抽儿,到了不能维持的地步。 原来一九○○年,清庚子年间,北京先是闹义和团,接着八国联军侵入北京, 烧杀掠抢,让北京城的人儿,上自王公大臣,下到普通一品老百姓全遭了罪。连不 可一世的西太后,还有倒霉蛋的光绪皇上都仓惶逃窜,您想,谁还有心泡茶馆侃山 呢。 转过年来,清政府和列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要向这些豺狼赔款四亿 五千万两。大约每个中国老百姓要摊一两多银子。如果有一个十几口的家庭,那就 要交纳十多两沉甸甸的银子,这对穷苦的老百姓说,可不是个个数目。清政府怕透 了洋人,拼命搜刮压榨老百姓,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从而使得百业萧条,人民陷于 水深火热之中。马连良勉强读了两年小学,这时已经到了光绪三十四年。马西园的 门马茶馆已经难以为继了。马老先生已经改做推车卖各种回民小吃的生意。一般地 说,回族人手都巧,擅于做各种各样的小吃。马老先生推的是一辆单轱辘木轮平板 车,木头的车板用碱水刷洗得露着白碴,透着那么干净清爽。车板上用潲过水的干 净蓝布盖着白年糕、黄米切糕。尽管由于马老先生做生意规矩实诚,待顾客一团和 气,因而买卖还不错,可是养活一大家子人也够费劲的,再也无力供养孩子读书。 那么让三赏干什么去呢?看孩子对京戏那份迷症:整天嘴里哼哼唧唧,走道摇头晃 脑,简直就是个小戏迷。这也不能怪他,老马想:自己个儿还不是个老戏迷吗。跟 那老哥儿几个一商量,老三昆山说话了:“我看还是让这孩子学戏吧,这孩子机灵, 有心计、爱琢磨,是块唱戏的料,将来准错不了……”这话正说到马西园老先生的 心坎里了。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可是怎么个学法呢?把老师请到家里教,没那 个条件,哪来那么多的钱呢?送到老师家,立下字据,当老师的手把手教徒弟,倒 是用不着交学费,老师还管饭,可是学出来,唱戏挣的钱得好几年全部如数交给老 师,等于卖给了老师(这类师徒关系大有人在,例如四大名旦中的程砚秋,因家贫 想吃戏饭,无奈就写给了也是名旦的荣蝶仙。程学艺极端艰苦,挨打受气司空见惯, 满师后在经济上又颇受其师盘剥,还赖名士罗瘿公为程先生向荣师赎身,方跳出苦 海。 另一著名旦角表演艺术家张君秋,学戏也是这种方式,他是写给了李凌枫,后 来师徒之间也极不愉快)。马西园是做生意的,知道将来师徒必然要在经济上闹纠 纷,所以也不拟采用这种办法。再有一种形式,便是往科班里送。 旧社会的科班就相当今天的戏曲学校。不过,它可没有什么教学大纲、章程、 制度之类的东西。招生也没有什么严格规定,不分时间,随时可来。 先给社长即班主打个招呼,同意了,约个日期,由家长带领学生来见个面。 如果五官端正,不傻不苶,嗓音又说得过去,大都就留下了。不过当中间的那 个介绍人很重要。一要知根知底,二要诚实可靠。这个介绍人也就是录取后的中保 人,他是要跟着一块儿签字的。 那时的科班也是要和入学的学员签合同的,这就是有名的“官书”。一般都是 这样写的:立契约人某某,情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某某科班学戏。七年之内,一切 吃喝穿戴都归科班供给。学生不能随便回家,更不能中途退学或“逃跑”。在学习 期间,学生有个什么天灾病疾,或是投河觅井,科班一概不负责任等等。 今天您听起来,也够可怕的。学生家长大都是穷苦百姓,就图个孩子不交学费, 科班又管吃管住,万一有出息,将来唱红了能成个角儿,虽不说能光宗耀祖,却也 有份职业,能吃碗安乐茶饭。所以尽管一张“官书”就是一份卖身契,可是家长还 是含泪签字画押。同时,那个介绍人也得签,因为他这时又是保人了。万一学生学 了几年能给科班挣钱的时候“逃跑”了,那就拿中保人是问。所以这个介绍人兼保 人的人必须知根知底才行。跑了,得让你包赔一切损失。 虽然“官书”的条文写得邪虎,但是旧时的科班还是培养出不少栋梁之材。所 以,科班虽苦,在科班七年,不啻入狱七载,但还是有吸引力。思来想去,马西园 先生决定把自己心爱的小三赏送入喜连成科班。 -------- 泉石书库